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還大開著,典侍扭過頭看向身後房中端坐著的尚食和司膳們,鄒尚食未顯不快:「在這兒說了也好。」


    典侍便轉回身來,手中冊子打開,清晰地念起名字:「安槿、白馨宜、魏溪……」


    雪梨屏息聽著,緊攥蘇子嫻的手,蘇子嫻受不了了:「你輕點!」


    又五個名字過去,典侍還在讀著:「阮雪梨、陳綺。」


    ……!


    雪梨頃刻間感覺渾身都軟了,被蘇子嫻攙了一把才站穩腳,上前施禮道謝。


    至此已晉了二十個恭使,再有四個便已晉滿。原在恭使位上的宮女們近來亦有晉位,或調去各宮當上差。


    晉位後高興了兩天,來了新的差事——陛下要秋獮。


    秋獮的地點在離洛安三十餘裏的臨合,那邊有行宮但留的宮人不多,禦駕一去,自然免不了宮人隨行。


    鄒尚食的意思,是尚食局裏的女官去一半,每個再帶七八個選侍、常侍。她們這些新晉的恭使盡數跟著,讓她們經經事、見見世麵,以後總有她們獨自應事的時候。


    另有一語說得尚食局上下心弦都緊了,鄒氏的原話是:「別讓禦膳房的人看了笑話。」


    雪梨進宮三年,這還是頭一回聽尚食女官親口說起「禦膳房」,那個地方在尚食局裏跟個禁忌似的。


    大齊朝,禦膳房是個單獨的地方。和尚食局日日為各宮備膳不同,禦膳房設在紫宸殿後,隻為皇帝一人而設,且也不需正經備膳,隻做幾樣皇帝喜歡的菜式便可。


    皇帝想點時隨時呈上,又或是召見朝臣議事時偶有賜膳。總之,尚食局的女官們提起禦膳房,總是難免不忿:「那麽清閑,偏算是上差,賞賜多了去了。」


    聽尚食女官這意思,此番是尚食局「人手不足」、且又碰上禦膳房隨駕了。


    於是接下來的半個月,二十個剛晉到恭使位的宮女,每天睡覺的時間不足三個時辰。


    她們之前曆過的事情到底還少,廚藝也都有限,隨駕去秋獮,女史們都擔心她們出岔子,隻好加緊教她們。


    九月初二,宮人們先禦駕一步離宮,九月初五傍晚到了臨合的行宮時聽說,皇帝大約翌日一早才能到。


    她們卻仍舊隻能小睡一睡。上麵早已傳了話下來,初六傍晚便設宴,隨駕的宗親、朝臣皆列席。


    涼水洗把臉再灌一杯濃茶,天還沒亮,行宮中的尚食局就忙了起來。


    洗菜的、切菜的、熬湯的、備點心的、查驗膳單的,各處都是緊鑼密鼓地一步接著一步,到了中午才湊合吃了幾口東西。


    還沒來得及坐一坐,就被司膳女官叫了去。


    「隨駕的朝臣太多,尚儀局人手也不足。你們剛晉了恭使的,晚上都去宴上侍候著。」


    一句話,她們這二十人,大概是要等到天明才能睡了。


    宴席設在行宮中的正暉殿。


    這地方是比照著洛安皇宮中的含元殿修的,但是比含元殿小一圈,此次圍獵又規模宏大、隨行的官員不少,殿中便不夠用了。


    於是殿前寬闊的廣場也被歸為了設宴的場所。皇帝照例在殿中的九階之上,朝中文武百官中的重臣加上皇室宗親也在殿裏。


    外麵的廣場上,則多是隨宗親前來的家眷,或者朝中官階低一點、不必進去拜見的。


    廣場被木架支出的帳子分成了三大塊,中間一塊有三五丈寬,是從宮門通往殿門的大道。兩邊分出的地方從外麵看是方而狹長的整塊帳子,實則裏麵還切割成了數個部分,依官署不同而切割。


