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長樂宮並不算太遠,二人走了片刻間就到了,易氏笑吟吟先一步上了前,更迎出來的宮女說:「有勞稟太後一聲,我帶著阿測、阮娘子帶著皇長子殿下,來給太後和各位太妃拜年了。」


    那宮女幹脆地福身應了句「諾」,立刻進殿去稟話。隻消得片刻就又出來請她們說:「兩位娘子請吧,太後和幾位太妃正閑聊呢。太後吩咐說,讓娘子們隨意些。」


    二人客客氣氣地應了,提步進殿門。雖然太後吩咐讓她們「隨意些」,但其實誰也不敢,尤其是雪梨,簡直覺得自己進了個妖洞,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沒命!


    入殿見禮,然後把孩子擱到太後榻上,兩個做母親的就退到一邊。


    兩個孩子一個兩歲多、一個不滿一歲,在榻上倒也能玩到一塊兒。雪梨垂著眸,餘光緊盯著太後的反應,易氏在旁邊直勸她:「別怕、別怕。」


    「阿測過來,讓皇奶奶抱抱。」太後溫和地笑著抱過阿測,讓他站在腿上看看,一臉欣慰,「十月份才剛見過你,又長高了不少,可見你娘養得好。」


    易氏仍垂首站在旁邊,守著禮數不多嘴,隻屈膝一福。


    「來,把哀家新得的那個象牙手爐給易氏吧。天冷,她照顧孩子累,別凍著。」


    旁邊的宮女忙應了聲「諾」,易氏稍上前了半步,四平八穩地下拜:「妾身謝太後恩賞,願太後豐體康健、萬事順遂。」


    她這麽一拜,一眾太妃便得了機會應和著誇起來,這個說「這孩子是懂事」,那個說「太後得了個好兒媳」。


    易氏畢恭畢敬地接了手爐後才起身,太後猶抱著阿測,扭頭看了看阿沅,又道:「皇長子也不錯。」


    雪梨心頭一緊,和易氏方才一樣,暫未多言。


    「拿那塊花開富貴的象牙牌賞阮氏吧。」太後又發了話。


    雪梨伏地一拜:「謝太後恩賞。」多一個字也沒有。


    而後她也同樣等到接了賞賜才起身,見太後揮手,兩個孩子的奶娘便分別上前抱了孩子。接著雪梨和易氏齊齊一福,便告退了。


    退出長樂宮,雪梨好生氣!


    太後倒是沒為難她、倒是還給賞了,但是同樣是象牙的東西,易氏得了個手爐,她這兒就一塊牌子,刻意表露的喜惡不能更明顯。


    雪梨當然不是計較一個爐子,她那兒本也不缺好東西。但問題是……


    問題是這賞賜是借著孩子賞的啊!太後這是當著一眾太妃、一眾宮人、一眾太妃跟前的宮人給阿沅擺臉,讓人人都知道在她眼裏這個孫子不如那個孫子啊!


    哪個當娘的能高興!


    「你別難過。」走了好一會兒之後,易氏忍不住握了握她的胳膊,「太後就是這樣,咱誰也甭當回事才好。他們母子間的恩怨隻能他們解決,你該知道她不是衝著你。」


    「我知道。」雪梨悶悶地點點頭,一邊欣慰易氏會勸她,一邊也明白易氏並不清楚她為什麽生氣。


    雪梨前腳剛回到六格院,長樂宮的事後腳就稟到皇帝耳朵裏了。


    正好含元殿剛散席,皇帝麵色沉了一沉,徑直朝六格院去。


    一眾宮人瞧著麵色心叫不好,見皇帝進了正屋,就趕緊拉住陳冀江問如何是好。


    陳冀江掃了眼裏頭,擺擺手:「沒大事。」


    今兒這一出陛下早就知道會有了。是以聽說太後這麽辦事,他雖然不高興,但也不會太過惱怒。


    方才聽說太後賞了阮娘子,陳冀江心弦一緊,擔心的是阮娘子跟太後示弱套近乎,再聽下去說是隻道了句「謝太後恩賞」,心裏立刻開始誇阮娘子大智若愚!


