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日 希耶絲塔


    「我就說吧?你隻要在街上隨便晃晃,就會遇到被卷入什麽事件的那家夥了。」


    這裏是兩天前我才來過的警局。


    在局內的走廊上,加瀨風靡不知為何得意洋洋地如此笑道。


    「雖然說,臭小鬼這次可不隻是被卷入事件而已,完全是當事人啦。」


    ──大約一個小時前,在住商大樓的一戶房中發生了殺人事件。被害者是經營貸款公司的四十多歲男性,死因推測為短刀刺進胸部造成的失血致死。而我在現場目擊少年k手中握著應該是凶器的短刀,於是通報了警方。就狀況判斷,他肯定知道什麽事情才對。


    然而當時不管我問什麽,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什麽都不回答。據說後來在送往警局的警車上,他也一路保持沉默。就這麽到現在……在我和風靡交談的這條走廊附近一間偵訊室中,少年k正以殺人事件的重要參考人身分接受訊問。


    「但他不是未滿十四歲嗎?觸法少年在日本法律上不但無法判刑,就連搜查行動本身都不能做才對吧?」


    「沒錯,所以現在這個並不是搜查,終究隻是調查。我們已經有向兒童諮商中心報備過了。」


    在案件送交之前稍微問點話也不為過吧──風靡說著,把背靠到牆壁上。


    「少年k的家人呢?當然我是說除了丹尼布萊安特以外。」


    「事到如今還提這什麽問題,你已經知道他舉目無親了吧?」


    看來我入侵市政廳的事情被抓包了,雖然這並不構成什麽問題啦。


    「真受不了,都搞不清楚誰才是間諜了。剛才連我也一瞬間認不出是你呀。」


    風靡看著如今完全化為一名警察融入現場的我,歎了一口氣。


    「那麽就當作順便,也讓我負責調查少年k吧。反正你們現在毫無進展不是嗎?」


    據說少年即使被送進偵訊室,也始終保持緘默的樣子。


    「既然是偵探,就給我乖乖等到遇上什麽孤島狀況的時候再登場吧?」


    結果風靡卻明顯不太高興地眯起眼睛。


    「但是我有親眼目擊案發現場喔。」


    「對上頭的人要怎麽說明?」


    「隻要有更上頭的人下達指示就沒問題了吧?」


    例如區區公務員花上一輩子也無法抗衡的、為整個世界工作的人物所發出的指示。


    「那家夥們怎麽可能會為了在這種邊境國家發生的區區一起殺人事件行動啦。」


    「要不然就你提出許可嘛。」


    「喂,你最近根本把我當成便利屋了吧?」


    風靡有點不爽地搔搔頭。然而……


    「……十五分鍾給我解決掉。」


    她依然如此說道,並透過內線電話不知向什麽人聯絡起來。


    即使嘴上抱怨一堆卻還是願意把事情交給我辦,也許是因為她已經體認過好幾次少年k的棘手程度,又或者可能是她知道我在這種時候絕不會讓步吧。但不管怎麽說,總之很感謝她這麽做。我個人有一項主張是如果偵探與警察能攜手合作,其實世上的懸疑推理小說根本隻要一半的頁數就足夠了。


    接著過一段時間完成準備工作後,我便獲準以警察的身分進入了少年k在等待的偵訊室。


    「我們又見麵啦,少年。」


    這是一間隻有中央擺放桌椅的單調房間。坐在椅子上的少年k對我瞥了一眼,又緩緩把視線放回自己手上。


    原本在案發現場穿著夾克打扮的他,如今結束身體檢查後換上了一件素色t恤。垂著頭的臉蛋雖然還保留幾分稚氣,但表情卻沉靜而無精打采。那模樣與其說成熟穩重──不如說給人一種看開一切的印象。


    「其實這間偵訊室裝有監視器,可以讓外麵看到房內的狀況。」


    我在少年的對麵座位坐下來,對不願意把眼睛看向我的他如此說道。


    「因此不需要擔心會發生什麽違法的強硬訊問行為,你至今行使的緘默權也會受到保障。另外,你有權利要求律師陪同。若有需要,我可以幫你安排。」


    聽我說到這邊,少年k總算把臉朝向我了。


    「我雖然絕不能算是你的同伴,但也不是你的敵人。我是……對了,還沒向你自我介紹呢。」


    既然現在我偽裝成警察,總不能繼續使用我平常的代號或稱號。於是我亮出假的警察手冊並報上名字:


    「我叫月華。白銀月華(shirogane gekka)。」


    這假名取自我原本真正的發色,以及一種叫月下美人(gekka bijin)、隻會在夜晚綻放的白花。


    「然後你的名字叫──君塚君彥,沒錯吧?」


    要怎麽稱呼你比較好?──我如此詢問,試圖建立對話的同時,首先把目標集中在解除對方的警戒心。


    就這樣注視著少年一段時間後,他大概是輸給了我的耐性而回答一句:「要叫君塚還是叫君彥都可以啦。」


    「謝謝,那麽,少年……」


    「結果你不叫我名字喔?」


    少年k不等我把話講完就立刻吐槽了。


    真不像是才剛殺過人的態度呢。雖然他可能根本沒殺人就是了。


    「哦哦,原來如此。你希望大姊姊叫你名字是吧?」


    實際年齡姑且不說,現在我們之間外觀上的年齡差距約有十歲左右。


    然而少年k卻不太服氣地把臉別向一旁。


    「別把人當小孩子看待,我已經是大人了。」


    「那是隻有小孩子才會講的話喔。」


    「而且身高隻要四舍五入也一六○了。」


    「別擔心,男孩子大約到你這個年紀就會忽然長高的。」


    目前的他還比一般平均身高稍微矮一點點。隻有一點點就是了。


    「關於你的事情,我稍微聽說了。你好像總是會被卷入奇怪的事件是嗎?」


    「……我就是這種體質,也因為這樣都沒有人敢親近我。」


    「不過跟警察倒是很熟的樣子喔?」


    我說著,腦中不禁浮現那位紅發女刑警不屑的表情。


    「……你說你叫月華小姐是吧?這到底在幹什麽?」


    少年k這時忽然像在試探我似地朝我瞪來。


    「你想要從毫無關係的話題切入,讓我鬆懈警戒心是嗎?」


    還真是擅於交涉技巧喔──少年k一臉無趣地如此嘀咕。


    「你一點都不可愛呢,少年。」


    「誰會想要被警察疼愛啦。」


    是嗎?那個像魔鬼一樣的女刑警還姑且不談,但我覺得被我這種女警疼愛反而應該是一種獎賞才對。


    「那麽就讓我們進入你所謂的正題吧。」


    畢竟風靡給我的時間限製是十五分鍾以內,確實也沒辦法悠哉閑聊下去了。


    「話說,你當時為什麽會在那樣的地方?」


    少年k持刀站立的那間住商大樓中的一戶,是一間俗稱地下錢莊的辦公室。本來像他這個年紀的少年少女應該沒有機會進入那種場所才對。假如真的是少年k在那裏犯下了殺人罪行,那麽最根本的問題在於他究竟為了什麽樣的理由到訪那間辦公室。


    我如此詢問後,看到少年k似乎莫名驚訝地稍微睜大了眼睛。然而那肯定不是對我提出的問題感到驚訝,而是因為我從監視器看不見的角度亮出一張紙條給他看的緣故。


    那張紙條上寫著:「不用回答我口頭提出的詢問,我希望你回答寫在紙條上的問題。」


    我的確也有打算要解決這次的事件,但我本來的目的……我之所以尋找少年k是另有真正的理由。麵對似乎在思考我有何企圖而緊閉嘴巴的少年,我又偷偷拿出另一張紙條給他看。


    結果他再度一瞬間改變表情後,簡短地回答「……不知道」。不過那並不是對我剛才那句「為什麽會在那種地方?」的回應。我拿給他看的紙條上寫著:「你知不知道一個叫丹尼布萊安特的男人?」


