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花葉默默地起身退到旁邊去了,麗妃冷睇著桌上的菜肴,許久才籲了口氣:「沒胃口了。湯和飯給本宮留下,餘下的撤了吧。」


    她說完就閉了眼,心底說不出的怒火一直往上竄著。即便是兩年前她已失寵的時候,宮裏也沒人敢這麽明擺著欺負她,那就算她在行宮待了兩年也不可以。


    但她也知道,宮裏的許多事她現在都不清楚了,必須盡快打聽到才好。


    默了良久,麗妃緩緩睜了眼,叫了垂絲過來:「去禦前,別的不必說,隻問陳冀江他什麽時候有空,本宮要親自拜見他。」


    「娘娘……」垂絲一聽就想勸阻,被麗妃美目一橫,又生生把話忍了。


    麗妃貝齒狠切,不容辯駁地森冷道:「去就是。本宮還不信了,去行宮走了一遭而已,本宮連個宦官都見不到了麽?本宮可還是陛下親封的從一品妃呢!」


    垂絲默了默,福身告退,心裏為難死了。


    陳大人沒準兒還真就能不給這麵子呢……


    畢竟,從一品妃什麽的……現在都是虛的。陛下身邊,真過得實實在在的人,如今就那一位。其他的,惠妃夫人那是一直受敬重,麗妃娘娘就……


    垂絲歎了口氣走了,差事派下來不去不行,上刀山下火海也得去。


    晚上,月暗星明,陳冀江回到房裏,收拾收拾準備睡了。


    今兒阮娘子又留在紫宸殿了,那讓手底下的小徒弟們跟那兒盯著就行,有她在出不了大事,他可算能好好歇歇。


    倒了盅酒緩緩飲著,陳冀江閉著眼嘴裏哼著小曲兒挺自在,旁邊突然一聲:「師父!」


    皺著眉頭睜開眼,旁邊是得意門生,徐世水。


    他這麽多徒弟裏,現下就徐世水混出頭了,而且二人年紀也就差十歲不到,陳冀江私底下對徐世水便還是比較客氣的。


    倒了杯酒推過去,讓他在旁邊坐,陳冀江又咂了一口,問徐世水:「大晚上的,還挺精神,這是有什麽喜事啊?」


    「嘿,喜事算不上。」徐世水也不推辭,拿起酒就喝,「但是個樂事。」


    陳冀江眉頭一挑:「什麽樂事?」


    徐世水抬手往外指指:「外頭,宜蘭宮麗妃娘娘身邊的垂絲來了,讓我給您帶個話,說麗妃娘娘想來拜見拜見您,您說這是不是個樂事?」


    嘿這混小子!


    陳冀江一拍桌子站起來就要拿酒潑他,可徐世水反應快,笑了一聲「跐溜」就跑了,一點酒也沒濺著,氣得陳冀江在他身後罵:「你小子膽子大了是吧!喝著師父的酒還敢看你師父的笑話!你可別讓我拿著你的錯!」


    徐世水可沒回來告饒,陳冀江瞪著眼自己站了一會兒,硬生生給氣笑了,笑完了之後又歎氣。


    得,麗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來了,不見不成。要換了別人,不見了就識趣了沒事了,這位他怕越不見越來事。


    於是陳冀江又灌了杯悶酒,硬著頭皮出去。


    他這兒住的也是獨門獨院,徐世水住隔壁。跟阮娘子那仨院子打通統歸一個人用、還配著宮人伺候不能比,但他們也住得自在,要用人幫忙的時候隨便叫個徒弟進來就得。


    到了院門口就看見垂絲了。估計是瞧見徐世水剛才打他這兒一溜煙跑了,垂絲麵上有點不安,一看陳冀江迎出來這種不安又蕩然無存了,趕緊朝他施個深福:「陳大人。」


    「垂絲姑娘。」陳冀江拱拱手,把人往裏頭請,「這兩天天悶,指不準一會兒又有雨。有話進來說,我這兒好茶備著呢。」


    垂絲推辭了兩句就跟著他進去了,進去之後陳冀江穩穩往主位上一坐,垂絲坐側邊的椅子都隻敢坐一半,緩了緩氣,勉強露出笑來:「奴婢知道不該這麽晚來擾大人。但這不是……麗妃娘娘讓奴婢來問問大人,大人您哪天得空,娘娘剛回宮,想來拜見大人一下,畢竟以前也……多勞大人關照來著。」


