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路線的真正結局


    「你說大小姐不見了到底是什麽意思……!」


    夏露揪著我的胸襟,表現得激動憤慨。


    一頭金發被甩得淩亂不堪,充滿怒氣的銳利眼神直瞪著我。


    「……就是我剛才說過的那個意思。」


    我沒有抵抗她,隻是說出事實。


    「希耶絲塔已經不會再回到我們身邊。她在信中就是這麽寫的。」


    我回想起昨天早上的事情。睜開眼睛立刻發現希耶絲塔不在旁邊的我,接著讀起取而代之放在桌上的一封信。內容是她一如往常的詼諧抬杠,對至今的事情簡單道謝,接著就是告別的話語。


    明明她連日來都睡到傍晚才會起床的,要消失的時候倒是瞬間就不見了。熟悉的那把滑膛槍還靠在床邊的牆上,簡直就像在說她已經不需要那個東西。


    然後希耶絲塔留下的那封信中,沒有寫到最重要的「離別理由」……不,應該說姑且有提到類似理由的內容。像是現在既然已經從《名偵探》退休變成了普通的偵探,她想說今後要一個人去旅行之類的。像是我身為助手已經有十足的成長,因此希望我陪在總有一天會成為新任《名偵探》的夏凪身邊扶持她什麽的。她講的這些的確都是難以反駁的正當理論,但正因為如此讓我認為那不是真相。不隻是單純的直覺,而是和她相處三年的經驗這麽告訴我。


    然而,希耶絲塔已經不在近處也是無從否定的現實。當天隻帶著她留下的滑膛槍回國的我,今天一方麵也為了報告這件事而把夏露她們叫來。


    「──!也就是說你隻讀了那封留下來的信,連大小姐的真心話全都沒搞清楚就不知羞恥地自己一個人跑回來了?君塚,你這樣跟一年前根本完全沒變……!」


    「夏露小姐請冷靜一點!」


    一名少女這時介入我們兩人之間出麵調停。


    「君塚先生,請你再告訴我一次。希耶絲塔小姐真的從你……從我們麵前離開了嗎?」


    齋川唯用搖曳的眼眸望著我。現在我們所在的地方正是她那棟宅邸中的一間房間。


    「你已經能夠自己走路啦?太好了。」


    我們上次見麵時齋川還坐著輪椅,不過如今她已經可以靠自己的雙腳站立了。


    「請不要把話題岔開。現在比起我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希耶絲塔小姐呀……」


    齋川稍微帶著怒氣,恐怕是準備責罵我一番……卻罷休了。


    「君塚先先,你的臉好難看。」


    「哈哈,你這是在罵我?」


    「你不需要逞強跟我開玩笑的。」


    請坐下來吧──齋川這麽請我就坐。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隱隱約約早有預兆了。」


    我說著,搖搖晃晃地坐到椅子上,將前來這裏的路上自己想到的事情……最近希耶絲塔的言行舉止上讓我感到奇怪的部分告訴她們。


    例如自從希耶絲塔平安複活之後,她三不五時就會說「沒時間了」之類的話。但我想那除了指必須快點把席德打倒,或是快點讓夏凪清醒過來之外,恐怕還有其他的意思。


    另外,希耶絲塔明明嘴上說著那種好像很焦急趕時間的發言,卻又帶著我到遙遠的國度跟還沒見過麵的《調律者》們互相認識,或者邀我去欣賞音樂劇,然後唐突聊起過去的回憶……而這些言行上的矛盾是我一年前也體驗過一次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希耶絲塔自願退下《名偵探》的職位,並指定夏凪為自己的繼任者。雖然她說即使辭去了《名偵探》也還能繼續當偵探,但如今變成這樣,等於讓她的退隱有了不同意義。


    「該不會,希耶絲塔她──」


    「──!不可能有那種事!」


    聽完我這段說明後,夏露麵朝著地板大叫。


    「大小姐真的複活,而且好不容易打倒了《原初之種(席德)》,接下來渚也肯定會清醒,如此一來終於能夠抵達你所謂的美好結局了不是嗎!?可是大小姐卻……隻有大小姐又消失不見了,這種事情……!」


    「或許君塚的推測是對的。」


    就在這時,又有一名人物進到房間。


    正是以前的女仆《希耶絲塔》──諾契絲。她先對於自己有事來遲道歉後,大概是為了補充我的假說而開始說明:


    「正如夏洛特所說,《原初之種》的確已經被破壞。然而種的碎片依然留在這個世界上──對,就在希耶絲塔大人的左胸中。」


    ……啊啊,對了。我、齋川以及夏凪的身體都在上次與席德的戰鬥中把《種》摘除了。然而希耶絲塔的心髒還留在她體內。至今她就是靠那個《種》所帶來的力量恩惠發揮超越常人的身體能力,以此為武器與世界之敵交手的。


    「可是源自席德的《種》乃有得有失的雙刃劍。攝取了《種》的存在會被剝奪視力、聽力或者壽命做為《種》的養分。到最後……」


    「請等一下!」


    齋川慌慌張張打斷諾契絲的話。


    「你接下來要講的事情我知道。之前亞伯特先生就說過了,被《種》侵蝕的人類到最後會有什麽下場。但希耶絲塔小姐原本應該是席德的容器候補才對吧?既然這樣……」


    「……原來如此。希耶絲塔並非完全的相容者啊。」


    聽到我這麽說,諾契絲默默點頭。


    那是過去希耶絲塔和米亞聯手策劃欺瞞席德之前的事情。在原本的《聖典》中記載了希耶絲塔會輸給海拉的未來。從那段正史中可以解讀出一項事實:以《原初之種》的容器來說,希耶絲塔比起海拉略遜一籌。


    『夏凪渚曾經是《原初之種》唯一的完全相容者──』


    如今,約一周前《發明家》史蒂芬不經意講出口的這句話閃過我的腦海。最適合當成《原初之種》容器的是夏凪,而希耶絲塔則抱著遲早會被心髒的《種》侵蝕身體的命運──


    「那麽,難道說大小姐她……」


    夏露接著說出了決定性的一句話:


    「是為了總有一天自己成為怪物之前,從我們麵前消失嗎?」


    對,被席德的《種》完全侵蝕身體的人會喪失自我,淪落為怪物般的樣貌。就像以前在郵輪上交手過的失控變色龍,或者從一開始就被當成生物兵器誕生的參宿四。那就是被《種》支配的人最後會麵臨的結局。


    希耶絲塔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變成那樣。所以在那個最終時限到來之前,從我們麵前消失了。


    「呃,等一下。假如大小姐知道自己遲早會變成怪物,那不就……」


    在這種時候,希耶絲塔會采取的行動自不用說了。


    她會在變成怪物之前就把自己──


    「……!」


    夏露轉身準備衝出房間。


    「你要去哪裏?」


    「那還用說嗎!當然是去找大小姐……!」


    「希耶絲塔她可是!」


    我不自覺大吼,讓夏露嚇得抖了一下肩膀。


    「她可是知道了一切之下做出這個抉擇的。」


    「就算是那樣!就算知道有一天會變成怪物,也沒必要自尋死路呀……!」


    「不是那個意思。」


    我盯著地板,告訴夏露。


    「我們究竟有多在乎希耶絲塔,和她重逢有多開心。她是在知道這一切之下做出了這個選擇。」


    「……!」


    所以這次的狀況和上次不一樣。


    我們以前的確藉由超越希耶絲塔想法與計畫的形式,將她重新帶回這個世界。


    但是這次希耶絲塔很清楚我們對她那樣的感情。她願意理解我們的想法。在這樣的前提下,她依然判斷隻能這麽做,於是從我們麵前消失。對於名偵探那樣的沉默表態,我無法隨便輕視。


    「不要緊的,請先冷靜下來。」


    忽然,我的手感受到溫暖的觸感。


    「握住拳頭,轉動肩膀關節。呼吸要保持節奏。先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吐出。感覺血液循環。睜開眼,原本混濁的視野就會變得清楚多了。」


    那是齋川的例行魔法。她接著溫柔握起我放鬆垂下的手。


    「希耶絲塔小姐做出了她的選擇。所以接下來輪到君塚先生做選擇囉。」


    她說著,摘下眼罩,用呈現雙色的眼眸凝視我。


    「……我,還可以做選擇嗎?」


    「那當然。這是君塚先生的人生呀。」


    齋川不知為何露出快要哭出來似的笑臉對我這麽說道。


    但是一想到當初就是因為我自私任性的想法招致了現在這個狀況,我實在無法簡單得出答案。


    「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呢。」


    夏露別開視線,表情寂寞地這麽吐露。


    「互相對立,鬧不和,所以把事情搞到失敗,然後感情又變差。一直反覆。」


    是啊,沒錯。然後我們每次都被希耶絲塔罵,被她歎著氣說我們是笨蛋。不過偵探最後依然會麵露微笑,為我們指引正確的路。可是現在那樣的希耶絲塔已經不在了。全都要怪我天真的心願。


    「夏洛特,抱歉。」


    引導我們走向明天的存在,已經──


    「要說偵探,不是還有嗎!」


    夏露又怒又泣地踏著響亮的腳步聲走過來。


    接著把雙手放到我肩膀上,放聲大叫:


    「我們的夥伴之中還有一位偵探!因為那天她說過了……說自己才是偵探,是繼承大小姐遺誌與心願的名偵探!」


    以前在郵輪上的情景頓時閃過腦海。當時夏露絕不認同夏凪是名偵探,認為自己才有資格繼承希耶絲塔的遺誌。


    然而現在,夏露托付出去了。將我們的……將希耶絲塔的未來托付給另一位依然在沉眠的名偵探。


    「君彥。」


    諾契絲叫了我一聲,在她手中握著一把車鑰匙。


    在夏凪沉睡的場所,難道有我們想要的答案嗎?還是隻會讓我們被迫麵對另一項無從改變的現實──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就走吧。」


    曾經將意識寄宿於希耶絲塔身體的諾契絲,轉頭對背後的我這麽說道。


    那模樣彷佛是那位名偵探就在眼前,令我不知不覺間踏出了步伐。


    ◆委托人與代理偵探


    我打開病房的門,便看到與之前相同,一名少女躺在床上的景象。


    「我回來了。」


    如此說道的同時,我注視著少女的睡臉。


    夏凪渚──和席德的那場最終戰役結束後過了兩個禮拜,她依然沒有要睜開眼睛的跡象。


    「世事不會盡如人願,是嗎?」


    我雖然在齋川與夏露的鼓舞下來到這地方,但是夏凪剛好睜開眼睛之類的奇跡並沒有發生。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跟她講講話,於是坐到床邊的椅子上。


    上次來這裏已經是四天前的事情了。出發前往紐約之前,我到這間病房來探訪過好幾次,而且每次都會責備她一頓。畢竟唯獨在她想要代替希耶絲塔犧牲自己的這項行動上,身為她助手的我必須好好罵她才行。


    「夏凪,你到底知不知道?」


    看到她的睡臉又讓我再次回想起來,而忍不住對她抱怨。雖然我說過要把希耶絲塔救回來,但是不能因為這樣換成你離開啊。


    然而有如把我的怒氣當耳邊風似的,夏凪依然保持著可愛的睡臉睡得很香。


    「……夏凪,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才好?」


    我自然而然歎了一口氣的同時,放在她枕邊的紅色緞帶再度映入我眼簾。


    希耶絲塔複活,取而代之換成夏凪死去。即便如此,夏凪依然繼承了愛莉西亞與海拉的生命與意誌,再一次回到我們麵前。可是她現在又這樣陷入沉眠,然後這次再換成希耶絲塔又離開了我們,而且恐怕想要讓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你們兩個到底是怎樣啦?」


    為什麽要這樣攪亂我的心思?害我如此苦惱?


