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番話,兩個人好像就都沒詞了。


    屋裏靜了好一會兒,皇帝才又找話說:「聽說你最近愛讀話本?」


    「也沒有……偶爾看看。」惠妃低著頭說。皇帝的目光卻落在她枕邊扣著的書上,一笑,拿過來道:「朕看看,是什麽書。」


    「嗯。」惠妃應了一聲,就又沒了聲響。


    殿門口,陳冀江抬眸瞧瞧二人,心裏直歎氣,最後終於是避出去了。


    徐世水在外頭候著,見他搖著頭出來,趕緊上前問:「師父,您怎麽也出來了?」


    「唉……」陳冀江嘖嘴,指指裏頭,「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這麽看著啊,實在別扭!」


    按說惠妃夫人是個挺好的人,滿宮都說她是個挺好的人。明事理守禮數,是個能執掌宮權的主。


    可是這「明事理」的人……陳冀江就不明白了,在陛下跟前,她怎麽就這麽木呢!


    要說她在太後那兒受了委屈,陛下來看看,這挺好的不是?可該接茬得接茬啊!就拿這看話本的事來說,您這不是正讀著這本呢麽?陛下開口說好奇是什麽書,您倒是主動給介紹兩句啊!您介紹兩句,這不就有的聊了嗎?


    陳冀江覺得這都不是個需要「有意識」才能想到的事,是個人不都這麽聊天嗎?瞧瞧人家阮娘子多靈,陛下誇一句哪個菜做得好吃,她都能笑眼彎彎地說出個一二三四五六七來——這不止讓陛下覺得她好啊,周圍的人也都覺得輕鬆啊,而且她自己過得也很自在嘛!


    惠妃就偏不,她就真能一句話都不說,讓陛下自己看——天啊那是個長篇的話本啊,這得看多少頁才能大致知道都有什麽內容啊?


    惠妃這和陛下的相處方式陳冀江也是服氣!要麽陛下怎麽雖然總說惠妃人好,卻還偏不喜歡惠妃呢,外人看著都累,何況他自己!


    然後……屋裏就成了惠妃閉目養神、皇帝硬著頭皮看話本的樣子。


    時湛趕來稟事的時候都愣了一下,雖然因為他來,宮女放下了幔帳讓他看不見惠妃吧,但他看看陛下眉頭緊鎖的樣子和他手裏的話本沒法不覺得奇怪:陛下您怎麽看個江湖的故事還看得這麽苦悶?作者文筆太好,把您感動了?


    謝昭終於得以把書放下了,舒了口氣,問時湛:「怎麽親自來了,什麽事?」


    時湛趕緊把自己從腹誹裏抽出來,一抱拳:「陛下,今天早上出了件事。阮娘子的父親出門去買東西,沒走多遠讓人打了,正巧臣和手下的總旗在附近,人沒大礙,打人的也抓著了,但……」


    皇帝眉頭稍挑:「怎麽?」


    「這人說自己是南宮家的人。臣也查了,確是南宮家一個旁支的族人。」


    南宮家?