    這就是我執著於少年k的理由。要是讓他就這麽被送到兒童諮商中心暫時保護,我可能就會失去聯係到丹尼布萊安特的線索。關於這次的案件,《聯邦政府》的人甚至不惜透過個人委托的形式也要拜托我搜查。究竟那個叫丹尼布萊安特的男人是何方神聖?查明這點想必對我來說會具有重大的意義才對。


    「是你拿刀殺掉那個地下錢莊的男人嗎?」


    我表麵上假裝詢問關於殺人事件的內容,但卻在紙條上寫著:「你知道丹尼布萊安特在哪裏嗎?」


    「…………」


    少年沒有回答。不過就他剛才的反應看起來,他與丹尼布萊安特之間肯定有某種聯係。我接著在手邊的記事本上拿筆隨便畫了幾筆後,遞給少年。


    「我畫了一下案發現場的平麵圖,可是有些部分的格局我想不太起來。你記得嗎?」


    如此一來,少年就能自然透過筆談的方式回答我真正的問題了。


    結果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後,拿起筆記本。


    「這樣你滿意了嗎?」


    在筆記本上,他對於我詢問是否知道丹尼布萊安特下落的問題,寫下這麽一段文字回應──


    ──隻要你證明我的清白,要我告訴你丹尼的藏身處也可以。


    「讓你久等了,那麽就來進行延長賽吧。」


    後來一度中途退席的我,又再次進入偵訊室與少年k麵對麵。


    「我還以為你已經找到證明我清白的證據,決定要將我無罪釋放的說。」


    少年聳聳肩膀,看著我坐到位子上。


    他那樣泰然自若的態度是因為原本緊張的情緒已經放鬆了,還是由於體質的緣故讓他真的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又或者──是經由和我的這場交易,使他心中決定好自己的某種立場了?不管怎麽說,這樣我也比較好辦事。


    「我隻是希望稍微延長讓我問話的時間,所以去跟人拜托了一下而已。另外我也請他們暫時停止這間房間的監視器。」


    「你剛才應該說過就是因為有監視器,讓外麵可以看到房內的狀況,所以能保證嫌疑者的安全不是嗎?你現在總不會是想對我使用自白劑之類的吧?」


    「我隻是覺得一直用筆談對話也太麻煩而已。況且假如我真的要幹,才不會用那麽輕鬆的手段。」


    「……意思是說你會使用比破壞大腦更恐怖的攻擊嗎?」


    少年k頓時表情僵硬,還把椅子往後拉開。


    「我會破壞的是身為人的尊嚴。」


    「簡直不是警察該有的發言啊……」


    反正我其實是個偵探,所以沒問題。


    「另外,這樣一來你講話也可以不用顧慮外界的人了。」


    我現在必須做的事情是證明少年k的清白,進而從他口中問出丹尼布萊安特的下落。就構造上來講非常單純。


    然而唯一要擔心的問題,就是少年k實際上是否真的清白。以狀況證據來講,他甚至可以說是最有力的嫌疑候補。但是我總不能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扭曲事實。


    例如捏造證據使狀況變得對自己有利,或是主張心神喪失使少年k獲判無罪等等,這些方法都是不行的。我要做的必須是徹底證實他的清白。話雖如此,但不能心急。我最近才剛學到一個教訓,在建立假說的時候若先預設結論乃愚蠢至極的行為。因此我壓抑自己急躁的心情,開口說道:


    「首先,要不要再稍微互相認識一下?」


    對於我這項提議,少年淺笑一聲回問:「又是你的交涉伎倆嗎?」


    「既然都已經被你看穿了,我沒必要再做那種事情啦。這隻是我的做事原則:如果要向人問話,就必須在某種程度上也把自己的情報提供出來才行。」


    當然,我實際上並沒有那樣的原則。說到底,我根本連警察都不是。但現在最重要的,是獲得對方的信任。


    「你在莫名其妙的部分那麽正經八百啊。」


    少年意外坦率地呢喃一聲「知道了」接受我的提議。


    於是我接著簡單扼要向他描述起自己出生成長的環境、立誌成為警察的理由以及過去曾經參與調查過什麽樣的事件。當然,那內容幾乎都是騙人的,但如果百分之百都是捏造反而容易讓人起疑。


    因此我在其中混入了幾項事實。例如關於自己過去負責調查的事件中,包含了我身為偵探實際解決過的案子。另外在講述過程中,我告訴了少年丹尼布萊安特有某項竊盜嫌疑的事情。這是為了對我在追查他的行動賦予一個理由。而實際上我也聽風靡講過丹尼布萊安特有可能幹過那類的輕犯罪。


    「原來如此。唉呀,我想那家夥會被警察盯上的理由根本數不清吧。」


    結果少年k露出苦笑,開始描述起此刻不在場的丹尼布萊安特是個怎麽樣的人。據說那個人有一天忽然現身,自稱是少年k的親戚並認養了他,然而平常又不會特別照顧少年,成天出門不在家。偶爾回來的時候總是服裝破破爛爛,但本人卻都不以為意地開懷大笑。而且經常會做類似義賊的行動,也因此容易跟人結怨。由於那樣的丹尼布萊安特,害自己日子過得很辛苦──少年k連同一些具體事跡向我說明了這些事情。


    「總之就像我剛才說的,我並非無時無刻都跟那家夥在一起。」


    現在也是個別行動中──少年如此說道。


    「然後在那樣個別行動的時候,你被卷入了這次的事件?」


    「對,我因為某些理由前往那家錢莊,結果就偶然被卷入事件了。」


    少年說著,擺出誇張的動作哀歎自己的不幸。假如他說的是真話,就必須為他盡快解決這樁案件才行。於是我將對話拉回正題:


    「那麽我再問你一次。雖然你隻說因為某些理由,但你究竟是為了什麽事情到那種地方去的?」


    我想現在既然雙方利害一致,他應該會把真的事情告訴我,於是再度提出了這個問題。


    「我認為那應該不是像你這種年紀的人會去的場所吧?」


    「就是因為我這種年紀卻一個人生活,所以才需要錢啊。」


    可是我沒想到居然會是那麽恐怖的地方──少年這麽解釋。


    雖然他剛才說過丹尼布萊安特並不會很積極照顧他的生活,但難道連經濟上都沒有予以援助嗎?


    「假設姑且相信你所說的。那麽你到那間錢莊借錢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當我到那裏的時候,那個黑道大哥已經渾身是血倒在地上了。」


    「原來如此。不過一般人肯定不會相信你這種說法吧。」


    少年似乎終究要主張自己是清白的樣子。


    而我現在這樣與他麵對麵交談後,同樣也不太覺得他會是殺人犯。舉例來說像他眨眼的次數、視線的動作或是呼吸深淺等等,即便沒有用上測謊機還是可以知道一部分的事情。


    不過真正讓我在意的並不是他有沒有在撒謊這種事,而是我總覺得少年k的眼睛好像一直注視著遠方。那模樣簡直就像在說,他的戰場不在這裏。


    「那麽你當時握在手上的刀子呢?」


    即便如此,我和他的目的應該還是相符的。因此我試著從對話中摸索證實他清白的證據。


    「那東西一開始掉在地板上,而我想說那搞不好是凶器,而不自覺撿起來看的時候,就被你們撞見了。」


    「那還真是不巧呢。」


    這就是少年k所謂容易被卷入事件的體質所發揮的力量嗎?