    她這話說得夠虛的,陳冀江當然聽得出來——比如「以前也多勞大人關照來著」這話,他就自認壓根沒關照過麗妃,不過麗妃娘娘沒準兒想求他日後關照。


    但陳冀江手扶著案上的空酒盞轉了兩轉,還是樂嗬嗬地應了,他說:「不敢當不敢當。我看這樣,姑娘你回麗妃娘娘一聲,等我得空了,我見她去。娘娘有話吩咐,咱聽著就是。」


    他這話把垂絲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給他跪下。


    陳冀江擺擺手示意她放鬆,徑自解釋:「我啊,虛的不說。你和那個……叫什麽來著?」


    垂絲說:「花葉。」


    「啊對花葉。」陳冀江一拍大腿,「你們倆都是好姑娘,我呢不想難為你們,麗妃娘娘的事我去了、我不應,那是我的事,我直接不去不就成你們倆的不對了?」


    垂絲萬沒想到他想的是這個,都快被感動哭了,淚光盈盈地望著他:「那陳大人……」


    「行了行了,回去吧。」陳冀江想想,又隨手從袖子裏摸了點碎銀給她,往她手裏一塞,「知道你們倆不容易,去給自己買點脂粉用。但你可得跟麗妃娘娘說一句,我這兒忙,什麽時間能過去我真沒法聽她吩咐,隻能這兩天我自己抽個空安排,讓她別怪罪。」


    「好好好……奴婢一定跟麗妃娘娘說!」垂絲連連點頭,千恩萬謝。至於陳冀江塞過來的銀子,她當然不敢收——都是旁的宮人給大監塞錢,哪有反過來收他的錢的?


    但是陳冀江堅決不肯收回來了,推著垂絲就把她請出去了,是誠懇地真讓她收的樣子,更讓垂絲感動壞了,愣是在門口給他磕了個頭才離開。


    夜色下,垂絲抹著眼淚走遠了,院門邊的大樹後頭,徐世水樂著出來:「喲師父……您今兒怎麽著?吃齋啦?」


    陳冀江臉一冷,這回徐世水沒跑掉,結結實實挨了師父一腳:「聽壁角的功夫倒學得好!」


    「這不……拜您所賜。」徐世水撣撣衣上的腳印,也不接著岔了,認真問,「您這到底怎麽個意思?親自見麗妃娘娘去?她那宜蘭宮如今……不配了吧?」


    「嘖。」陳冀江斜眼瞅瞅他,拍拍他的肩頭,扭頭往回走,隻給了他一句,「你什麽時候能看一件事就想著全局,就算出師了。」


    這事在陳冀江看來,太要命了。


    他去宜蘭宮被麗妃問問話不要緊,真讓麗妃來前頭見他?麗妃舍得下麵子他倒無所謂,但到時候萬一麗妃眼尖,往他這住處對麵、紫宸殿後西邊那側一看,怎麽辦啊?


    三個院子打通了從外頭倒是瞧不出來,但裏麵住了好多明顯位份不算高的宮女宦官,另還有個獅子,平安帝姬也在,這不等於直接把阮娘子擱到麗妃前頭跟她說「喏,這是當年害你去行宮侍奉太後的那位,現在真得寵了」嗎?


    當然了,這事她早晚得知道。可陳冀江心裏拿定了,她晚知道就比早知道強,而且,能不讓她從自己這兒知道,就不能讓她從自己這兒知道!


    紫宸殿裏,一夜纏綿悱惻。


    雪梨初時還覺得皇帝召嬪妃到紫宸殿侍寢是個特生分的事來著,現在從自己這處看看,還好還有這紫宸殿可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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