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紫宸殿的時候兩個人都心跳得發慌,楊明全悶著頭牽獅子,心說「這哪兒不‘喜怒無常’啦?」,雪梨則還是滿心都在想:陛下怎麽了啊!!!


    紫宸殿裏,經曆了許多大事小情、已習慣於時刻從容不迫的大監陳冀江都有點繃不住了。


    心裏直揶揄「陛下您好歹有三宮六院了,怎的一動心還能緊張成這樣?」,到了麵上就成了憋不住的笑。


    在皇帝冷峻的目光掃過來時,他就隻能把這偷笑改成賠笑。好在,皇帝並沒有跟他計較這個。


    片刻後,陳冀江斜睨:怎麽還自己笑上了……還悶頭笑得沒聲……


    少頃,謝昭煩夠了笑夠了震驚夠了,終於繞回案幾前安然坐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出來。


    算是接受了「朕居然喜歡上了雪梨」這個事實,接著震驚於此沒什麽用,倒是該想想該怎麽辦。


    他先拿了一卷絲帛出來,提筆想寫冊封詔書——這是最直接的法子。


    蘸墨間筆卻又頓住了,蹙眉靜想著,竟覺得這樣很不對。


    他不知該給她什麽樣的位子。按說,他對後宮的位份熟悉極了,什麽位子上有什麽人也大致清楚,卻半晌衡量不出該把她放到哪一階上。


    懸筆踟躕了好一會兒,謝昭搖搖頭,把在麵前平鋪開來的絲帛卷軸推開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並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看上的人,下旨冊封似乎是沒錯。可是想想後宮裏的人,再想想雪梨進後宮後會是什麽樣子……


    謝昭不寒而栗。


    後宮的嬪妃們敬他、怕他、見他時就算原本心情不快也總會蘊滿笑意,這些他都是心裏有數的,如果雪梨也變成那個樣子……


    那絕對不行!


    ——可如果就此冊封,她大概真的會變成那個樣子吧。


    謝昭努力地「設身處地」地去想,那個呆梨子,膽子比梨核小,冷不丁地扔給她一道聖旨讓她變成嬪妃進後宮,抗旨她是不敢,但跨進後宮的大門她就得嚇得半死。


    那個地方對她來說完全陌生。而且,後宮裏成文的規定她都沒怎麽接觸過,不成文的更是半點意識都沒有——要不當初怎麽在惠妃宮裏敞開了吃蟹殼黃來著?


    然後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一夜之間就活得畏畏縮縮了,到時候不怕他這個「始作俑者」才奇怪呢!肯定免不了想躲他,再不然就是努力去摸索後宮的規矩,用其他嬪妃的樣子來麵對他,兩個人都要別扭死。


    皇帝歎了口氣:「陳冀江。」


    「陛下。」陳冀江上前躬身,屏息靜聽。現下,他可半點都猜不著皇帝想說什麽。


    皇帝沉了一會兒,首先道:「這事不許傳出去。」


    陳冀江一聽,全做不明地低眉順眼:「臣愚笨,陛下您指……什麽事?」


    皇帝斜眼一睇他,挺滿意。


    陳冀江就這點好,分寸總拿捏得特到位。該應下的事不含糊,該裝聽不見的也絕對都裝沒聽見——而且他會找個特別恰當地法子來表達,讓人立刻知道他心裏在想「我是發自肺腑地就當沒聽見」!


    這個可以放心了。其他的,又該怎麽做呢……


    第二天,當晚值的雪梨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賴到下午才爬起來。醒來之後收拾妥當一出臥房,就看見皇帝正在廳裏喝茶。


    雪梨:「……」


    這是她第二回睡懶覺後一覺起來看見陛下本尊在自己的住處了,上回是阿杳的生辰。


    「陛下聖安。」雪梨福身。


    皇帝一臉的理所當然:「醒了正好,一起用膳吧。」


    在她這兒?!


    雪梨一臉懵,頓時確定「陛下今天也怪怪的」!