    如果將他的發言重新整理──少年k是為了借錢來到那間貸款公司,卻當場發現渾身是血的黑道男子,然後自己忍不住撿起成為凶器的那把刀,結果很不巧地被人看到了那一幕。


    這段證言總讓人覺得未免對於少年k來講太過巧合了。不過畢竟是出自他本人口中,要說當然也是理所當然。真正重要的還是客觀性的證據。


    然而遺憾的是,成為案發現場的那間辦公室中裝設的監視器似乎遭到破壞。正常來想,那肯定是犯人搞的鬼。但不管怎麽說,總之目前還沒有找到能夠顯示少年k清白的證據。


    「那麽意思是說你認為這起事件另有真凶,然後是那個人物殺死了被害者。」


    「對,也就是在我之前來到現場的什麽人。」


    雖然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這點就是了──少年如此自嘲。那棟住商大樓所在的小巷附近也都沒有設置監視器,因此目前還沒辦法掌握當時現場附近的人員移動。


    就現況來說,警方推想的內容應該是──生活拮據的少年k不小心和地下錢莊扯上關係,結果在現場發生什麽問題導致他殺害了被害者。但假如少年k真的是清白的,從這裏要如何翻盤呢?


    「我對於自己被當成嫌疑犯已經很習慣了啦。」


    少年忽然把視線別開,輕笑一聲。他看起來彷佛早已理所當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甚至到讓人連稱讚他「很有膽識」都感到猶豫的程度。


    「別擔心,所幸現場似乎有留下不少足跡。現在還沒確定你一定是犯人……」


    就在這時,內線通話響起。是來自加瀨風靡的聯絡。


    附著於凶器上的指紋似乎已經鑒識完畢,於是我仔細聽完那個結果。


    「原來如此。少年,現在得知了一項新的事實。」


    我接著把從風靡口中聽來的情報告訴少年:


    「從判斷為凶器的短刀上,好像隻有采檢出你的指紋而已。」


    「這樣啊。那我就是犯人了。」


    「嗯,你就是犯人了。」


    我們互相露出苦笑。


    不過現在放棄還太早了,也有可能是真凶擦掉了自己的指紋。


    「你願意相信我?」


    「我不會相信人。」


    畢竟有很多東西比起人更值得信任。


    「我隻是想要知道丹尼布萊安特的下落。而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假如你不是清白的,我會很傷腦筋呀。」


    「那如果我真的是殺人犯呢?」


    少年k麵不改色地問我這種事情。


    的確,這樣的可能性也必須納入考慮才行。


    假如他其實在向我撒謊,把整起事件搞得團團轉,而且到最後連關於丹尼布萊安特的情報都沒有提供給我該怎麽辦?


    「嗯,你可以預想到時候你身為一個人的尊嚴會永遠遭到剝奪喔。」


    我盡可能裝出柔和的笑臉,讓對方不要感到恐懼。


    「……月華小姐,你實際上到底是何方神聖?」


    偵探啦。隻是個偵探。


    雖然這件事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就是了。


    「不過講真的,如果問說一個小孩子有辦法刺殺黑道男子嗎?我對於這點也單純感到懷疑。所以我同樣認為應該另有真凶才對。」


    目前還看不出真相。但隻要再稍微收集一些證據,或者根據已知的事實重新檢視案發現場,想必會有新的發現。


    「所以你放心吧。今天的晚餐,你一定可以在自己家享用的。」


    聽到我這麽表示後,少年k隻是盯著不知何處的遠方,「嗯」地小聲回應。


    我判斷照現況應該沒辦法再從少年k口中問出更多情報,於是離開偵訊室,接著檢視從案發現場扣押來的證據。


    除了推測為凶器的短刀之外,還有債務者名單等等的相關文件、被害者的手機以及原本在那間辦公室的電腦──於是我開始分析那些東西。雖然風靡還是很有意見的樣子,但我重新強調自己是代替她接下搜索丹尼的爛攤子後,大概多少感到愧疚的她便心不甘情不願地認可我的行動。


    我就這樣分析著從證物中得出的各種資料,當回過神時發現太陽已經下山。然而剩下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結果等到我動身前往兒童諮商中心與據說被送交到那裏的少年k再會的時候,已經是相當晚的時間了。


    抵達目的地的兒童諮商中心後,我來到少年k被保護的房間門前。然後照慣例用萬能鑰匙解開門鎖,便看到少年麵向牆壁躺在床上的身影。


    「早安,少年。」


    我把嘴巴湊到他耳邊如此呢喃。


    「嗚!嚇死我了……」


    少年大概在睡覺的緣故,對於我的出現驚訝得跳了起來。


    「你耳朵很弱嗎?」


    「我倒想知道耳朵很強的人是什麽樣的家夥啦。」


    像我就很強喔。至少就算被人朝耳朵吹氣也能不為所動。


    雖然應該沒機會實際驗證就是了。


    「很抱歉我來得這麽晚,已經超過了晚餐時間呢。」


    鑒定證物花費的時間比我預料的還要久,害我沒能遵守跟少年之間的約定。


    「現在幾點?」


    少年著急地把手伸向口袋,但又想起自己的手機被沒收的事情。


    「剛過晚上十一點。」


    我希望最起碼可以讓他明天早上回到自己的公寓吃早餐。話說那麵包的保存期限沒問題嗎?


    「……這樣啊,晚上十一點。」


    少年k擦掉額頭冒出的汗水,歎了一口氣。


    「然後呢?你來幹麽的?照你的樣子,應該不是來告訴我已經證實我的清白了吧?」


    「嗯,不過我覺得所謂的事件果然還是應該在案發現場解決才好。所以說……」


    「所以說?」


    麵對疑惑歪頭的少年,我伸出自己的左手。


    「一起從這裏溜出去吧。」


    就這樣,我們從兒童諮商中心逃出去了。


    當然,關於這件事加瀨風靡並不知情,完全是我的獨斷行為。


    「萬一被抓包,這次我搞不好真的會被殺掉呢。畢竟那個人做事毫不留情呀。」


    我一邊回想著以前和《暗殺者》之間展開的一場場戰鬥,一邊踩動踏板。


    不過像這樣在夜晚的路上騎著腳踏車,感覺就像被繁星與夜風圍繞包覆一樣,讓我覺得這時間其實也不壞。


    「通常這種時候不是應該開警車嗎?」


    從背後忽然傳來少年k有點不滿的聲音。雖然他並不曉得,但很遺憾的是我還沒到能夠駕駛汽車的年齡呀。


    話雖如此,不過假如狀況有需要,我也會硬著頭皮開車就是了。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至少能學到會開戰車的程度。凡事預先準備得再多應該也不會嫌過度才對,尤其對於偵探這樣的職業來講。