    太後和陛下的不睦那是由來已久的,誰也沒本事調和。在目下眾所周知的前提下,阮娘子若和太後示弱,那就成了「一不小心跟陛下唱了句反調」。


    但她沒有,這就很好嘛。她無時不刻都能隨著陛下的心思處事,甭管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陛下肯定能為這個心情好些。


    陳冀江就心平氣和地在外頭候著了。果然,過了一會兒,聽阮娘子跟裏頭喊:「讓廚房備一碟雞絲筍片、一碟鹵香牛肉送來,再來兩樣鹹菜,配清粥就好。」


    瞧,還吃上了。


    陳冀江聽得樂嗬嗬的,扭頭給守在門邊的紅糖遞了個眼色,紅糖一福身就傳話去了。


    過了會兒,陛下也說了句吩咐:「去尋點銅錢來,不用多,有幾十個就行。」


    ……這在宮裏可不太好找!


    陳冀江趕緊讓大徒弟徐世水親自去,大徒弟又叫上倆師弟,三個人疾步出去了。


    陳冀江偷眼往裏瞧瞧,瞅著陛下和阮娘子都拿著紅繩,心裏又樂:夠有興致的。


    臥房裏,謝昭到的時候,雪梨正生氣地躺在榻上抱臂歎氣。


    他也在生氣,就算知道她沒給太後好臉時忍不住心底壞笑了一聲吧,但想想長子大年初一就被他奶奶當眾擺臉也不高興。


    兩個人便各不說話地默了會兒,她在榻上躺著、他在桌邊坐著。


    這般各自生了會兒悶氣,謝昭突然聽到一聲:「陛下?!」


    雪梨這是剛看見他來。


    她心裏的怒火一下就成了委屈了,蹭下榻便要過去找他,謝昭一看起身迎了兩步,把她攏住了。


    「阿沅還那麽小……」雪梨低頭抹著眼淚,抬眼再看他時眼底仍蘊著濕意,隻是沒再往外流,話中全是憤慨,「他做錯什麽了!太後要當著那麽多人的麵給他臉色看!」


    她這一句話,讓他生不出氣來了。


    現下他麵對的人隻有她,生氣跟誰生?跟她嗎?可她剛才親曆了那事,心裏比他還難受呢。


    「好了,雪梨……」他緊摟著她剛說了一句話,雪梨旋即道:「陛下別生氣!」


    謝昭:「……」怎麽突然搶白呢?!


    他微愣地看她,雪梨又擦了把眼淚抬起頭:「咱自己的兒女自己疼,才不管別人喜不喜歡呢!」


    她臉上羞憤交集,末了全變成了不服不忿,掏了帕子好好擦了番眼淚,又揚了個笑臉給他:「我沒事了。陛下您明天還有元日大朝會,快睡覺吧!」


    她說著就要叫宮人過來伺候他盥洗,卻沒提自己的事。謝昭扭頭看看,她還穿戴齊整呢,眉頭微皺:「你還不睡?」


    「我還有些事。」雪梨笑意微微地指指榻上的紅繩和銅錢,「給阿杳阿沅穿點壓歲錢。民間都這弄,銅錢還是特意讓福貴出去尋的呢。」


    榻上枕頭旁,放著十幾個枚銅錢和一捆紅繩。再細看下去,枕頭殷濕了一大塊——這是在他來之前哭過一陣子。


    怪不得她突然沒事了還反過來勸他。這呆梨子充大度,是為想讓他早點睡?


    他要是真睡了,她就隻剩了自己憋著繼續難受的份。單看她剛才躺在榻上生氣的勁兒,他也知道這事在她心底沒那麽容易過去。


    「我還不困。」皇帝一笑,信步走向床榻坐下,「在宴上沒怎麽吃東西,讓小廚房備些吃的送來吧。清淡的就好,想吃你這裏的鹹菜。」


    雪梨稍有點詫異來著,可沒見過他三更半夜興致勃勃地說要吃。但還是先跟外頭叫了雞絲筍片、香鹵牛肉、清粥還有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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