    為什麽不能兩個人都平安無事?都開心地在我麵前笑?


    你們這兩個名偵探總是──


    「──不,我知道。一切都是我不好。」


    夏凪會變成這樣的原因,是我錯算了她秘藏於心中的意誌有多堅強。不惜賭上任何東西都要讓希耶絲塔複活──我這樣的心願,明明同樣存在於夏凪心中,我卻沒有發現。


    然後關於希耶絲塔……我根本沒有考慮到寄宿有席德之《種》的她究竟處於什麽樣的狀況,隻憑著自私任性的想法讓她複活了。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現在這樣。希耶絲塔在有一天變成怪物之前,自己先消失了蹤影。


    「隻有短短兩個禮拜。」


    這就是我和希耶絲塔重逢的期間。而且當中的前半由於跟席德交戰的影響都在住院,幾乎沒能講到什麽話。到頭來,我犧牲了許多事物所獲得的,隻是為了減少遺憾而留下的幾天份回憶,以及第二度離別的傷痛。


    「你覺得我該怎麽做才好啊,夏凪?」


    就算明知不會有回應,我還是再度詢問。我把過去沒能傳達的話語告訴了希耶絲塔,而希耶絲塔也接受了我的心意……可是,她即便如此依然做出了離開我們的選擇。


    對於這件事,齋川告訴我如果那是希耶絲塔做出的選擇,我也同樣可以決定自己的選擇……但那樣真的好嗎?不,我的意思並不是說齋川給我的建議是錯的。


    隻是,我對於要再度否定希耶絲塔的選擇感到猶豫。我的確曾經一度堅持自己的想法,超越了希耶絲塔的計畫。然而那個結果就是現在這個狀況。那麽我就算不願意也必須承認,比起我的決定,果然還是希耶絲塔的想法才正確。


    「答案,其實早就出來了。」


    剛才這段自問自答就是一切的答案。我錯了,希耶絲塔才是正確的。這種事根本不用想。那三年間,她一直都很正確,從來沒有錯過任何一次。


    ……但是我在一年前,希耶絲塔死去的那一天不禁想著,真希望她至少有一次是錯的。當然,那單純隻是我幼稚的感情罷了。這種事情用不著別人糾正我自己也很清楚。


    「──就算這樣,我還是希望希耶絲塔活下來啊……!」


    我明白這是一種錯誤。我的心願肯定除了傲慢以外什麽也不是。明明隻有心願如此明確,現在的我卻想不出任何實現的手段。我咬起嘴唇,任指甲刺在掌心上。對於依舊什麽也不會改變的現狀忍不住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我究竟、該怎麽做才好啊,名偵探?」


    既然緊咬著嘴唇也什麽都無法改變,那我最起碼如此開口說道。


    對。過來這裏之前,夏露就像斥責我似地對垂頭喪氣的我推了一把。她告訴我既然得不出答案,就去拜托另一位名偵探。


    所以我即便明知這不是正確的行為,依然跑到這裏來依靠她。既然緊握拳頭讓指甲都刺在掌心上也改變不了什麽,最起碼──


    「──拜托,名偵探。拜托你救救希耶絲塔吧。」


    我鬆開僵硬的拳頭,握住躺在床上的夏凪渚的左手。


    「如果隻是一介代理偵探,你也接受的話。」


    令人懷念的聲音忽然傳來。


    忘記是什麽時候了,就好像在黃昏教室中說過的對話。


    或者當時說出類似台詞的人應該是我吧。


    然後我握住的左手有種被回握的感覺。


    「那時候你也是像這樣握住我的手呢。」


    我抬起原本垂下的頭,看到有如感到安心似的、露出微笑的少女正注視著我。


    她的這句話讓我又回想起另一天的情境。算起來距離今天已經一年以上了。當時的她呈現愛莉西亞的外貌,而我那天晚上在醫院的病床邊握著她的手。


    「夏、凪……?」


    沙啞的聲音好不容易從我喉嚨擠出來。


    結果夏凪渚見到我這樣子,躺在床上露出苦笑。


    「君塚,你真的是笨蛋呢。」


    她緩緩鬆開相連的手,用中指彈了一下我的額頭並說道:


    「你明明是來探我的病,卻從剛才都一直在講別的女人喔?」


    ◆在海濱(渚)起跑


    「夏凪……」


    我一臉呆滯地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夏凪渚──我的同年級同學,也是我的搭檔。本來曾經一度死別,後來一直沉眠不醒的她,如今卻在我麵前眨著眼睛。


    「嗯,我名叫夏凪渚……嘿嘿,好久不見。」


    夏凪緩緩坐起上半身後,露出頑皮的笑臉對我比了一個ya的手勢。


    「等等,呃?君塚,你該不會在哭吧?啊哈哈,原來你這麽想念我……嗚!」


    我用盡全力緊緊抱住了夏凪。


    「呃、咦……嗯?君、君塚……?」


    耳邊可以聽到夏凪慌張失措的聲音,但我沒有餘力確認她的表情。如果可以,我現在隻希望永遠這樣抱著她。


    「……這、這再怎麽說都太出乎我的預料囉……那個、君塚?……咦、咦咦~……」


    夏凪似乎很困惑地全身變得僵硬。


    「我說君塚,你這樣人設沒問題嗎?你平常應該不是會做這種事情的類型吧?」


    「……吵死了。」


    不行啊,我現在一講話都是鼻音。


    至少為了不要被她看到臉,我繼續緊緊地抱著她。


    (插圖015)


    「……唉~真是拿你沒辦法。」


    結果某種柔軟的觸感忽然包住我的背部。


    是夏凪的雙手抱住了我。


    「啊啊,對了。說得也是,你一直想要這樣被我擁抱呢。」


    這句話同樣有如重演我和夏凪在黃昏教室中相遇的那一幕。當時她為了尋找自己那顆心髒原本的主人,找我當她的偵探。但其實就在那時候,心髒的心願已經實現,而夏凪順從身體的衝動把我抱到了她的胸口。


    「呃~然後是什麽?唉呦~瞧你這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還是說你想央求我玩其他更多的把戲嗎?好像是這樣對吧?」


    「……!不需要連那部分都重演啦!」


    我忍不住甩開她的手臂,這才終於互相麵對麵了。


    「噗哧!」


    「噗哧!」


    然後兩人同時噴笑出來。


    上次見到夏凪的笑臉已經不知是多久以前了。


    「君塚,你的臉好糟。」


    夏凪接著又笑我哭紅的眼睛。


    「原來你這麽想見到我呀。」


    對於這樣調侃著我的夏凪……


    「是啊,我好想見你。」


    我坦率說出自己的心意。


    「我想見到你,好好罵你一頓。」


    「……嗚。」


    大概是心裏有數吧,夏凪頓時尷尬地把臉別開。


    我本來打算如果夏凪醒過來就要先罵她一頓的。竟然打算犧牲自己的生命拯救夥伴,那絕對不是正確的解決方式。絕對不是任何人期望的未來……然而……


    「可是,我其實根本沒有資格對你說教。」


    聽到我這麽說,夏凪把別開的臉又轉回來看向我。


    如果換成我站在夏凪的立場,我也無法否定自己會做出同樣事情的可能性。就像我把席德的《種》吞下去的行為,實際上就是抱著犧牲自我的覺悟。


    「而且見到你活過來而高興的心情更勝一籌,結果讓我一點也氣不起來了。」


    「……你在講什麽嘛。」


    夏凪感到傻眼地笑著,用手指擦拭不知不覺間積在她眼角的淚水。


    「不過話說回來,夏凪,為什麽你會忽然恢複意識?」


    當然這件事本身是讓人無比開心的,但我們還是不能用一句「巧合」就將它跳過。因此我詢問夏凪這場奇跡發生的理由。


    「是呀,為什麽呢?」


    夏凪把視線別開,望向病房窗外。


    「失去意識的這段期間,我一直都在一片美麗的海岸邊。不是像從前那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也不是哪都去不了的鳥籠中……是一片蔚藍透徹的大海以及讓人想光著腳在上麵奔跑的白色沙灘。而我就在那樣的海岸邊一直眺望著海麵。」


    那肯定就是夏凪心中的無意識世界。然而那裏已經變得跟從前受到海拉的意識支配時不同,而是認為自己完成了使命的夏凪最終抵達的心象風景吧。


    「可是就在我那樣望著海的時候,忽然有個小小的手拍一拍我的背。」


    夏凪說著,把右手伸向自己的左胸口。


    「我轉頭看到的,是個有如從仙境中跑出來的愛麗絲一樣,可愛得像個洋娃娃的女孩子。她拚命想要對我說什麽,可是我不曉得為何都聽不見她的聲音。」


    大概是回想起當時的情景,夏凪用力抓住左胸……抓住在那底下的心髒。


    在那裏的究竟是誰,她肯定也已經知道了。


    「然而就在這時,從那女孩口中發出了另一個女孩的聲音。那個聲音對我來說很熟悉,是想切也切不斷的關係……結果當我回神時,我已經順從那個聲音動了起來。」


    ……啊啊,我們一直都是這樣。無論那家夥是敵是友的時候,我們總是被那聲音所動。擁有黃泉女王之名的那女孩想要將夏凪推回這個世界,而那段言靈則是由那位桃紅色秀發的少女用無聲的聲音代替她說出來了。


    「她說了什麽?」


    我這麽一問,夏凪便抬起臉回答:


    「──她叫我快跑。」


    她凜然的臉蛋,跟我至今見過夏凪渚的任何一種表情都不同。過去在她的心髒、記憶與意識中都有好幾個不同的存在寄宿著,但如今將她們的意誌一心繼承的夏凪渚想必脫胎換骨了。曾經苦於自己什麽也不是的少女已經不在。


    「從那之後的展開感覺就好快。」


    夏凪驀然一笑。


    「這個身體,我全身的細胞都在吶喊,叫著要跟你見麵。所以我在那海灘上一直跑、一直跑,跑到最後,終於追上了。」


    追上了你。


    夏凪說著,朝我胸口輕輕捶了一拳。


    「為什麽想見我?」


    「因為你沮喪得讓人都看不下去啦。」


    連我在睡覺都能知道──夏凪苦笑說道。


    「……所以你才──」


    那天晚上史卡雷特說過,人的本能就像循環的血液,深植於全身上下的dna中。靠吸血鬼的能力複活的死者就是帶著那份本能複蘇的。


    夏凪的心靈、靈魂或者意識究竟沉睡於她身體的什麽部位,我不知道。可能是大腦,可能是心髒,也可能是在每一個細胞中。但至少夏凪渚的本能究竟是什麽,根本不用說也知道──就是身為偵探的激情。


    一直以來都無法成為任何存在的她,有一天繼承了偵探的任務,找到自己應該走的路。於是她追著希耶絲塔的背影,偶爾又會選擇不同的路,但始終都沒有迷失自己身為偵探的自負。


    因此現在,偵探(夏凪)為了回應委托人(我)的呼喚而醒過來了。就跟以前在那艘郵輪上與變色龍交戰的時候一樣。當時意識沉睡於夏凪體內的希耶絲塔因為我的危機而醒來。然後這次夏凪也是──


    「你們會不會太喜歡我了啊?」


    沉重的心情彷佛頓時消散的我,稍微這麽開了個玩笑。


    「那麽,關於你現在麵對的問題……」


    「……喂。」


    我忍不住吐槽,結果夏凪「嗬嗬」地用棉被遮著嘴巴笑了。


    「很可惜,並不是因為喜歡君塚之類的原因。」


    是啦,我知道。我對於你和希耶絲塔也是完完全全一丁點都沒有喜歡的感情,所以彼此彼此啦。


    「不過當你有需要的時候,不管在哪裏我們都會趕到你身邊。」


    夏凪用她那對紅寶石色的眼眸看著我。


    「就算無視於任何常識,突破任何正規理論,把巧合主義用『奇跡』這種話替換掉,我們也會去見你。」


    隻要你希望我們這麽做。


    夏凪代替如今已不在這裏的另一名偵探這麽說道。


    「……我說,夏凪。」


    「嗯?」


    她溫柔地注視著我。


    「既然這樣,隻要我希望再度和希耶絲塔見麵……」


    「當~然沒問題!」


    夏凪坐在床上,自信十足地雙手扠腰。


    「你就是為了那個心願到這裏來的不是嗎?」


    「……被你發現啦?」


    該說她真不愧是名偵探嗎?夏凪接著說出「像這種事情就是要加緊腳步進行呀」,這樣一句好像在哪裏聽過的台詞。


    「或者說,剛才你自言自語的時候我都聽見了。」


    「……既然這樣,拜托你早點起來行不行。」


    這不是害我軟弱沒出息的一麵都被看光了嗎?


