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推理的開頭要埋胸部


    「你是名偵探嗎?」


    放學後,在暮色低垂的教室,我被人揪起領口這麽質問。


    剛睡醒的朦朧雙眼,看不清楚對方的臉孔。


    我試著回溯記憶,但隻覺得這個聲音很陌生。


    看來,我是被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女生恐嚇了。


    隻是,完全不明白理由為何。


    因為看不下去我從一早鍾響後就趴在桌上睡覺直到放學,無法坐視同班同學不管的班長性格女生,才會用略微粗暴的手段叫我起床……之類的,想必是這麽回事吧。


    不,如果是同班的人,說話聲我至少應該有點印象才對啊。


    果然我跟這名少女是毫無關聯的陌生人。


    那麽,這是為什麽。為什麽我此時此刻要被她揪起領口呢?


    剛睡醒的腦袋無法負擔這麽龐大的推理。


    好吧,反正我本來就不是偵探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偵探?


    這個女的,剛才有提到偵探嗎?


    「不要不說話快回答。你就是傳聞中的名偵探──君塚君彥嗎?」


    偵探──隔了一年後,又聽到這個令人厭惡的詞匯。


    「你認錯人了,恕我告退。」


    「慢著。」


    「咕耶!」


    從我的聲帶,冒出了以人類而言實在是有點不妥的聲響。


    盡管真的令人難以置信,但眼前,她的指尖正戳入我的口中。


    「假使你無視我的質問,我就會毫不留情碰觸你的顎垂(注:人體口腔器官,懸掛於軟顎正中間的末端。)。」


    「太、太不講理了吧……」


    到了這種狀態,我才終於能仔細辨認少女的容貌。


    讓人感覺意誌堅強的細長眼眸,搭配長睫毛,再加上高挺的鼻梁以及緊抿的雙唇。


    黑長發束在側麵,感覺就像是時下的女高中生。


    ……是說,我們學校裏有這號人物嗎?


    這種等級的危險人物我以前竟然沒注意到,看來我也是老糊塗了啊。


    「喂,你就是君塚君彥吧?」


    被這樣連續叫全名總覺得很不自在。我無奈地點點頭。


    「要回答就好好說出來。」


    「……嘎!」


    少女的指尖碰到了顎垂,一股酸液自我的胃底逆流上來。


    「唔哇,低級。竟然對一個初次見麵的女生手指噴這麽多口水,難道你是個變態?」


    「這是誰害的啊,是誰!」我正想如此反駁,少女卻依然將指尖戳入我的口腔深處,並以左手揪起我的製服領帶。這根本是某種新型的拷問裝置。


    「咕……嗚……」


    「咦,拜托別開玩笑,你竟然哭了?都已經是十八歲的大男人,光是用口水沾濕女生的指尖還不夠滿足,現在又哭哭啼啼想央求玩其他更多的把戲嗎?」


    我身為人類的尊嚴,在這時發出巨響崩潰。眼淚跟唾液已完全不聽使喚。究竟是為什麽,我必須接受這種毫無道理的懲罰……


    「啊啊,對喔。我懂了,你是想被緊緊抱住吧。」


    我的臉被她按進了胸部。


    猶如棉花糖般柔軟,以及香水般的甘美氣味,讓我的神魂為之蕩漾。


    此外還能聽見心髒的跳動聲──這是怎麽了?不知為何,我總有一股非常懷念的感覺。難不成,我從同年級的女同學身上感受到了母性嗎?


    ……不,這種事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夾在悅樂與苦痛的縫隙間,我「嗚嘎」地叫了一聲,勉強掙脫對方的束縛。


    「真遺憾,明明可以跟你再玩一下的。」


    「…………哈啊……哈啊,既然隻是在玩就不要那麽大方啊,竟然把胸部借給不認識的男生靠。」


    我這麽說道,少女首度露出淺淺的一笑。


    「夏凪渚。」


    她報上這個與時節十分相稱的姓名後,朝我伸出了右手。


    「……你先去洗手吧。」


    ◆助手與委托人──偵探,不在了


    「有件事,想委托你處理。」


    幾分鍾後,自洗手間返回的夏凪坐到我麵前的座位上,我們變成彼此麵對麵的狀態。


    「比起那個,首先你應該有其他話要對我說吧?」


    「希望你能對弄髒我手指的事道歉。」


    「我道歉!?」


    她又一次不講理。簡直把這世上所有的不講理全都加起來也比不上她的不講理。


    「畢竟,做了讓人討厭的事,向對方道歉是理所當然的吧?」


    「這番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什麽嘛,說得簡直就像剛才是我惹你不快一樣。」


    我本來就是這個意思啊!


    搞什麽鬼,這個女的為什麽要跟初次見麵的我突然說起相聲。


    「那我這麽問好了,如果是別人對你做出剛才你對我做的事,你會覺得無所謂嗎?」


    「咦?……對、對喔。」


    這時夏凪的視線突然遊移不定起來。


    「的確,被人那麽做一定會感到不快的。一般說來,對吧……」


    「咦?你怎麽有點臉紅了?『一般說來』,又是什麽意思?」


    喂,剛才那種嗜虐狂的人設怎麽一瞬間就煙消雲散了,甚至還讓我產生了完全相反的疑惑。


    ……還是先確認一下吧。


    「比起被別人愛?」


    「我更想愛別人。」


    「比起束縛他人?」


    「我更想被束縛……」


    「這個月快破產了。」


    「我借你,需要多少?」


    「原來你是被虐狂啊……」


    「嘎……!」


    彷佛是被人揭穿了震撼性的事實般,夏凪張大著嘴擠不出半句話來。


    說真的,她一開始的人設跟氣勢上哪去了啊。


    「不、不是啦!我才沒有那種特殊嗜好!……是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岔題啊?我是來這裏委托你辦事的!」


    不知是惱怒還羞愧,或者是夕陽餘暉的影響,夏凪的臉頰微微染上紅暈,隨即又「砰」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原來如此,她那麽強悍隻是為了保持她的基本立場。


    接著又有好一陣子,夏凪都「呼──呼──」地肩膀劇烈起伏喘著粗氣。


    「我正在,找人。」


    她以極度嚴肅的眼神這麽表示。


    原來如此,找人啊,所以才需要一位名偵探嗎?


    「你是,君塚君彥……對吧?」


    ……唉,看來我不回答她就不肯放過我吧。


    「是啊。我的姓氏在我出生以前就已經是君塚了,而從我出生的那天起,我的名字就叫君彥。」


    「你是名偵探,對嗎?」


    「很遺憾我的爺爺並不是名偵探,我也沒有被灌下奇怪的藥使外表變成小孩的經驗。你認錯人了吧。」


    「認錯人?」


    夏凪的眉根猛然跳了一下。


    「我看過那些新聞。」


    「新聞?」


    被她這麽一提,我試著回溯記憶……不過,我還是不懂夏凪指的是什麽。


    「三天前的晚報呀。有個飛車搶劫犯被逮了,而功勞記在一個高中男生身上。」


    「啊啊,你說那個喔。」


    「就是那個,沒錯──不過如果隻有那一次,我也不會像這樣采取行動。」


    夏凪語畢,把自己帶來的書包打開,將裏頭的東西全都倒在地板上。


    「這裏全部都是關於你的報導。」


    那些是大量的剪報。


    「……你調查過我嗎?」


    剪報上麵,全都有我的姓名跟大頭照……沒錯,我剛才的意思其實是不確定夏凪所說的看過新聞究竟是指哪一則。


    「呃、你自己看,『防範轉帳詐騙於未然,超人高中男生!』、『找尋寵物手到擒來,少年k今天又尋獲了走失的小貓!』、『救難專家,上學途中挽救兩人的性命!』──如果這樣還堅稱不是名偵探,那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些都是我如今的日常。我早就已經習慣了,自己這種容易被卷入事件的體質始終沒變。


    不過,就算這樣,也沒必要冠上名偵探的頭銜吧……好吧,反正我懂她想表達的意思。


    「你太誇張了,不必如此抬舉我。」


    我之所以遭遇這些事件,然後又能運氣好加以解決,全都是托了我這種體質的福。沒錯,事實上,我並不具備任何特殊的技能。


    以前我曾過度相信自己的這些經驗,但其實這些經驗一點屁用也沒有,這個教訓我是一年前才學到的。


    所以,像這種過譽的評價就免了吧。很抱歉,我並沒有從事偵探的工作──如今的我,鐵定比較適合溫吞安逸的生活。


    「你真謙虛呀。」


    「感謝誇獎。」


    「誰誇獎你了!」


    「難道是我誤會了嗎?」


    「無法正確掌握自身能力的人,為什麽我非得去誇獎他不可?」


    原來如此,剛才那隻是她諷刺我的獨特方式。


    「連本人都無法估量的能力,還得交給其他人來評斷那不是太奇怪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自己最懂自己的事囉?這種反應就叫傲慢。」


    夏凪交叉雙臂彷佛抱住自己的胸部般,同時用鼻子「哼」了一聲。


    「主觀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了,客觀的事實才是最重要的吧。」


    「我說的不對嗎?」夏凪語畢,再度扯起我的領帶拉向她那邊。


    濡濕的嘴唇近在咫尺,她的吐息既甘美又溫熱。


    那對紅寶石般的赤紅眼眸,目光筆直地貫穿了我的眉心。


    「你所做過的事都是既定事實。因此該如何評價那些功勞,如何以那些結果形容你這個人的身分,都是我們這些旁人的自由不是嗎?」


    如此率直而妄自尊大的眼神,總覺得跟如今已不在的某人非常相似。


    「……你說你想找人。」


    繼續保持這樣的距離真是受夠了。


    我用手推開夏凪的肩膀,變成彼此麵對麵站立的姿勢。


    「是沒錯啊……」


    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太好說話了。


    不,為了自尊這裏必須先說清楚,我可沒有對夏凪的說詞產生任何特殊的想法,也不是被她辯倒了。


    隻不過,那個身影驀然閃過眼前,讓我完全沒法抗拒。


    真是的,看來我過去被調教得很聽話啊。


    「這份偵探的工作,你願意接受了?」


    頓時,夏凪臉上浮現驚異之色。從這種反應看起來,她還挺孩子氣的,簡直就像個喜怒不定的小女孩。


    「不,我可當不了偵探。但是──」


    「但是?」


    「如果你同意,當偵探助手我還可以。」


    我這麽說道,夏凪則露出「這是搞什麽鬼」的無奈苦笑。


    真抱歉啊,從四年前開始,那就是我的角色了。


    「所以說?你究竟想找誰?」


    如果隻是要尋人應該花不了太多時間吧,相對於用力伸懶腰的我,夏凪則一本正經地表示。


    「這個嘛,我也不是非常確定。我隻是想拜托你,找出我正在尋找的人是誰。」


    原來如此,的確,對於剛才才說過「主觀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的她,這樣的煩惱老實說再恰當不過了。


    ◆吶,這顆心髒,是誰給的?


