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砂的位置猛地向上爬升,險險躲開怪物的噴吐,翅膀幾乎撞到水晶天花板上。她剛剛已經親身試驗過,這裏的水晶棺硬得不像話,說是鑽石她都相信。


    “它們是亞空間的一部分,你打碎不了空間就打碎不了它們。”維克多提醒道。


    “有任何能解決問題的建議嗎?”塔砂問,側身閃開又一次襲擊。


    膽汁似的綠色汁液糊在旁邊的天花板上,在剔透清潔的水晶棺映襯下,那種不潔感變得越發鮮明。液滴在重力作用下滴落,亞空間的組成部分並沒有因為這一攻擊出現任何變化,但塔砂一點都不想以身試法,去體驗一把這東西落在身上會怎麽樣。


    她暫時不打算下去。


    魔力充沛的區域當中,飛行感覺不到任何消耗,塔砂幾乎在漂浮。留在地上相當危險,怪物的攻擊頻率很低但攻擊速度極快,沒人能推測出下一擊出現在什麽時候,或者下一擊的攻擊範圍——這玩意活像一把瑞士軍刀,肉團之中隱藏著不知什麽武器,就在剛才,塔砂已經被觸手、尖爪和飛刺分別攻擊過一輪。


    她必須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東西身上,時刻捕捉即將攻擊的預兆。可別說這玩意的結構完全不可理喻,光是看著它,塔砂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真棘手啊……


    手背上,一塊皮膚已經發黑,而那裏僅僅蹭到了怪物的觸手側麵而已,甚至沒有流血。那上麵有水母一樣的刺細胞嗎?那樣的話不僅不能受傷,恐怕連接觸都最好避免。塔砂攜帶了兩把可以組合起來的彎刀,將柄部組裝完成,整個長刀足有兩米多長,足以用來格擋和攻擊。可惜迄今為止的攻擊對怪物來說似乎不痛不癢,斬進其中如同斬入一團脂肪,切開的傷很快愈合,它的防禦力固然不高,恢複力卻強得可怕。


    目前看起來,鑲嵌在怪物身上的血紅之卵可能是唯一能入手的地方。


    那裏免疫物理攻擊,刀劍無用,需要塔砂上手處理;怪物的其他部分則最好避免**碰觸,整件事的難度大幅上升。


    大概隻能慶幸這東西足夠笨重,而且不能飛……吧?


    怪物的身軀在顫動。


    它本來就在動個不停,但這一回就像被煮沸了似的,大量粘液從軀幹上脫落,再慢慢匯合進去。塔砂飛得更遠,幾乎貼到怪物對角線的天花板上,這是亞空間內距離它最遠的地方。她將長刀在麵前旋轉,讓它形成一麵阻攔的盾牌,以免對方又噴射出什麽東西。


    肥大的軀體豎了起來,上頭的每一張嘴都在嘶吼,高高低低尖銳低沉,無數個參差不齊的聲音掀起一波聲浪,若閉上眼睛傾聽,大概會以為自己站在地獄的入口前。怪物仿佛正在忍受巨大的疼痛,它背部的血肉鼓了起來,在一連串粘稠的氣泡爆裂聲後,那裏炸開了。


    沒有想象中的血肉飛濺,炸掉的隻是怪物的半邊脊背。在那兩道深深的肉坑當中,在混合著各式各樣不可描述部件的切麵之內,展開了一對翅膀。


    一隻像蝙蝠,一隻像昆蟲,一雙不對稱的翅膀。它們濕漉漉地支棱在怪物背上,在幾下拍動中飛快地變硬,仿佛剛剛破蛹的蝶翼——但要將這對醜陋的東西比作蝴蝶翅膀,對蝴蝶來說未免太過失禮。


    “我不知道妖精還能長這麽大。”維克多幹笑了兩聲,似乎企圖活躍氣氛。


    “什麽妖精?”塔砂問,帶著不好的預感。


    “一隻龍翼與一隻妖精之翼。”維克多說,“雖然是劣化版本。”


    沒有什麽比這更能體現“劣化”這個詞的意思,那隻據稱是龍翼的東西幹癟、殘破、布滿了腐蝕留下的坑坑窪窪,就算將之當做蝙蝠翅膀,它也一定經曆了數百年的醃製,與塔砂背後那對強健有力的翅膀截然不同。據稱是妖精之翼的東西……不提也罷,它如同一個昆蟲恐懼者的夢魘,從上麵掉下來的東西不是粉塵,而是血肉碎片。