    「簡單來講,你很猶豫自己應不應該再一次推翻希耶絲塔得出的答案對不對?」


    沒錯,就是那樣。


    無論我們的心願還是想法,希耶絲塔這次全部都知道了。對於她在那個前提下做出的決斷,我再一次憑著自私任性的想法破壞掉真的好嗎?


    「既然如此。」


    我心中這樣的猶豫,被夏凪的聲音當場揮散。


    「隻要別依賴什麽心意或願望之類含糊的東西不就好了嗎?」


    她自己舍棄了「激情」這項獨一無二的武器如此說道。


    「用我們所有人的力量再一次超越希耶絲塔吧。這次不是隻靠感情──而是靠實力。」


    就這樣,我們以超越名偵探為目標的作戰會議開始了。


    ◆槍口瞄準的對象


    結束和夏凪的會議後,我盡己所能做好事前準備──隔天,出門前往某條街上。


    「幾乎都還保留著當時的樣子啊。」


    我跨過封鎖線,踏進如今變得空無人影的街道,小心走在龜裂的路麵上,最後……來到了那棵將曾經聳立此處的時尚大樓吞沒的高大巨樹前。


    這裏是兩周前我們與席德展開戰鬥,被植物徹底蹂躪的都市。有著很多倒塌建築物的這條街如今被封鎖線包圍,禁止一般民眾進入。而我在這樣的狀況下來到這地方的理由隻有一個。


    「嗨,真巧啊。」


    我對一名少女的背影如此叫了一聲。


    那名少女正站在樹下抬頭仰望著那棵巨樹。銀白色的短發,模仿軍服的連身群。


    無論哪個部分看起來都不可能認錯人,少女的名字就叫──


    「你在這裏做什麽,希耶絲塔?」


    聽到我叫出名字後,對方大概是從不久前就已經做好準備了,帶著一如往常的從容笑臉轉回身子。


    「沒想到又見麵了呢,助手。」


    代號──希耶絲塔。


    一度消失蹤影的這位搭檔,如今又這麽出現在我眼前。


    「真受不了,你當自己是貓嗎?」


    聽說當飼養的家貓領悟到自己的死期,就會在最後一刻來臨之前離開飼主的身邊。


    「你說誰是我的飼主?」


    結果希耶絲塔翻起白眼看向我。


    接著感到不滿似地歎了一口氣後……


    「看來我中計了是吧?」


    希耶絲塔仰望著高高聳立的巨樹小聲咕噥。


    「我明明聽說《原初之種》的封印要被解開的說?」


    那就是我做的事前準備之一。


    假設我要說服希耶絲塔,也必須先把她本人找出來才行。但是就算我直接打電話給她說「我想再見一次麵」肯定也一點意義都沒有,所以我想不是找希耶絲塔,而是把名偵探叫出來就行了。


    既然現在夏凪還沒有正式上任,希耶絲塔就依然是《名偵探》,而她絕對不會丟下自己的工作。


    因此我透過《巫女》米亞惠特洛克將席德的封印將要被解除的假預兆告訴希耶絲塔,把她騙到這裏來。


    「那隻是說將來某一天或許有變成那樣的可能性而已啊。」


    「換句話說,現在並沒有立即的危險性是嗎?」


    「沒錯,而且它搞不好反而會成為對我們人類來說不可或缺的存在喔。」


    我把昨晚才聽風靡小姐說過的事情告訴希耶絲塔。


    「據說從那棵樹中好像觀測到現存周期表上不存在的未知元素。現在似乎正忙於分析的樣子。」


    就是因為這樣,這塊區域才會被規定相關人士以外禁止出入。將《原初之種》封印的這棵大樹,今後不知道會對我們人類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這樣呀。那就沒有我出場的必要了。」


    真是太好了──希耶絲塔如此呢喃……準備為這段故事劃下句點。


    「哪裏叫『太好了』?」


    我把轉身準備離去的希耶絲塔叫住。


    「你想死嗎?」


    聽到我從背後這麽質問,她就地停下腳步。


    「在不久的將來,我會變成怪物。」


    轉回頭的希耶絲塔,臉上帶著莫名寂寞的微笑。


    「我身為《原初之種》的容器其實並不適任的可能性,在讀過以前寫下的《聖典》時我就已經察覺到了。沉眠於這個身體內的《種》有一天可能侵蝕我。」


    「……也就是說和我旅行的那三年,你都獨自一個人抱著那顆炸彈嗎?」


    「我的《種》寄宿於心髒。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隱約可以知道自己的時限。現在還沒有問題,但是那一天遲早會到來。」


    希耶絲塔說著,把手放到自己的左胸。


    「然後在不久的將來──我會變得無法看見總是在身邊的你,無法聽見你的聲音,連和你吵架的聲音都發不出來,把你的事情忘記。」


    有一天,甚至把你殺掉。


    所以說──希耶絲塔如此說著。即使在這樣的時候,她依然露出美麗的微笑。


    「在那之前,我要從這個世界消失。」


    那是根本不需要被我說中,我自己根本不希望說中的假說。


    然而這項推理現在被希耶絲塔自身的發言證實。


    「對於你們的心意,我真的很高興。」


    希耶絲塔對保持沉默的我滔滔不絕地說著。


    「雖然我隻能想到這樣簡單的話語,不過我真的非常高興。你們會為了我生氣,會為了我哭泣。對,所以我想……我肯定是很幸福的人。」


    希耶絲塔是個頭腦清楚、個性沉著的名偵探。因此她有時候會將理性優先於感情,把心化為無,隻追求結果。正因為是那樣的她,讓我認為她告訴我的這些話肯定是毫無矯飾的真感情。


    「你不會後悔嗎?」


    我明知這是多麽殘酷的問題,但依然如此詢問。


    「如果是一年前,我或許會後悔吧。」


    任由銀白色的秀發隨風擺蕩的希耶絲塔臉上微微露出苦笑。


    「因為那時候我還有想要問你的事情。」


    不過──她將頭發撥到耳後說著。


    「我現在知道你很重視我了。知道你在那三年間過得很愉快了。然後意外地又去過你家,跟你一起吃了披薩……接著和敵人戰鬥、一起搭飛機、解決事件、一起欣賞音樂劇,也擁抱過你。所以我了無遺憾。」


    堅定表示的她,臉上看不出任何迷惘。


    既然如此,我對她的回應就是──


    「明明這樣,為什麽你還要阻止我?」


    希耶絲塔冰冷的視線注視著手中握槍的我。


    「很抱歉,我是個這麽不聽話的助手。」


    我來到這裏是為了阻止你。不是為了殺害,也不是為了傷害,而是為了讓她活下去,為了守護她,所以我把槍口舉向希耶絲塔。


    「我有什麽必須當你對手的理由嗎?」


    然而希耶絲塔卻不理會我的覺悟。


    那也是當然的,畢竟特地出手應付我的造反行為對她來說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隻要當我把槍放下,或是這段對話結束的時候,希耶絲塔想必就會真的永遠離開我們吧──但即便如此……


    「你逃也沒用。我就算要利用齋川家的財力,借助於夏露所屬的部隊,也會使盡一切手段追上你。那怕是大地的盡頭、大海的深處還是一萬公尺的高空──我會追著你到天涯海角。」


    唯獨這份絕不放棄的執著,我自認不會輸給名偵探。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嫌那樣很麻煩,就在這裏跟你交手?」


    希耶絲塔盯著瞄準自己的槍口,察覺我的意圖。


    「沒錯,所以就在這個戰場上決定一切。隻要你贏了,我就不會再幹涉你。」


    「你跟我之間根本不成勝負吧?──更何況……」


    然而希耶絲塔或許是看我不會真的開槍,轉身背對我。


    「無論你或你的夥伴們如何追尋我,我絕對不會被你們找到。我會在沒有任何人的場所、沒有任何人的時間中,獨自一個人結束自己的故事。」


    她用背影對我如此說道後,準備離去。


    希耶絲塔身為名偵探的故事。那究竟是在她出生的同時就開始的,還是指六年前在那座設施與《原初之種》結下恩怨之後的事情……隻是身為她助手的我,終究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不過,對,我是希耶絲塔的助手。既然如此,我身為助手的故事又是從何時開始的?或者說,我和希耶絲塔兩人的故事是從哪裏開始的……唯有這點非常清楚。就是那一天。四年前的那一天。


    「哦哦,原來如此。希耶絲塔,你──」


    因此現在我應該說的台詞,從四年前就已經決定了。


    「你畏懼身為助手的我,所以用那種不需要真的交手就勝負已分之類的鬼話蒙混過去,然後強行以讓我輸掉遊戲的結果作收。也就是說──你在害怕,對吧?」


    聽到我這麽放話的瞬間,希耶絲塔立刻停下腳步。這段挑釁台詞最初是什麽時候、誰講出口的,她自己不可能會忘記。


    「你這家夥,是笨蛋嗎?」


    希耶絲塔還是用那句老話罵我。


    不過那聲音在這片戰場上聽起來似乎有點愉快。


    「你想挑釁我還早一千年呢。」


    轉回身子的她手中握著一把小型手槍。


    「這麽說來,我們好像從來沒有認真廝殺過吧?」


    「是啊,雖然有過你單方麵差點把我殺死的事跡啦。」


    即便在這樣的狀況中……


    不,想必正因為在這樣的狀況中,我和希耶絲塔都望著對方笑了。


    「──好啦,那麽……」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我們互相投以冰冷的視線。


    「你準備好了嗎,希耶絲塔?」


    「那可是我要講的話喔,助手?」


    在睥睨人類的巨樹底下,我和希耶絲塔舉槍對峙。


    (插圖016)


    這就是我和希耶絲塔之間最初也是最後的大吵架。


    ◆這份情感的名字


    「那麽,我不客氣了。」


    希耶絲塔這麽說罷,便忽然消失。


    「……嗚!」


    不過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她有多強。那是希耶絲塔發揮了堪稱與瞬間移動同等級的飛快腳程。因此我故意把身體滾向莫名其妙的方向。緊接著下個瞬間,一發槍聲在我近處響起。