    「所以,該怎麽說?意思就是,夏凪你『最近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某個人,但卻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這就是你想表達的嗎?」


    在那段對話之後,我們走在回家的路上。


    兩人順道進入一間咖啡廳,我一邊啜飲咖啡一邊重新跟夏凪討論她的委托內容。


    「沒錯。我確定自己非得跟對方見一麵說說話不可……不過,我卻無法確定那個人是誰。不管是年齡、性別,或是住在哪裏,簡直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啊,這個真好喝。」


    夏凪露出淡淡一笑並將馬克杯湊近嘴邊。光是攝取咖啡因這種行為就美如畫還真叫人羨慕。


    至於我嘛,以前曾被搭檔形容「你的長相太過無趣隻要過個兩天沒見麵就會忘記」,都不知道被說過幾次了。


    「……幹麽?為什麽死盯著我……?」


    或許是終於察覺到我的視線了,夏凪輕輕拉了一下椅子。隻見她一邊偷瞄我,一邊用指尖玩著短裙的下襬。


    「……你很想被人盯著看嗎?」


    「……!」


    我的腦袋冷不防被某種類似摺扇的玩意狠狠敲了一下。


    「……真不講理耶。」


    「唔,誰叫君塚從剛才就一直出現奇怪的誤解……是說『不講理』這三個字是你的口頭禪嗎?」


    「不講理的存在就出現在眼前,我不這麽說還能怎麽辦。」


    托她的福,我久違了一年才終於解禁。其實我也不想使用這個詞匯啊。


    「那麽,言歸正傳吧。」


    我先啜飲一口咖啡才繼續說道。


    「夏凪想尋找的那位身分不明人物──姑且先以x來稱之──你對這位x有沒有任何一點線索呢?」


    「嗯,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對這位x如此執著,不過,似乎是從某一刻起,我就突然很想跟x見麵。」


    明明連對方是誰都搞不清楚。


    夏凪這麽說完,凝望著窗外。


    「那種感覺,大概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是從你有記憶以來,或者升上高中,還是……」


    「一年前。」


    這句話的口氣倒是極為果斷。


    夏凪雖然表示不清楚x的性別、國籍、年齡等等,但唯獨自己對x開始感到在意的時期非常肯定。


    「一年前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從瀕死之際撿回一條命──不,應該說有人送我一條命。」


    她刻意修正說法,其中想必有很大的意義。


    因某件事瀕臨性命危機的夏凪,並非單純地撿回一條命。那也意味著──


    「在教室裏讓你聽過的心跳聲,那個,並不是屬於我的。」


    「──是心髒移植嗎?」


    夏凪微微點頭。


    「我好像從小就有心髒的疾病了。隻能一邊等待移植的機會,一邊不斷重複住院出院的生活……因此,我也沒法正常上學。」


    「是嗎?難怪我對你毫無印象。」


    「對呀,像我這麽可愛的女孩怎麽可能會讓人一眼略過呢。」


    「抱歉,其實我從昨天就被一塊好大的耳屎堵住,所以根本聽不清楚……喂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不要捏我的小指,不要再扭了,會斷掉!」


    「是你先打斷話題的吧。」


    「這是什麽鬼話啊!」


    別再繼續扮演嗜虐狂的人設了,真是有夠貪心。


    無視歎氣的我,夏凪繼續說道。


    「然後到了一年前,終於等到了合適的捐贈者,我便立刻接受心髒移植手術。也是從那時候起,x的存在就不時從我的腦中閃現。」


    「那麽夏凪,你已經尋找x一年了嗎?」


    「沒有。因為在移植心髒後我得靜養一段時間,完全無法離開病床更不可能采取行動。幸好,這陣子我終於能正常上學了,然後我又讀到你……君塚的新聞報導。」


    原來如此,啊。我總算能大致搞清事情的時間軸跟前因後果了。看來,這個問題搞不好能出乎意料地迅速解決。


    「記憶轉移。」


    聽到我冒出的這個詞,夏凪不解地微微歪著腦袋。


    看樣子,她腦中隻能理解到這個詞的讀音而已。


    既然如此,我換個說法她會比較好理解。


    「夏凪在尋找的x真實身分──就是這顆心髒原本主人想見的人物。」


    「……少說蠢話了。」


    「假使你認為不可能,那為什麽一開始就要對我提起心髒移植的話題。」


    我的追問使夏凪陷入沉默。


    「你剛才說,你是在一年前開始感覺到x的身影,而我問你『一年前發生了什麽事』,你就提及關於器官移植使自己得救的話題。這也就是說,x的存在與心髒移植有關聯這點,是你本人也承認的,難道不是嗎?」


    「……君塚,你這個人好惡劣。」


    夏凪半眯著眼瞪我,看來那就是正確答案了。


    「記憶轉移這種現象,雖然還無法獲得科學實證,但已經有許多起患者現身說法的案例。一九八八年,一名叫克萊爾西爾維亞的猶太人女性在美國接受器官移植手術,幾天後她的飲食習慣就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原本討厭的青椒突然愛吃了,而以前因為身為芭蕾舞者必須避免的速食,現在也變成她的最愛。之後,去詢問器官捐贈者的家人,才知道這跟那位捐贈者男性的喜好完全一致。」


    「這些事,隻是巧合吧?」


    「不光隻是那樣。克萊爾還夢見了器官捐贈者的名字,實際去向捐贈者的家人確認,果然一個字也不差。其他還有好幾個類似的案例……你想繼續聽嗎?」


    「……君塚,你這個人真的好惡劣。」


    不管你怎麽看待我,隻要你接受這個理論就行。


    「所以,事情是這樣囉?並不是我想見這個x,而是這顆心髒想見x?」


    「是啊,恐怕就是那樣了。因此這位x的真正身分,就是捐贈者生前的家人、戀人、朋友……其中之一吧。」


    「是嗎……」


    夏凪將手輕輕按在左胸上,微微咬著嘴唇。


    「好吧,反正你已經接受了。這麽一來問題就解決了啊。」


    也算是幫忙幫到底了,至少應該請我喝這杯咖啡當報酬吧。


    這麽一想,我就擱著帳單不管徑自站起身──然而。


    「嘎?你想去哪?」


    夏凪那帶刺的眼眸瞄準了我。


    「這時候你要是說想閃人的話我會加倍殺死你。」


    「你這種原創的恐嚇台詞也太可怕了。」


    我被她的殺氣所震懾,隻能哭哭啼啼地返回座位。


    「我以為討論已經結束了啊?」


    「你看一個女孩子摀著胸口,還滿臉憂愁地咬著嘴唇,為什麽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啊。」


    「不,我以為你隻是沉浸在故事結尾的感傷中啊。」


    「你一點都沒有身為人類的同理心嘛。」


    身為人類的同理心?那種玩意,早在一年前我就扔到不知哪條暗巷了。


    「這麽說的話,夏凪,正如剛才我所言,想見x的人其實並不是你,而是這顆心髒的主人。那隻是捐贈者生前的記憶,跟你並沒有什麽關係啊。」


    「不對!」


    夏凪一拍桌子站起身。


    「你錯了,那不隻是單純的記憶──而是內心的遺憾。就算肉體已死,將心髒繼承給我,捐贈者還是如此想見對方一麵。我既然得到了捐贈者的心髒,就至少應該要報答這份恩情才對。所以我很想讓這顆心髒,見x一麵。」


    她使用的詞句跟先前截然不同。


    足以證明,這是任憑情感宣泄所說出的真心話。


    「這隻是你在自我滿足罷了。」


    「沒錯,我就是在自我滿足。這顆心髒,現在已經是我的了,所以我想要見x。」


    「這跟你剛才說的話自相矛盾了。」


    「……閉嘴,總之你必須幫我。」


    咖啡廳的濕紙巾飛了過來。


    啪一聲貼在我臉上。


    這種半濕半乾的感覺很惡心。


    「……你會支付我酬勞吧。」


    我把濕紙巾從臉上拿掉,正好跟滿臉不悅的夏凪四目相交。


    「酬勞的話我已經先付過了,剛才不是讓你碰過我的胸部了嗎?」


    「這算什麽強迫推銷啊。」


    「假使你不肯接受,我就要把君塚的性癖好向全校學生揭露。」


    「這句話,我一樣可以原封不動地還給你喔。」


    「唔……吶,我果真是你說的那樣嗎……」


    「……這真是世上最讓人不快的煩惱諮商啊。」


    算了,先把玩笑話擱一邊。


    「……嗯,反正我之前已經說過願意接受委托了。」


    這也算是已經同意過的工作,我不可能反悔。


    ──關於委托人的利益,不論如何都要全力維護才行。


    我以前被那家夥念到耳朵都快長繭了。


    「那麽,明天下午兩點,在車站前會合。」


    「咦,明天?」


    「是啊,今天已經有點太晚了。」


    這回總可以脫身了吧,我無奈地拿著帳單站起身。


    「你,不是想見x嗎?」


    ◆當然這根本不是約會


    「讓你久等了。」


    假日的車站前。


    躲在柱子的陰影下我望向手表,這時突然有人「砰」地拍了我的背一下。


    回頭一看,身著便服的夏凪正搖晃著手裏的小手提包。


    露肩上衣毫不吝惜地露出白皙的鎖骨,丹寧短褲底下則是一雙纖細筆直的長腿。這種造型跟她的姓名真是十分相稱。


    「請你不要用那種色眯眯的眼神盯著不是女友的同年級女同學。」


    「你這把胸部壓在不是男友的同年級男同學臉上的家夥想說什麽?」


    「你那時明明很高興。」


    「…………」


    糟糕,我無法否認。


    「比起那個,夏凪你遲到了十五分鍾喔,請好好遵守時間。」


    因為無法否認,我隻好轉移話題。


    「女孩子不論去哪裏,都要花時間準備的。」


    說完夏凪嘟起嘴唇,上頭抹了一層鮮豔的唇膏。


    原來如此,她今天的模樣的確比昨天成熟了三分。


    「是嗎?真抱歉。」


    「你怎麽突然這麽聽話。」


    「呃,有美女相伴我也覺得挺開心的就是了。」


    「……呼嗯,算你會說話。」


    夏凪這麽咕噥道,然後用比我矮十公分的視野朝上仰望我的臉龐。


    「……幹什麽?」


    「沒事。」


    「怎麽了啊!」


    (插圖010)