    ——肯定是昨天誰惹到他了,今天還沒緩過來。


    她存著這個念頭滿懷好奇地淨手落座,片刻後,晚膳端上來,她這裏地方小,菜也自然而然地減了許多,添了一張桌子後總共也就二十幾道菜。


    沒留宮人侍膳,陳冀江在旁邊識趣地不動手,雪梨悶頭吃著米飯,剛吃了兩小口,一隻燒明蝦遞到了碗裏。


    她怔神看他,他已把手收了回去,繼續自己吃自己的。


    雪梨滿心詭異地著手剝蝦皮。


    謝昭稍抬眼皮看了看:哦……


    再過一會兒,雪梨再心不在焉地吃白米飯的時候,一個剝好了的蝦仁遞到了碗裏。


    這回看得雪梨一臉驚詫。主要是……主要是這個蝦仁剝得太醜了!後脊那塊估計是挑蝦線的手法太不熟練,挑得那一條肉都亂七八糟的,特別難看。


    她愕然看向皇帝:「陛下?!」


    謝昭清清嗓子正色:「吃吧。」


    他看出她的不自在了,其實,他比她還不自在呢。


    苦思冥想了一上午想出來的轍,過來之前他覺得這是個特別合適的辦法,到了之後發現——並不。


    喜歡個姑娘的事他沒經驗啊,一點都沒有!心裏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也沒思路,就隻好往和後宮嬪妃相處的方向想。


    然後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起用膳好像是個挺合適的事?邊吃邊聊多少會輕鬆,互相夾個菜什麽的也挺溫馨?


    是以他就這麽來了。晚膳傳上來吃著,好像不知道該尋什麽話題;夾菜呢……他怎麽就選了個燒明蝦啊!


    沒想到這東西這麽難剝啊!


    謝昭心裏挺受挫,一個焦溜丸子吃得像在嚼蠟。雪梨偷瞧著他的神色愈加確信這是真不對勁了,看看他、看看菜,看看菜、看看他地猶豫了半天,末了自己夾了一隻蝦過來,嫻熟地剝幹淨後又送到他手邊的空碟子裏:「……陛下?」


    謝昭看著那個白嫩漂亮的蝦仁更氣堵了。


    ——他覺得是他主動要來找她,該是他照顧她才對。


    「陛下是有事不順心嗎?」雪梨神色有點擔憂地輕聲詢問道,想了想,又說,「來奴婢這裏是因為跟奴婢有關?還是需要奴婢做什麽?」


    罷了,好歹有話能說了。


    謝昭自我安慰地舒了口氣,忖度著迅速尋了件事來說:「過陣子要去行宮避暑,宗親隨駕,還有兩位異性藩王。平日覲見呈上的點心還有宮宴菜肴……勞你上心。」


    呀,這還真是個大事呢!


    雪梨當即認為他這兩日的奇怪都是因為這樁大事,心中的詭異感頓消,頷首應了聲「諾」。


    然後就又沒話了。


    謝昭被自己氣得夠嗆。之前怎麽跟她相處他都覺得很正常,意識到那個心思之後一下就怎麽都覺得怪了!


    而且他明明在很小心地去想法子了,也還是怎麽都不對。


    他懊惱急了,頭一回覺得自己這麽蠢、這麽不會辦事,蠢得就像……


    馴獸司裏笨手笨腳的大猩猩!


    勉勉強強把一頓晚膳熬完之後,皇帝頹喪地回紫宸殿了。


    完全和預想中不一樣。


    之前並未察覺自己的心思的時候,和她一起用膳都沒這麽生疏過。今天簡直沒話說,好不容易找到個話題還三兩句就說完了,然後她就悶頭吃她的、他在旁邊吃都吃不下去。


    坐在案前,謝昭苦惱地支額想著,也想不明白到底哪裏不對——好像也並不全是那個蝦仁難剝的問題。


    陳冀江在旁邊瞧著皇帝苦思,靜了一會兒之後讓旁人都退了出去,斟酌著小心道:「陛下,您待阮姑娘……能不能從容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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