    「果然隻靠一槍沒辦法解決你呀。」


    看來這次是我的賊運略勝一籌,讓我在地麵翻滾的同時成功躲過了希耶絲塔的子彈。於是我順勢滾到一台被棄置的巴士後麵躲藏身體。


    「你稍微給我一點緩衝時間也不為過吧?」


    「戰爭中可沒有叫『暫停』這種事。話說回來,這場戰鬥要怎麽樣才算我贏?」


    「嗚!不要連這點都還沒確認就開槍好嗎……如果我認輸就算你贏啦。」


    「原來如此,那簡單講就是時間的問題了。不過照你的個性,總覺得應該會拖很久呢。」


    希耶絲塔不但打從一開始就完全不考慮自己會輸的狀況,還順便透過言外之意罵我喜歡死纏爛打。


    「很抱歉,今天我們的上下關係要逆轉了。」


    我說著,從巴士後麵開槍……但子彈卻被希耶絲塔用有如特技的跳躍動作閃開了。


    「居然隻瞄準腳部,真是溫柔呢。」


    「應該說一下子就瞄準頭部的你太奇怪了啦。」


    「畢竟要是沒給個致命傷,你也不會認輸吧?」


    我雖然和希耶絲塔開著這種戰場特有的黑色玩笑,但同時也躲在巴士後麵調整呼吸、思考戰略。多虧兩周前與席德的戰鬥使得這地方淩亂得恰到好處,讓我像這樣可以輕易找到藏身之處。


    「你以為你這副德行可以贏得了我嗎?」


    「……!」


    自己豎起死亡旗標的我忽然聽見名偵探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不知何時來到巴士車頂上的希耶絲塔接著毫不猶豫地跳向地麵,同時一腳踹開我的右手。我握在手中的槍於是當場掉落。


    「……!至少我曾經一度確實超越過你的意圖吧。」


    我對掉下的手槍瞧也不瞧,暫時鑽進巴士底下躲避。


    「那終究隻是感情上的問題。現在你不靠實力贏過我就沒有任何意義。」


    是啊,她這句話同樣令人無從反駁。但我也是在清楚這點之下幾經苦思,如今才站到這個戰場上。所以我更不能輕易退讓。


    「……嗚!」


    我從巴士底下確認希耶絲塔的腳,接著做好覺悟跳出車外,將收在槍套裏的另一把槍拔出來再度擊發……可是……


    「……還真的差點就死啦。」


    彷佛早已料到我會這麽做的希耶絲塔同樣射出子彈,緊貼著我臉旁飛過去。不,應該有削到短短幾公厘,讓我臉頰微微流出鮮血。


    「你想死嗎?」


    希耶絲塔裝傻似地愣著表情疑惑歪頭。


    她還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啊。既然如此……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這是戰爭啊。」


    我也毫不猶豫地試著對希耶絲塔連續開槍。當然,這些子彈並沒有要殺死希耶絲塔的意思,畢竟那樣就本末倒置了。換言之,我的攻擊是成立於「希耶絲塔應該可以躲過」的信賴之上。不過隻要在那過程中,就像剛才她的子彈削到我的臉頰一樣,至少有一發子彈稍微擦到希耶絲塔的身體──


    「原來如此。」


    希耶絲塔發揮有如動作片演員的誇張動作閃開彈雨,接著就像腳下有彈跳床似地高高跳躍,降落在距離地麵好幾公尺高的瓦礫堆上。然後麵無表情地睥睨下方的我……


    「你的那些子彈裝了麻醉藥是嗎?」


    竟不偏不倚地看穿了我的作戰計畫。


    「……!」


    「你還是老樣子,想到什麽都會寫到臉上。」


    稍微鍛煉一下撲克臉會比較好喔──希耶絲塔說著這種多餘的建議,同時又躲過我繼續射出的子彈,跳落到地麵。


    「也就是說你的勝利條件並非殺死我。你的目的終究隻是讓我暫時無法動彈而已。」


    ……看來我一直焦急而胡亂開槍的行為讓她察覺我的企圖了。但即便如此……


    「沒錯,我使用的每一項武器都有塗藥。而且是隻要有0.01mg進入體內,哪怕是非洲象還是藍鯨都會停止動作的玩意。換句話說,隻要有一發子彈削到你就是我贏了。」


    致命傷自然不用說,甚至連一點擦碰傷都不允許的限製。這樣的規則在戰鬥中想必會成為巨大的心理壓力。雖然我的企圖被抓包了,但我依然可以反過來利用這點。


    「你這種程度的攻擊,我從一開始就連被削到一公厘的打算都沒有。」


    然而就在下個瞬間,我忽然感受到背後有人。當我發現那就是希耶絲塔的時候,她已經再度舉腳踢起我的右臂,把我手中的槍踹飛到遠處。


    「……嗚!才剛囂張完右手就廢了……」


    我立刻從懷中拔出短刀握在左手,正麵朝向希耶絲塔。


    「也就是說,那把刀上同樣塗了麻醉藥嗎?」


    接著飛到我眼前的,是希耶絲塔握在手中的一支原子筆。我用短刀把它擋開,但希耶絲塔強勁的回旋踢這次擊中了我的腹部。


    「……!……籲。」


    呼吸停止的同時,我的身體依循物理法則在柏油路上滾動。不用說,全身上下當然都痛得要命。然而我依然用死纏爛打的精神蓋過痛覺,把手伸向剛才掉到地上的手槍──


    「好,現在你已經死了。」


    與此同時……不,比我早一瞬間舉槍完成的希耶絲塔用聲音讓我停下了動作。我緩緩抬起頭,看見希耶絲塔握在左手的槍正用槍口指著我。


    「現在我隻要扣下扳機你就死了,但我沒有那麽做。我想你應該不是連這代表什麽意義都無法明白的笨蛋吧?」


    希耶絲塔慢慢眯起她的碧眸。就像我以四年前那場劫機事件為藍本開始了這場大吵架一樣,希耶絲塔也有如重現當時她製伏蝙蝠的那一幕要我認輸。


    「……你明明有事沒事就罵我笨蛋,到最後卻講那種話。」


    不過希耶絲塔說得沒錯。如果不想痛,如果不想受致命傷,我應該現在就識相投降。然而看著用左手舉槍瞄準我的希耶絲塔,我腦中頓時閃過以前和她之間的對話。


    那是平凡生活中的一幕日常情景。一如往常缺錢的我們,在異國的廉價公寓中圍著餐桌吃飯。對於跟大多數日本人一樣用右手拿筷子夾菜的希耶絲塔,這天我不經意問道:


    『希耶絲塔,原來你不是左撇子啊?』


    聽到我這句事到如今才提出的疑問,希耶絲塔當場感到奇怪地歪頭。她會疑惑也是當然的,畢竟她一直都是這樣吃飯,在戰場上也都用右手握槍。但我之所以會誤以為她是左撇子,是因為她總是用左手帶著我遊曆世界。


    ──出發旅行吧。希耶絲塔每次都會這麽說,並且向我伸出左手,臉上浮現一億分的笑容。因此我在不知不覺間產生了這樣的誤會。


    『你這家夥,是笨蛋嗎?』


    希耶絲塔一如往常地罵我。


    『我拿槍的手是右手呀。』


    『要這樣舉例應該講拿筷子的手吧?』


    我們如此互開玩笑後,希耶絲塔卻不知為何滿麵微笑地說道:


    『所以今後我也永遠隻會向你伸出左手。』


    希耶絲塔這樣的個人哲學,我聽得似懂非懂。如果真要說明,那肯定會淪落為陳腐的東西。但隻要將答案深藏心底,我今後也能繼續對她伸出的左手伸出自己的手回應。因此我那天並沒有要求希耶絲塔進一步說明。


    然而此刻唯一明白的是,希耶絲塔用她本來應該伸向我的左手握著槍站在戰場上。若借用她講的話──我並不是連這代表什麽意義都無法明白的笨蛋。


    「……是啊,你說得對。是我輸了。」


    被希耶絲塔用槍口瞄準,跪在地上的我很沒出息地認輸了。


    ──不過……


    「所以最後可以聽我說一件事嗎?」


    在沒有任何遮蔽物的全向交叉路口中央。


    我為了表明自己沒有抵抗的意思,舉起雙手緩緩站起來。


    「你要乞求饒命?」


    「不要對已經認輸的人還想奪命啊。」


    我看見希耶絲塔依然眼神嚇人的模樣,不禁歎了一口氣。


    「不是那樣。我隻是想說我好像還沒回答你的疑問……為什麽我要出麵阻止你?」


    那是這場戰鬥開打之前,希耶絲塔問過我的話。為什麽我不讓遲早會變成怪物的她尋死?為什麽要追著她到天涯海角,繼續跟她扯上關係?對於這個疑問,浮現我腦中的答案實在太過於理所當然。但也正因為如此,我沒有開口告訴希耶絲塔。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之間一直都是這樣。總是互相不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訴對方,卻以為彼此心靈相通,結果老是不自覺間出現分歧。相信「羈絆」這種根本看不見的東西……不,那確實是把我們兩人聯係起來沒錯,但我們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過於仰賴那東西。


    我們之間肯定存在羈絆,可是我們從來沒有將它化為言語互相確認。因為我們總是認為沒有那種必要,認為隻要在槍戰中把自己的背後交給對方就能傳達那份想法。


    「心意能夠超越言語表達──這樣講確實很好聽啦。」


    我毫不畏懼朝向自己的槍口,一步、又一步地走向希耶絲塔。


    「!你做什……」


    希耶絲塔大概無法明白我的意圖,左手變得更用力握槍。


    「我隻是想要用實際行動向你證明,有些事情不靠話語講出來是無法傳達的。」


    明明有長達三年的時間。明明彼此鬥嘴抬杠過那麽多次。


    但是看來我們在這個道理上有點太過懶散了。


    「我為什麽希望讓你重新活過來?為什麽對那樣充滿麻煩事的三年間感到愉快?那種問題,隻會有一個答案吧?」


    就連這麽單純的一句話,我都沒有對她說過。因為我總覺得隻要講出口,當場就會變得陳腐。


    「因為我喜歡你啊。」


    我站在希耶絲塔眼前這麽說道,結果她驚訝得睜大碧藍色的眼眸。


    這感情究竟是所謂的戀情、親情還是博愛情懷,我並不打算多加說明。我自己本身都還無法為這份感情定義名稱。但即便如此,我在那三年間一直懷抱於心中,至今依然沒變的這個感情,若要找個最簡單明瞭的言語形容,就是這個了。


    「那還、該怎麽說、真是意外呢。」


    希耶絲塔恐怕是在不自覺中把槍放下,用呆傻的聲音如此呢喃。


    「這種事情你到現在都沒發現嗎?虧你是個名偵探。」


    「……問題在於你的傲嬌等級簡直脫離常軌吧?」


    我們互相如此鬥嘴,接著兩人都揚起嘴角。


    因此我想這次的話語肯定有傳達到她心中。


    「──但是……」


    然而就在這時,希耶絲塔的眼眸深處再度燃起青藍烈焰。


    「有些問題光靠感情是無法解決的。」


    槍聲響起。從她槍口射出的子彈緊貼著我臉頰旁邊飛過。


    「你應該也很清楚。現在的我不會因為光聽到你的告白就被說服。」


    「我並沒有告白的意思啊?」


    「哦哦,這樣呀。原來是求婚。」


    為什麽隻有那兩種選項啦?我不禁苦笑,再度乖乖舉起雙手。說到底,我剛才已經認輸,手中也沒有武器,因此根本沒有抵抗她的餘地。


    「我果然還是敵不過你。」


    但那種事情,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所以……


    「接下來,就讓我們來挑戰你吧。」


    霎時,伴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一股黑煙升起。


    「嗚!手榴彈……!」


    希耶絲塔察覺有人闖入戰場,立刻朝後方大幅跳開,遠離原地。


    但是一名少女穿破黑煙衝入戰場,追上了希耶絲塔。


    「對於至今百般照顧過自己的女仆,竟然連最後一麵都不見,請問您會不會有點太過無情了?」


    任強風甩蕩著銀白色的秀發,手握西洋刺劍的那名女仆對主人造反了──然後……


    『夏露小姐,就是現在!』


    從我胸前口袋中的手機發出少女的聲音傳遍戰場。接著是竄入耳中的槍響。那是從遠處的大樓屋頂上,一名特務狙擊名偵探的聲音。


    「……!原來是、這樣嗎?」


    飛來的麻醉彈在千鈞一發之際被希耶絲塔閃過,射進柏油路麵。不過希耶絲塔還是對於我……對於我們的企圖感到不滿地蹙起眉頭。


    「抱歉啦,希耶絲塔。從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最終決戰。」


    直到拯救名偵探為止,我們的意誌絕不會停止。


    ◆某位少年的回想


    「你為何會這麽不擅長配合別人的步調?」


    在一條暮色低垂的小巷中,快步走在我前方的希耶絲塔透過背影對我歎了一口氣。若說到走路速度,無法配合別人步調的缺點應該是彼此彼此才對……但希耶絲塔在講的想必不是這點。


