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聽聽惠妃有什麽事,然後他再去找雪梨就行了。惠妃打理著後宮,不是自己拿不了主意的事不會找他,他自不能不管。


    於是皇帝起身便說:「去柔嘉宮。」


    燈火通明的柔嘉宮中,上上下下都緊緊提著一口氣,直至那聲「陛下駕到」傳來,這口氣才終於鬆下來。


    皇帝進了清馨殿,晚膳已備好了。在燈火明亮的殿中,道道佳肴精致漂亮,惠妃在案邊向他一福:「陛下聖安。」


    「坐吧。」謝昭口吻隨意,有意不把前頭的煩心事帶到後宮來。


    二人一同坐下,惠妃默了一會兒,微笑著給他夾了一隻蒜蓉粉絲開邊蝦。


    剝淨了的蝦是蒸熟的,味道清鮮。上麵放著蒜蓉、粉絲,還淋了一點蠔油。


    謝昭見惠妃親手夾來,未作多問便夾起來咬了一口。惠妃雙手在桌下不自覺地揪著帕子,有些緊張:「這是臣妾剛學著做的……」


    皇帝微愣。


    惠妃眼眸輕抬,又問:「好吃麽?」


    他從來沒見過惠妃下廚。訝異之後,答了一聲「不錯」,而後放下筷子:「找朕來有什麽事?你說。」


    惠妃有些心虛,忐忑中不由自主地掃了一眼陳冀江。陳冀江卻隻能低著頭裝沒看見,一聲都不敢出。


    她無聲地清了清嗓子:「臣妾聽說,陛下讓禦令衛囚禁了太後,還抄了幾位貴戚的家……」


    皇帝目光一凜:「這是朝中的事。」


    「是……」惠妃噤了聲,低著頭想了想,複又有了笑容,「陛下先用膳吧,別的事……別的事一會兒再說!」


    皇帝覺出有些怪,蹙著眉睇了她一會兒。她卻隻是看不見他的狐疑似的,兀自夾菜用膳,自己嚐了一口眼前的雙椒煎排骨,又夾了一塊給他。


    她說:「這排骨味道不錯,陛下嚐嚐。」


    怎麽回事?


    皇帝姑且忍下心底的疑惑,執箸用膳。桌上的氣氛反常極了,從前他若來她這裏,都是他沒話找話的時候多,她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但今天她卻一直在主動說,這個菜好吃、那個菜有點淡了,竟讓他有些不知怎麽應付。


    惠妃還一直夾菜給他。他心裏始終記著她是惠妃,在這種小事上一貫會給足她麵子,於是她夾什麽來他就吃什麽,末了,這頓飯居然吃得有點撐。


    他放下筷子示意吃飽了的時候,惠妃便也把筷子擱下了。宮女奉了清茶和銅盆來服侍漱口,擦過嘴後,他再次問:「有什麽事?」


    惠妃的笑微有點僵,看看眼前的殘羹剩菜,說:「這裏讓他們先收拾,陛下請……借一步說話?」


    他點頭,隨著她進了寢殿,而後惠妃隨意地在榻邊落座了,謝昭便坐在了案邊。


    惠妃眼底稍稍一顫,靜了靜,也走去案邊,在離他不遠的圓凳上坐下,微微笑道:「臣妾是想問問……今年采選的事,陛下打算怎麽辦?家人子的名冊尚儀局已呈到臣妾這兒了,陛下上回就沒留人,這回……」


    「你拿主意吧。」皇帝籲了口氣,「嬪妃就不用了,你若覺得嬪妃和太妃身邊要添女官,就做主留幾個,擬好位份給朕看一眼就是了。各王府若要添人,直接交給太妃們挑就是,位份也讓她們定就好。」