    「沒事~」


    不,說真的她到底想幹什麽……


    我俯瞰著夏凪,在這種角度下她的胸口變得格外顯眼。


    「…………你看太爽了吧?」


    攻守態勢逆轉。夏凪白眼瞪著我,並用手臂環抱自己的身體。


    「不,我不是在看胸部,是看那個,鎖骨。我隻是在觀察鎖骨。」


    「好可怕!說是偷看胸部還比較正常一點!」


    「夏凪,以你的年紀來說,你的鎖骨長得真漂亮啊。」


    「我可不知道鎖骨跟年紀有什麽因果關係!你幹麽說得一副好像鎖骨評論家的口氣!?……不對,鎖骨評論家又是什麽鬼!」


    「……嗯,我們之前是不是已經出現過類似的爭論了?」


    「這種對話要是重複好幾遍簡直就是地獄嘛。」


    赴約短短沒多久便憔悴消瘦的夏凪抱頭叫苦道。


    「……是說,不知不覺中我好像變成負責吐槽的角色了?」


    「偶爾也要交換一下啊。」


    不,說真的我也一點都不想負責這個位置喔。


    「那麽,差不多該動身囉。」


    我拍拍夏凪的肩膀,走在前麵領路。


    「要上哪去?你這樣裸體可是會被逮捕的喔。」


    「用不著每句對話都裝傻吧,我可沒打算使用敘述性詭計(注:推理小說的一種寫作手法。透過運用語言上的歧義或偷換文字結構的方式,達到誤導讀者的目的。)。」


    ……不過,真是萬萬沒想到啊。


    夏凪的一句戲言,卻意外地擦到了問題核心。


    那之後走了大約十分鍾左右,目的地映入眼簾。


    「喂,君塚,我本來以為應該不可能,但我們現在該不會是要去那裏吧?」


    「我們的目的是要找人,既然如此,來這裏也不需要大驚小怪吧?」


    但夏凪卻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蹙起眉。


    「你打算去那裏找出x的所在位置嗎?」


    「不,現在這隻是前置階段。所謂『射人先射馬』啊。」


    「人是x……那,馬就是……心髒?」


    「說對了。夏凪,首先從救你一命的捐贈者那邊著手調查。」


    夏凪想尋找的人物x,應該是跟心髒原本主人很親近的存在才對。


    既然如此,先找出那位捐贈者是誰才是第一要務吧。


    「就算你說對了,那我們不是應該先去醫院嗎?」


    「我也很想去醫院,但很遺憾我在醫療領域完全沒有門路。」


    「……所以你在這種地方卻有門路。」


    「哎,放鬆一點別繃著身子。我們要進去囉。」


    就像這樣,我們邁入了這棟如摩天大樓般高聳的警視廳。


    ◆把你的腦袋打飛


    「喔,好久不見了啊,臭小鬼。你終於打算來自首了?」


    在我們所等待的房間中,半晌後才現身的那號人物,一屁股重重坐在我跟夏凪對麵的沙發上,懶散地伸出長腿。


    「風靡小姐,女性把腳岔這麽開是不是不太妥當。」


    「少囉唆。既然在這種地方工作就跟性別沒什麽關係了。」


    她一邊說著,這回又點燃了一根粗雪茄。


    她的五官明明稱得上華美或豔麗,但製服卻穿得十分邋遢。


    至於發型,一頭彷佛在燃燒的紅發極為草率地束成馬尾。


    第一次看到她這副模樣的人,絕不會想到她是一名警官吧。


    加瀨風靡──職位是警部補。


    想起五、六年前剛認識她時,她還隻是一名巡查,二十多歲(應該吧)就能升上現在的職位,算是相當出人頭地了。


    「所以說,這回你又犯了啥案子?竊盜?殺人?」


    「我什麽案子都沒犯啊。不如說我最近又逮到了竊盜犯,還接受表揚咧。」


    「這座城市裏發生的犯罪,有七成都是你第一個發現的。這樣會被懷疑是自導自演也不能怪人吧?」


    「沒辦法,我的體質就是那樣啊。」


    風靡小姐跟我的糾葛,是打從她升上警官,可以前往犯罪現場搜查時就同步展開了。


    以她的觀點,我這個隨便就在殺人現場出沒的可疑小學生一定很礙眼吧。


    雖然我很想解開這種誤會,但如今她好像還是很懷疑我。


    「這種體質,是嗎……也是這種能力把真正的偵探吸引過來了?」


    「……天曉得。真要說起來,應該是那家夥擅自找上我,把我耍得團團轉之後又獨自一人前往遠方的世界了,這才是她給我的印象啊。」


    沒錯,遠方的世界。


    那一定是,連地圖都沒有記載,非常遠、非常遠的──


    「哈,這麽說也沒錯啦。」


    風靡小姐眯起眼,發出嘶啞的聲音笑道。


    「所以你呢?現在自己一個人行動嗎?」


    「……不,隻有我一個人完全派不上用場。況且那些家夥好像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最近簡直是平靜到可怕的地步。」


    「喔喔,真是冷淡無情的家夥啊。反正死人也不能反駁你了?」


    我可不敢說得那麽過分,總覺得那家夥會陰魂不散。


    「好痛!」


    這時,一陣尖銳的麻痛竄過我的腳板。


    看向腳邊,夏凪的運動鞋正踏在我的腳上。


    「你幹麽啦?」


    「呃……啊啊,沒事,不知不覺就踩了?是說,你們別把我擱著不管啊。」


    不要不知不覺就使用暴力啊,真是的。


    「唔、對了風靡小姐,言歸正傳吧,我是來找你討論關於她(注:原文此處為「彼女」,亦有「女朋友」的意思。)的事。」


    「女朋友?」


    「隻是個第三人稱罷了。」


    風靡小姐將視線轉向坐在我旁邊的夏凪。


    「初次見麵,我叫夏凪渚,這次是君塚同學介紹我來的。」


    君塚同學……這種叫法還真新鮮。


    是說,夏凪在陌生人麵前會乖乖裝出一副恭敬有禮的樣子啊。


    「討論、介紹,是嗎?也罷,說說看是什麽事吧。」


    長話短說──風靡小姐補上這麽一句後,又點燃了第二根雪茄。


    隨後又過了幾分鍾。


    「原來如此。」


    話說完了,風靡小姐吐出最後一口好長的煙,才將菸蒂按滅在菸灰缸裏。


    「你的意思我懂了……不過,為什麽要找上這裏?」


    她那原本就銳利的眼眸眯得更細了,還狠狠瞪著我們。


    「你說要找提供心髒的人……但我們這裏又不是醫生。」


    「既然要找人,真要說起來還是屬於警方的工作吧。」


    「找捐贈者並不是我們的專長。」


    風靡小姐臉上浮現明顯的不悅表情,並粗魯地翹著腳。


    「看吧,果然找錯地方了。」


    夏凪對我咬耳朵,還用手肘輕輕頂了一下。哎,你先稍安勿躁。


    「即便是警方,跟這種案件也不是全然無關吧?不如說,你們警察如果不在場的話,也無法判定可能成為器官捐贈者的病患腦死。」


    所有判定為腦死的案件,在法律上都有義務對警察廳刑事局搜查第一課提出報告。在驗屍等等手續方麵,也全在各轄區的警察署長管理、監督下進行。因此,我找上警方並不算太離譜。更何況──


    「我的目的並不是要來警署,而是想來見你啊。」


    並不是任何一位警察都行。我要找的不是別人,是隻有風靡小姐可以拜托。


    「就算見了我,又能幫你什麽忙?」


    「風靡小姐,你跟普通的警察不同。」


    「不同?哪方麵?」


    「覺悟吧。」


    或者該說,目的。


    這個人,跟那些追求金錢與權力的警官不同。所以這麽說雖然有點過意不去,但她不適合以常識論斷。


    「捐贈者的個人資料是不可能提供給一般民眾的。」


    「我知道。」


    「況且那項業務也不是歸我管轄,以我現在的職位並沒有提供情報的權限。」


    「這個我也知道。」


    「那為什麽還要來找我?」


    「即便如此,我仍舊覺得隻要是風靡小姐一定能想出辦法的。」


    「……你白癡喔。」


    風靡小姐好像有點尷尬地用力搔抓那頭紅色秀發。


    「那個,我猜你也知道,我還是想往上爬的。因此,我可不想做這種會害我失足落馬的危險勾當。」


    「哈哈,都什麽時候了,還說得自己像個正常警察一樣。」


    「把你的腦袋打飛喔。」


    一把手槍抵住我的額頭。


    「……呃,我覺得你現在做的這件事才叫危險勾當吧。」


    自己看看,甚至連那個夏凪都露出了僵硬的表情。


    「嗯,總之就是這樣。雖然對這位小姐很抱歉,不過還是請回吧。」


    把手槍收回腰際,風靡小姐用力伸了個懶腰。


    「怎麽這樣……拜托你。不論如何,我……」


    「就算你低頭求我,辦不到的事還是辦不到。」


    這麽說完後,風靡小姐一邊活動肩膀一邊站起身。


    「而且,我很忙的。待會還預定去別墅露臉一下。」


    別墅?……啊啊,是指那裏嗎?


    夏凪臉上浮現愕然不解的表情,不過現在暫時沒空向她說明。


    「你是打算去見誰嗎?」


    手已經搭上門的風靡小姐停住腳步。


    「是一個你也很熟的家夥。哈,所以,假使你們想擅自跟在我後頭一起來,我不會阻止你們。」


    果然,被我料中了。真是的,這家夥一點也不坦率。


    「姑且先確認一下,那個人,聽力很好對嗎?」


    這時,風靡小姐轉過身如此答道。


    「是啊──好到隻要聽過一次的心跳聲就再也不會忘記了。」


    ◆不,那不是淫語而是隱語


    車程十五分鍾──所在地點從警署移動到別墅的我們,跟隨風靡小姐通過嚴格的警備設施,最後潛入深深的地底。


    階梯不斷往下延伸……伴隨的照明數量也越來越少,隻有腳步聲格外刺耳地回蕩著。


    「會客時間,扣掉我在上麵處理公務就隻有二十分鍾左右,你們能守時嗎?」


    走在前麵的風靡小姐,朝背後拋來這個問題。


    「那當然。」


    是你們自己跟來的所以我不會管你們──她先前雖然這麽放話,但還是細心地幫我們帶路,盡管性格不夠坦率但未免也對人太好了吧。是說,在來此的路上她還讓我們順道搭警車咧。


    「風靡小姐自己不去見那個人嗎?」


    「哼,反正不管我說什麽那家夥都不會吐實的,隻是浪費時間罷了。」


    「連風靡小姐都感到棘手,還真有兩下子啊。」


    「說得好像事不關己一樣,明明是你把他抓進來的。」


    「這件事我不清楚喔,請你對如今已故的名偵探說吧。」


    不要拿搭檔當免死金牌──風靡小姐輕輕敲了我的腦袋一下。


    「看,已經到囉。」


    隨後我們所步下的樓層,在昏暗的屋內有更為滯重的空氣籠罩著。黴味簡直可以把人的鼻子給臭歪。


    「聽好囉,僅限二十分鍾喔?再多就不行了,小姐也沒問題吧?」


    風靡小姐輕輕舉起手最後又叮囑一遍,這才爬回剛剛下來的樓梯。


    這麽一來被留下的隻有我,以及。


    「……喂君塚,現在問這個好像有點太遲了,不過不是說要去別墅嗎?」


    彷佛心情很緊張正東張西望的夏凪一名。


    「對啊,所以這裏就是別墅囉,夏凪。」


    「哪裏像了!」


    哪裏像……別問我啊。


    「其實就是監獄。」


    「所以我才問為什麽嘛!」


    夏凪毫不留情地扯著我的耳朵。原來她隻在生人麵前裝乖嗎?