    我們剛結束一場失敗的任務,現在正走在歸途上。至於失敗的理由隻有一個,就是我和參加這次作戰的夏洛特有阪安德森之間的配合度可說是差到絕望的地步。就算斥責我們到底要重蹈覆轍多少次,隻要根本的原因沒有獲得解決,這個狀況就不可能有改變。


    「畢竟我從以前就沒有和誰並肩走路的經驗,如今忽然叫我配合別人的步調,對我來說難度也太高啦。」


    大約一年前被希耶絲塔帶出來踏上這段世界旅行之前……或許該說很遺憾的是,我從來沒有結交過任何一位可以稱得上朋友的存在。原因就在於我這個與生俱來容易被卷入麻煩事的體質。為了避免遭殃,周圍的人們總是會離我遠遠的。我就這麽不知不覺間過了十五年的歲月。


    「你願意讓自己繼續這樣下去嗎?」


    「這跟我的想法沒有關係。」


    雖然我講得很篤定,但其實過去我也曾好幾度想要做些改變。不,即使到了十五歲的現在,我依然偶爾會感歎自己難道沒辦法再活得更像樣一點嗎?然而隻要這個體質還在,我就無法站在誰的身邊,誰也無法跟我走在一起。


    「哎呀,反正我也習慣了。」


    我這麽苦笑著,把腳踏在柏油路上。別說是朋友了,我打從出生開始就連父母都沒有。因此我從小就學會了獨自一個人活下去的方法。


    「但有時候光靠一個人是無能為力的。像今天的狀況就是。」


    希耶絲塔透過背影說著這種彷佛在勸我快點結交夥伴的發言。我今天由於始終無法和夏露配合步調,甚至差點被敵人的子彈擊中。不過最終是希耶絲塔救了我一命。


    「我也可能有一天離開你身邊好嗎?」


    ……明明是自己把我帶來旅行的,這女人忽然講這什麽不負責任的話?


    「話雖這麽說,但我假如結交了夥伴,反而會有讓對方遇上危險的可能性吧?」


    考慮到我的體質,甚至可以說那種可能性非常高。君塚君彥就是生來帶著這種命運的男人。這與其說是放棄,不如說是一種領悟。我不需要什麽並肩走在一起的夥伴。


    「你要去哪裏?」


    我回過神發現,希耶絲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你這家夥,是笨蛋嗎?」


    接著,那聲音又來到我左邊。


    「跟誰並肩站立,其實就是這麽簡單的事情呀。」


    西下的夕陽渲染路麵,兩道黑色的影子延伸在一片橘紅色中。


    「當然我既非你的情人,肯定也不是朋友。甚至連稱作夥伴都不曉得是否適切。」


    不過──希耶絲塔麵朝前方說著。


    「此刻我就站在你的身旁。」


    橙紅色的陽光照耀在銀白色的秀發上。我忍不住偷瞄希耶絲塔的側臉,看見她表情凜然,同時也比任何名畫或雕刻作品還要美麗。


    「總有一天,你也能結交到夥伴的。」


    希耶絲塔接著轉向身旁的我,露出柔和的笑容。


    「然後你們肯定能夠攜手合作達成什麽目標。」


    ……這很難講,我是一點都無法想像。或者畢竟是體質如此特殊的我,假設真的就像希耶絲塔所說讓我結交到什麽夥伴,搞不好也是一群怪咖吧。


    「哎呀,如果有一天真的如此,我會介紹給你認識啦。」


    「嗯,我很期待喔。」


    我們有如要踩踏延伸的影子般,在黃昏的小巷中再度往前走去。


    ◆告知一萬公尺高空的誓約空炮


    手榴彈的爆炸使得戰場上黑煙彌漫。在那樣一片景象中,一名少女正任由身上的女仆裝隨風飄舞,跳躍到半空中。


    「就拜托你了,諾契絲。」


    我壓著已經派不上用場的右手臂,暫時躲到瓦礫堆後麵。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現在的夥伴們。」


    然而在我躲起來之前──希耶絲塔的碧眸透過被風吹蕩的黑煙縫隙間,一瞬間捕捉到我的身影。


    不想讓希耶絲塔死──這是我們所有人的共識。假如所謂夥伴的定義是懷抱相同心願與目的的一群人,那麽現在單手握劍急馳於戰場上的那名少女,毫無疑問是我的夥伴之一。


    「話說回來,真沒想到連你也會跟著舉旗造反呢。」


    對於那樣的諾契絲,希耶絲塔準備舉槍應戰……的瞬間,來自遠方的狙擊將她手中的武器擊飛了。


    「夏洛特,唯,你們也是。」


    希耶絲塔朝子彈飛來方向的大樓瞥了一眼,但立刻又把視線放回現在必須應付的對手身上。


    「諾契絲,我記得你應該沒有被設計成戰鬥用才對吧?」


    一邊閃避著單手劍的突刺,希耶絲塔一邊對自己原本的女仆表示不滿。


    「是的,也就是說我預料到這樣的可能性,對您撒了個謊。」


    「意思是說你為了讓我鬆懈,從兩個禮拜前就埋下伏筆?那還真是準備周到。」


    一派輕鬆地如此回應的希耶絲塔,想必沒有把諾契絲說的話當真吧。她應該也有察覺到這是再次藉助於某位《發明家》的成果。


    「在事件發生之前就要做好解決事件的準備──這是我原本主人的教誨呀。」


    即便如此,諾契絲依然壓低身子重新把劍架起來,一口氣縮短雙方距離。


    「那把劍上應該也有塗藥吧?」


    對,沒錯。隻要那把劍稍微削到希耶絲塔的那瞬間,這場戰鬥就是我們獲勝了。


    「……嗚!比起身為機器人的我,主人才叫開外掛吧?」


    然而就在這時,希耶絲塔再度從懷中掏出原子筆,大幅彈開諾契絲的單手劍。


    「是嗎?但人家不是也常說筆墨勝於刀劍嗎?」


    「……真是個愛扯淡的主人。」


    諾契絲接著把武器換成兩把手槍。俐落地左右開弓射出的兩發子彈精準捕捉到站在地上的目標……卻沒擊中。


    很可惜,現在的對手是希耶絲塔。


    「──接下來你們的攻擊沒有一招會對我管用。」


    希耶絲塔往地麵一蹬,用有如背向式跳高的動作跳到半空中,望著從她下方劃破虛空的子彈。


    「既然這樣,隻要持續攻擊到管用就行了。」


    諾契絲抱著絕不停止攻擊的氣勢連續開槍。從她的女仆裝底下無窮無盡地變出各種重武裝。我看著那樣的戰況,思考著自己也應該再做些什麽,因此嚐試移動位置。


    「比耐性嗎?真是一點也不理智呢。」


    希耶絲塔則是精準無比地持續躲開諾契絲射出的子彈。腳蹬柏油路,奔馳在建築物外牆上,沿著屋頂跳向高空,最後抵達高架鐵路上。由於之前與《原初之種》的一戰使得這地方到處都是荊棘藤蔓,無人的高架鐵道上現在並沒有電車通行。


    「不會讓您逃走的。」


    諾契絲見到那一幕,自己也踏著被棄置現場的車輛或電線杆,追在希耶絲塔後麵。


    「……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嘛。」


    不過這對我來說也是好機會。畢竟我再怎麽拚也沒辦法像她們那樣以最短路徑上去高架鐵道。因此我在空無一人的荒廢街道上跑了幾分鍾,好不容易抵達車站。


    飛越無人的驗票閘門,無暇喘息便接著衝上樓梯,跌跌撞撞奔到月台的盡頭。然後在模糊的視野中望向鐵軌遠方──映入我眼簾的,是被希耶絲塔舉槍瞄準並單腳跪在地上的諾契絲。她恐怕是被希耶絲塔搶走了武器,跪在原地無法動彈。


    『夏露小姐!風停了!』


    霎時──一名偶像的聲音從諾契絲掉落在地上的無線耳機傳出來。緊接著不知從何處飛來的子彈削過希耶絲塔的腳邊。


    那是遠在幾百公尺處的大樓上一名狙擊手開的槍。隻要利用齋川唯的《左眼》觀察風的動靜,夏洛特有阪安德森的狙擊精準度就能進一步提升。


    寄宿於齋川體內的《種》,確實應該在上次的戰鬥中已經被席德回收了才對,然而唯獨她左眼的能力卻沒有消失。簡直有如席德隻把藍寶石之眼留在這個世界一樣。


    接下來隻要來自她們的聯手攻擊形成壓力,迫使希耶絲塔變得動作遲鈍──


    「──第二次。那個攻擊也對我不管用了。」


    然而我們的期待瞬間瓦解了。希耶絲塔首先把正前方的諾契絲一腳踹開後立刻往後轉身,把槍口舉向從她背後接近的金發特務。


    「……!大小姐對於我出現在這裏一點都不驚訝呢。」


    手握匕首的夏露頓時停止動作。


    若考慮到夏露剛剛才從遠處的大樓上發動狙擊,應該不可能預料到她本人竟會隻靠手腳這麽快就爬到高架鐵道上來才對。然而希耶絲塔卻……


    「我知道助手和諾契絲一直故意讓我聽到唯的聲音。換言之,聽起來像唯對夏露發出的那些指示全部都是假的。其實夏露始終都潛伏在近處等待機會。」


    ──被發現了。


    在槍口瞄準下,夏露咬起嘴唇把手中的匕首丟到地上。


    「沒想到連你也會反抗我呢。」


    「畢竟做徒弟的總有一天要超越師父呀。」


    剎那間,伴隨不知第幾聲槍響,一發子彈又削過希耶絲塔腳邊。


    「真虧她隻靠《左眼》就達到這樣的準度。」


    擊中鐵軌的子彈發出響亮的金屬聲響,一瞬間引開希耶絲塔的注意力。夏露趁機朝後方拉開距離,同時從槍套拔槍瞄準希耶絲塔。


    「你以為靠快槍術可以贏過我?」


    希耶絲塔同樣伸直右手架起手槍。


    「……的確。現在的我可能還沒辦法贏過大小姐。」


    但是──夏露的聲音中流露出好勝心。


    「如果靠我們,或許就能超越你了。」


    這句話就是暗號。


    「正常來想,會把這種任務交給沒有駕照的人嗎?」


    我跨上事前準備好的機車,歪頭抱怨的同時油門一催,隨著引擎發出的轟響落到月台下方的鐵路上。然後……


    「……!為什麽那會在你手上!」


    夏露朝鐵路邊翻滾避開,取而代之衝進希耶絲塔視野中的,是我架起《名偵探》愛用的那把滑膛槍騎車飛馳的身影。


    「……我可不記得我把那個送給你了喔。」


    「是啊,所以我隻是拿來還給你而已。」


    從四年前的那一天開始,將這把槍交給你就是我身為偵探助手的工作。


    「不過在那之前……」


    目標約在前方二十公尺處。


    我隻靠雙腳踏住機車,用空出來的雙手擊發滑膛槍。


    「原來如此,這攻擊的確出乎我的預料。」


    不過──希耶絲塔說著,一雙碧眸看向騎車急馳在無人鐵路上的我。


    「──第三次。我本來就相信你們會攜手合作。」


    她就這麽扣下左手中那把槍的扳機。我們彼此射出的子彈以取線穿針般的精準度「磅!」一聲在空中互相抵銷了。


    與此同時,我騎乘的機車已經逼近到希耶絲塔眼前。再這樣下去要是撞到希耶絲塔……


    「……可惡!」


    我把龍頭一轉,將體重徹底往右方傾斜,試圖避開與希耶絲塔衝撞。結果我的身體就必然被甩到空中──


    「你這家夥,是笨蛋嗎?」


    我似乎聽到了這樣的聲音,簡直就像在責備我這樣亂來的行動。然後短短一瞬間,我有種全身懸浮靜止在半空中的感覺。


    「……痛啊!」


    但緊接著我的身體就摔落在鐵道上。有如激烈鞭笞的劇痛傳遍全身上下。即便如此,在這戰場上依然沒有時間讓我痛苦哀號或調整呼吸。我立刻從砂礫中把頭抬起來確認戰況──見到的景象是……