    「第一次腳踏車雙載居然是跟警察,簡直糟透了。」


    少年k自嘲的同時也如此埋怨。


    這孩子看似達觀,但果然還是個有點囂張的小鬼。


    「你不覺得這是個很好的人生經驗嗎?凡事要懂得換個角度想呀。」


    「這不管怎麽想都不好吧?害我少了一幕青春插曲啦。」


    「少年,原來你對那種事情有興趣?明明表情都死了說。」


    「囉嗦,不要因為自己已經枯燥就認為別人也……嗚喔!」


    我這時緊急煞車,結果少年k慌張地從背後抓住了我的腰。


    「哦哦,抱歉。因為忽然有貓跑出來,我隻好煞車了。」


    「……嗚、月華小姐,你雖然外表是個大人,但其實個性上根本像個小鬼頭吧?」


    「誰曉得呢?」


    我這麽敷衍帶過,繼續趕往現場。


    接著過了大約二十分鍾後。


    「來,進來吧。不過你要注意別留下多餘的指紋喔。另外也禁止移動東西。」


    抵達那棟住商大樓的我們越過封鎖線,再度踏足成為案發現場的貸款公司辦公室。


    我用戴著手套的手指打開電燈開關。現場沒有其他人,遺體當然也已經被搬走,因此隻有我和少年k兩個人而已。


    「然後呢?你為什麽要把我帶到這裏來?」


    少年依然站在入口處,不願走進房間深處。畢竟這裏是發生殺人事件的現場,他會那樣也是當然的。


    「嗯,我想說如果來重新檢視一下案發現場,或許你會注意到什麽事情吧。」


    進來吧──我對少年如此招招手,於是他總算做出覺悟似地進到房內。


    「今晚星空看得真清楚呢。」


    我對他這麽說著,透過一扇大窗戶仰望夜空。


    「那是什麽新創的告白台詞嗎?」


    「很抱歉,我喜歡的是比我成熟的男人。」


    我的意思不是那樣啦。


    「這個窗簾,一直都開著對吧?」


    聽到我這麽說,少年似乎不太明白我的用意而稍微歪頭。


    「我白天第一次來到這個案發現場時,這窗簾就是敞開的。假如這是一樁計畫性的殺人案件,你不覺得犯人未免太過粗心了嗎?」


    「……哦哦,的確。正常來講為了不被外人看到,應該會把窗簾拉起來吧。」


    「對,所以我認為這應該是一樁突發性的事件。」


    實際上,當時案發現場就被推測是這間貸款公司的關係人物目擊到了,也就是那個差點撞上我的光頭男子。因此這次的犯人實在太粗心,至少我認為應該不是從一開始就有計畫要殺人才對。


    「不過世界上的殺人犯也並非大家都想達成完全犯罪吧?凶手有可能對被害者有很強烈的仇恨,認為即使自己犯案被發現也要把對方殺掉。這樣假設應該也不算奇怪。」


    畢竟被害者是個就算跟人結怨也不稀奇的人物──少年k如此表示。


    的確就職業上來講,對被害者懷恨在心的人肯定不少。


    「然而以現況來講,嫌疑犯目前正在逃亡。也就是說,那個人物內心應該還是有不希望犯行被發現的想法才對。」


    就這點上來看,假設犯人真的是少年k,他一直否定犯行也是同樣的道理。總而言之,這次事件的犯人正想盡辦法要擺脫自己突發性殺人的罪名。


    「對了,像監視器也被破壞了對吧?」


    「嗯,而且當成凶器的刀子也被擦掉了指紋。」


    「雖然說前提是假設除了我以外另有真凶啦。」


    少年自己如此說著,聳聳肩膀。


    不過他說的這點已經不隻是假設了。


    我很確定那個消滅了證據的人物就是真凶。


    「不管被害者生前做的是多麽缺德的生意,這裏是生意場所的事實都不會變。既然如此,現場若有留下什麽來客預定之類的行程表應該也不奇怪。因此我稍微調查了一下。」


    「……!電腦嗎?」


    少年k靈光一閃似地用拳頭敲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你記得還真清楚呢。明明那東西現在不在這裏的說。」


    「……是啊,反正我想應該是被當成證物扣押了吧。」


    或許我該誇獎他不愧是已經對這類事件習以為常了。


    「然後你調查的結果如何?除了我以外,今天有什麽人預定到這裏來嗎?」


    「我看過電腦裏的日程表管理軟體,但很可惜今天是空白的。」


    其他日子倒是都有預定來客──聽到我這麽說,少年k呢喃一句「運氣真差」並一臉遺憾地把視線別開。


    「隻不過,我另外找到了這樣的東西。」


    我從自己帶來的包包中拿出一冊文件。


    「這是在這裏借過錢的債務者貸款紀錄,裏麵也有記載預定償還日期。所以我想說隻要其中有符合條件的人物,應該就能找出一些線索。但是……」


    「從裏麵也沒有找到可疑人物,是吧?」


    少年接替我如此說道。


    「嗯,從放在這間辦公室的實體文件資料中的確沒找到就是了。」


    我接著講出的這句話或許出乎少年的預料,讓他驚訝地看向我。


    「其實在這間辦公室的電腦裏也有儲存這些債務人的情報資料。不,正確來講其中有一部分遭到刪除──但我試著還原了檔案。」


    少年k默不作聲地繼續聽我說明。


    「包含日程表管理軟體也是一樣,我總覺得好像到處都有不太自然的資料空白處。因此雖然花了不少時間,但我嚐試把已刪除的檔案還原,結果找出了某位債務人的情報資料。而且很奇怪的是,隻有那個男人的名字沒有被列在辦公室裏的債務人名單之中。」


    那簡直就像是為了讓那名債務人從這個案發現場逃脫而做的行為。雖然我不清楚動手湮滅證據的究竟是那名債務者本人,還是其他協助者做的事情。


    「那麽從名單消失的那名債務人就是犯人的意思嗎?」


    少年k依然表情嚴肅地把視線從我身上別開。


    「我認為那樣的可能性很高,所以試著打電話給複原名單上記載的聯絡號碼,但或許該說不出所料吧,電話沒有接通。」


    不過──聽到我接著這麽說,少年立刻看向我。


    「其實少年你已經獲釋了。相對地,警方對那名債務人男子發出了逮捕令。」


    「……!你們有什麽明確的證據嗎?」


    結果少年k變得莫名著急,朝我邁出一大步。


    「為什麽你要那麽問?明明你的冤罪好不容易獲得清白的說?」


    「…………」


    「你有什麽理由不希望那個人被逮捕嗎?」


    「…………」


    假如有誰在包庇那位應該是真凶的債務人。


    假如那個挺身包庇的人物就是眼前這位名叫君塚君彥的少年。


    那麽他究竟是想要保護誰?


    「──喂,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就在這時,現場傳來毫不掩飾焦躁態度的聲音。


    看來我們這場逃脫劇終於被抓包了。


    「抱歉,我隻是想在夜晚的街上稍微騎車兜個風而已。」


    麵對帶著幾名警察趕到現場的加瀨風靡,我故作輕鬆地拋了個媚眼。


    結果這行為似乎反而觸怒了她,使她當場露出彷佛能夠殺人的視線對我說了一句:「明明把工作推給別人,自己卻這樣擅自妄為……」


    「那並不是把工作推給你呀。我是信賴你的能力。」


    「哈!就隻有一張嘴厲害。」


    太失禮了。我的狙擊技術也不錯呀。


    「那麽,我們差不多進入正題吧。」


    從這裏開始是解答篇。


    偵探與警察兩個人,用兩倍速度加快節奏吧。


    「首先來還給少年一個清白。」


    聽到我這麽說,風靡就像要把上場機會暫時先讓給我似地用眼神默默回應。少年k也為了窺探我的意圖而保持靜觀。


    「以前提來說,我打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是少年動手殺人的。畢竟我找不出他有什麽動機需要引起這種程度的大事件。」


    少年k在偵訊室中說過「自己是初次到訪案發現場」之類的發言。而且從這間貸款公司管理的顧客名單看起來,他這句證言也應該是真的。一名中學生少年與黑道男子初次見麵就動手殺害對方的動機,要假設起來也未免太困難了。