    「本來我還想像會來到小木屋風格的建築,結果四麵八方都是鋼筋水泥。雖說其中有一邊是鐵窗就是了。」


    「就說了是監獄嘛。」


    「剛才說的別墅呢?別墅。」


    「那叫隱語,隱語啦。」


    「淫、淫語?」


    「……我說你啊。」


    為什麽感覺她有點亢奮起來,根本是明知故問嘛。


    「監獄的隱語,就叫別墅,這是常識啊。」


    「哪門子的常識。」


    「對一個從中學時代起,日常生活中就得帶不知內容物為何的手提箱飛往海外的家夥,這種事就算常識了。」


    「唔哇,我絕對不想認識這種家夥。」


    現在剛好就在你旁邊,你旁邊啊。


    「所以呢?為什麽我們要來這?」


    夏凪或許漸漸習慣這個地方了,正探頭探腦試圖窺視鐵窗的另一邊。


    「不是那一間,我們的目的地是在最裏麵。」


    我走在夏凪前麵領路。


    「裏麵關了誰?」


    「大叔。」


    「你嚴肅一點。」


    「一個放棄人性的,大叔。」


    「那還用你說都被關在這裏了,一定是很沒人性的吧……」


    「不,我的意思不是那樣。」


    我說這些話的態度極為嚴肅,而且那也是難以扭轉的事實。


    「等下我們要去見的那個男的,可是千真萬確的,不是人。」


    因此,假如我的,或者該說我們的──包括日常與非日常的這些所有部分,全都濃縮成一個故事,而且還有人期待這會是一個正宗懸疑推理作品的話,那我想趁現在先向他們道個歉。後續的內容,絕對不會讓他們感到有趣的。


    「君塚,這個男的就是……」


    沒多久,夏凪便輕輕扯著我的袖口。


    那是一間位於地底下最深處、被完全密閉的鋼鐵小屋。從正麵唯一一塊小玻璃板往裏頭窺伺,可以看到一名手被銬住的男子坐著。


    又過了一會,鐵卷門才發出嘰嘰嘰的鈍重聲響朝旁邊打開。


    「喔,真是久違了啊──《蝙蝠》。」


    我的呼喚聲讓男子的身體抖了一下。滿臉胡碴、一頭蓬亂金發的那家夥,最後終於緩緩把臉轉向我這邊。


    「真令人懷念啊──名偵探。」


    ◆心髒、蝙蝠──人造人


    我,認識這間牢房裏的男人。


    他的名字,通稱為蝙蝠。如果可以,是我絕不想再見第二次麵的對象。


    然而,正如風靡小姐所暗示的那樣,假使是這家夥,搞不好能解決夏凪麵臨的問題也說不定。這全是為了工作──如此果斷地認定後,我才與蝙蝠麵對麵。


    「很遺憾,我可不是名偵探啊。」


    真抱歉,在這裏的隻有助手跟委托人而已。


    「嗯?……啊──你是,對了,是華生啊。」


    用頗為飄忽不定的視線朝上瞪了我一下,蝙蝠這才微微掀起嘴角。


    「你的日語還是一如往常地流利啊。」


    「哈哈,對於像我這種人來說這可是必備技能。更何況我都在這邊住了那麽多年,母語反而快忘了。」


    記得這家夥好像是來自北歐。隻是,他那對自豪的祖母綠色眼珠,如今卻顯得混濁不堪。


    「你的眼睛,還看得見嗎?」


    「不,已經不管用了。是說對我而言,眼睛這種東西長不長在臉上都無所謂就是了。」


    「你的價值觀真豁達啊。」


    「你這個死魚眼華生不也半斤八兩嗎?」


    「那真是本世紀最大的壞消息啊。另外,如果可以還是別那樣叫我了。」


    「哈哈。怎麽,扮演助手的遊戲已經收攤了嗎?」


    ……嗯,我本來是那麽打算的。


    「蝙蝠,我今天來找你是有話要談。」


    「哼,那是理所當然的,如果沒什麽特別的事,你們怎麽可能會專程來這種地方找我。」


    你們……嗎?的確,當初剛遇到這家夥時,就是我們沒錯。


    不過,那已經是過去式了。


    「好吧,說來聽聽。反正,這裏的生活很無趣,拿來殺時間也好。」


    蝙蝠催促道,總覺得他的語調有點亢奮。


    「是嗎?那我先來介紹一下。我身邊這位是夏凪渚,跟我同年級。」


    「夏凪,渚?」


    這時蝙蝠微微轉動臉龐,將混濁的眼珠對準夏凪。


    「……初次見麵,我叫夏凪。」


    夏凪一瞬間有點畏縮,不過很快又恢複平時那種毅然的表情,勇敢麵對眼前的囚犯。


    「今天,是想來討論一下關於我心髒的事。」


    那之後又過了幾分鍾。


    「原來如此,事情是這樣啊,難怪。」


    夏凪剛剛才把自己目前麵臨的問題說完,蝙蝠便活動脖子讓頸關節發出聲響。


    「總而言之,就是想問我知不知道這顆心髒原本的主人是誰吧?」


    「沒錯,就是那樣……但話雖如此──」


    說到這,夏凪貼近我耳邊問道。


    「說真的,問這個人有用嗎?」


    對喔,經夏凪這麽一提,我才想起還沒對她解釋過這一點。


    「啊──這個男的……」


    「喂喂小姐你太沒禮貌了吧。」


    「糟糕,被聽到了。」夏凪似乎很不好意思地把臉撇到其他方向。


    被聽到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這個男的──


    「哈哈,類似這種距離,我就算不豎起耳朵都能聽見啊。老實說隻要我有那個意思,百公裏外的人們交談聲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就是,《蝙蝠》這個代號的由來。


    那家夥,不是人類。


    是我過往搭檔一直到臨死前都在與其戰鬥的──「人造人」之一。


    「不過,做為代價,我的視力被奪走了。更何況,就算是我自豪的聽力,在這種地方也派不上用場。隻要這座牢房的門一關上,周遭的聲音就會被完全阻絕。所謂的行屍走肉就像這樣吧?哈哈!」


    蝙蝠用這種無聊的笑話自我嘲諷。


    「不過,像現在這樣,一旦我的聽力恢複運作,要聽清楚你的心跳聲,根本是易如反掌。」


    「怎麽可能,太離譜了……」


    「離譜的事,到處都有。就在這個世上。」


    世界可是很廣闊的──蝙蝠對夏凪如此笑道。


    感覺像是在試圖說服對方,又感覺沒有。他這種唬人的口吻還是一如往常。


    風靡小姐會不厭其煩地限定會客時間,一定也是出自這個理由。


    「……就算我相信你的話好了,你聽見我的心跳聲又能怎麽樣?」


    夏凪以警戒的態度催促蝙蝠繼續說下去。


    「從我這幾十年內所遇過的所有人們心跳資料庫當中,搜索看看有沒有跟你一致的對象。」


    「這簡直是胡鬧嘛……說穿了,這顆心髒的原本主人,以前曾跟你見過麵的機率根本是微乎其……」


    「不,夏凪,關於這點你或許可以稍微期待一下。」


    「君塚?你那是什麽意思?」


    畢竟,這家夥的經曆可是不同於常人。


    他是一名遵從命令,前往世界各地活動的「人造人」。


    如果是這家夥,搞不好真的見過夏凪心髒的生前主人也說不定。此外,他那對具備異常聽覺的人工耳,就連心跳聲都能清楚分辨。他就是這種離譜的怪胎。


    「我也不打算對夏凪隱瞞,我太瞭解這個男人了。我第一次碰到他是在四年前──位於一萬公尺高的雲層之上。」


    沒錯,就是那天。


    我跟那位名偵探邂逅的日子。


    這個男的,也搭上了同一架班機。


    「哈哈,已經過了四年那麽久啦,真叫人懷念……對了,要不要跟我聊聊往事啊?」


    蝙蝠那混濁的眼珠發出了微弱的光芒。


    「很抱歉我沒有那麽多時間,風靡小姐限製了會客時間的長短。」


    「啊啊,又是那個屁股跟態度都很狂傲的女人嗎?也罷,你之後就算把關於我們的情報稍微泄漏給她也無妨,這麽一來她應該會心情好一點吧。」


    「蝙蝠,你在打什麽主意?」


    主動拜托他的我們說這種話是有點奇怪,但不管怎樣他未免也太合作了吧?就算我們是那種能隨口吐槽的關係,但蝙蝠跟我絕對不是什麽同伴。


    「我可沒動什麽歪腦筋喔。隻不過是遇到久違的訪客,心情有點愉快罷了。」


    什麽嘛,這種理由未免太假了。


    ……然而,倘若在這裏惹這個男的不高興,好不容易掌握的線索或許就要化為烏有了。


    「抱歉,夏凪,可能要花一點時間。」


    真是的,既然如此也沒辦法了。


    我開始回憶──四年前的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請問各位乘客當中,有職業是偵探的嗎?


    「這種天氣晴朗的好日子,我究竟在做什麽啊。」


    實際上跟天氣也沒什麽關聯就是了……在一萬公尺的高空,一邊眺望窗外的雲層,我一邊對自己這個中學二年級生的命運一股腦地咒罵。


    我煩惱的源頭,正沉睡在位於座位上方的行李置物櫃中。


    然而,要是我拒絕了那些黑衣男子的要求,真不知道會有什麽樣的下場。


    唉,這種情況要是稱不上不幸又能稱為什麽呢。


    正當我像這樣為己身的命運感歎時──我聽見了那句台詞。


    「請問各位乘客當中,有職業是偵探的嗎?」


    一開始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然而,第二次廣播讓我接受了現實。


    在這架班機中,發生了某個需要偵探處理的事件。


    不過說實話吧──類似這種讓人摸不著頭緒的麻煩事,我至今為止已經遇過太多次了。我這種容易被牽扯上的倒楣體質,可不是自吹自擂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回我隻要用各種方式努力裝死應該就能閃過了吧?


    隻要閉上眼,風波遲早會過去的。


    如果有人質疑我是不是抱持如此天真的想法,那我也不得不承認。


    隻是,這回的情況跟以往不同。


    有件事讓我不由得睜大了雙眼。


    不是其他什麽原因,鐵定就是坐在我隔壁座位的她了。


    「這裏,我就是偵探。」


    那就是我,君塚君彥──跟她,希耶絲塔的邂逅。


    她生著完全不像日本人的秀發與眼珠顏色,彷佛琉璃工藝品的精致、端整五官。此外包裹她全身的,則是讓人不自覺聯想起軍裝的特殊款式連身裙,簡直就是完整體現了何謂超現實的美。


    如此奇跡般的美少女就坐在身邊,我對方才一直沒有察覺出她的存在感到非常羞愧──於是我完全忘了自己身處的局勢,主動對她出聲道。


    「那個,你的名字是……」


    然而,那卻不是我所期盼的那種宿命的邂逅。


    「真是太巧了。你──就當我的助手好了。」


    「嘎?」


    我還來不及說完,少女就已經抓住我的手從座位站起身。


    「請往這邊!」


    「我馬上過去。」


    少女跟著空服員跨大步邁去……後頭則是手被拽著的我。在那群瞠目結舌的旅客注視下,我的奇妙旅程還在繼續。


    怎麽了,這是?我又遇到什麽了嗎?