    “你毀了我對妖精的美好幻想。”塔砂幹巴巴地說,驟然俯衝。


    手起,刀落。


    腥臭的血液噴濺而出,劣化龍翼與妖精翅膀被盡根切斷,沒有拍打一下的機會。這沉重的肉靶子無從避開,隻能再度尖嘯不斷,數根胳膊粗的觸手向上卷起,塔砂躲過大半,切下剩餘的那些。被斬斷的肉塊從怪物身上跌落,但再度向上俯衝的塔砂,卻沒聽見血肉落地的聲音。


    她在高處轉向,為餘光看到的東西毛骨悚然。


    怪物還在原地翻滾,然而被斬落的肢體卻完全違反了重力,反方向往塔砂身上衝來。一對翅膀,三根觸手,些許碎肉和液滴,有生命般尾隨著塔砂。她轉向,俯衝再拔升,它們窮追不舍。塔砂猛然向後刺出數刀,長刀將撞上來的碎塊切得更加支離破碎。


    肉塊爆發出一蓬血雨,碎肉半點沒改變飛行軌跡,反而因為塔砂的停頓縮短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些血塊在刀刃的衝擊下飛濺到塔砂身上,黏在了皮膚上麵。


    那裏傳來了怪異的觸感。


    要是換成任何其他的人,頂多以為血肉有腐蝕□□,和被攻擊比起來,血液濺射幾乎不痛不癢。但這具身體是塔砂部分靈魂的容器,她能夠完全、徹底地感應到每個細胞的細微變化,因此當一小塊碎肉貼上皮膚的時候,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這東西在第一時間融化並紮根,長在了她的胳膊上。


    指甲蓋大小的怪物血肉在短暫的瞬間融合了塔砂的皮膚,連接了那部分毛細血管,進入了她的血液循環。此後她的身體將之默認為自己的一部分,要是把它切下來,塔砂自己會流血。


    塔砂覺得自己腦中那根神經驀然抽緊。


    強烈的厭惡感充斥了大腦,她很久沒這麽憤怒了,怒氣讓她冒險衝向怪物,以近乎自殺式襲擊的戰法刺出長刀。巨口中彈射出的舌頭險些弄斷塔砂的脖子,她矮身避過,長刀□□怪物的額頭,拳頭差一點就能砸中血紅之卵,失之毫厘。追在身後的血肉借機撞上了塔砂的側腹,那部分衣物瞬間消融,它們蠕動著在她身上蔓延。她感到身軀一重,剛才受傷的肢體卻變得強健有力。


    “等等,這東西好像沒害處!”維克多說,“我知道了,這個亞空間能讓作為魔力載體的血肉流向勝利者……”


    “我知道。”塔砂咬牙切齒地說,“但我不要。”


    她直直撞向了怪物身上的尖刺,它將塔砂身上多出的肉塊連同她本身的皮肉一起撞掉。這一次脫落的血肉沒再長回來,它們跌落,融入怪物體內。


    這個亞空間,簡直和煉製毒物的蠱皿一樣。


    被關在裏麵的魔法生物自相殘殺,敗者的血肉與魔力流向勝者,到最後無論誰是勝利者,都會變成眼前的怪物——進入其中的所有生物都將糅合成一個人造雜種,無人勝利,無人幸免。


    “你可以先解決它,成為勝利者再處理別的!”維克多勸說道,“隻是看起來惡心一點而已。”


    才不止看起來惡心,塔砂絕對不要與這種東西融合,她太憤怒了,這種熊熊燃燒的憤怒完全不符合她的性格。這怒氣仿佛被關在這裏成千上百年,仿佛被虐殺、被吞噬,仿佛被背叛、被欺騙,想要出去,出不去,出口在出口在出口在哪裏?可恨啊!——蒙昧的怒火將她的雙眼燒得通紅,而這僅僅是剛才短暫的、小範圍的融合。


    塔砂完全不想融合這種充滿了戾氣的汙染物。


    被她拒絕的血肉回到了怪物身上,飛快地填補起長刀留下的血肉。剛才萎靡不振的怪物再一次站了起來,又一對翅膀從創口中生長。


    “維克多。”塔砂說。


    “即使在這裏輸掉地下城也不會毀滅!”感受到了來自這頭的狂暴怒氣,維克多迅速地回答,沒浪費一點時間裝傻充愣,“贏過這一場最多是錦上添花,不涉及生死存亡,按照契約你不能因為這個就撕毀我!”


