婢子們皆候在外麵,一個個的麵色皆有些發白。見紅衣入院,齊齊一福道了聲「娘子萬安」,而後,有掌事的婢子上前,低眉順眼地告訴她說:「公子那邊似是情況不好,夫人她……不想見人。」


    「她是臨川的母親,我是臨川的妻子。」紅衣目光望向房中,輕聲一喟,「還是有勞通稟一聲。」


    「諾……」婢子屈膝一福,應得有些猶豫,但見紅衣麵色亦是不好,仍隻得進去稟了。


    片刻後,她又出來回了話,伸手向裏一引:「娘子請。」


    紅衣頷首,繼而便移步入內了。這陳設精致的正屋似是變得壓抑了些,陳夫人就在正屋坐著,請闔著眼,身子倚在靠背上,保養得當的麵容上帶著前所未見的憔悴。


    「母親……」紅衣垂首福身,陳夫人睜開眼來,看一看她:「坐。」


    側旁置著席位,紅衣想了一想,卻是徑直行去了陳夫人麵前的案桌邊,在一方軟席上坐下,緊接著便拿起茶壺要給陳夫人添茶。


    手初一拎,便覺得那茶壺格外的輕,顯是空的。未及她起身去沏新的,就聽陳夫人歎息沉重:「這安神的茶……我已連飲了數盞了。」


    紅衣微滯,遂將那茶壺又放了下來,輕聲勸說:「母親放寬心些,安神的東西也不宜多飲的。」


    「‘放寬心’……」陳夫人無奈一笑,搖一搖頭,「怎麽‘放寬心’?禦醫來過了,說是疫病的症狀,但誰也說不清楚好端端的怎麽染的疫病……眼下高燒不退,又還有許多朝中之事要先說個清楚,已連續差人遞了幾本奏章進去,連安心休息也不能。」


    陳夫人絮絮地說著,發沉的話語中帶著無盡的疲憊和絕望,再度一聲長歎後,又看向紅衣:「你可去看過他了?」


    「我就是為此事來的。」紅衣鎖著眉頭,輕一抿唇,「原是想直接去看他,但被婢子攔了下來,說他下了嚴令不許我去,就算到了廣和苑,外麵的人也會擋著……」


    她的目光定在陳夫人無力的麵容上,話音未落,便見陳夫人麵上的無奈更甚:「跟我也是這麽說的。他這是怕拖累我們……罷了,他既有這心,就順他的意。若真是疫病傳給了你……」陳夫人麵上隱浮起一抹淡笑,「他本也是萬不肯讓你陪葬的。」


    「母親且聽我說。」紅衣垂首,斟酌片刻,續言道,「臨川擔心我會染病這顧慮沒錯……但我們畢竟是夫妻,看他一個人熬著,我不安心。縱使有下人服侍在側,終究也比不過自家人盡心。」


    陳夫人聽著,眉心便皺得又深了一分,紅衣一哂,未待她反駁,便又說:「我不是想硬逆他的意思、搭上自己的命也要去看。方才來母親這裏之前,我著人請太醫去我房裏了——一會兒太醫會為我把脈,如若太醫覺得我身體情況尚可、應是不會染病,母親可願替我說說話,把那一眾聽命擋我的下人摒開麽?」


    陳夫人微有訝色。


    紅衣自認並不是很勇敢的人——就算並不「怕死」,也還「貪生」呢。


    但「傳染病」這事,也得分兩麵說,席臨川擔心她被傳染自然有道理,畢竟數千年來,人類飽受各類瘟疫的折磨,這事不容小覷。可換過來講,紅衣也是從那有過禽流感、病毒型性肺炎、h1n1、n7n9……以及埃博拉等各種傳染病的年代過來的人,對這些病的恐懼感難免,同時,也具備常識。


    注意衛生、好好消毒、做好防護措施,都是時常聽到的日常防疫方法,再者,是否會被傳染,和身體素質的關係也不小,並不是說「傳染病可怕」就可怕到「誰碰誰就死定了」的。


    這樣看來,席臨川把他們都「隔離」在外的做法多少有點過。紅衣覺得還是理性點好,先讓太醫來給她「檢查」一下,再說能不能去看席臨川的事。


    見她神色堅定,陳夫人怔然片刻後點了頭,俄而一喟:「還是你更明理些。那個顧氏,規矩倒是規矩,昨晚守了歲,今天早上也沒忘了來給我問安——但聽說了臨川的病,就隻會哭哭啼啼的,幫不上忙不說,還瞧著心煩。」


    紅衣聽言,不自在間下意識地一吐舌頭:「顧姑娘是夫人交出來的人,若論規矩,我怕是這輩子也比不上她。但我和臨川既是夫妻,出了事就必是互相扶持才好,眼淚又不能給他當藥使。」


    陳夫人苦笑,遂又點點頭:「你去吧,等太醫把完脈,情況如何著人來回一聲,咱們再做打算。」


    「諾。」紅衣欠身一應,遂拎裙起了身,回自己的南雁苑去。


    太醫「望聞問切」四步皆做得仔細,初時,紅衣見他蹙眉隻心下有點疑惑,但待得把完脈後,這疑惑得以揭開,卻成了滿心的糾結。


    「夫人,可要臣去稟將軍一聲?」太醫詢問得小心,紅衣搖搖頭:「不急……大人讓我想想。」


    她便倚在榻上靜思起來,心裏亂成一團,目光也有點恍惚。識趣的婢子在外一瞧,便徑自請了太醫離開,而後再看一看她,輕輕闔上門,不做打擾。


    紅衣這一思量,不知不覺間就思量了許久。


    直想得頭腦發懵,好像有無數光暈在眼前蕩來蕩去,弄得她思想都遲鈍了,對眼下的事情完全回不過來神。


    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心中悲喜交集,她又這般呆滯地躺了許久,聽得「篤篤」敲門聲。


    「娘子?」門外傳來的遲疑喚音讓紅衣略回了神,下意識地道了句「請進」,門就打了開來。


    「娘子……」小萄跨進門檻望一望她,猶豫道,「您可有空麽?奴婢……有些話想說。」


    「你說。」紅衣一壁應著,一壁坐起來,招呼她也到榻邊落座。


    小萄坐下後低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打量著她的神色,輕輕道:「奴婢聽說……娘子您原是想去看公子的,穩妥起見又先讓太醫把脈。但晌午時太醫來過後,您就沒動靜了?」


    紅衣一啞,看著小萄這副有些不安的神色,輕哂道:「我沒改主意……隻是在想一些事。」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小萄一時窘迫,緩了緩,又說,「奴婢也是突然想到了些事情。」


    「什麽事?」知道小萄也是重生的,紅衣心中稍稍一懸,不知她想說什麽。


    「當時那場瘟疫在長陽鬧得大,得病的人不少,但聽說……也不是人人都染病便亡故的,得以康複的不是沒有。」小萄回憶間微微皺眉,繼而又道,「奴婢在想,公子征戰沙場多年,騎射功夫皆不差,身體該是比尋常人更強健才是,又有宮中禦醫太醫前來診治……若說旁人能被普通郎中治好甚至自己都可生熬過去,公子實在是不該命喪於此的。」


    這好像另有隱情的解釋讓紅衣腦中一白,驚然道:「你的意思是……」


    「奴婢的意思是,上一世公子得了瘟疫是不假,但最終讓他沒能挺過去的……」小萄迎上她的目光,一咬嘴唇,「會不會是那個‘紅衣’?她在公子最為艱難的時候不管不顧,而後又索性離開了席府,公子那時必定很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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