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就有點小驚訝:這合適麽?!


    兩個宦官記著陳大人的囑咐,心裏明白但緘口不言,垂首隻說:「您是禦膳女官,每日做禦膳不說,還應付過使節的事,陛下的意思是萬一三殿下胃口不佳,您可以幫著給出出主意。」


    這麽說好像也對!


    於是雪梨從善如流地應了,送走了二人之後,又喂了魚香一會兒。滿滿一盆丸子魚香吃了小半盆,吃得她床邊的地上都是肉末,然後人家打著豬肉味兒的飽嗝走了,她自己蹲地收拾。


    挑了身看起來略華麗那麽一點的齊胸襦裙換上,雪梨挽好發髻,從陛下南巡給她帶回來的那一箱不知是什麽材質的發釵裏挑了簇嬌豔欲滴的西府海棠出來。


    望望鏡子裏,西瓜紅的對襟上襦,白底淡粉花枝的齊胸裙子,這裙子是兩層,外麵多加了一層特別輕的紗料,讓裏麵的花枝看起來朦朦朧朧的。


    這一身做好後她還沒穿過呢,覺得太精致惹眼,當值穿不太好。但今天不是要出宮去王府見人麽,她一個禦膳女官太樸素也不合適。


    而且這麽一看自己好像還是挺漂亮的……


    雪梨心底小小地誇了自己一番,然後出門朝紫宸殿去。在院子裏碰見躺地上翻著肚子曬暖的魚香,她把它輕踢起來拍拍頭:「你乖乖的哦,不許上樹、不許撓回廊,有外人來了不許嚇唬人,聽到沒有?」


    魚香的尾巴在地上抽打兩下,雪梨默認它答應了。


    到了紫宸殿時皇帝已悠閑地在長階下踱來踱去了,雪梨一看,知道這是自己慢了些,見禮間就添了句:「陛下恕罪,奴婢遲了些。」


    謝昭一哂:「沒事,車也剛備好。」


    而後他便自如地上了馬車,坐下靜等了一瞬察覺到半點動靜沒有,又揭了簾子探頭出去:「雪梨?」


    雪梨微怔著回望:「陛下有吩咐?」


    謝昭黑著臉遞過手去示意她上來,也知道按規矩她隻能在車邊隨著、頂多在車轅上坐著,主動道:「不算很近,進來坐。」


    雪梨略躊躇了一下,倒是大大方方的上去了——手在車轅上一撐,特別靈巧。


    謝昭憋氣地別過頭:還不扶他的手!


    馬車緩緩駛起,在午後金色的陽光下駛出朱紅的宮門,轆轆的車輪聲響得快而穩。


    馬車後,禦前幾人心緒複雜地目送了會兒,然後互相叮囑:「別說。」


    「是,跟誰都不能說。」


    宗親們的宅子大多就在皇城裏,皇城中沒什麽閑人,四處道路又都修得夠寬、夠平,是以雖然皇帝說「不算很近」,但其實花了一刻工夫也就到了。


    進了三王府,從大門到三王的臥房,一路都有人見禮,又規矩又齊整,比宮裏一點不差。


    之後見到了三王。


    他在病榻上躺著,王妃也早已在臥房裏候著了,進屋後又是一派行禮如儀。


    再之後,雪梨就在旁邊傻戳著,發現這「探病」好刻板啊……


    陛下這邊呢,就是一連串的問題,哪裏不舒服呀吃得怎麽樣呀用了什麽藥呀,等等。


    三王妃那邊挨個作答,答得客客氣氣溫溫緩緩。氣氛看上去雖然也不失和睦吧,但雪梨聽著這一問一答……覺得把這問題寫給誰問,都能營造出這種「和睦」來。


    太客套了。


    她記得小時候父親病了,叔伯也來探病,那場麵可親熱多了。三叔扛了半扇豬來,往案上一撂,擼袖子一巴掌拍在她爹肩上:「二哥啊,瞅你這病的多不是時候!剛殺了豬想讓你們好好吃一頓,這下好咯,嫂嫂帶孩子吃,你沒福分咯!」