    「不過物證倒是很明確。」


    風靡比我預想得還要早插嘴如此表示。她所謂的物證應該就是指凶器短刀上的指紋。


    「思考什麽『動機』根本不可靠。人類終究是一種誰也搞不清楚大家腦中在想什麽的生物呀。」


    所以能夠相信的隻有客觀證據──風靡說著,瞪向少年k。


    「風靡小姐,我就知道隻有你到現在還在懷疑我。」


    「哈!說到底,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你任何一次。這是連懷不懷疑都還談不上的問題。」


    少年k與風靡如此說著,互相用凶險的眼神望著對方。


    「真懷念以前那位好講話的派出所所長。」


    「那個人從你帶來的壓力中獲得解放,如今應該在自家的緣廊跟孫子下棋吧。」


    ……這兩個人如果放著不管,總覺得可能會無止盡地爭吵下去。還是拉回正題吧。


    「確實就像鑒識人員所說,刀子上沾有少年的指紋。」


    我再度開口後,少年與風靡都把注意力轉向我。


    「然而,這件事本身並不能當成判斷少年行凶殺人的證據吧?」


    身為正牌警察的風靡肯定實際上也很清楚這點。


    「我當時有親眼目睹案發現場,而少年的身體與衣服上都沒有沾到任何一滴血液。那實在不像是剛拿刀殺過人的狀態。」


    那時候拿著刀站在現場的他,表情看起來莫名憂鬱而彷佛放棄了什麽,但不知為何,那側臉──在我的印象中看起來很美。


    雖然說,那終究隻是我個人的主觀而已。但是拿刀刺殺人,自己身上卻沒有沾到一滴血液的狀況還是讓人覺得很不對勁。因此我認為應該就像少年k自己說過的,他是在事後把殺害過被害者的短刀撿起來,才讓他的指紋沾到上麵的。


    「另外還有一點。少年如果要殺害被害者,有點太過嬌小了。」


    少年k的身高頂多一六○公分左右,相對地被害人是個超過一九○公分的巨漢,可是刀傷卻位於被害人的胸部。


    當然,就算雙方之間有三十公分以上的身高差距,也不代表少年的手絕對碰不到被害人的胸口。例如他若反手握刀,高舉起來從上方把手揮下來,即使是少年的手臂高度也可以刺到那名巨漢的胸口位置。


    然而從遺體的傷口看起來,那把刀應該是以幾乎呈現水平的狀態刺進胸口。身高一六○公分的少年假如用刀刺死比自己高三十公分以上的人,我認為不會留下那樣的傷口。


    「也就是說,當時我隻要別亂碰那把刀,其實打從一開始就不會遭到懷疑是吧。」


    少年聽我說明到這邊,如此自嘲。


    「連我都覺得自己這個體質真的很麻煩,老是害我被卷入這類的事件。」


    「嗯,我也那麽認為。」


    我附和少年的意見──由衷認同他這個說法。


    「由於那樣的體質,讓少年總是會遭遇這類的事件。不過就這次的狀況來說,你未免太過粗心了。」


    少年不發一語地看向我的臉。


    「沒錯,你很習慣於這類的事件,甚至到習以為常的程度。那麽你為何會自己把刀撿起來?」


    要是亂碰凶器就會讓自己遭到懷疑,這種事情應該隨便都能猜想到才對,至少可以確定少年k比誰都明白這點。因此……


    「你其實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卻故意把刀撿起來的對吧?」


    他藉由這樣的做法,讓自己成為警方懷疑的目標。


    我們徹底被少年耍得團團轉了。


    「我有什麽必要那麽做?」


    少年k帶著苦笑歪頭。


    「為了保護什麽人。」


    也就是──真凶。


    少年明明一直主張自己的清白,卻又故意做出讓人懷疑他是犯人的事情。


    「你說的『什麽人』是誰?我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一個人。你應該也知道這點吧?」


    在警局的確也提過這件事。少年k沒有什麽朋友,而且根據我獨自調查的結果,他也沒有父母兄弟。因此他應該沒有不惜挺身冒險也要包庇罪行的對象才對──真的是這樣嗎?


    「月華。」


    少年這時直呼我的名字。


    「你剛才說在我之前拜訪過這間辦公室的人物就是犯人對吧?那麽我和那家夥之間又是什麽關係?是不惜挺身頂替殺人罪的好朋友嗎?家人嗎?還是──」


    我對風靡使了個眼色。接下來是她的工作了。


    「不,真凶跟你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原來是這邊的可能性呀。


    我也是現在才第一次知道這個真相。其實我本來認為另一個可能性比較高,但所謂的現實或許往往如此,不會盡如人所預料。


    「嫌犯是一名在這間貸款公司背負了钜額貸款的四十多歲男子,名叫──」


    風靡這麽說著,念出我手上的顧客名單中原本應該有記載的同一個名字。犯人的名字倒是一如我的預想。


    「就在剛才,那個人打電話向警方自首了。今天原本預定是他的還債日,但沒能湊到錢的他隻好直接到錢莊來請求延期卻交涉不成。在這次成為被害人的男子持刀威脅下,雙方發生扭打的結果就是後來這樣。」


    至於這樣能否獲判正當防衛就要看律師的能力了──風靡說著,歎了一口氣。


    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其實就是這樣稀鬆平常的內容,但接下來才是奇妙的地方。


    「緊接著就在事件發生後不久,湊巧來到現場的你不知為何頂替了這項罪行,讓嫌犯逃亡了。」


    對,也就是說少年k居然幫今天才初次見麵的陌生人頂替了殺人罪名。


    「你說我幫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頂罪?那樣做有什麽好處?」


    少年表情困惑地自己說出這項理所當然的疑點。


    然而緊接著……


    「……不過,我的工作應該也到這邊為止了吧。」


    少年k莫名鬆了一口氣似的,表情稍微變得柔和下來。


    那態度彷佛表示自己繼續抵抗也沒有意義,或者他的目的其實已經達成了。


    「沒錯,你們說得對。我包庇了真凶。」


    「為什麽毫無關係的你要做那種事?」


    這次換成我開口詢問。假如少年包庇的對象是我也在追查的那個男人,在某種程度上我還可以理解他的動機。但這次的真相卻是我考慮到的另一種可能性。


    「我當時撞見案發現場,結果那名犯案的男人很焦急地對我說道……」


    少年一句一句緩緩述說起來。


    「那個人的女兒動手術的日子就快到了。對於身患難治之症的女兒來說,這是一場決定生死的重大手術。但如果那個人現在被警方抓去,搞不好就再也見不到女兒了──所以他拜托我放過他一天就好,讓他今天可以去見女兒一麵。」


    因此我決定隻要今天一天就好,讓自己偽裝成犯人──少年k如此說著,把視線望向窗外的夜空。


    「……這樣呀。你是為了讓犯人最後能夠和女兒見麵一天,所以做了這種事。」


    原來如此,這下至今的許多疑點都獲得解釋了。


    例如少年雖然想包庇真凶,卻沒處理現場留下兩人以上的足跡,電腦的內部檔案也沒有徹底刪除,被害人與自己身高差距的問題也沒有解決等等。我本來以為那些全都是少年k的設想不周。


    不過我同時也覺得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區區一名中學生不可能那麽輕易完全湮滅證據。


    但我的想法錯了。他之所以這樣不夠徹底地留下各種證據,全都是因為自己隻需要扮演犯人一天就好的緣故。絕不留下任何能夠斷定他是犯人的確切證據,專心扮演了二十四小時限定的代罪羔羊。