    深秋的夜晚已很冷了,帳中每一席邊置著取暖的爐子、案上也放著小爐,加之帳布擋風,這一方天地裏自是暖融融的,賓客不會覺得冷。


    隻是苦了這些在席間走來走去的宮女。


    小風一吹,雪梨渾身一個激靈。哆嗦著緩了緩,長舒一口氣,捧著手裏的熱湯繼續往前走。這方托盤很小,手在旁這麽托著,就能感覺到湯盅裏沁出來的熱氣。


    好想喝一口啊……


    她走到自己侍奉的那官員案邊,屈膝一福,把湯呈了上去。


    這還是她頭一回直接到宴上侍奉,尚儀局的人簡單地教了規矩之後,她想起往事直有點後怕:原來奉菜要直接端到桌上的啊,那她那回給皇帝呈宵夜的時候……


    大約因為從前不知情的時候犯過錯,雪梨這回心理壓力更大。瓷盅擱在案上,頭都不敢抬地揭蓋子。


    幾片青翠的筍片露出來,旁邊還有白嫩的雞絲和圓鼓鼓的口蘑。是道筍片雞絲口蘑湯。


    再一福身就可以退下了,雪梨剛欲收手,手腕被旁邊端坐的人一鉗。


    她嚇得一顫,轉而聽到笑語:「穿得這麽少?」


    抬眸一看,原是衛忱。他一雙笑眼還是那樣溫溫暖暖的,雪梨心思一動,也就不急著出去了——外麵那麽冷,能在裏頭多待片刻才好呢。反正她是被賓客叫住,誰問起來也不是錯。


    將手收回去,雪梨的手指絞了絞衣袖:「想加衣服來著,上頭不讓。」


    她們又不傻,都知道天有多冷。聽說要在殿外服侍,立刻跑回了屋去添衣服,齊胸裙底下夾棉的中褲套了兩條、上襦裏抹胸都多添了一件套著。


    奈何臨出門時,典膳女官前來檢查,一看她們比平常胖了一圈的樣子就知道不對,冷喝一聲:「脫了。」


    隻好乖乖聽話。


    她一五一十地把整個過程都跟衛忱說了,描述之細,就差詳解一下抹胸怎麽穿了。語中若有停頓還會多頓一會兒,衛忱笑吟吟地聽完,不問也知道她這是想在溫暖裏多賴一會兒。


    於是在她話音剛落的時候,一盤羊肉遞了過去:「幫我切了,多謝。」


    雪梨開心極了,將盤子撤至旁邊為方便她們侍奉專被的小案上,立刻拿起刀幫他切。銀刀刮過骨頭將已烤得酥軟的肉剔得幹淨,去完骨頭後又把肉切成一塊塊。


    這羊肉烤得很講究。一刀切下去,香氣四溢熱油沁出,切完之後金黃色澤的油已滿了盤底,好像每一塊肉的紋理間都漫出鮮香,淳厚的香味縈繞不散,半點不膻。


    這味道勾得饑腸轆轆的雪梨心裏好悲憤,一邊默念著「不餓」一邊戀戀不舍地把碟子呈回去,福身:「奴婢告退了。」


    衛忱一聲嗤笑。


    修長的手指轉著酒盅輕嗅酒香,他指了指四周:「都是熟人,我們不挑你的錯。」


    雪梨訝然抬頭,四處一掃,這才發現原來這一方帳裏就是幾個她見過的那些禦令衛官員。


    別的宮人也都退出去了,她是因幫衛忱切羊肉才留到現在。是以聽衛忱這麽說,雪梨貪戀帳中溫暖的心情就翻了個番,堆笑:「那……奴婢暖和一會兒。」


    「嗯。」衛忱一邊點了頭,一邊徑自拿了隻空盤子起來。焦溜丸子夾了四個、紅燒玉蘭片放了七八片、糖醋櫻桃肉舀了兩匙,方才切好的羊肉也放了兩筷子進去。


    然後把碟子往她跟前一擱:「去吃。」


    雪梨頓時雙眸都亮了!


    捧起碟子,她發自內心的喜滋滋的樣子看得衛忱覺得好笑。


    筷子也遞了一副給她,他定定神,見先前見她所穿的櫻粉色齊胸襦裙換成了穩重些的蔚藍色,一哂:「尚食局把你留下了?晉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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