    那會兒她爹氣得要擼袖子揍三叔,娘和三嬸在中間勸架。過了會兒消停下來,剛說先把豬耳朵做個涼菜給小輩先吃,大伯又來了。


    大伯,大伯是自己來的,不過抱了一鍋湯,鍋往案頭一放:「來來來,老二嚐嚐,你嫂子剛給你燉的,早上新殺的老母雞……我家那倆小子想喝我都沒讓!」


    都好久了呀。


    算來她進宮都五年了,其實想家的時候很少。畢竟宮中的生活確實滋潤許多,再者,入宮的時候還小,對家中的記憶本也不太深……


    冷不丁地想一想,幾乎都是像今天這樣的情況——碰上同樣的事了,同樣卻又截然不同的事,會讓她想起在家時會怎麽樣。然後對那些感覺越來越不真切的記憶發會兒呆,很快也就不再想了。


    謝昭和三弟一言一語地對答完,該表達的關心差不多了,側眸一看,便見雪梨一臉落寞。


    他微怔,語帶詢問地喚了一聲:「雪梨?」


    「……在。」雪梨情緒正濃呢,緩過來自沒有那麽快,應話也幾是下意識的。


    謝昭覺出不對頭來了,原想叫她去給三王做道什麽湯羹過來,想了想別說,隻向三王妃指指她:「這是朕跟前的禦膳女官,若三弟食欲不振,王妃可以進宮找她。她手藝好也聰明,應是能幫上一二。」


    皇帝這廂說著,隨行出來的徐世水就在旁邊翻白眼。「聰明」這詞用在這呆梨子身上,陛下您虧心不啊?


    ——但皇帝儼然不虧心,說得鄭重其事的。三王和三王妃自然也應得很鄭重,還沒真找她幫什麽忙呢,就先客氣地道了個謝,說:「那就有勞女官了。」


    然後探病時該做的基本就都做到了,於是皇帝說「那朕就不打擾三弟休息了,需要什麽著人進宮回話」,三殿下那邊回說「好好好多謝皇兄有勞皇兄,臣弟一定好好養病,不讓皇兄多操心。」


    極其和睦,兄友弟恭。


    走出王府,皇帝吩咐府中隨出來恭送的人都回去,接著低眼看看雪梨:「方才怎麽了?」


    「沒事了……」已經緩過勁來的雪梨被點出剛才的出神有點窘迫,偷偷瞧瞧他的神色,又模糊地說了句,「想到些從前的事情。」


    謝昭輕籲口氣,多少猜到這是想家了。遂不再多問,仍是先行上了馬車,然後拉她上去。


    馬車裏很寬敞,皇帝坐在正麵,雪梨坐在側邊,二人之間隔的距離足有兩尺。這段距離弄得謝昭想安慰她又怕一發話就顯得刻意或者加重疏遠,就隻好不作聲地看著。


    雪梨自己低首坐著,脊背筆直,一直有點僵硬。


    複行了約莫一刻,馬車再一停,謝昭起身就先下去了。雪梨跟著他也揭簾出去,下車一看,不是皇宮。


    還有別的事?!


    她緊張起來,這地方明顯都不在皇城裏了,應該是洛安城的某條偏僻小街。洛安城雪梨總共就逛過一次,還有兩個禦令衛跟著,走在街上沒人敢惹。


    這回隻有她和皇帝,徐世水都已經趕著馬車去別處了,他們又都是看不出身份的常服……弄得她「人生地不熟」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走,吃東西去。」謝昭卻是怡然自得,手在她肩頭上一點,就朝著眼前小巷的深處去了。


    雪梨訝然跟著,追了幾步之後喉中發噎地開口:「陛下……萬、萬一出點什麽意外……」


    「意外?」謝昭笑眼瞟她,「你忘了我是誰?」


    是皇帝啊……所以她才更怕啊!


    雪梨滿心擔憂全在臉上寫得清楚,謝昭低一笑,手在懷中一摸,掏出塊腰牌扔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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