    “我不能嗎?”塔砂反問。


    “吞噬惡魔靈魂不能解決一切問題!現在這樣我也幫不上忙,你以為那會帶來什麽好結果?”維克多焦躁地說,“大惡魔不是萬靈藥!我打賭那會比跟這怪物融合更糟糕……”


    怪物已經撲了上來。


    這座肥碩的肉山究竟是怎麽憑借那對小小的畸形翅膀飛起來的?完全不可理喻,這怪物的存在本身就不可理喻。它彈射起來,在天花板上撞成一灘,像個被砸爛在那裏的爛番茄。借著衝擊的力道,那個砸扁的東西反卷過來,化作一張鋪天蓋地的巨口。若是全力遠離也有可能逃脫,但塔砂不退反進,衝了過去。


    像一枚子彈射穿了幕布,當怪物平攤在那裏,正麵與背麵之間不到一臂距離。塔砂撲進那張肉餅懷中,長刀如鉤,自下而上劈開了怪物的體腔。那具軀體在疼痛中扭曲,仿佛壞掉的顯示屏一樣,表麵浮現出一大堆有用無用的器官。張開的利齒咬住了長刀,塔砂沒費勁去搶奪,她鬆手,棄刀,揮爪。


    在瑪麗昂的人物卡從“混血狼人”進化為“狼人”之後,【滿月-野性呼喚】技能也有了新的發展。


    【呼喚滿月】:契約者血統的增強讓該技能更加和諧自然,你能短暫地將你的利爪強化一倍,強度與你本身強度掛鉤;它依然隻能維持三秒,但僅僅會廢掉你的一隻胳膊,而不是整個身軀。


    利爪穿透了剛剛開始愈合的那層血肉皮膜,灼燒感撕咬著塔砂的手,但在皮膚上的黑色向內裏滲透之前,她已經碰到了血紅之卵。


    卵石的外殼,出乎意料地,像蛋殼一樣脆弱。


    哢嚓。


    人造的核心摧毀了,其中猩紅色的液體噴湧而出,劈頭蓋臉地落到塔砂身上。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東西,有什麽驀然鑽進了塔砂的軀殼,她眼前一片血紅,繼而一片漆黑——怪物在卵石破碎時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但它沒有散開,反而以可怕的速度包裹住了塔砂。


    沒關係,任務已經完成了,塔砂想。


    接著她發現,魔法的回路依然在運轉。


    不可能,沒有核心的魔法循環根本無法運轉,它必須有一個合適的媒介才行。難道還有沒有注意到、沒來得及毀掉的真正核心嗎?塔砂掙紮起來,企圖將蓋在她身上的柔軟血肉掀開。


    掀不開。


    怪物已經完全沒在動彈了,它沒阻止塔砂,壓在塔砂身上的重量明明也不算重。但是就是出不來,血肉太粘了嗎,身體已經無法行動了嗎,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塔砂感覺到了奇怪的心跳。


    不對,確切說是某種脈動衝擊的聲音,是魔力流入再被擠壓出去的聲音,這聲音來自塔砂體內——她發現自己根本感覺不到身體的邊界了。非常安靜,非常安定,連維克多的聲音都不見蹤影,隻有近乎永恒的魔力波動。剛剛碰觸怪物的灼燒感不翼而飛,理應毀掉的胳膊沒有一點疼痛,她感覺到一陣震動,怪物似乎又站了起來,毫發無損。


    塔砂忽然明白了。


    血紅之卵並非魔力核心,那裏頭的東西才是。在塔砂摧毀掉它的時候,裏麵的內容物鑽進了她體內,蔓延,同化,將她變成了新的魔力之核。


    *


    “喂?你在嗎?回答我!”


    “維克多?”


    “深淵啊!”地下城之書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突然就沒反應了,我還以為……”


    “我是本體。”位於地下城的塔砂說,“在那具身體裏的靈魂突然斷開了。”


    “……”


    “而且汙染依然順著靈魂本源蔓延過來,我試過舍棄一部分靈魂隔離它,似乎不行。”塔砂冷靜地說。


    “…………”


    維克多沉默了幾秒,突然爆發了,用惡魔語吐出一長串髒話。他激動地說:“你就吃準了我必須幫你是不是?你就吃定了我不想死就得幫你,無論得付出什麽!該死,你當大惡魔的靈魂碎片是好處理的嗎?它一樣可能是致命的□□!”