    ……啊啊對喔,她是偵探,嗎?


    少女的強大存在感害我一時完全忘了。如今在這架班機內,發生了某種亟需偵探幫忙的事態。然後她剛才,叫我當她的……助手對嗎?


    拉著我的這位美少女是偵探,而我則是她的助手。我生來就是這種容易被牽扯進事件的體質,短短十幾年的人生在各種不同的麻煩中苟延殘喘,如今的發展更是讓我連想要進入狀況都很困難。


    不過,不顧我的這番困惑,少女徑自表示。


    「希耶絲塔。」


    連頭也不回,她隻說了這麽一句。


    「就是我的名字。」


    「……真奇怪的名字啊。」


    我好不容易才勉強擠出這句話。


    「那是代號唷。」


    「代號?」


    「正常情況下,大家都有吧?」


    「正常情況下,大家都沒有吧。」


    一般人,誰會有這種東西啊?


    「那,你的名字是?」


    「君塚,君彥。」


    「是嗎?那以後就叫你『君』吧。」


    「……那是你幫我取的綽號?還是單純的第二人稱?」


    我這麽一問,希耶絲塔才首度回過頭。


    「天曉得呀?你覺得是哪一個?」


    同時臉上掛著一億分的可愛微笑。


    現在不是上演戀愛喜劇的時候了。


    我們被空服員帶去的地方,是飛機操控室──也就是駕駛艙。


    看來事件是發生在最糟糕的地點了。


    「我把偵探小姐,以及其助手都帶來了。」


    我這頭銜也加得真快啊……


    不過現在連吐槽的時間都不夠了,事態正持續發展中。


    空服員敲敲門,緊接著,傳來一聲電子音和應該是門鎖解除的聲響,沉重的機艙門打開了。


    「這是……」


    我懷疑起眼前的光景。


    在狹窄的駕駛艙內──正副機師分別坐在兩個座位上。


    那兩人當中,年紀比較長的那位男性──恐怕就是正機師吧,正臉色蒼白地抓著操縱杆,至於另一位比較年輕的──副機師,已經彎下身子失去意識。而且,還有一人,正盤腿坐在那位渾身癱軟的副機師身上。


    「喔嗬,這裏還真的有偵探啊。」


    男子的一頭金發與祖母綠色眼珠是最明顯的特徵。


    盡管說著日語,但從他的膚色跟五官判斷,應該屬於北歐民族出身。


    男子依然坐在副機師身上──臉上浮現一派從容的表情,彷佛在比對我跟希耶絲塔的臉孔般進行觀察。


    「來的家夥比我預想中更年輕。不過也罷,你們當中哪個是偵探?」


    聲音像是在嘲諷人。


    這麽做或許是為了給我們製造壓力,並讓他多少保持一點優越感吧。


    不,真要說起來,他就算不做這種事,我所陷入的狀況也已經惡劣到極點了。


    就連我這種倒楣鬼,至今也沒有碰上劫機犯的經驗。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我已經雙腿發軟了。


    「首先,你叫什麽名字?」


    不過,另外有一個家夥,毫無懼色。


    包括臉色發青的正機師、失去意識的副機師,以及妝容因冒冷汗而糊掉的空服員,那群被歹徒震懾的大人們都被她擱在一旁不管。這名年僅十多歲的少女,獨自一人擋在劫機犯麵前。


    「蝙蝠。」


    男子說那是他的代號。


    這時,希耶絲塔轉向我這邊。


    「看吧,果然大家都有代號對不對?」


    「不,誰還管這個啊!」


    (插圖011)


    這種事管它去死啊!現在絕對不是討論那個的場合吧!


    我催促不知為何臉上有點得意的希耶絲塔轉回前麵,繼續與那位劫機犯──蝙蝠進行對峙。


    「我叫希耶絲塔,這位是我的助手華生。我們是在貝克街一塊長大的。」


    這女人的胡扯宛如洪水泛濫般滔滔不絕,膽子也太大了吧。


    「那麽,蝙蝠──你的目的是?為什麽要找我……這位名偵探過來?」


    對喔。


    都是希耶絲塔的一派輕鬆害的,我差點忘掉眼前所麵臨的事態了。


    「哈哈,哈哈!真有趣的女人啊。很好,我也覺得輕鬆多了。」


    蝙蝠笑道,跟剛才一樣繼續坐在副機師身上如此說著。


    「試著推理看看我挾持這架飛機的理由吧。假如你能完全猜中,我就不扭斷機長的脖子了。」


    瞬間──全體機組員及乘客合計六百條性命,全都寄托於一位名偵探的活躍中。


    ◆劫機犯vs名偵探


    「挾持這架飛機的理由,嗎?」


    希耶絲塔將劫機犯──蝙蝠的話重複一遍,並用手指抵著自己小巧的下顎。


    「隻是為了讓人推理這件事,就把我們叫來嗎?」


    「是啊,沒錯。這是遊戲,遊戲啊。一個賭上機組員及乘客六百條性命的死亡遊戲……不是讓人很興奮嗎?」


    蝙蝠臉上浮現意味深長的笑容,視線掃過這裏就像舔遍我們全身般。真是一個光看了就叫人反胃的家夥啊。


    「你們過關的條件,就是猜出我嚐試劫機的理由,隻有這樣而已。」


    「成功的話就能拯救所有人的性命,失敗就等於死亡,對嗎?」


    「說對了。規則非常簡單吧?」


    「沒錯。不過假使我們失敗了,你也難逃一死。」


    希耶絲塔以彷佛能貫穿人的視線對準蝙蝠。


    「……是啊。我也沒厲害到有辦法從墜落的飛機中逃生啊。」


    「你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嗎?」


    「不這麽做就無法感覺自己真的活著,大概類似這樣吧。」


    「是嗎?你還真是吃飽太閑呢。」


    希耶絲塔的大膽令人吃驚,竟然敢跟劫機犯在言語上針鋒相對。


    在看似輕鬆隨意的應答當中,彷佛暗藏著看不見的利刃。


    或者該說,這兩人更激烈的戰鬥從此刻才正要展開──


    「是啊,我很閑。閑到跑來遙遠的外國糊裏糊塗劫機的程度。」


    「好,那這就是答案。」


    結果,下一秒鍾──


    「你就是因為閑到發慌才會跑來劫機。」


    最終解答──希耶絲塔表示。


    沒事先徵詢其他人的意見,希耶絲塔擅自行使了遊戲的最終解答權。


    「……先等一下希耶絲塔,別那麽急。你剛才是認真的嗎?」


    劫機的理由──因為太閑了。


    這種事,怎麽可能呢。高調、浮誇地拉開了劫機犯vs名偵探的序幕,真相卻是這個怎麽能讓人接受?你的這個答案可是攸關機組員及乘客的六百條性命啊。


    「當然,我是認真的唷。剛才這男的不是也說了?因為他太閑,閑到發慌,所以才跑來劫機。」


    「……他的確這麽說過,不過那隻是某種玩笑話吧?」


    「咦,既然如此,那他就是在說謊囉?」


    「嘎?」


    這時希耶絲塔將視線從我轉向蝙蝠那邊。


    「因為對名偵探太輕忽大意,隻好將自己不小心說溜嘴的答案試圖以謊言蒙混過去,然後強行以讓我輸掉遊戲的結果作收。也就是說──你正在害怕,對吧?」


    絲毫不見一點怯色,希耶絲塔如此放話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了不起,真了不起啊。哎,回答得真是漂亮,漂亮極了。誰給你那麽大的勇氣。」


    結果蝙蝠聽了,從一開始的平靜……漸漸變成彷佛再也無法按捺般,捧腹大笑起來。


    「哎,怎麽可能,太離譜了。竟然用片麵之詞把我包裝成那種人,哎我甘拜下風,甘拜下風啊。」


    ……喂喂,騙人的吧?


    劫機的理由,真的隻是為了打發時間?


    或者說,是希耶絲塔這過於光明正大的態度,唬得他失去了戰意?


    「雖然這種結果比我預期中來得無趣,不過也罷。反正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就在此收手吧。」


    蝙蝠從副機師身上下來,朝我們這邊走來。


    「啊啊,不必擔心他。那樣隻會讓人失去意識而已,並不會死。是說等抵達機場後我應該會被逮捕吧,但因為我沒有殺人,隻要進別墅暫住一段時間,之後就能出來了吧。」


    蝙蝠歎著氣從我們旁邊通過,打算返回原本他在客艙的座位。


    「那麽,等到了目的地再叫我起床。啊──屆時媒體記者一定很煩人,順便幫我準備一件可以遮臉的夾克。」


    就這樣,當他試圖離開現場的時候……


    「是嗎?原來你真的說謊了。」


    希耶絲塔以毫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說道。


    「……你說什麽?」


    聽了她的放話,蝙蝠也停下腳步。


    「不,沒事。」


    「……呃,我說啊,偵探小姐。沒錯,我劫持這架客機另有其他真正的理由。不過,看在你膽大包天的份上,我就假裝自己輸了。真是的,不要逼我把這件事公告出來啊。」


    果然,事情沒那麽簡單。


    我還在想犯人為何那麽快認輸,結果是托了希耶絲塔蠻勇的福啊。


    要說我不好奇事件真相是騙人的,不過那種事可以等飛機平安降落後,讓警方去解決就行。


    比起那個,如今最要緊的就是讓這個男的別再改變想法,盡量別刺激他,讓他乖乖返回座位。沒錯,這鐵定才是派我在這個場合擔任助手的真正用意。


    「對啊,希耶絲塔。你也該學學對方成熟的處理態度,而我們也差不多該回自己原本的座位了……」


    「不,我所說的說謊,並不是指那個。」


    ……啊啊,是嗎?