    「諾。」惠妃點頭應下。


    皇帝稍一笑:「還有別的事?」


    「沒有了。」惠妃搖搖頭。


    「那朕先走了,你有事再來回話。」謝昭輕鬆地起了身,想了想,又讚了她一句「那道蝦做得不錯」,而後舉步往外走。


    剛走了三五步,謝昭陡覺身上一沉:「陛下……」


    他猛定住腳愕然低頭,惠妃的雙臂死死將他環住,兩手不住地顫著,卻又相互扣得緊緊的。


    謝昭覺得詫異極了:「惠妃你……」


    「陛下、陛下您能不能……」惠妃的側臉貼著他的後背,眼淚都快要掙出來了,才終於迫著自己把那句話說出來,「您今晚能不能留在柔嘉宮!」


    皇帝訝住,懵了一瞬之後當即有些心驚地去掰開她的手。


    「……陛下、陛下!」惠妃竭力地不肯鬆,卻到底拗不過他的力氣。他強脫開她的手後她還想去抓他的衣袖,剛一拽住,腳下卻一個趔趄跌跪下去。


    謝昭下意識地又一掙,驀地掃見她摔倒在那裏滿臉是淚,一時竟沒有勇氣去扶。


    他逃也似的奪出了門,強緩了幾口氣後,抬眸看向眼前一臉驚慌的宮人們。


    他狠命靜了靜神:「惠妃身體不適,早點服侍她休息。」


    皇帝鐵青著臉一從柔嘉宮離開,宮人們就都安靜了。不論是禦前的還是柔嘉宮的都一樣,半點聲響也不敢有,隻能各自照舊做事。


    柔嘉宮外,皇帝上了禦輦,道了句「去六格院」,陳冀江立即氣沉丹田悠長地喊了聲「起駕」,柔嘉宮前的宮道上很快就安靜了。


    清馨殿中,惠妃跌跪在地上,半天沒能回過神來。蘭心悅心一並上前扶她,她卻有些使不上力氣,勉強起了身,額上豆大的汗珠便滾落下來。


    蘭心見狀一驚:「夫人您的腿……」


    惠妃皺眉擺手:「沒事。」是那次被太後罰後留的病根,平常沒事,但到了陰雨天或者不小心再受了外力的時候就會痛。


    惠妃覺得習慣就好。


    「奴婢去請太醫!」悅心說著就要往外走,惠妃一抓她的手:「別去。」


    悅心怔住:「夫人?」


    惠妃緩了緩神,借著二人的力氣一瘸一拐地挪到榻邊坐下,稍靜了一會兒,麵上的血色恢複了些:「先等等吧。晚些時候……晚些時候去稟陛下一聲,便說我身體不適得厲害,若他得空,求他過來看看。」


    「夫人……」蘭心聽得眼眶一紅,哽咽著應下。惠妃便揮揮手讓她們都退下,疲憊又厭煩的樣子讓旁人勸都不敢勸。


    惠妃無助地倚在榻上,望著幔帳上的繡紋,第一次覺得後悔了。


    她從前也許不該總那麽規矩、又或許不該一直在他麵前拉不下臉的。現在看來那多傻啊,她覺得她可以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守著柔嘉宮、守著惠妃夫人的位子,沒有什麽人敢欺負她,她這輩子就算過得都不開心,也至少什麽都不用愁。


    但她怎麽就忘了呢,他是皇帝,他手握著天下人的生死,她要守著的也並不該隻是自己的富貴日子,還有全家的安危。


    她忽略了這件事情那麽久,現在劫數擺在眼前了,她沒有辦法了。


    惠妃想著想著便哭了,卻又不想讓守在外麵的宮人知道,緊咬著被角哭得一點聲響也沒有。這是蝕骨的無助感,她除卻懊惱自己從前的做法之外似乎什麽也做不了。


    如果、如果她早一些意識到這一點,現下該是有機會的。但現在太晚了,她和他已經那麽遠了,客套得好像隻有君臣關係,他又有了阮氏,她想留一留他的心就更難了。


    所以她那麽艱難地放下心底一直存著的清高,問了陳冀江許多關於阮氏的事宜,然後緊咬著牙關想學阮氏。


    阮氏手藝好,她便也去學做菜。這道說起來並不難的開邊蝦,她從早上練到下午,終於有了可以端上桌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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