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不知道這玉近幾年多難見?你倒是運氣好。」衛忱笑侃道。這玉雕是羅烏的東西,大抵是因為昨晚宴上要動兵的話嚇到使節團的人了,便有人把這個塞給了他,央他探探軍中到底有動向沒有。


    這東西他哪能收?對方非要塞下,他也沒轍,隻好入宮覲見時轉成給皇帝。


    彼時謝昭一道旨意剛寫完,接過來一看就笑了:「給雪梨刻個印吧。」


    這樣倒是方便。白菜是雕好的,工匠把菜梗頂端一磨,然後刻字。這般隻需四個字而已的小印在老工匠眼裏就是個練手的活,送出去之後一個多時辰就呈回來了。


    衛忱明白皇帝這是打算把給羅烏人的一巴掌扇得更響亮——他們當寶貝一樣遞過來的東西不是?轉手就改成印落到宮女手裏了。


    當然這也確實是巧,恰好雪梨昨晚呈了個開水白菜過去,還有點貼她「成名作」的意思。


    不過這東西好看歸好看,雪梨托在手裏就愁了。「禦膳女官」這職位此前沒聽說過,按聖旨上的意思,是位比從五品女史的意思。


    ——這都跟崔婉同級了哎!


    但她甚至還不太清楚皇帝要她幹什麽。


    抬頭問衛忱,衛忱反勸她不用擔心這個,告訴她說:「行館的事歸我管,具體要做什麽我會告訴你。」


    雪梨稍稍放心,又問衛忱:「大人是不是也要去行館了?能不能……同去?」


    她有點害怕,雖然皇城裏很安全吧,但畢竟她出了宮門就「人生地不熟」,萬一迷路什麽的也不好辦呢……


    「嗯……」衛忱略有踟躕,旋即道,「我還有些別的事,倒會路過行館,可以先送你過去。」


    這樣也很好!


    到了宮門口,宦官為衛忱牽了馬來,衛忱帶著她一同繞到了西側並不常用的那道宮門邊,等了好一會兒才又有人出來。


    正摸馬鬃玩的雪梨抬頭一望,整個人就不大對勁了——怎麽回事啊!!!


    「陛下……」她特別震驚地望著他。太久沒見他穿這身指揮使的曳撒了,驀地一看到一時難以緩神。而、而且……


    陛下這是要出宮走走?!


    謝昭看見她在這兒也一愣,問她怎的還沒去行館,衛忱先一步回道:「看她自己不敢走的樣子,送她一程好了。」


    謝昭了然。見衛忱已扶她上了馬,自己也接了宦官剛呈過來的韁繩,翻身躍上馬背。


    兩匹馬在皇城的宮道上緩緩並行著,夏日午後的陽光熱極了,雪梨被烈日烤得愈發緩不過神來。


    在她背後馭馬的衛忱倒還怡然自得,兀自想著事,俄而側頭問謝昭:「我今日不在行館,也沒法安排她做什麽,不如帶她出去走走?」


    「不安全。」謝昭眉頭微蹙,餘光一掃,卻恰見她明亮的雙眸轉而黯下去了,稍一沉息,「你想出去玩?」


    雪梨搖搖頭。


    其實不想才怪呢!雖說她進宮已三年多,可洛安城是什麽樣子……她隻在昨天羅烏使節來時站在城樓上看過一眼。宮裏也有些宮女家就在洛安,她聽她們說起過洛安城的各樣趣聞。比如夜市很熱鬧啊、吃的很多啊,坊裏一些拐彎抹角的小道上有些不起眼的小館子味道很好啊、還有街頭時常有些買小物件的小販什麽的……


    「明軒君安排兩個人跟著她吧。」謝昭一喟,又向雪梨道,「天黑之前回行館去,聽見沒有?」


    雪梨立刻點頭!