    「這裏是戰場呀,夏洛特。」


    「──嗚!」


    希耶絲塔射出的子彈擦過夏露的右肩。對於在戰場上賭命戰鬥的特務來說,那一發子彈想必是無法欠缺的一種禮儀吧。


    「……還沒。我和大小姐還沒……」


    然而夏洛特又再度站了起來。即使從肩膀流著血,特務依然為了糾正師父的錯誤而握起槍。見到徒弟那個模樣,希耶絲塔的槍口遲疑了一瞬間。那是在思考應該射擊什麽部位才能確實阻止目標行動嗎?還是──


    「……!夏露小姐!」


    就在這時,一名少女的身影忽然介入其中。是直到剛才都隻能透過通話聽見的偶像聲音。但現在那聲音卻從十公尺近處直接傳來。


    「──第四次。那份奉獻精神我也很清楚。」


    希耶絲塔歎了一口氣如此呢喃。


    槍聲與彈著的時間點。希耶絲塔大概是藉由那個時差察覺到狙擊手從剛開始的位置逐漸接近的事情吧。麵對手中握著槍,擋在負傷的夏露麵前保護著她的齋川,希耶絲塔同樣舉槍對峙。


    「休想得逞。」


    就在這時,如疾風般介入其中的諾契絲一腳踢起希耶絲塔的右手,握在希耶絲塔手中的槍就這麽飛向高空。


    「很抱歉,但你來得剛好。」


    然而希耶絲塔卻不為所動地踹出一腳,再度擊中諾契絲的腹部。


    「──嗚!」


    短促的叫聲不知是誰的聲音。與諾契絲重疊在一直線上的齋川與夏露都一起被撞飛,三個人滾落在鐵路的砂礫上。這下阻擋在希耶絲塔麵前的人全部清空了。


    「──結束了嗎?」


    她閉起眼睛,緩緩深呼吸。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後,才又再度睜開眼皮。注視我們的那對碧藍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感情。換言之,站在那裏的是一如往常的名偵探。


    「還在沉睡的渚沒辦法過來這裏。那麽接下來是巫女或者暗殺者嗎……還是吸血鬼?但不管是誰來,我都不會輸的。」


    希耶絲塔說著,用左手撿起我剛才掉落在鐵路上的滑膛槍,高高舉向天空開槍。


    「為了守護世界,我會殺死自己。為了殺死自己,我要打倒你們。然後藉由打倒你們,來保護你們。這就是我──身為《名偵探》真正的最後工作。」


    那是守護世界的《調律者》希耶絲塔身為正義使者的宣誓。為了阻止沉眠於她體內的《毀滅世界之種》萌芽,希耶絲塔試圖親手結束自己的故事。


    「因此對我來說,你就是最後的敵人了──君塚君彥。」


    希耶絲塔如此宣告後,架起滑膛槍──瞄準重新站起來的我。


    「唉,第一次聽到你叫我的名字竟然是在這樣的狀況中啊。」


    我不禁苦笑,同樣把槍舉向希耶絲塔。


    然而完美無缺的名偵探這次卻難得犯錯了。她剛才那段宣誓中,有兩個地方必須訂正。首先第一個是……


    「……你的夥伴們真的是不懂得記取教訓呢。」


    希耶絲塔對在她背後站起來的三個人影無奈歎氣。


    對,不隻是我。在場還沒有任何一個人放棄阻止希耶絲塔。


    然後她的誤會還有一點。


    「希耶絲塔,我們不會讓你完成最後的工作。」


    我已經看見勝算了。


    ◇某位少女的回想


    「然後呢?你究竟要跟什麽樣的對象合作才會順利?」


    在一間露天咖啡廳,我品味著紅茶的同時如此詢問助手。


    今天他在一項任務中犯錯失敗,因此我們在回程路上開了一場反省會──而現在是延長戰。我以讓助手結交夥伴為目標,再度提起了這個話題。


    「你是說我跟什麽類型的人才能融洽相處嗎……」


    坐在我對麵的助手露出意外認真的表情思考後回答:


    「對於我不行的部分,也都能用寬大溫柔的心腸全部包容的姊姊類型吧。」


    「那不是夥伴,而是你喜歡的女性類型吧?」


    受不了,人家可是在講很認真的事情呀。


    「而且照你講的那個特徵,完全就是指我了嘛。」


    「鬼扯,你根本完全相反。」


    我明明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卻當場被他吐槽。這孩子真是教人難以理解。


    「話說你從剛才就一直在問我那種事情,那你自己又是如何?」


    在講別人之前倒是你有夥伴嗎──這次換成助手如此回問我了。在我腦中除了夏露自然不用說,當場也浮現其他幾名人物。例如住在鍾塔高處的巫女。其他像是紅發的女刑警,不過那與其說是夥伴,或許叫同誌比較適切吧。


    另外……總覺得應該還有更多人才對。在遙遠的過去,我確實曾經有過幾位稱作夥伴的對象。但不知為何記憶有如蒙上一層濃霧,彷佛被誰蓋上了蓋子般……明明確實存在才對,現在的我卻想不起她們的長相與名字。


    「……所以我才會變得對你這麽囉嗦嗎?」


    就因為我失去了那些記憶,而想要讓助手取而代之成為我的夥伴嗎……


    「說到底,什麽朋友或是夥伴的,根本不曉得要怎麽定義啊。」


    助手大概沒聽見我的自言自語,接著又說出這樣一句有如自以為萬能的中學生會講的發言。雖然說,如果是正常狀況下,他這個年紀確實應該在中學念書就是了。


    「在某些狀況下會比起自己更尊重對方……不,希望尊重對方。那樣的關係就叫朋友,就叫夥伴不是嗎?」


    當然這並沒有什麽明確的基準,但我覺得有時候也要嚐試將那樣無形的東西化為言語。


    「既然這樣講,果然我和你之間也是那樣的關係囉?」


    他這句出乎預料的發言,讓我伸向茶杯的手頓時停住。


    「……就像今天,我因為無法跟夏露配合步調而差點被子彈擊中的時候,你就挺身保護了我。那換言之,就是你對於我的事情……呃、該怎麽說……」


    助手莫名露出彷佛各種複雜感情交錯的表情,看向我包紮著繃帶的左肩。這種程度的傷,對我而言根本不算什麽地說。


    「我會保護你是因為契約呀。」


    這是大約一年前我們之間的約定──我會保護助手。我就是以此為條件將他帶上這趟旅程的。因此當助手遇上危險的時候,挺身保護他是我理所當然的工作……


    「話雖這麽講,但今天你的表情也看起來莫名慌張啊。」


    然而不知為何,助手卻像是發現什麽有趣的事實般注視著我。


    「這麽說來,當我真的遇上危機的時候,你好像經常會抓狂的樣子。」


    「──嗚!」


    區區助手竟然這麽囂張。我隻是、隻是──


    「唉……」


    鼓不起勁反駁的我,深深歎了一口氣代替回應。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是守護委托人的利益,隻要能做到這點我就滿足了。


    「話說真是稀奇,你今天怎麽沒點咖啡呢?」


    我忽然對這點感到在意……或者應該說我想要改變話題而如此詢問。助手多半都會點熱咖啡來喝,可是今天卻跟我一樣喝著紅茶。


    「我隻是今天心血來潮想喝紅茶而已。」


    「──這樣呀。」


    就這樣,我們坐在露天座喝著同樣的紅茶,眺望著同樣的夕陽。


    ◇這就是我的「活著」


    「希耶絲塔,我們不會讓你完成最後的工作。」


    在一路接連至遠方的高架鐵路上,助手如此說著並把槍口舉向我。接著其他三人也跟隨他將我包圍起來。四個人各自站在對角線上的陣形,簡直就像在主張絕不讓我逃走一樣。


    「……你們這些家夥,是笨蛋嗎?」


    就算你們做這種事情,實現了你們的心願,隨之而來的結局也隻有我被《種》侵蝕而墮落為怪物的未來。沒有任何手段能夠阻止它發生呀。


    「讓自己從世界上消失──這就是我能做到的最後一份工作。為什麽你們不能明白?」


    這是我最後的工作,但它其實本來早該完成了。也就是一年前,以我的死為代價封印了海拉的那件事。然後將我的遺誌托付給助手、渚、唯與夏露……並且透過諾契絲,讓他們從自身的問題與詛咒中獲得解脫。在這些目標達成的時候,我的工作就應該已經完成了。


    可是助手和渚卻顛覆了我那樣計畫好的結局。這使得世界出現各種混亂,導致渚成為了扭曲下的犧牲。即便如此,本來在我最後的工作中應該已經封印的海拉,還是打倒《原初之種》,讓巫女編撰的《聖典》……讓這一段故事以新的形式落幕。


    因此現在我還在舞台上的這個狀況終究隻是延長戰。不,是畫蛇添足,是本來沒有必要描述的終章……但既然我還站在戰場上,手中還握著這把槍……


    「我絕不會讓工作半途而廢。即使賭上自己的性命,我也要完成身為名偵探的責任。」


    好幾發槍聲響起。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戰開始了。


    「──槍彈的速度,我從四年前就已經看膩了。」


    即便是從四麵飛來的彈丸,隻要以分毫單位的層級掌握槍口角度,人還是能夠超越槍的速度。我甩開那幾發最終射向虛空與砂礫的子彈,隨著風一同急馳。


    敵人有四名,然而全都已經負傷。隻要一一對付就不會有問題。至於第一個目標,雖然很抱歉──


    「齋川唯,你的《左眼》太麻煩了。」


    「……!」


    那眼睛的動態視力已經達到常人無法抵達的等級,在戰場上可說是比任何火力的重武裝都來得有用。因此我為了首先削弱那份戰力,衝向露出驚訝表情的唯。


    當然我沒有要殺死她的意思,也沒有傷害那碧藍眼睛的打算。我現在舉起的這把滑膛槍是助手帶來的東西,換言之裏麵裝的應該是麻醉彈……不,他搞不好有設想到被我搶走的狀況,因此也可能隻有第一發是麻醉彈。我首先隻能嚐試了。就讓子彈隻削到唯短短幾公厘,假如運氣好一點或許就能讓她稍微睡一下。我以最快的速度如此思考後,對勾在扳機上的手指注入力氣──


