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有點氣,宮裏這種把別人推出去冷眼旁觀別人挨罰的事多了。這種事裏,倒黴的自是挨罰的,但實際上被稟事的主還不是同樣在被底下人耍?當他們不知道這裏頭的貓膩呢?


    謝昭聽她說完,不禁笑了笑。


    這是心氣提起來了。


    若擱在以前,同樣的事她可能會做,但那隻是因為可憐酸梅而已。現下善心依舊是有,但這番思量卻不太一樣,她這是不肯由底下人拿捏擺布,有了自己做主的心思了。


    挺好。


    這事傳到禦前,連帶陳冀江在內的幾個原本可以自己辦這差事的人就悔大發了!


    合著真是個好差事啊?一盤鳳梨酥外加一串小葉紫檀,這賞賜聽著不重,可都是陛下和阮娘子親手遞過去的,這是傳話的人到跟前露臉露大發了啊!


    嘿,早知道他們就不怕了!現在可好,一幹能人都往後縮,平白便宜了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


    是以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往六格院的所有差事都變得有人搶,包括聽上去不太好的消息——比如雪梨她爹染了風寒、她嫂嫂難產差點把命丟了一類的……


    天氣很快又冷了一層,在第一場雪下來之前,六格院裏的三個小姑娘就全穿上了鬥篷。


    三件乍看是差不多的,但其實阿杳的襯料更好、毛質也更講究。這種區別還是要有的,雪梨不至於照顧酸梅烏梅照顧到折自家女兒的麵子。


    但酸梅烏梅也還是很開心——那天雪梨第一回看到這倆小姑娘笑了。認識她們一年多了,第一回。


    阿杳一如既往地很懂事,自己抱著鬥篷說喜歡,但出去玩了一會兒又跑回來問她:「阿沅的呢?!」


    「……阿沅還太小啦!」雪梨好笑地捏捏她的臉,指指榻上爬著拽魚香尾巴的阿沅,「你看,他現在還隻會爬呢,鬥篷穿了也沒用,攏不住。娘會讓他在屋裏暖暖和和的,你放心啊!乖!」


    阿杳這才舒氣,拉著酸梅烏梅就又跑出去玩了。到了晌午時,仍是讓奶娘把阿沅抱去阿杳房裏一起睡覺——他們姐弟倆喜歡這樣待在一塊兒,在榻上互相摟著睡覺的樣子特別可愛!


    但這天,在雪梨迷迷蒙蒙剛睡著的時候,就被震天的哭聲驚醒了!


    她趕緊起來要穿鞋跑過去,還沒穿好呢,便見奶娘帶著兩個孩子過來了。阿沅的奶娘殷氏抱著他、祁氏牽著阿杳,兩個孩子都在哭,都哭得撕心裂肺的,讓雪梨瞬間有點措手不及。


    怎麽了這是?打架了?阿沅這麽小,還不能打架吧……?


    她忙把阿沅接過來自己哄,邊哄邊問奶娘是怎麽回事。


    殷氏解釋說:「皇子殿下不肯睡,在旁邊咿咿呀呀地鬧帝姬,我們也勸不住。後來帝姬被鬧得煩了,伸手推了一把,殿下往後一栽,在牆上磕了腦袋……沒磕壞,許是嚇著了。」


    雪梨聽完鬆氣。


    打從阿沅大一點、變得「煩人了」之後,他常待的地方周圍就鋪滿了軟墊,怕的就是他摔著。阿杳那屋的榻邊四周也都纏滿了軟墊,牆上更是硬拿漿糊貼了厚厚的一層棉,殷氏說的「沒磕壞」肯定不是糊弄人的。


    所以阿沅是被這一推嚇著了,阿杳是被自己傷了弟弟的事嚇著了。


    雪梨心裏一掂量,阿沅小小的不記事,這事上更要緊的該是哄阿杳。她便把兩個孩子都帶到自己榻上,先哄阿杳說「沒事沒事,弟弟沒事」,然後手上輕拍著哄阿沅睡,說出的話還是給阿杳聽的:「你看你,叫你不乖!把姐姐惹煩了吧?還好意思哭!」


    說著又輕點點阿沅的腦門:「以後不許吵姐姐睡覺了,知道嗎?」


    「娘……」原本倚在她肩上邊看弟弟邊抹眼淚的阿杳忽地坐直了,淚眼看看她,又倚過來抱她的胳膊,「不怪弟弟,是我推他的。」


    哎呀阿杳你真的很寵弟弟啊!