    “如果你沒辦法,”塔砂凝重地說,一邊嚐試著分割出小片靈魂保存一邊努力阻隔正向其他部分擴散的怪異汙染,“那就閉上嘴,準備好跟我一起死。”


    “你最好繼續贏下去。”維克多苦澀地說,“不然咱們都會死得相當、相當精彩。”


    *


    塔砂走在一條黑暗的小道上。


    她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來到了這裏,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裏去,但心情非常平靜,奇跡般地沒感到一點恐慌。視野中一片黑暗,她猜測周圍大概是一片蘆葦塘。湖水透著一股陰涼,清風吹過,蘆葦搖曳,彼此摩擦著發出竊竊聲響。


    風中似有嘶嘶低語,有什麽冰涼的東西爬過腳背。


    這兒挺不錯,不過塔砂不能留在這裏。她仿佛剛踏過一個泥塘,渾身上下都粘膩不快,強烈的汙穢感讓人難以容忍,需要趕緊去洗個澡。


    有人正從後方接近。


    換成任何一個走夜路的日子,塔砂都會立刻警戒起來,但這回沒有。她下意識覺得那是個非常熟悉的人,可以信任,不用防備。那個人走到了她身後,深深歎了口氣。


    “蘆葦塘?”他說,“你在想什麽啊。”


    這聲音讓人想起絲絨、熱可可或者大提琴,句尾有輕柔的卷舌,讓塔砂無端覺得對方有一條分叉的舌頭。不過那跟她沒什麽關係,她還有事要做。


    塔砂的手腕被抓住了。


    一隻手抓著她的左手腕,一隻手抓著她的右手腕,額頭抵著她的發頂。耳邊能感覺到呼吸,吐息冰冷如水霧。塔砂感到奇怪,因為她還在前進,如果有人貼近到前胸貼著她的後背,他如何讓自己的腳不和塔砂的撞上?


    說起來,一直沒聽到腳步聲。


    “為咱們好,願你常勝不敗。”身後的男人苦笑道,“別輸給我。”


    尖銳的牙齒一口咬住了塔砂的後頸。


    一瞬間,海量的內容湧了進來,將這片漆黑的領域撞得粉碎。無數隻黃眼睛充斥了識海,仿佛倒映在摔碎的彩玻璃之中,與之對視如同往進萬花筒。塔砂瞬間想起了一切,全部,比她的全部還多。信息,知識,力量,靈魂……它們衝刷過塔砂的靈魂,如同高壓水槍當頭衝擊,劇痛與剝離汙物的爽快#感聯袂而至。


    與地宮重疊的亞空間之中,正在恢複的怪物忽然停頓下來。它胸口的皮肉開始蠕動,越來越快,仿佛鍋爐中的熱水即將沸騰。


    怪物體內的女人雙眼緊閉。


    這是惡魔的第二次饋贈,記憶的洪流奔騰洶湧,關於靈魂與魔力的知識被展示在麵前。然而這一回,塔砂沒有附身於記憶中的維克多。回憶是“空的”,缺乏了它的主人,塔砂沒有容器可以憑依,像個突如其來的外來者。時間空間的變換如同再次穿越,讓她感到迷惑。


    我為什麽站在這件囚室當中?眼前的牧師為何對我麵露驚恐?本該站在這個時間點的惡魔在哪裏?


    一雙手握著她的手。


    一雙手握著她的手,低語聲纏繞在她耳邊,記憶的主人依然站在她身後,手把手教她如何拆解靈魂。這是手把手的解剖課,這是黑暗中的一支探戈,塔砂在一瞬間內看到(並親手嚐試)了成千上百年間無數種可以施加在靈魂上的酷刑,在一個眨眼之中學會了如何將各個種族精妙美麗的靈魂剝離,如同最優秀的標本製作師。


    維克多對靈魂汙染的確有辦法,但這辦法並不能憑空傳授。


    因為對於大惡魔來說,對付那個完全是本能。


    沒體驗過將萬靈置於掌心的傲慢就無法理解,沒感受過對靈魂的由衷渴望就無法理解,不擁有生為上層生物的自覺就無法學會。她在漫長的時光回廊中奔跑,一瞬間被無盡拉長又無限縮短,不知何時教導者不再站在她身後,但她知道導師依然與她同在。他的本能化為她的本能,他的力量成為她的力量,他的渴望就是她的渴望。萬物的靈魂如此甜美,將它們肢解吞噬的快#感無可比擬;萬物生死不過如此,世界隻是她的遊樂場,她感到……愉快。


    ——或許這回她才被惡魔附身。


    沒關係,當個惡魔有什麽不好呢。


    亞空間的水晶棺開始震動,怪物一躍而起,發瘋似的在空間中奔跑衝撞。巨大的肉山一次次砸爛在晶壁上,衝擊能將它體內的每一個內髒每一根骨頭都砸得粉碎,更別說可能在裏麵的人了。皮肉間裂開無數張慘叫的嘴,瘋狂到了最頂峰,每個魔法生物的器官都從肉山中彈射出來,仿佛要自行逃跑似的,它們一個都跑不掉。


    一隻手為怪物的瘋狂畫上了句號。


    焦黑的利爪從內部伸出,輕而易舉地撕扯開怪物的腹腔,被它撕扯開的地方,皮肉在枯萎。


    血紅之卵中存放著怪物的靈魂,一樣由無數魔法生物的靈魂強行融合而成。這畸形的靈魂是真正的魔法核心,也是致命的汙染物,越高潔越堅定的靈魂越受它克製,越可能被它汙染吞噬。但同樣的,這東西也有克星。


    想用邪惡與混亂來汙染惡魔?