    假如她是能成熟處理事情的人,一開始就不會主動自稱名偵探了吧。


    「你先前說就算不惜自己的性命也要劫機,這部分是騙人的吧?事實上,你非常怕死對嗎?」


    希耶絲塔再度點燃了導火線。


    「……你說什麽?」


    蝙蝠依然背對這邊,隻是已經站住不動,他低聲地這麽反問道。


    「你太早撤退了。」


    「撤退什麽?」


    「我是指你輕易認輸收手這點。如今這個時代,而且又是在安檢極難突破的日本客機上,光憑一人就有能力劫機的男子,怎麽會遇上一個女孩就如此輕易放棄呢。」


    ……這麽說的確沒錯,我也感到非常好奇。


    他如此高調地安排了這座舞台,最後卻輕易地乖乖投降。我本來試圖以運氣好來說服自己……但希耶絲塔卻不願假裝沒看見。


    「恐怕,你是遵從某人的命令才進行劫機的。此外,那家夥也命令你,你本身必須跟墜落的客機一塊喪命──我說錯了嗎?」


    「…………」


    蝙蝠默默無語,一定是代表肯定了吧。


    「然而,你真的很怕死。由於不想死,才編造一個不必死也能結束事件的理由,還藉機利用我們對嗎?」


    這位劫機犯,從某人那邊接到了必須跟客機同歸於盡的命令──不過,他一開始雖然遵從命令,但到了最後關頭卻貪生怕死起來。


    因此他才臨時想出一個,叫偵探過來的推理遊戲──讓對方猜測自己嚐試劫機的理由,使這起事件能以劫機未遂收場。除了乘客外,自己的性命也能保存。


    「等抵達機場後我應該會被逮捕吧」──蝙蝠剛才說完這句時歎了口氣。不過那並非隻是單純的歎息,也有心情放鬆的意味在內。


    一旦劫機以失敗收場,蝙蝠鐵定會被向他下令的某人幹掉。因此,他想在事件冷卻前尋求日本警方的保護。


    沒錯,所以希耶絲塔不管猜什麽理由都行。


    即便希耶絲塔回答劫機的理由是「為了錢」、「釋放囚犯」、「外交問題」等等,蝙蝠也會用含糊的態度跟話語蒙混過去,將希耶絲塔的回答說是正確答案。畢竟比任何人更希望這次劫機失敗的,就是蝙蝠本人了。


    ……嗯,不過,這樣一來。


    「隻是,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要故意上演一場推理遊戲?就算劫機到一半想收手不幹了,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乖乖投降不就得了?」


    沒必要特地叫什麽偵探過來,讓飛機自行降落後直接去投案也行吧。


    「是他的自尊不允許吧。」


    希耶絲塔咕噥著。


    「並不是不戰而降,是好好打過以後才認輸的。就算戰鬥隻是形式也好。」


    原來是這樣啊。


    就在不遠處的劫機犯本人,依然保持背對我們,一個字也沒說。


    他沉默不語。


    「喂,最後讓我再問一個問題。」


    蝙蝠叫住了正準備回座位的希耶絲塔跟我。


    「為什麽你能完全料中?」


    徹底敗給名偵探的反派,在最後一刻詢問自己敗北的理由。


    「你是以什麽當線索進行推理的?真的隻是因為我太早收手這點──」


    「唉,那也是一個因素。」


    希耶絲塔發出放鬆的聲音並回頭說道。


    「但打從一開始,我就對你非常瞭解了。」


    「……怎麽說?」


    「不管是你今天會搭上這架班機,試圖劫機,以及關於命令你這麽做的幕後同夥等等,我全都知道。」


    ……什麽?


    那希耶絲塔是在理解一切的情況下,才刻意搭上這架班機嗎?


    此外,她甚至連推理都不用,打從一開始就能掌握事態的發展了?


    「所謂一流的偵探,是在事件發生前就預先解決了。」


    呃,隻怪自己在機內迷糊地午睡了一會兒,才慢半拍現身。


    希耶絲塔最後補上這麽一句,並撥起秀發。


    這就是她代號的由來嗎?不過她的五官並不像西班牙人。(注:西班牙文的午睡是「siesta」。)


    「……是嗎?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蝙蝠還是背對我們,對希耶絲塔的破梗隻是淡然地予以回應。


    「哎,果然為了慎重起見,在最後一刻進行確認才是正解。」


    「助手,趴下。」


    我身邊的希耶絲塔喃喃說道。


    「所謂一流的探員,可是會在事情萌芽時就搶先斬除後患啊。」


    蝙蝠語畢瞬間,或者是在他話音未落前,我的身體就受到一股強烈的衝擊。


    「痛死我了。」


    等回過神才發現自己一屁股跌在地板上。


    我剛才是被什麽……不對,是被希耶絲塔撞飛了?


    「喂希耶絲塔,你究竟在搞什……嘎?」


    在我麵前,希耶絲塔的肩頭正大量冒出深紅色的液體。


    至於在另一側,則是一邊用力搔頭,一邊呆立不動的蝙蝠──自他的腦袋,不,應該是耳朵,伸出了前端銳利的觸手狀物體。


    「果然還是得改變預定計畫,至少要把你幹掉。」


    ◆懸疑推理要跟科幻一起登場


    「……唔,咕。」


    「希耶絲塔!」


    我衝向為了保護我而倒下的希耶絲塔。


    「唔,真不該雇用助手的……到目前為止一點忙也幫不上……」


    「太沒道理了!是你強行雇用我的吧!」


    好吧沒幫上忙這點我也有同感就是了!


    不,現在不是做這種無聊爭論的時候了。


    「什麽啊,那玩意……」


    從蝙蝠右耳生長出的觸手,簡直就像具備獨立的意誌般,不斷來回扭動著。混合了深綠色及紫色的色調,感覺相當惡心驚悚。那玩意好像能自由伸縮,所以射程範圍究竟有多大我也搞不清楚。


    「他是『人造人』喔。」


    按住肩頭的傷口,希耶絲塔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那個男的是秘密組織『spes』的成員。那些家夥透過超乎常人智慧的能力,誕生出『人造人』,暗地對世界造成威脅。」


    「『人造人』……怎麽可能。所以,那家夥,蝙蝠……」


    不是人類?而是怪物?


    「那個男的還隻有『耳朵』而已,頂多就是把試作品偷出來強行安裝在身上罷了──說穿了,是半人造人。」


    「希耶絲塔,為什麽你連這種事也……」


    「然後做為背叛組織的懲罰,他才會被下令執行這次的自殺行動。」


    「就說了希耶絲塔,你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嘛!?」


    難不成就連這家夥也是那一邊的人嗎?


    不過我的疑惑很快就被蝙蝠粗野的聲音抹消了。


    「是嗎?竟然知道這麽多!既然如此,果然還是把你的屍體當作伴手禮帶回去才是上策啊!」


    「觸手」再度狂暴肆虐,對準我們飛了過來。


    「助手,抓住我。」


    「嘎?……唔喔!」


    我的身體浮在半空中。


    不,是希耶絲塔為躲避敵人的攻擊,抱住我用力跳了起來。


    我的臉頰上,有被她潔白秀發刺到的觸感。


    她的代號,是午睡的希耶絲塔。


    而眼前這幅光景,簡直就像作白日夢般脫離了現實。


    「那你呢,真的也是人類嗎?」


    「你是笨蛋啊,我看起來像怪物嗎?」


    「感覺是很像怪物。」


    「……你這家夥,絕對不受女生歡迎吧。」


    然而,現在並不是進行這種愚蠢吐槽的時機。


    這麽大的聲響,六百名乘客不可能毫無所覺。


    「喂、喂!那、那是什麽鬼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以過來這邊查看情形的乘客為首,慘叫與怒吼聲開始淹沒整架飛機。


    「各、各位乘客!請盡量保持冷靜!」


    妝容全都糊掉的空服員慌忙前去安撫旅客。


    不過很快地,機艙內的光景已宛如地獄。


    「啊──啊,既然這樣就豁出去吧。把礙事的人類全都幹掉。」


    「唔,別衝動啊!一旦你那麽做導致墜機,連你自己也會死的!」


    「哈,我會留機師一條小命。話說你到底是誰啊?」


    「我是名偵探的助手!」


    糟糕,竟然自己承認了。習慣這種東西果然很可怕。


    「嘿,能正確稱呼我為名偵探,真是個能幹的徒弟。」


    「隻是那樣喊比較順口罷了。還有我不是徒弟是助手啊。」


    啊,不妙,又來了。而且承認的技巧越來越熟練。


    「……不過說真的,那家夥究竟是何方神聖。你用『人造人』一語帶過未免太草率了吧?」


    麵對蝙蝠的攻擊,我被希耶絲塔帶著一塊閃躲還同時這麽問道。


    「所謂『人造人』,是以某種東西為『核』所誕生出的怪物。雖然那家夥隻有耳,其他也有以眼或鼻,甚至牙齒等零件為武器的家夥在四處徘徊。」


    「……呃,希耶絲塔,你一直跟這種像怪物的家夥作戰嗎?」


    「直接正麵衝突這還是第一次就是了。是說,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耶。」


    「善良的中學生才不會知道這種另一個世界的黑幕咧。」


    「帶著可疑手提箱前往海外的你這個中學生有資格說嗎?」


    「所以說,你究竟知道多少事啊……」


    難不成,連我也被盯上了……


    話說回來,那手提箱應該跟這回事件毫無關聯吧?我可是真的一無所知喔。


    「那些家夥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啊……難道打算透過劫機對日本宣戰嗎?」


    「『spes』這個名稱的意義,在拉丁文裏代表『希望』──所以他們的目的是帶來『救贖』喔。」


    希耶絲塔一邊解釋,一邊抱著我大幅跳躍。


    「簡直就像某種可疑的邪教啊……」


    緊接著,在下一瞬間,蝙蝠的銳利「觸手」剜開了我們剛才所在的地板。


    這裏可是一萬公尺的高空──機身要是開了洞大家都會一了百了。


    「真沒想到,日本竟然還潛伏著如此能造成我們威脅的存在。」


    「身為偵探,隱密行動隻是基本技巧。目前你的夥伴們一定都沒察覺出我的存在吧?」


    希耶絲塔用挑釁的發言顯示自己的從容。


    然而,在兩人距離這麽近的狀態下,我可以感覺出她呼吸的頻率。


    希耶絲塔已經消耗掉大量的體力。


    戰鬥中還得保護好我這個拖油瓶,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哈哈,那你至今為止的隱密行動到今天也算完全失去意義了吧。」


    「是嗎?但你也回不了組織了不是?這麽一來也沒法跟同夥分享情報。」


    「誰知道呢,這可很難說喔?隻要以跟你有關的情報為交換條件,搞不好還可以期待那群暴躁的家夥改變心意咧。」


    「那些家夥有這麽天真嗎?」


    「哈,說得一副你很懂的樣子。」


    就像是在空中飛舞的蛇般,那銳利的「觸手」再度扭動朝希耶絲塔進攻。


    這裏是飛機,在不可能存在對抗武器的情況下她隻能一味防守。這樣下去戰局會逐漸偏向不利,最後慘遭對手解決。


    「怎麽了?你的呼吸好像變得非常淩亂啊?」


    「……我可是努力不把這點顯現在外表上喔。」


    到了這時,希耶絲塔才首度露出略顯陰鬱的表情。


    「哈哈,我這對『耳朵』是特別訂製的喔。集中在觸手前端的聽覺細胞,就連百公裏外的人類心跳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啊。」