    ──腦袋太靈光了,比我想像得還要聰明。


    那肯定是他的體質所帶來的經驗培育出來的才能。


    「不過現在既然犯人出麵自首,表示他已經和女兒見過麵了對吧?那麽我的目的就算達成了。」


    少年臉上並沒有浮現微笑。


    他隻是帶著有點疲累的表情,體認自己的助人行為已經結束。


    我再說一次。他很聰明,非常聰明。


    然而同時也必須說他想法天真。


    「即便隻有一天而已,你有什麽必要讓自己冒那種險?」


    假設少年是想要透過自我犧牲實現什麽人的願望好了,對他自己本身來說真的有值得那麽做的好處嗎?我對少年再度詢問了這點。


    「這是某個男人教我的事情:最起碼要幫助自己眼睛所及範圍內的人才叫有種。」


    「能夠講那種話的,隻有具備足夠的覺悟與力量拯救一切的人物。但你不是那種人。」


    「……!可是我實際上做得不錯啊。雖然說試圖隱庇犯人確實是犯罪行為沒錯,這點我願意承擔。」


    「你真的認為那樣做是正確的嗎?那等於是對犯罪視而不見喔?」


    「……我不知道。或許就是因為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才會在無意識中撿起刀子的。」


    貸款背債,又犯下罪行。即便如此還是希望最後能見女兒一麵的父母心──對於舉目無親的自己來說,實在難以估量那是多麽強烈的感情。所以我才會那麽做的──少年有如自言自語般如此呢喃。


    「唉,你果然還是個臭小鬼。」


    就在這時,風靡用感到無奈,不,應該說凍寒如冰的眼神瞪向少年。


    「你想知道的答案,就讓我告訴你──打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什麽手術。」


    「……!」


    聽到風靡說出口的真相,少年頓時睜大眼睛。


    「怎麽、可能?那個人怎麽看都不像在撒謊啊……」


    「我猜撒謊的應該不是行凶的那個男人吧。」


    對不對?──我用視線向風靡如此確認,結果她「是啊」地點頭回應。


    「撒謊的是那個被殺的黑道。他說可以透過自己的人脈介紹一名醫生幫男人的女兒進行那場困難的手術,然後以介紹費的名義向那男人放高利貸。但實際上那種人脈從起初就不存在,聲稱已經安排的手術終究也隻是一場假戲。」


    調查出這個真相的風靡麵無表情地將嘴巴閉成一直線。雖然她那樣的態度一如往常,但內心肯定燃燒著怒火。我莫名有這樣的感覺。


    「為了榨取別人的金錢,居然連這種謊都說得出來嗎……」


    少年飽受打擊似地用力咬起嘴唇。


    犯人想必也是和少年一樣直到剛剛才得知真相,所以終於決定自首的吧。


    「吶,少年。」


    像這種時候,究竟該說些什麽話才好?偵探的工作絕不是思考話語安慰對方,這點我很清楚。然而……


    「不可以寄望從別人身上獲得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這句發言並非我動腦思考後得出的話語。


    但是我卻在不自覺間把這樣一句話講出了口。


    「如果有想要知道的答案,就必須靠自己去尋找才行。」


    在這點上想必我自己也是一樣。


    因此我才會對少年,同時也對我自己這麽說道。


    我有一段失去的記憶,有自己必須打倒的敵人。


    我有無論如何都要找回來的東西──所以……


    「別擔心,交給我吧。」


    聽到我這麽說,少年這才總算把頭抬了起來。


    「我認識一位技術高超的醫生。你和犯人都希望拯救的那位女兒肯定能救回一命的。」


    「……真的嗎?」


    嗯,畢竟那個人就像是為了救人而誕生的男人呀。


    所以說,現在……


    「你就好好放心,暫時給警察關照一陣子吧。」


    我這麽一說,少年k霎時露出感到驚訝的表情後,彷佛認輸似地輕輕一笑了。


    ◇四月二十九日 君塚君彥


    這天,拖著疲憊的步伐好不容易回到家的我,看到一名大叔大搖大擺在和室中休息。


    「嘿,回來得可真晚啊。難道你讀的學校一天要上到九堂課嗎?」


    日本學生還真是勤奮──男人帶著冷笑朝我瞥了一眼。那態度看起來已經在某種程度上知道我其實是經曆什麽遭遇才總算回到家的。


    「還是老樣子,我稍微被卷入了一點事件啦。」


    「這樣啊。其實你也可以考慮請我這個萬事屋──丹尼布萊安特出麵幫你解決喔?」


    「總覺得委托費用會被海削一筆,所以我才沒找你啦。」


    聽到我冷淡回應,丹尼發出乾枯的聲音愉快地笑了。


    話說回來,真沒想到緊接著兩天前那場飛車追逐之後,居然這麽快又讓我被卷入事件。我忍不住深深歎氣,讓滿身瘡痍的身體坐到坐墊上。


    矮桌上放著應該是丹尼叫來的披薩,被吃到隻剩四分之一。


    「吸太多可是會讓健康的壽命縮短喔。」


    我把碳酸飲料倒進杯子的同時,向坐在矮桌對麵準備點燃香菸的丹尼如此忠告。


    「哦?意思是說你希望我長壽一點?」


    「我隻是在說一般常識,不會再講第二次了。」


    「哈哈!就算對身體是毒,對精神可是良藥啊。」


    丹尼如此隨口跟我抬杠,並吐出徐徐白煙。


    平常總是態度輕鬆自在的他,難道也會有需要什麽心靈藥物的時候嗎?像這種無法詢問本人的問題,肯定想了也是白費力氣吧。


    「快把飯吃完準備工作啦。」


    丹尼一邊抽菸,一邊從破舊的包包中拿出一份文件。


    文件上列有大量的人名與電話號碼一覽表。


    「你對這名單上列出來的電話從頭到尾全部打一遍。」


    丹尼就像這樣偶爾會回到公寓來,然後叫我幫忙他的工作。而我則是藉此獲取酬勞,並且為了將來有一天能夠獨立生活而儲蓄資金。不過……


    「總不會是詐騙吧?」


    忽然感到不安的我如此詢問。丹尼帶回來的這份資料究竟是什麽名單?該不會是要我打那種「我不小心把公司的經費用光了……」之類的電話吧?


    「哈哈,如果要扮演一個公司小職員,你的聲音還有點太尖銳了。」


    的確,畢竟我還在變聲期。


    「那你到底要我做什麽?」


    「你隻要普普通通打電話去約那個家的小孩出來玩就好。」


    「莫名其妙……」


    怎麽?難道你要我做什麽跟人交朋友的公益活動嗎?