    「──!」


    剛好就在這時,夏露穿過唯的背後。照這個角度我的子彈會擊中後麵的夏露……而且還是頭部。如果是肩膀就算了,但頭部可能會造成致命傷。


    「……真是一點也不像夏露。」


    我對誤判戰況的徒弟如此抱怨,並暫時壓低武器拉開距離。


    「希耶絲塔大人,這裏可是戰場,應該是拿性命比拚的地方吧?」


    忽然感受到銳利殺氣的我趕緊扭身閃避,結果諾契絲的劍劃過了我原本所在的位置。萬一被塗有麻醉藥的那把劍稍微削到,這場遊戲就當場結束了。這樣的多般束縛雖然讓我不禁感到火大,但我還是立刻把槍舉向諾契絲。畢竟她的身體是機械製成,在某種程度上不管攻擊哪個部位都沒問題。因此我這次放心地──


    「諾契絲……!」


    這時,助手為了保護諾契絲而衝到她的前方。


    「……嗚!你這家夥是笨蛋嗎!」


    我靠著千鈞一發之際的判斷讓子彈射向虛空。既然無法知道助手會做出什麽出乎我預料的行動,要是擊中的位置不好,同樣會有造成致命傷的可能性。


    「……你還是老樣子,直覺這麽差。」


    拿最近的例子來說,就像在郵輪上與變色龍的那一戰。當時助手也是跑錯位置,讓敵人的攻擊都朝他而去。明明不管怎麽想都應該是我……以這次的狀況來說應該是諾契絲比較適合承受敵人攻擊地說。


    「……原來是、這麽回事嗎?」


    霎時,某種不好的預感閃過我腦海。與此同時,一發子彈以近距離飛過我眼前。


    「對不起,夏露小姐,希耶絲塔小姐好像比原本預料的還早發現了。」


    「是呀,畢竟她可是我最初也是最後──一輩子尊敬的師父嘛。」


    在幾公尺前方,夏露帶著得意的微笑再度把槍口舉向我。


    「不避開可是會被擊中喔?」


    我很快就理解她這句話不是對我講的。


    「嗯,不過我想應該沒問題。」


    「──嗚!」


    槍聲「磅!」地響起的同時,我一把抓住站在我背後的助手胸襟,跟他一起倒下身體躲開夏露擊發的子彈。


    「畢竟希耶絲塔會像這樣救我啊。」


    背部倒在地麵上的助手露出微笑,起身再度對我舉槍。


    「你們這些家夥,是笨蛋嗎……!」


    我轉身環視現在為敵的四個人。


    「……這就是你們為了把我逼到絕境的最後策略?」


    當我要攻擊誰的時候,其他人就會介入保護,可是當自己的攻擊可能傷到夥伴的時候卻又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簡直是充滿矛盾的愚蠢策略。乍看之下讓人搞不懂他們究竟是想保護夥伴,還是把阻止我視為不惜犧牲一切的最優先目標。然而假如有個能夠解釋這項矛盾的答案,那就是──


    「沒錯,希耶絲塔。你絕對沒辦法殺害我們。」


    霎時,諾契絲擊出的子彈射向我……以及站在我後方的助手。


    「……嗚!」


    我舉起滑膛槍橫向一掃把子彈彈開,但同時又換成唯手中的手槍瞄準了我以及對角線上的夏露。


    「我就說……!」


    簡直連講話的時間都沒有。就在唯開槍的同時我也扣下扳機,利用自己的子彈碰撞將飛向夏露的彈道偏開。


    ──沒錯,我明明自己嘴上講著這是戰爭,卻在戰鬥中一直注意不讓他們喪命。戰場上來來去去的大量子彈,遲早會對他們造成致命傷。而我的本能從剛才就努力在避免那樣的事情發生。但是那四個人卻反過來利用我的猶豫心理,故意讓自己遭遇危險狀況導致我動搖,限製我的行動。


    「你是個在攻擊不習慣戰鬥的齋川時表現得特別猶豫,而且當我摔車的時候也忍不住救了我一把的老好人。無法殺害夥伴是你的強處,同時也是唯一的弱點。」


    ……假如是以前的我,絕不會在這種時候猶豫。過去的我總是把完成自己工作放在第一,深信藉由如此能夠讓最多人得到幸福。而我也自負透過這樣的信念,一路來守護了許多委托人的利益。


    正因為如此,當時的我認為像這樣的猶豫是一種「天真」。可是對某些人來說那叫作「溫柔」,對另一些人來說那甚至是「激情」。而我在不知不覺間明白了這些事情。所以現在我的心髒會跳得如此激動的原因,就在那份猶豫──就在我此刻的心中。


    「……真是狡猾的作戰計畫。你們都不覺得這是在踐踏生命嗎?」


    「歸根究柢,這是一場賭上大小姐性命的勝負──既然如此,要是我們沒有跟著賭上自己的命就太失禮啦。」


    夏露身為一名特務如此毅然表示。畢竟我剛才也基於類似的理由一度攻擊過她的肩膀,因此實在無言反駁。既然這樣,我現在能做的就是──


    「不會讓你逃走的!」


    唯的《左眼》看穿了我接下來打算做出的行動。就在我準備跳躍離開這條高架鐵路的下個瞬間──「轟隆!」一聲突如其來的巨大爆炸聲響讓我一瞬間分心。緊接著從腳下傳來激烈震動,有如地震般的聲響持續。腳踏的地麵轉眼間崩塌。


    「……!是炸藥。」


    或許是諾契絲預先裝設好的吧。但我現在沒有餘力確認這點,也沒有那麽做的意義。直到剛才還是高架鐵路的踏腳處突然化為一堆瓦礫,我的身體也在一片砂石鐵屑之中被拋到空中。


    「──嗚!」


    高度約十公尺的自由落體。假如沒有任何遮蔽物,而且從一開始就做好跳落的準備,從這種高度落地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但這次不但突如其來,又被吞沒在雪崩似的大量砂石之中,結果讓我即使做出護身動作,依然重重摔在柏油路麵上。


    即便如此,他們想出的這項作戰計畫應該也是成立於對我的某種信賴之上,認為這種程度的狀況中,我肯定能夠生還……然而就算我得救了,他們自己呢──


    「……助手!」


    「……你這家夥真的是……比起自己的事情,老是在擔心別人啊。」


    我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舉起滑膛槍,看到左手握槍的助手站在一片塵土飛揚之中。這樣的構圖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然後在助手背後,其他三個人也從瓦礫堆中站了起來。剛才大概是諾契絲和夏露分別保護了助手和唯吧。


    「……呼……嗚!……你的模樣、真難看呢。」


    助手的右臂癱軟無力地下垂,頭上可以看到出血。他自豪的那件黑夾克也變得破爛不堪。


    「……呼……你也、一樣啊。」


    真受不了,他難道不曉得按照規矩,那種話是不可以對女孩子講的嗎?


    「……嗚!…………呼……」


    不過我也無法隱瞞自己急促的呼吸與激烈的心跳。


    最糟糕的是我扭傷了腳。這下不管怎麽說我都逃不掉了。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事情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說到底,為什麽我和助手現在必須這樣舉槍相向?其實在封印完《原初之種》的時候,這篇故事應該就已經結束了。但是我沒有辦法將失去意識的渚就那樣放著不管,所以又決定讓故事稍微繼續……親眼見證助手創造的這條x路線的未來。


    於是我決心當成最後一次,和助手又搭上飛機朝世界出發,結果還是被卷入預料之外的事件中,也遭遇了新的敵人。助手認為這場跟名為《怪盜》的敵人之間的戰鬥是《原初之種》相關危機的延長戰。因此今後我依然身為偵探,君塚君彥依然身為助手,兩人一起繼續與包含《怪盜》在內的《世界之敵》交手……如果要說我一點都沒有想像過這樣的未來、這樣的後日談,那是騙人的。


    ──然而,我果然是沒辦法繼續走下去。我沒辦法永遠沉浸在溫吞安逸的故事終章。我終究是x路線的一名玩家,站在《名偵探》的立場,必須守好自己的本分。本來在一年前應該已經身亡的我,卻能與這條路線稍微扯上一點關係,這件事本身就是奇跡了。


    所以我現在要麵對君塚君彥這個最後的敵人……不,應該說是主角,我沒有輸的打算。那是當然的。因為要是我輸了,就代表著我被主角拯救的意思。那麽天真敷衍的故事劇情,是絕對無法被容忍的。


    「你是正義,我是邪惡。那也沒關係,正合我意。」


    我幾乎隻靠一隻腳的力氣往地麵一蹬。這場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我抱著槍,朝自己必須擊倒的對手衝刺。


    「君塚先生,右邊!」


    是唯的聲音。從遠處聽到那聲指示的助手全身往一旁撲開,躲過我的子彈。


    「……嗚!你真的甘心如此嗎!」


    助手在地麵翻滾的同時隻靠一隻左手開槍,而我僅僅移動上半身避開了攻擊。


    「我說,希耶絲塔,你的心願是什麽?」


    槍聲再度傳來。是來自背後遠處的諾契絲與夏露。隻要稍微被子彈削到一點傷,就是我輸了。


    「我的心願隻有一個──我希望你們活下去,就隻是這樣。」


    所以我把長槍舉向她們,為了射出讓她們最後能活下去的子彈。


    「不可能隻是那樣!」


    ──嗚!簡直糾纏不休。助手再度擋到我眼前,導致我的手些微顫抖。心跳吵得令人煩躁,急促的呼吸甚至讓我的視野都模糊起來。


    「!你憑什麽知道那種事!?」


    「因為你那天不就說過了……!」


    助手表情悲痛地大喊。他在說的是一年前與海拉那場戰鬥之後,他因為《花粉》而睡著時的事情。那恐怕是我的意識即將消失之際,不自覺泄漏的一句話。是我其實沒有打算讓助手聽見的心聲。


    「我才不記得那種事情。」


    這麽回應的同時,我為了斬斷迷惘而開槍。沒有瞄準目標的子彈從助手的方向大幅偏離,不過這下讓我做好覺悟了。我躲開夏露她們來自遠方的槍擊,並麵對與助手最後的槍戰。


    「你連自己講過的話都不記得?」


    在明明沒有時間閑扯的戰場上,助手卻依然一邊開槍一邊繼續講話。


    「既然你自己不說,我就代替你說。」


    …………


    「你不想死,對不對?」


    事到如今還講那種話。


    「我們會幫你想辦法。」


    不可能的。


    「我會找出讓你活下去的路!」


    我就說那是不可能的呀。


    「你總是希望能獲得幸福的委托人,就是這世界上的所有人類……可是你自己卻沒有被包含在裏麵,那樣是不對的……!」


    錯了,我很幸福的。


    我已經獲得充分的幸福──才對。


    可是……


    「希耶絲塔,我希望你活下去。」


    聽到你這麽說,我又──


    「──嗚!」


    助手開槍,為了讓我活下去的子彈飛向我左手。但就在那瞬間,我的本能驅動左手,用滑膛槍橫向一揮把子彈擊落……然而矛盾的本能同樣也在我腦中詢問。


    我真正的心願是什麽?