    「……情報收集還是不夠。畢竟我沒辦法連心跳速度都掩飾過去。」


    不論多麽厲害的名偵探,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希耶絲塔的額上滲出了汗水。


    然而如今的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


    「至少,給我一把武器啊。」


    是說,這裏可是一萬公尺的高空。


    從其他地方弄來家夥是絕不可能的。就算是機艙內,一般說來也不允許任何一把利器攜入。能把類似武器的玩意帶進飛機的人,在這班客機上……


    ……不對,是有一個人。


    「希耶絲塔,幫我拖個三十秒。」


    「助手你怎麽了?」


    「我有一個主意。」


    就算在這種時候,或者該說正因為在這種時候,我才要動腦。


    我打從出生就具備這種容易被卷入麻煩的體質。


    我闖過生死關頭的次數,比我這輩子吃過的麵包數量還多。


    當下出現的這種直覺,鐵定是過往經驗實證出來的最佳解答。


    「我明白了。反正你從一開始就沒用處所以一點損失都沒有。」


    「讓我稍微耍帥一下不行嗎!」


    彼此開完玩笑後,我猛然衝回原本的座位。


    「讓開讓開!別擋路啊!」


    我把因陷入困惑而到處亂跑的乘客推開,從我座位──上方的行李置物櫃,取出了一開始那隻手提箱。


    當然,我並不知道箱子的內容物是什麽。


    在這種狀態下,裏麵的東西或許有用,或許沒用。


    就跟薛丁格的貓一樣,箱子裏的貓可能是活的,也可能是死的。


    不過,在機場的手提行李檢查時,我察覺到機場工作人員們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


    雖說日本的機場安檢等級頗令人擔憂……但,也托此之福,這回我才願意賭一把。


    「希耶絲塔!接著!」


    跑回去太浪費時間了,於是我使出吃奶的力氣,將那隻銀色的超巨大手提箱扔向戰場。


    「咕!想得美!」


    察覺出我企圖的蝙蝠,將「觸手」的目標從原本渾身是血的希耶絲塔,轉而優先打爛手提箱──不過也多虧他這麽做,行李箱的內容物剛好落入了希耶絲塔手中。


    「助手,幹得好呀。」


    緊接著,希耶絲塔──用手中的滑膛槍射擊觸手。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次的賭博,大獲全勝。


    惡心的液體四處噴濺,「觸手」也同時返回蝙蝠的耳中。


    但希耶絲塔並沒有在此停下腳步,而是趁機一口氣縮短跟蝙蝠間的距離,對趴伏在地上的敵人以槍口抵著咽喉──


    「砰!」


    她用嘴模仿槍聲。


    對露出困惑之色的蝙蝠,希耶絲塔一臉冷靜地說道。


    「好了,現在你已經死了。」


    你在胡說什麽啊──蝙蝠的眼神這麽質問著。


    我也不懂剛才究竟是怎麽回事。難道不給他致命的一擊嗎……?


    「這樣一來,你就不會被同夥們追殺了。因為你已經是一個死人。」


    「……你這家夥,在耍我嗎?」


    希耶絲塔把槍口移開,蝙蝠則咬牙切齒地說道。


    「畢竟,你不是不想死嗎?」


    「……哈,事到如今也不可能了吧?敗給原本要當作交換條件的你,我毫無疑問會被組織抹除掉。」


    「不必擔心。媒體隻會報導你在機上死去的消息。」


    「你這家夥,究竟是何方神聖……」


    「之後你會被日本警方藏起來。放心吧,我有可信賴的人脈在裏麵。」


    蝙蝠彷佛無奈地笑了……老實說,我也有同感。


    這位少女究竟是什麽人……雖然自稱偵探,但未免也太不守本分了吧?


    「你現在不殺了我將來可是會後悔的。」


    「為什麽?」


    「我的執念很深,今天在這裏跌了一跤將來鐵定要報仇。」


    「那是不可能的。」


    希耶絲塔從趴伏在地板上的蝙蝠身上離開並同時說道。


    「剛才擊中你的『紅色子彈』是用我的『血液』製作的喔。被這種血淋過的人,是絕對無法違抗主人的──也就是說,你的觸手再也無法攻擊我了。」


    「……真是的,那裏麵有什麽機關啊。」


    「是商業機密唷。」


    「你也是被誰雇用的嗎?」


    希耶絲塔被這麽一問,露出淡淡的微笑如此回答:


    「不──我打從出生起,就具備名偵探的體質。」


    原來如此,世界上似乎還有人的dna比我更倒楣。


    ……不過,姑且不討論那個。


    「很抱歉希耶絲塔,打斷你公布謎底。」


    我從剛才的對話裏,發現一件極為好奇的事,忍不住要詢問希耶絲塔。


    「你說那顆子彈上動了特殊的手腳……可是,你哪有時間這麽做呢?」


    先前我扔出手提箱,蝙蝠在半空中加以破壞……接著裏頭的長槍掉進希耶絲塔手中,她再朝「觸手」扣下扳機……這短短的幾秒內,她怎麽有辦法設置好機關?


    不,怎麽想都覺得不可能辦到。


    照這樣推論,那顆子彈打從一開始就加工過了……而希耶絲塔也毫無疑問明白這點。


    正當我內心出現這種討厭預感時,希耶絲塔以若無其事的表情說。


    「真要說起來,指示你把那隻手提箱帶上飛機的人本來就是我啊。」


    「一開始我就被你玩弄於股掌間嗎!」


    就這樣在長達三年的時間中,我們揭開了這出令人眼花撩亂的冒險活劇。


    ◆此時此刻,我始終,記得


    「那就是我跟蝙蝠──另外還有那位前名偵探認識的經過。」


    故事說得太長了,不過跟蝙蝠聊過往也能順便讓夏凪聽聽。一旦提起四年前的往事,無論如何都會牽扯到那位前搭檔身上,這是莫可奈何的。


    提及關於她的話題,對於我本人而言還真是久違了。雖然那裏頭並不全然是美好的回憶──但不知為何我的嘴角總是會鬆弛開來。


    「原來如此……嗯。你們之間的事我終於懂了。」


    夏凪這麽說道,同時慢慢往後退。


    「那這個男的,豈不是超級危險嗎?」


    她背靠著另一邊的牆壁,盡量與蝙蝠拉開距離。


    「哈啊,大概吧。」


    「什麽『哈啊,大概吧』……看來君塚八成也是屬於那邊那個危險世界的人吧……」


    對喔,關於我容易被麻煩事牽扯上的體質,我還沒有對夏凪詳加說明過……不過從我認識警察跟囚犯這點,她應該要自己察覺才對啊。


    「應該這麽說,我才不想讓那個男的聽我的心跳聲咧……」


    這種想法,的確也沒錯啦。被那驚悚的「觸手」抵住胸口,對一名正值青春年華的少女搞不好會變成難以承受的心理創傷。換成是我也會拒絕的。


    「不不,隻是聽聽心跳聲的話,這種距離就非常夠了──不如老實告訴你們吧,其實我早就已經辨認出這位小姐的心髒了。」


    結果,蝙蝠在我跟夏凪感到畏懼前就已經先行動了……是說,蝙蝠剛才的言下之意是?他已經認出夏凪這顆心髒的捐贈者了嗎?


    「蝙蝠,你真的遇過夏凪這顆心髒原本的主人嗎?」


    「是啊。不如說,我就是為了解釋那個,才跟你聊往事。」


    為了解釋那個而聊往事?


    這個男的還是跟以前一樣說話令人摸不清頭緒。我們剛才的話題跟夏凪的心髒又有何關聯。難不成蝙蝠想說的是,在四年前那起事件的那架客機上,夏凪的心髒捐贈者也在場嗎?


    「──原來,是這樣呀。」


    這時,位於我後方的夏凪輕聲喃喃道。


    「怎麽了?你察覺出什麽了?」


    「……不,不知為何,我覺得很奇怪。」


    要說奇怪,夏凪給我的第一印象的確是個怪胎……隻是現在的氣氛怎樣都不適合亂開玩笑。


    「我呀,說真的並不是會做那種事的類型唷?」


    「你在說什麽啊,夏凪。從剛才,你就有點怪怪的。」


    「沒錯,我是很奇怪。有時候我會覺得一點也不瞭解自己──感覺就像是自己變得不是自己了。」


    夏凪臉上那種向來從容的表情消失了,她此刻輕輕抱著自己的肩膀。


    「哎,再怎麽樣,我的個性也不會對初次見麵的男生做那種事呀。」


    她指的是之前在教室發生的事嗎?


    夏凪其實並不是會采取那種大膽行動的類型?


    既然如此,如果要問是什麽影響了她──沒錯,這麽說來,我昨天才主動跟她提及類似的話題。


    「記憶轉移──君塚你這麽說過對吧。因此在教室的行為,並不是我,一定是這顆心髒的原本主人叫我這麽做的。」


    照這種推論,夏凪心髒的捐贈者是生前就會做那種事的人物囉?


    舉例來說,為了自己認定的正義……為了達成目的,完全不會在意手段、麵子,或是風聲傳出去。


    會玩這種把戲的人──我隻認識一個而已。


    此外那家夥──沒錯,剛好死於一年前。


    這麽說來,夏凪接受心髒移植是什麽時候的事?


    ……喂喂,別鬧了。


    天底下會有這麽巧合的事嗎?怎麽可能。


    我額上滲出冷汗。四肢麻了,牙關也不停發出喀喀的撞擊聲。


    住手,拜托不要。


    不要再糾纏我了。


    我已經,不再是你的搭檔。


    喂,難道不是這樣嗎?


    你已經死了,對不對?