    「這種工作要怎麽賺錢?」


    「這個世界的構造並不是你想得那麽單純啦。」


    丹尼如此教誨似地說道。


    「俗話說大風吹,賣木桶的就賺錢(注:日本諺語。詳細的內容為「大風刮起塵土,塵土傷眼,讓盲人數目增加,導致三味線(日本弦樂器,古代日本盲人能夠從事的工作便是彈奏三味線)的需求量上升,貓因此遭到大量捕殺(三味線是使用貓皮製成)。貓的數量減少造成老鼠泛濫,老鼠咬破木桶,木桶的需求量便隨之增加,讓木桶店大賺錢。」意指事情經由連續的因果造成深遠的意義。)。凡事因果相連到最後的最後,也可能會產生別種不同的結果。」


    我以前聽說過丹尼是來自美國,真虧他會知道這種日本諺語。


    從話題脈絡聽起來,丹尼想表示的應該是即便現在還不太能理解內容,將來總有一天可以明白其中的意義吧。雖然我覺得他拿來比喻的諺語在含意上好像有點不太正確就是了。


    「另外要說是蝴蝶效應也行。在庭院的一隻蝴蝶拍打翅膀,因果傳呀傳地有可能就會在遙遠的異國刮起龍卷風。」


    丹尼把瓶裝啤酒放到矮桌上,眺望窗簾敞開的窗外。


    今晚掛在天上是一輪美麗的滿月。


    「話雖這麽說,但現在我手頭缺錢也是事實。差不多該找個大宗一點的工作才行啦。」


    果然他這次帶回來的工作並不是直接能夠獲得金錢的東西。


    即便如此,他還是很從容不迫地打起嗬欠。


    「既然沒錢,就更別買沒意義的玩意回來啊。像那幅畫就花了多少錢?」


    我說著,指向以前丹尼說是「紀念品」而買回來作者不明的風景畫。


    這就是他的壞毛病,讓這間和室中擺滿大量類似的藝術品。


    「哦哦,那是我走在這附近路上偶然認識一名自稱是畫商的年輕女性。對方看起來好像生活上有困難的樣子,所以我就直接照對方開的價格買下了。」


    ……明明之前還說是什麽紀念品,居然根本是在這附近買的嗎?


    「你隻是被騙了吧?」


    「不可以被騙嗎?」


    結果丹尼竟一臉認真地疑惑歪頭。


    「假設我是受騙上當好了,我給的錢還是可以使那位窮困的女性有所收入,讓她隔天早上有麵包可吃,有優酪乳可喝。那麽我的行為以一個人來說有什麽錯嗎?」


    如果連自己眼睛所及範圍內的人都不幫助要怎麽辦?──丹尼一派輕鬆地如此說道。這是他經常掛在嘴上的口頭禪。


    即使是受騙上當,自己蒙受的損失也會化為別人的利益。幸福的總量不會減少,隻是財富從有錢人流向窮困者而已。就算有誰將這種想法稱作偽善,丹尼想必還是會貫徹這份信念吧。


    「也就是說與其懷疑別人不如自己受騙上當的意思嗎?總覺得這想法很符合你的風格。」


    實際上,我並不清楚丹尼究竟是個怎麽樣的人物。這幾年來,我們並非一直都住在一起。即便如此,我依然莫名有這樣的感想。


    「所以我就說你還是個小鬼頭啊。」


    難得我最後把話總結得好像很好聽,丹尼卻莫名其妙生氣了。為什麽啦?


    「就算受騙上當也總比懷疑別人來得好?哈哈,那麽你遭到詐騙,被盜走金錢後,那些錢會到哪裏去?那一類的詐騙集團通常都會有上遊的頭子。然後像這樣奪來的錢又會被拿去利用在新的組織犯罪上。」


    到時候你還有臉講同樣的話嗎?──丹尼如此問我。


    假如遇到那樣的狀況,真的還能講說什麽隻要別人得到幸福,就算自己受騙也好嗎?


    「受人欺騙就跟犯下罪過是同等意思。」


    丹尼如此做出結論,眼神嚴肅地盯著我。


    「那你一開始就那樣講嘛。」


    不過他的主張的確也有道理。所謂與其懷疑別人不如自己受騙上當比較好,或許終究隻是虛有其表的漂亮話而已。


    「……不對喔,那我更要問你為什麽會買那幅畫了。」


    你也知道那可能是詐騙對吧?


    「有時候即使犯下罪過也會想要把漂亮話放在優先啊。」


    畢竟是人嘛──丹尼說著,笑了一聲。


    「而且要是哪一天生活有困難的時候,你試著把它拿去賣賣看。我猜這幅畫應該會拯救你喔。」


    真受不了。到頭來這幅畫究竟有沒有價值啦?


    「這世界上凡事都要看狀況而定,不是隻有黑白兩色決定一切。當然也有桃紅色、金色或藍寶石色。遇到事情的當下必須靠自己的眼睛、耳朵、經驗和第六感判斷的狀況可多得是。」


    丹尼有如自言自語般如此呢喃著,直接拿起瓶子把剩下的啤酒喝光。


    他講這些話對於還是小孩子的我來說,要理解起來有點困難。


    「不過隻有現在缺錢的事實應該無從懷疑吧?」


    「哈哈!一點都沒錯。」


    丹尼開朗笑著,就地躺下。然後大概是感到醉意而閉上了眼睛。


    看來他今晚真的要在這裏過夜的樣子。


    「總之就是這樣,我現在沒錢,所以暫時也沒辦法給你薪水。」


    「這裏差不多快要被斷水囉?」


    「到時候喝酒不就好了?」


    這大叔根本是白癡啊。


    丹尼接著真的睡著,於是我隻好幫他蓋上一條薄毛毯。


    「最近搞不好又有什麽家夥在追查我。」


    丹尼忽然閉著眼睛這麽小聲說道。


    照他這講法,對方應該跟上次飛車追逐的那幫人是不同的存在。


    「要是那家夥找上你……」


    「我隻要回答我不曉得丹尼的下落就好,對吧?」


    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約定。


    「沒錯,假如有那種可疑的家夥試圖接近你,你反而要積極地騙倒對方。」


    丹尼躺在地板上給我建議:「這就是你的處世之道。」


    「意思是要我成為詐欺師?」


    「具有那種麻煩體質的你如果要跟警察或偵探交手,就隻能當個詐欺師或怪盜啦。」


    「……不要把我必須受警察或偵探關照當成前提行不行?」


    「哈哈,那就是你的命運。死心吧。」


    要真是那樣,不如當個不分早晚拚命工作的奴隸上班族還好上一百倍呢。


    「哦哦,對了。既然都開口忠告,就順便再跟你講一件事。」


    唉,你要睡覺還是要講話選一邊好嗎?


    「我接下來又要再出門一趟,就拜托你看家囉。」


    「什麽看家,我平常就在做了。你這次要去哪?」


    我其實也沒什麽興趣,隻是隨口問問。結果丹尼回了我一句「去看看日本的海」這種回答。雖然聽起來很抽象,但如果目的是看日本海,那或許是去北陸地方吧。


    然而那樣的觀光行程對於丹尼來說終究隻是順便而已。


    「這次的工作有點棘手。不過唉呀,你就別在意,還是老樣子過著被卷入銀行強盜或劫持事件的日子吧。」


    丹尼忽然隱瞞自己的下落也不是第一次了。說到底,這男人並非總是住在這間公寓。因此我隻簡單回應了一句:「是喔。」


    「我會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今後也不會變。所以你同樣自由過活吧。真要講起來,你不是我兒子,我也不是你父親。我可沒有打算成為束縛你的枷鎖。」


    我記得他之前還講說自己是我精神上的父親還是什麽的,看來那也隻是臨時想到的胡言亂語而已。


    「反正人本來就這樣不是嗎?對,沒錯,這樣就好。我今天、昨天甚至以前好像很偉大地跟你講的那些大道理,你全都可以不理會沒關係。就算你明天被喜歡的饒舌歌手唱的歌詞左右自己的人生,那同樣也是一種人生。」


    「你的信念簡直跟棉花軟糖一樣軟啊。」


    「哈哈,像鋼鐵一樣堅硬的信念要是哪天被折斷時可就會很辛苦啊。」


    丹尼把自己的手臂當成枕頭,閉著眼睛如此笑道。


    「一個人的喜好是一連串偶然的延續,生活方式也是一樣。雖然我剛才叫你去當怪盜或詐欺師,但其實你就算反過來成為警察或偵探也沒關係。重要的隻有當下那個瞬間,自己究竟想怎麽做而已。」