    這小姑娘……


    謝昭搖頭無奈。其實要不是有正事在身,他挺想親自帶她四處走走,想也知道她必定會東張西望的很開心、帶得周圍的人看著她都開心。


    踏出皇城大門,即有十數禦令衛映入眼簾,衛忱點了兩個人護雪梨,而後沒什麽太多話,一行人絕塵而去。


    雪梨望一望馬蹄踏出的滾滾塵土,心下禁不住好奇到底是什麽事要皇帝親自出皇城來。


    「你要去哪兒?」麵前看著眼生的禦令衛蹲下來笑問她,雪梨也答不上來,隻好答說:「隨便走走?大人帶我找地方好不好?」


    皇宮裏,陳冀江例行將皇帝新傳的旨意傳遍各處,禦前添了位「禦膳女官」,上下都得知道,份例用度比照著從五品女史來。


    底下人陸續來回了話,說都辦妥了,陳冀江這才鬆口氣,喝了盞綠豆湯先壓壓熱,然後出門,朝著尚食局去。


    尚食局這幾天自然格外忙,雖然宮宴不是天天有,但差了不少人去行館,人手上就緊了些。陳冀江也知道這個,雖然身份放在這兒,知道對方大抵心情不佳,他也不想火上澆油。


    於是一見著鄒尚食他就賠了笑:「尚食女官,咱借一步說話?」


    鄒尚食是半刻前聽說雪梨晉位的事的,此時見陳冀江來,知道多半和她有關,便把膳間裏的事跟手下人交代好了,而後請陳冀江去自己房裏坐。


    瞧陳冀江悠悠抿茶的樣子,鄒尚食知道這是得自己說句什麽來引話。想了想,便道:「雪梨晉了‘禦膳女官’,日後可是需要尚食局幫襯什麽?」


    「幫襯說不上。」陳冀江笑道,「雪梨從前是您手底下的人,您也知道她不是愛來事的人——實話跟您說,我還沒見陛下這麽寵過誰呢,她還是該小心就小心,沒招惹過不該招惹的事。我瞧著啊,這塊兒您可以放心。」


    喲?那不是為雪梨?


    鄒尚食就有些疑惑了:「那大人來此是為……」


    「唉……」陳冀江的笑容化作重重歎息,直搖頭。


    鄒尚食等了一等,他道:「禦膳房的事,尚食女官您也知道,從前的汪萬植是司膳,喂獅子了;陛下把崔女史擱上去代掌,但位份一直也沒提,禦膳房裏原也還有比她高的典膳。這個啊,就不是個事兒了,禦膳房裏難免有點亂。」


    他口吻悠長。聽上去好像就是在「就事論事」,鄒尚食細一品,覺出這還是賣關子呢,她便笑了:「大人您不是愛管閑事的人。這裏頭到底什麽故事?大人直說吧。」


    陳冀江滿意地點點頭:「這話我不瞞您,禦膳房當初挑人的時候,麗妃娘娘想往裏塞自己人來著。這事兒我聽到點風聲,後來聽說惠妃夫人默許,這才沒管。但後來不是陛下親自擬了單子定下了嗎?麗妃娘娘這事兒就沒成。可我瞅著禦膳房現在這局勢、麗妃娘娘現在這處境,她怕是還得往這處活動。」


    這倒讓鄒尚食一時沒懂。


    她心說陳大人您從前不是不管嗎?現在怎麽突然擔心她還動這心思了?哦,是,從前是有惠妃夫人「默許」,但結果不都一樣嗎?這有什麽的?


    陳冀江睇著她,手指在案頭一敲:「尚食,從前雪梨可不在禦膳房啊!」


    鄒尚食恍然大悟。


    若說從前麗妃打算往禦膳房塞人隻是為了從佳肴上討陛下歡心,這回塞人是不是想順手把雪梨壓下去就說不好了——麗妃可不是惠妃淑妃,就她那性子,雪梨的事讓她聽到一點風聲,她就得醋得一身酸味。


    鄒尚食不得不承認他這話。然後,再往深了想,麗妃要治雪梨不要緊,但等到雪梨出了岔子,按從前的例來看,還得有人喂獅子去。


    陳大人這是怕自己喂獅子去?


    鄒尚食心下笑著:「那大人需要我尚食局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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