    「我──」


    我再一次問自己。這條命已經死過一次。沒有必要顧什麽麵子,在這裏也不需要什麽自尊心。因此舍棄一切羞恥與體麵,也不要有任何得失盤算或搪塞敷衍。


    自己所在的立場或職位也都暫時忘記,過去的經曆與發言同樣當作沒發生過吧。去思考未來的事情也沒意義。自己對這個世界應負的責任,現在也試著視而不見。


    就這樣,當作隻有「我」這個人存在於現在這個瞬間。這時的我究竟心中期望什麽?想要實現什麽?可不可能辦到之類的問題,現在都不重要。太勉強或太無謀之類的指責也不是現在要討論的事情。在我心中唯一存在的願望,那就是──


    答案非常簡單。


    「──我好想再跟你一起享用紅茶。」


    那換句話說,跟「想要活下去」是同樣的意思。


    「好,你的心願,我確實聽到了。」


    助手舉起的槍口朝向我的臉。


    啊啊,原來你已經變得能夠露出那種笑容了。


    「你講這話就像偵探一樣呢。」


    我對他的發言這麽調侃。


    照這樣下去,從那槍口射出的子彈想必會貼著我的臉頰削過去。


    如此一來,我的心願就會實現。


    我會被我最愛的搭檔──被主角拯救。


    那肯定是任何人都期望的所謂美好結局。


    因此我麵對那發結束一切的子彈,如此宣告:


    「不過,偵探(我)是不可以輸給助手(你)的。」


    直到最後,我都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的背。


    不能讓助手看到偵探認輸的模樣。


    我閃開迫近而來的子彈,將名偵探生涯與共的這把長槍舉向助手。


    「是啊,沒錯。助手(我)果然還是敵不過偵探(你)。」


    所以──助手的嘴巴這麽說道。


    「希耶絲塔的心願,會由那家夥代為承接。」


    下個瞬間,我感受到背後有人而趕緊把滑膛槍舉向後方,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接著,我不自覺睜大了眼睛。


    「──我以黃泉女王之名下令,禁止你來到這邊的世界。」


    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名身著軍服、黑色短發的少女。


    「海拉……為什麽你……」


    可是接著,軍服少女緊緊抱住我說道:


    「對不起,騙你的。是渚(我)啦。」


    ◇buenas noches


    「為什、麽……」


    雖然嘴上如此呢喃,但其實我內心早有預料到渚會來到這裏了。


    就像以前我為了救助手而借用渚的身體醒過來時一樣,渚也是為了助手無論在何處都會趕赴現場。人們或許會嘲笑那是巧合主義,但我們就是這樣的存在。


    「希耶絲塔,好久不見。」


    抱著我的手臂輕輕鬆開。


    結果在我眼前的,是把原本一頭長發大幅剪短的渚對我露出微笑。


    真是被擺了一道。沒想到她竟然會裝成海拉現身。


    「你一點都沒變呢,渚。」


    被她超越了預想的事情讓我莫名覺得不甘心,而忍不住說出這樣欺負她的話。


    「是嗎?我覺得造型應該大膽改變了不少吧?」


    「我在講的是內在。話說,難道你失戀了?」


    「……不要擅自把人家認定為炮灰女角行不行?」


    渚翻著白眼瞪向我,接著我們互相笑了起來──可是……


    「……嗯、奇怪?」


    我忽然莫名感到渾身無力,當場雙腳一癱。


    「小心。」


    於是渚再度抱住差點倒下去的我。我不記得自己有被麻醉槍擊中……卻不知為何感到想睡了。


    「對不起喔。」


    渚在我耳邊小聲道歉。依然無法站立的我,隻能全身倚靠著渚跪到地麵上。


    (插圖017)


    「這究竟是……」


    話說,我的左手上臂好像有點刺痛。但即使勉強睜開著沉重的眼皮確認那部位,也看不到什麽出血。是剛才渚第一次抱我的時候做了什麽──


    「──是安眠藥。」


    助手的聲音傳來。


    夾克變得破爛不堪的他,在諾契絲的攙扶下走向我麵前。


    「那是我請某位密醫調配的特製藥。據說是運用以前讓我睡著的那個花粉製作出來的。」


    「……原來是、這樣。」


    既然如此,助手他們的武器上使用的藥大概其實也是這個安眠藥吧。一個禮拜前《發明家》應該離開了我們的地方才對,不過看來他果然又回來了。我猜應該是因為渚清醒過來,所以為了觀察狀況吧。然後他對這次助手擬定的計畫提供了協助。


    「但是接下來呢?讓我睡著變得無法抵抗之後,你究竟想對我做什麽壞事?」


    他的作戰計畫得逞的事情再度讓我感到不甘心,於是我把頭靠在渚的大腿上如此調侃助手。


    「白癡。到了現在,你對我的信賴還是零啊。」


    嗯,我就是想看你那個表情。


    我一笑後,助手也一邊歎著氣一邊笑了。


    但他接著又恢複認真的表情,說明讓我睡著的理由:


    「這樣一來,埋在你心髒的《種》應該就會暫時停止活動了。」


    ──啊啊,不出所料。


    我閉上眼睛,傾聽助手語氣冷淡中帶有溫柔的聲音。


    「昨天我和醒來的夏凪兩人一起思考討論該怎麽做才能救你的時候,我們注意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你之前活在夏凪的心髒裏時,隻有在我差點被變色龍殺掉的時候出來拯救過我一次。」


    那是距今一個多月以前的事情。在那艘大型郵輪上,我借用了渚的身體與助手合作打敗了變色龍。當時我因為被渚說服,於是答應僅此一次,透過她的身體和助手重逢。


    「但問題就在於這個隻有一次的部分。」


    助手莫名有點哀傷地解讀那天的真相。


    「為什麽希耶絲塔隻醒來過一次?為什麽會不願意醒來?……原因就是為了不要讓深植於心髒的《種》覺醒過來。換句話說,隻要你一直沉睡,不讓意識清醒,那個《種》就不會成長。」


    ──正確答案。


    一開始是渚發現的嗎?不,我猜或許還是這幾天都跟我一起行動的助手才會察覺這點。在那趟紐約之旅中我會變得比以前睡得更多,也是無意識間為了保護自己的身體的防衛反應。


    「但是助手,你應該也有注意到這麽做並沒有意義吧?」


    我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見這裏不隻是渚和助手,諾契絲、夏露和唯也聚集過來了。大家都注視著我,讓人莫名感到有點害羞……不過,對,這些就是現在助手的夥伴們。


    沒問題。助手已經沒問題了。


    我感到安心後,告訴助手因此不需要再做這種事情:


    「即使讓我睡著,這終究隻是治標不治本。而且誰也無法保證這麽做可以完全讓心髒的《種》停止成長。將來可能過了幾年之後,《毀滅世界之種》又會萌芽,到時化為怪物的我搞不好會殺掉你們。所以果然還是──」


    「我們就是在明白這點的前提下選擇了這個做法。」


    助手彎下膝蓋靠近我身邊,「況且……」地繼續說道:


    「史蒂芬把這個安眠藥交給了我。你應該明白其中代表的意義吧?」


    「……原來如此。你真的是到最後的最後都有認真想過呢。」


    沒錯,《發明家》史蒂芬布魯菲爾德對於100%沒救的患者是不會出手幫助的。那是為了將自己的全力灌注於還有存活可能性的生命上。換言之,既然他現在配了這個藥給我,就代表我肯定還有獲救的餘地,因此不允許我擅自放棄活下去的意誌。畢竟當初向助手說明史蒂芬這項哲學的人,就是我自己呀。


    「──看來是我完全落敗了。」


    偵探必須是守護委托人利益、實現委托人心願的存在。


    而渚同時實現了我「希望讓助手們活下去」,以及助手們「希望讓我活下去」兩邊的心願。


    這是過去的我沒能辦到的事情。當時我隻能藉由自己的死實現這個心願,然而渚雖然一度經曆和我同樣的失敗──卻在後來找出了這個答案。如今的她毫無疑問超越了我。


    「大小姐!大小姐……!」


    右手好溫暖。是淚水與手心的溫度。夏露用雙手包住我的右手,淚水有如潰堤般停也停不下來。她無論過了多久都是如此可愛,是我的得意門生。


    「……嗬嗬,原來如此。我在最後也被你們兩人超越了呀。」


    藥效開始發作,讓我的眼皮變得更加沉重了。即便如此,我依然抬頭仰望天空似地看向助手與夏露的臉。你們是不是也稍微變得關係融洽一點了呢?實際上如何我並不清楚,但唯有一點可以確定。


    「你們變強了。」


    強得足以超越我了。


    聽到我這麽說,助手霎時驚訝得睜大眼睛,接著又露出微笑。


    「是啊,其實我和夏露假裝感情很差也是作戰計畫的一環。真正的我們可是默契十足、感情超好的。對吧?」


    「啥、咦?……沒錯,就是這樣!我、我最喜歡君塚了!」


    夏露聽到助手強行把胡鬧話題丟給她,頓時露出僵硬的笑臉。


    「……嗬、嗬嗬。這樣呀,那真是好事。」


    沒想到竟然可以看見這兩人勾肩搭背的景象。就算是演技我也作夢都沒想過,讓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渚也真辛苦呢,有這麽多對手。」


    「啊~啊~我聽不見。」


    對於我的調侃,渚動作誇大地摀住耳朵……接著和助手一樣對我露出微笑。


    「我說,希耶絲塔。」


    「嗯?」


    她剪短的秀發隨風搖曳著。


    「謝謝你給了我這個容身之處,名偵探。」


    渚又哭又笑地說出這句類似曾經講過的一句話。


    「不,我才要謝謝你。」


    我伸出變得沉重的手,擦拭渚的淚水。


    「謝謝你教我明白了感情,名偵探。」


    正因為有渚,正因為有你的激情,我此刻才能感受到如此無可取代的幸福心境,才能像這樣笑著。


    「希耶絲塔。」


    助手被唯與諾契絲輕輕推了一下背,牽起我的左手。


    「助手。」


    我也回握他的手,說出自己不經意想到的事情:


    「今後假如你遇到提不起精神的時候,首先要好好睡個大頭覺。」


    助手對於我這句話雖然感到奇怪,但還是緩緩眨著眼睛注視我。


    這是我最後希望告訴他的事情。因為我已經變得沒辦法思考太複雜的東西,所以隻是回想著最近的記憶繼續說道:


    「然後要記得洗澡喔?把身體洗乾淨,心靈也洗乾淨。還有要大吃一頓。」


    「……嗯,就像上次一樣。」


    「但是不可以老是吃披薩喔。要考慮到營養均衡,另外也要適度運動。還有……對了,既然你有這麽多夥伴,如果遇上什麽煩惱的時候就要馬上找人商量。畢竟你有個壞習慣,總是什麽事情都自己悶在心裏。」


    「那是我要對你講的話。」


    助手像之前一樣準備用中指彈我的額頭──卻又改用指尖輕輕撥開我的瀏海。


    「你又是從剛才都一直在講我的事情。」


    「是嗎?我現在好想睡,已經搞不清楚了。」


    不過要說到我剩下擔心的事情,大概也就是這樣。隻要助手好好吃飯,跟夥伴們一起歡笑,過著平凡而和平的非日常生活,我就很高興了。


    「唉,受不了。」


    結果助手露出試探我似的眼神……


    「我說你,會不會太喜歡我了啊?」


    在最後竟嚐試對我做出這樣特大的反擊。


    「嗯,說得也是。我很喜歡你喔。」


    「……拜托你別這麽直接好嗎?」


    嗯,畢竟身為名偵探果然還是不能原諒自己一直輸給助手嘛。


    我在渚的攙扶下,最後並肩坐到助手旁邊。


    對於這樣的我,助手深深歎了一口氣後,帶著苦笑開口說道:


    「你這家夥,真的是笨蛋。」


    既然如此,我的回應就隻有一個:


    「唉,太不講理了。」


    就這樣,我們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渚、夏露、唯以及諾契絲也是,大家都笑了。一邊笑著,一邊哭泣。


    「我……我們總有一天會讓你醒過來。」


    所以在那之前──


    助手說著,用力握住我的左手。


    「晚安,名偵探。」


    他最後對喜歡睡午覺的我如此呢喃。


    (插圖018)


    透過厚重的雲層間灑下一道陽光,溫暖地照耀我們。


    「嗯,我等你們。」


    期待再會。


    在距離地表一萬公尺的高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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