    無異於用塵埃玷汙沼澤。


    與大惡魔暫時同調的塔砂,把這團入侵的靈魂作為養料吃掉了。


    亞空間開始震動,水晶棺內的屍骸開始**。魔力循環漸漸絮亂,而塔砂毫不客氣地吞噬著任何誤將她當做核心的魔力流。一條條魔力回路在鯨吞下幹枯,魔法師們苦心營造的平衡在這毫無節製的暴飲暴食中動蕩毀滅,亞空間轟然破碎,曾是怪物的爛肉與塔砂掉了出去,而後者絲毫沒打算停下。


    她感到饑渴。


    仿佛一個饑餓的人丟進一間糖果屋裏,不,是丟進一個糖果世界。空氣中有魔力,構成這座建築的是魔力,而在這座地宮上方,還有花草樹木,還有滿是人類的繁華之地。世界是她的遊樂場,主物質位麵如此富饒,深淵賦予了她吞噬的權力與義務,為什麽要忍耐?


    塔砂的靈魂張開巨口。


    周圍的魔力順著還未完全消退的魔力回路瘋狂湧入她的口中,抽取得太過凶猛,損耗與破壞比過去數百年更大。穹頂上的魔石與地下城核心在抽取中明明滅滅,像一盞盞接觸不良的燈。


    地宮開始微微搖晃,隨著天頂上的魔石一塊塊蒸發,由魔法陣支撐的巨大地下空間開始不穩定起來。某些地方出現了坍塌,塔砂渾然未覺,隻對著拳頭大的地下城核心咽了咽唾沫。


    忽然間一切的速度變快了,地宮塌陷,都城毀滅,所有人奔走哭喊著被奪走靈魂,帝國分崩離析,世界生靈塗炭。她打開了深淵的通道,細長的舌頭劃過嘴唇,分叉的信子在空氣中顫動,捕捉著魔力與靈魂的味道。她張開嘴,裂縫從她唇角一直開裂到腮邊。


    “有趣嗎?”


    有誰站在她身邊。


    怎麽會有人能溜到這麽近才被她發現?塔砂皺了皺眉頭,舔了舔自己發癢的牙齒。她看不清對方的樣子,那是一團模模糊糊的陰影,勉強能看出是個高大的男性,穿著華美的禮服。明明看不見這個人的臉,塔砂卻知道他在微笑。


    “很有趣吧。”他說,“這就是惡魔在主物質位麵的感覺,人間是深淵的獵場。”


    他轉了過去。


    他就這麽對塔砂暴#露出了後背和脖頸,這簡直不可饒恕,完全是赤luoluo的引誘——如果你對著獵食者露出後背,你就要有被襲擊的準備,對吧?塔砂想要點頭,想要攻擊,想要沐浴他的鮮血吞噬他的靈魂,吞噬與殺戮如此快樂。然而有個聲音從塔砂喉嚨裏鑽了出來,她說:“真可憐啊。”


    這是誰的聲音?


    一道靈光在此刻閃過塔砂渾濁的識海,像燥熱夏日的一陣清風,帶來一線清明。


    吞噬,或者殺戮,真的是我渴望的東西嗎?


    真可憐啊,這聲音如當頭棒喝,叫醒了沉浸在冰冷渴望中的塔砂。她渴望力量嗎?是的。她願意為力量放棄靈魂嗎?絕不。塔砂是力量的主人而非奴隸,即使有一天她真的得到了世界,她也不會將之當做一個無趣的食堂。


    塔砂的自我意識回來了一線,誰都別想主宰她的靈魂。是的,她半點都不羨慕惡魔,一直承受著饑餓、一直忍受著空虛、衣冠楚楚卻欲壑難填的野獸們,多麽可憐啊。


    那個影子回過頭來,似乎為這個回答愕然。


    “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塔砂說,維持著搖搖欲墜的理智,“是的,我不會輸給你。”


    她伸出手,利爪掏出了自己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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