    「華生,逃避現實真是太難看了。」


    我抬起臉,蝙蝠正以混濁的雙眼盯著我。


    簡直就像在對我說,不準閉上眼睛一樣。


    「這就是我的回答。」


    從蝙蝠耳中,伸出我曾見識過的銳利「觸手」。


    那種惡心的色調就像是用幾十種不同的顏料混合在一塊,還宛如軟體動物般扭動著,光看了就叫人想嘔吐。


    「住手,蝙蝠。」


    「住手什麽?」


    「你殺人會被判死刑的。」


    「如果,我殺得了的話。」


    但是──蝙蝠繼續說道。


    「用這個我根本殺不了這家夥,這一點你也心知肚明吧?」


    「住手!」


    「觸手」的形狀變得更銳利,並精準鎖定了夏凪的心髒,緊接著──在即將接觸夏凪身體的幾公分外,其尖端突然崩落了。


    這種現象我知道為什麽。


    四年前,某一號人物曾這麽說過。


    『你的觸手,再也無法攻擊我了。』


    被那血液淋過的人,就再也無法違背血液的主人。


    而就在前一秒鍾,蝙蝠的「觸手」,對夏凪……對她體內的那顆心髒無法進行攻擊。所以,這也意味──


    「──希耶絲塔,是你嗎?」


    在夕照下的教室中,被夏凪擁抱時所感受到的那股懷念。


    那種感覺的真正來源,其實是久違一年後所重逢的,那位最糟糕也是我最愛的前搭檔胸中鼓動。


    「剛開始,我還以為是那個女的跑來這裏哩。」


    這麽說來,蝙蝠打從我們抵達後就變得異常懷念過往……那是因為他聽見了仇敵的心跳聲吧。


    眼睛看不見的蝙蝠,隻能聽聲音判斷,因此才將夏凪誤認為希耶絲塔。一開始的對話之所以牛頭不對馬嘴,原來是這個緣故。


    「那個名偵探是什麽時候死的?」


    蝙蝠眯起眼睛問道。


    「……一年前。在遙遠的海上,遙遠的島嶼中。」


    「是嗎?雖然是仇敵但還真叫人遺憾啊。」


    「嗯,沒想到會那麽輕易就落幕了。」


    「輕易?別說蠢話了。名偵探死掉以後,不是又像這樣重返你的麵前了嗎?」


    蝙蝠的這番話,讓我的胸口頓時堵住。


    希耶絲塔她,再度出現在我身邊──是啊,的確如此,如果這是真的,那還真是個浪漫的故事啊。


    然而,隻有她是絕對不會這麽做的。


    這種投機主義,這種過度泛濫的感傷論調。


    不論何者都跟那位理性的名偵探太不相稱。


    ……此外,我又是個沒用的助手。


    對,這點我承認。


    盡管沒事就愛抱怨……但老實說希耶絲塔是多麽厲害的家夥,而我又是多麽相反的另一個極端,這點我再清楚不過了。


    我隻是一個影子。


    那個在白晝下宛如白日夢般輕盈舞動的美少女腳底下所依附的黑影罷了。


    所以……所以,沒錯。


    希耶絲塔再度出現在我身邊這種事,甚至這種說法都是不可能被允許的。


    那家夥,鐵定早就忘了像我這種人才對。


    「這是巧合。」


    我這麽咕噥並非對著蝙蝠,一定是試圖解釋給自己聽的吧。


    「不論是認識夏凪,或是希耶絲塔的心髒就在夏凪體內,這些全都是──」


    霎時,一個巴掌飛上我臉頰。


    「……這也是受到心髒原本主人的影響吧,夏凪。」


    「錯了!」


    我望過去,夏凪正在哭泣。


    「剛才那是出於我自己的意誌!是我想打你才打的!」


    她眼眶泛紅,表情歪斜扭曲,一邊噴出口水一邊大叫道。


    「君塚你這家夥,敢再說一遍看看!什麽巧合?你說這樣的重逢是巧合?別開玩笑了!這樣的重逢,你竟然用『巧合』這種聽天由命、不負責任的詞匯一語帶過?這是思念所致!跟你在一起三年,就算是死了,也要跟你繼續在一起,這就是這顆小小心髒的唯一願望啊!我一直,這顆心髒一直──在尋找著你,君塚君彥!為了跟你重逢……隻為了這件事而已!你把這個心願,這件事……用單純的巧合來解讀就算了嗎!別把別人的思念當成傻瓜!」


    (插圖012)


    等回過神,我才發現自己已奔過去,摟住她纖細的身軀。


    是嗎?是這樣啊。


    我之前曾這麽說──是夏凪體內的心髒,想要尋找某個人。


    而夏凪她……她的心髒(希耶絲塔),在這一年所不斷尋找的人物x,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


    希耶絲塔,是這麽想跟我重逢嗎?


    「你在那邊嗎?」


    沒有回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畢竟,偵探已經死了。


    然而──


    「真是久違了啊,希耶絲塔。」


    當下在我胸膛中的這股暖意,的確是源自於她。


    「其實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例如在成為你的助手後,我經曆了多少艱苦的事件。


    包括被迫走私槍枝,與神秘組織展開非比尋常的戰鬥,你跟我的名聲在黑社會廣為人知,而我為了躲避追殺跟你在全世界整整流浪了三年,過著身無分文的日子同時還要與「人造人」對抗,就算遇到颶風兩人也隻能餐風露宿,偶爾在賭場裏賺了錢才能去大飯店的床上蹦蹦跳跳,但果然到了第二天又變成窮光蛋,在沙漠裏徒步前進,穿越叢林,橫跨山脈,遠渡重洋,那之後,還有──


    「──為什麽你一個人先死了啊,笨蛋。」


    我可是一點都不喜歡你喔。


    我想你也是一樣的吧?


    你跟我既不是情侶,甚至也根本不算朋友。


    偵探與助手──我們就隻是這種奇妙的工作搭檔。


    不過,不過啊。


    是你找我去做那些事的。


    而這樣的你,竟然比我先離開了。


    至少,也得先說聲再見才走啊。


    「不,所以你才要回來嗎?」


    為了跟我說再見。


    或者。


    「今後也請多多指教,好嗎?」


    夏凪倏地離開我的身體並這麽說道。


    她的臉龐──不,我想那鐵定是我的錯覺吧。


    總覺得非常懷念,自己又看到了那一億分的微笑。


    ◆偵探已經死了。


    之後,在前來接我們的風靡小姐帶領下,我跟夏凪離開監獄。


    「想問的都已經問完了嗎?」


    手握警車方向盤,風靡小姐對坐在後座的我們問道。


    「……是啊,大致上。」


    我代替依然眼眶泛紅的夏凪回答。


    「喔嗬,真沒想到那個男的會願意吐實啊。」


    「要看是什麽事吧。關於那部分想必他還是隻字未提?」


    正是為了這個目的,當初在客機上希耶絲塔才要活捉蝙蝠。然而繼承這項工作的風靡小姐,到了四年後的現在,似乎依然無法從蝙蝠口中問出重要情報。


    附帶一提,在希耶絲塔已經死亡的現今,我跟「spes」正處於停戰狀態。不,更正確地說,是那些家夥刻意不把我當對手。很遺憾,我頂多隻能算名偵探的跟班罷了,他們根本不把我看在眼裏。


    「好吧,總之今天你們有收獲就好,記得要好好感謝我啊。」


    風靡小姐似乎忘了,她今天是來監獄有事,而我們是擅自跟過來的這項原始設定。好吧,不論如何,我都得對她說謝謝。


    不過,唯有一點,是我怎樣都不能不問清楚的。


    「風靡小姐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全部真相了吧?」


    「你是指什麽?」


    「關於這家夥……夏凪的心髒,原本究竟是屬於誰的。」


    「為什麽你會這麽認為?」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不過就是有這種感覺。」


    我毫無半點證據。但,天底下哪有這麽巧的,她能精準地建議我們去跟那家夥碰麵,我不認為這裏麵沒有任何隱情。


    那麽,假使是有意而為,說不定,風靡小姐的目的是──


    「夏凪。」


    有句話,一定要趁現在說清楚才行。


    我保持麵對前方的姿勢,對坐在身邊的夏凪說:


    「不論那顆心髒原本是屬於誰的,夏凪都應該過夏凪自己的人生。」


    她不是誰的替代品,也不必去代替別人。


    我這麽說完,後照鏡倒映出正在聳肩的風靡小姐。


    很抱歉,打倒「人造人」就交給你們警察了──關於這件事,我不想讓夏凪牽扯進去。也不希望夏凪變成希耶絲塔的替代品。


    「君塚……」


    我驀然看向身旁,夏凪似乎正有點愕然凝視著我。


    「怎麽了?」


    「……沒事。」


    結果,夏凪馬上又輕輕搖著頭。


    「──謝謝你。」


    像是花朵盛開般綻放出笑容。


    「啊──累死我了。」


    那之後風靡小姐開到車站前的圓環放我們下車,我用力伸了個懶腰。


    哎,真是的。隔了一年才碰到這種正式的委托……而且還意外地勾起了過往的心理創傷什麽的,這種狀況簡直就可稱為傷痕累累啊。


    「……是我害的嗎?」


    這時,夏凪很罕見地露出了滿懷歉意的表情湊近我的臉。


    「我可沒那麽說喔。不如說我還得感謝你。」


    「咦……?」


    夏凪瞪大了原本就已經很大的眼眸。


    「托了你的福,該怎麽說,就是那個……」


    不知為何,我自己也無法將想法好好化為言語。


    然而自從與夏凪邂逅,有機會再度麵對那段過往,或許我──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覺得。」


    已經有這種想法很久了。


    一定還有機會彌補過去,雖說那也隻是某種可能性而已。


    「……這麽說的話,我也是。」


    夏凪聽了,露出好像下定某種決心般的表情咬著嘴唇。


    怎麽了?她還有什麽其他苦惱的事嗎?


    本來打算追問下去,但我──


    「今天真是謝謝你囉。」


    卻裝作什麽也沒察覺的樣子,打算就此道別。


    畢竟夏凪的委托已經完成了。


    既然如此,我再也沒必要跟夏凪有任何聯係,更不能與她繼續往來。


    毫無疑問,我跟夏凪既不是情侶,甚至也根本不算朋友。


    偵探(代理)與委托人──隻是如此的關係罷了。


    一旦解決委托,我們就再也沒有任何關聯了。


    因此,我應該趕緊離開夏凪身邊。


    夏凪好不容易才獲得新生。


    所以,不能讓她被希耶絲塔束縛。


    此外,我會變成她想起希耶絲塔的誘因,不能再讓她跟我有瓜葛了。


    「掰啦。」


    這麽轉念一想,我便朝車站的驗票閘門邁出一步──


    「等等。」


    正打算踏出腳步時,右手被纖細的指尖揪住了。


    「……怎麽了,夏凪?」


    「……不,那個。」


    兩人的手指依然交纏。


    夏凪的視線向下,欲言又止地張著嘴,但很快又緊緊閉上了。


    她究竟想說什麽,想對我表達什麽,我早就看穿了。


    不過,那是不行的。


    這是屬於夏凪的人生,不能把其他人的重擔壓在她的背上。


    在陷入沉默的我們頭頂上方。


    有一麵站前的大型螢幕,正以大音量播送偶像歌曲。那是音樂宣傳影片吧,有個年約中學生的少女,正俏皮地對攝影機眨眼並一邊唱著流行歌。托她的福,現場因沉默所造成的尷尬又增加了兩分。


    「如果沒事的話,我要先走了。」


    「……君塚,你這個人好惡劣。」


    沒錯,我這個人就是這麽惡劣,真對不起啊。


    擱下已經用同樣台詞罵過我好幾遍的夏凪,這回我真的要轉身走向驗票閘門──


    「那個!」


    結果,又有某個玩意冒出來再度阻擋我的步伐。


    我望向一旁,夏凪還在那邊,正不解地微微歪著頭。也就是說,這回不是夏凪。


    視線稍稍往下挪,聲音的主人映入我眼簾。


    那是個年紀大約是中學生的女孩子,用帽兜擋住了半張臉,然而露出來的一邊眼睛卻明豔動人,氣場恐怕不像是普通人。


    是說,我好像在哪見過她……


    我跟夏凪兩人,猛然抬高視線,果然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偶像在螢幕上唱歌。


    「那個,老實說,我是一名偶像。」


    喂喂,我可是才剛完成工作而已啊。為什麽事件總是接踵而來……不,如果要追究原因的話。


    對身旁的夏凪,對她的心髒,我瞟了一眼。


    緊接著,我的第六感果然靈驗了。


    「我有一件事,想請名偵探先生幫忙解決!」


    真受不了,又得重新向對方解釋一遍嗎?


    「真抱歉啊,我並不是什麽偵探……」


    然而,就在這時。


    「抱歉抱歉,這個看起來很沒幹勁的男生隻是個助手啦。」


    夏凪迅速朝我使了個眼色。


    這是我決定要走的人生之道──感覺她好像是在這麽說。


    「咦,那……」


    「不過,沒關係。」


    對那位陷入困惑的偶像。


    對那位新的委托人,夏凪說道。


    「要找偵探的話,我就是。我正是名偵探──夏凪渚。」


    偵探已經死了。


    但她的遺誌,絕不會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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