    皇帝一時都懵了。南宮家是太後一手扶起來的家族,一說南宮家,他自然而然地會想起太後。但……要說太後找人打雪梨的父親,這太荒謬了,堂堂一國太後,辦這種事那叫丟人。


    於是皇帝想了想,告訴時湛:「交給衛忱去審。裏頭的糾葛先不用告訴雪梨,這幾日阮家人若出門,你都差兩個人護著。」


    「諾。」時湛抱拳,見皇帝沒了別的吩咐,一揖告退。


    待他走遠了,惠妃揭開了幔帳,她靜了靜,小心道:「太後昨兒個……又召了南宮家的姑娘進宮了。」


    「朕知道。」皇帝心裏思量著雪梨父親被打的事,稍過了會兒才緩過神,將書還給她,寬慰道,「朕不會娶南宮氏的,這你放心。你歇著吧,朕回紫宸殿了。」


    皇帝說完就起身走了,沒給惠妃起身恭送的機會。


    出了清馨殿,他停了停腳,側首吩咐陳冀江:「惠妃愛看什麽樣的話本,你常來這邊問著點,喜歡哪類了,差人去給她尋一批回來便是。」


    惠妃過得不開心他是知道的,但他也不知道怎麽能讓她心情好。在這些小喜好上順一順她的意倒不難,那就盡力多給她一點吧。


    洛安城,阮家。


    正等皇帝回信的雪梨聽青梨說周圍又多了好多禦令衛,正不解呢,衛忱親自來了。


    衛忱跟她說:「聽說你父親的事了。多調了一個百戶所過來,近來你的家人出入都會有人隨著,讓他們不必害怕。」


    雪梨都被嚇住了,也不知道他這個「不必害怕」的意思是「再也不會出類似的事了不必害怕」還是說「不必害怕禦令衛」。


    衛忱跟她交待完這個就走了,跟她說要再去問問她父親事情的經過,出門的時候迎麵碰上阮鬆阮柏,三人撞了個照麵,雪梨倒正好給介紹了:「這是我大哥二哥。這是我……幹哥哥。」


    然後衛忱也還是沒多話,掃了二人一眼就走了。阮鬆阮柏馬上進了屋,一臉驚悚地問雪梨:「那就是你幹哥哥啊?」


    「對啊。」雪梨點點頭,阮柏打了個哆嗦:「我說呢!當時禦令衛來村子裏查案,為首的人進了家門,拎了咱爹就要揍,得虧他手下攔得快。」


    雪梨:「……」


    好吧,她也不意外了。據說來洛安之後,陛下都想拎著她爹揍來著。


    她爹怎麽這麽招揍啊!


    總之全家上下一時人心惶惶的,她這一方小院裏的人更緊張。雪梨聽豆沙說,福貴給立了條新規矩,讓彭啟鍾彭啟鈺全天候在門口守著,自家人可以直接進來沒問題,家裏的下人想進來都得先搜身。


    雪梨聽得都想笑:「咱不至於。再說,我爹是在外頭被外人打的,跟家裏頭沒關係,你們搜家裏的下人幹什麽?」


    「這誰知道是怎麽回事啊!」豆沙眉頭緊鎖著,「您瞧禦令衛那陣勢,看著就不像小事。您在宮裏又有那麽多人盯著,萬一這事是哪個大人物指使的、其實是衝您來的怎麽辦?收買個府裏的下人多容易啊,咱小心點沒錯。」


    好吧好吧。


    聽她這麽說,雪梨也不跟她爭了。她知道他們比她過得更不容易,她要真出點什麽事,他們十有八九全得被發落了,不怪他們緊張成這樣。


    她便拿了點碎銀出來給豆沙,跟她說:「拿去給那兄弟倆。全天盯著多累?讓他們輪著來吧,有一個人守著也就行了,這點錢算我謝他們倆的。」


    豆沙就拿著銀子去了。錢和話都帶到,然後她又去找福貴。


    她問福貴:「你覺得這到底怎麽回事?咱小心歸小心,可一點都不知情也不是個事,誰知道這麽防著管不管用?」


    福貴被她問得直撓頭:「這你可難著我了,除了這麽防還能怎麽著?想打聽也沒處打聽啊,不止咱不知道,府裏上下也沒個能說得清楚的不是?」


    豆沙就說:「這不是還有禦令衛嗎?兩個百戶所啊!弄得這麽大陣仗肯定是有隱情,他們總該知道點什麽。」


    福貴想想,她這話是有道理的,心下又掂量一番,悶頭出去了。


    雪梨把院子裏的宦官都交給他管之後,他心虛來著,特沒底氣地找陳冀江請教過。陳冀江也沒說別的,就告訴他:「不就是管個人嘛?你能把每個人都用到點子上,就算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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