    雪梨無奈而笑,把阿沅放在膝上,騰了隻手出來攬住阿杳,溫和地跟她說:「但也不怪你哦。是阿沅先鬧你的,這事過去就過去啦,他太小不能跟你道歉、也聽不懂你跟他道歉,過兩天就不記得了,你也不用在意,沒事,乖。」


    她的本意是他們各有各的錯,但兩個都是小孩子,誰也不是有心挑事的。這篇翻過去就完了,她會哄好阿沅,主要是怕阿杳為這事自責。


    可她說完後阿杳卻把她的胳膊抱得更緊了,方才已止住的眼淚也又流出來,又跟她說:「不怪弟弟!」


    「好好好不怪弟弟。」雪梨哭笑不得,揚音叫了兩聲「魚香」,等魚香懶洋洋溜達進來之後就跟阿杳說:「沒事啦,你抱著魚香睡,娘哄阿沅啊,聽話。」


    「娘……」阿杳沾滿淚痕的小臉忽地滯住了,抬手又抹抹眼淚,下榻去摟魚香。她喃喃低語說,「走吧,魚香,去睡覺。」


    雪梨忽地察覺出些不對。阿杳平常不是這樣,哄著她和魚香玩的時候,她總是高高興興的,叫「魚香!」的時候聲音清亮。


    方才那句話,聽上去竟有些低落,甚至有些並不情願的意思。可她卻又什麽都沒說,聽話地下了榻、帶著魚香就走了……顯得更加反常。


    「阿杳?」雪梨遲疑著喚了一聲,但已經走到堂屋的阿杳沒有理她。


    她蹙蹙眉頭,心裏疑雲漸濃,思了思,將阿沅交給殷氏抱著,自己踩上鞋跟出去。


    「帝姬?!」門外一聲驚喚,雪梨詫然舉目看去,阿杳沒回自己房中,領著魚香小跑著進了那間大多時候空著、供當值宮人小歇的廂房。


    門「咣」地一聲被關上,離得最近的聽菡一悚之後忙上前去推,轉而卻又成了拍門:「帝姬?帝姬怎麽了!別閂門呀!帝姬?!」


    阿杳這是怎麽了?!


    「娘子……帝姬她……」


    雪梨錯愕不已,聽得聽菡這句話才驀回了神,忙也上去敲門。剛叫了兩聲「阿杳」,便隔著門板聽到裏麵傳來嗚嗚咽咽的哭聲。


    原本因為又有禦令衛遇襲的事正在紫宸殿中見衛忱的皇帝聽了福貴的幾句耳語,扔下衛忱就走了。


    衛忱知道福貴是雪梨身邊的人,隻道是雪梨出了事,趕緊拉住打聽。再一聽是阿杳的事,同樣著急,緊跟著皇帝就朝六格院去了。


    原有些混亂的六格院因為二人的突然到來驀地陷入安靜,宮人們忙行大禮,雪梨一臉慌張:「陛下……」


    「怎麽回事?」皇帝站在門前,稍緩口氣,冷靜了些。


    「我不知道……」雪梨搖頭,「阿杳一直很乖的。剛才午睡時和阿沅弄得不太高興,本也沒什麽大事,我哄了幾句她反倒……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她出了我那屋就把自己關到這裏了!這屋平常又沒人……」


    酸梅烏梅剛才都在阿杳房裏,清夕聽菡在院子裏,誰也沒想到她會往這屋去。


    皇帝沉息,蹙蹙眉頭,抬手叩門:「阿杳,把門打開,有事跟父皇說。」


    裏麵的抽噎聲忽地聽起來明晰了些。但是,沒有人開門。


    「陛下,踹門吧。」衛忱說著退開兩步,想等皇帝離開門邊就一腳踹過去。


    雪梨趕忙道:「不行……阿杳離門不遠,門會傷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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