    「那種任性態度可以被原諒的隻有小孩子吧?」


    「哈哈,說得對。或許是那樣沒錯。」


    丹尼說著緩緩起身,眯著眼看向我。


    「但是別忘了,你就是個小孩子。所以再任性更多、要求更多,把自己放在中心。這就是連酒都不能喝、菸也不能抽的小孩子可以獨享的特權。」


    「……就算因此給人添麻煩也沒關係嗎?」


    「人隻要活在世上,無論如何都會給人添麻煩。反正不管怎樣也無法活得一乾二淨,那最起碼要像個人該有的樣子,任性地活,然後任性地死吧。」


    有辦法如此斷言的丹尼布萊安特這個男人眼中映照的,我想肯定是我看不見的景象吧。


    ◆四月三十日 希耶絲塔


    「原來如此,那麽少年正式獲判無罪赦免了是吧。」


    在來到日本之後當成住處的古董店內,我坐著安樂椅一邊搖蕩,一邊對電話另一頭的風靡如此交談。


    現在時刻是下午兩點多。午後柔和的陽光灑入開幕以來還沒有任何客人光顧過的店內,莫名誘人睡意。


    『沒錯,實在很遺憾。』


    風靡深深歎一口氣後,『這次又沒能把那個臭小鬼抓起來了。』地說出以她的個性來講,意外明顯好懂的抱怨話。


    「我說你,會不會太討厭他了呀?又不是你的什麽殺父仇人。」


    『如果隻是殺父仇人,我還不會執著到這種程度。』


    她這句話再怎麽想應該也隻是暗殺者玩笑而已吧。不過假如有個會頻繁引發類似這次這種麻煩事件的存在,像她這樣的反應或許也無可厚非。


    ──前天在貸款公司發生的一樁殺人事件中,少年k起初被警方認定為嫌疑犯,然而後來發現他隻是基於某種理由包庇了真凶而已。不,就算說他隻是包庇真凶,正常來講還是會觸犯另一條所謂的窩藏包庇罪。


    可是前天晚上犯人出麵自首,於是警方重新訊問針對案發當時的詳情後,得知無論是破壞辦公室現場的監視器,或者竄改電腦的內部資料等等行為,全部都是那名真凶所為。換言之,少年k終究隻是偶然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刀子而已,不存在任何能夠向他問罪的手段與證據。在這種意義上,也許可以說警察與偵探都完全輸給了那樣一名少年。


    『對你來講應該也很失望吧。』


    風靡接著對我也出言表示同情。


    『你本來猜想那家夥包庇的犯人真實身分,可能就是丹尼布萊安特對不對?』


    對,我一開始還認為這個可能性是最高的。我以為既沒家族也沒朋友的少年k如果自願幫什麽人頂替罪名,那對象或許就是自稱他親戚的丹尼布萊安特。


    然而我這項預測一如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所描述的,完全猜錯了。少年k挺身包庇的對象,隻是個初次見麵的陌生人。他似乎是希望對自己心中抱持的問題尋求答案,所以做出了那樣的行為。


    「這次的確沒能一下子就找到丹尼布萊安特,但我想近期內應該會有什麽進展喔。」


    我這句話並非單純的直覺,而是抱著某種程度的確信如此回應。


    『哦?你那樣推理有什麽根據嗎?』


    嗯,確實有幾項根據,不過其中最確定的是……


    「抱歉,好像有客人來了。再聯絡。」


    我對風靡如此告知後掛斷電話。緊接著……


    「你的外觀跟之前相比改變得可真多啊,白銀月華。」


    成為本店開幕後第一位客人的少年──君塚君彥一臉狐疑地看著我。


    他似乎對於從警察轉職為古董店老板的我感到非常奇怪的樣子。


    「我就知道你會來。」


    讓少年進入店內後,我招待他坐到櫃台前的椅子上。


    少年k依然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並且在那張古董椅坐了下來,同時把抱在腋下的行李輕輕放到地上。


    「我再確認一次,你真的是月華嗎?」


    其實在前天晚上,事件暫時算獲得解決之後,我把這間店的住址以及自己的真實身分告訴了少年k……不過……


    「你是不是若無其事把我名字後麵的『小姐』去掉了?」


    明明我現在外觀看起來應該還是二十多歲的成年女性才對,他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不加稱謂,直接叫我的名字。


    「我自己也幾經考慮,最後還是覺得對你不加稱謂,叫起來會比較順口啦。」


    真是個自我中心到令人驚訝的少年。雖然說以我實際上的年齡來講,他不加稱謂其實也無所謂啦,不過我總覺得他與人拉近關係的方式非常獨特。


    本來我還以為他缺少朋友可能導致與人的溝通能力上有所障礙,但這下看來他反倒是不論麵對什麽人都會貫徹自我作風的樣子。那樣的特質或許跟我也有點相似。


    「話說回來,你那判若兩人的變化究竟是怎麽辦到的?」


    少年首先注視我的腳尖,然後緩緩把視線往上移動。


    「你視線停在胸部的時間特別長呢。」


    「……那是你的錯覺。」


    「吶,少年。像我們這種年長大姊姊與年幼少年之間的關係性,你知道俗話上怎麽稱呼嗎?」


    「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吧!」


    他像個小孩子般臉頰泛紅的模樣完全符合我在講的那種感覺,但如果繼續捉弄他會讓對話沒有進展,因此我作罷了。


    「沒錯,我正是存在於地下社會的正義使者──怪人二十麵相。」


    我再度報上自己前天晚上告訴少年的真實身分。


    「……從長相到身高,全部都跟上次不一樣啊。」


    「這張臉是特殊麵具,身高是靠隱形增高鞋變化的。」


    「真實年齡呢?」


    「不可以問女性年齡的事情喔。」


    我淡淡微笑後,少年毫不掩飾地露出感到無趣的表情。嗯,那張臉真不錯。


    「話說,我其實有件事情想要問你。」


    關於前天那場事件,我向少年問起當時忘記確認的疑點。


    「你說自己是打算去跟貸款公司借錢結果被卷入事件,但那其實是騙人的吧?」


    聽到我這麽詢問,少年頓時驚嚇一下後,「……原來連這點也被發現啦」地露出苦笑。


    畢竟我認為像他這麽聰明的小孩子,不可能不曉得那裏是什麽樣的地方而貿然靠近才對。


    「你隻是當時偶然經過那附近嗎?還是以前跟那裏結過什麽恩怨而被叫到那間辦公室的?」


    按照他所謂《容易被卷入麻煩的體質》,應該也有這樣的可能性吧。


    「……是後者。但我那時候認為如果把這點老實講出來,會讓自己成為犯人的可能性變得太高了。」


    原來如此,那的確是相當逼近危險邊緣的平衡調整。雖然說,我認為真相遲早會曝光就是了。


    「可是在被害人的手機通話履曆中,並沒有留下跟你的互動喔?」


    當然,我這麽說是已經考慮過刪除紀錄的可能性,將所有檔案都還原過的前提之下。


    「是啊,畢竟對方是打給這支手機的號碼。」


    少年說著「這是丹尼布萊安特用過的東西」,並拿出一支手機給我看。


    「他似乎根據不同用途準備了好幾支手機,而這個就是他留下來的其中一支。」


    ──留下來。這講法意味著丹尼布萊安特現在果然不在少年k身邊。


    「然後呢?你來到這裏的理由是那個嗎?」


    接下來終於要進入正題了。


    我把視線看向少年k剛才抱在腋下帶來的那個外麵用布料包覆的包裹。


    「我今天是來還你一個人情。」


    少年說著,把包著四方形包裹的布料解開。從裏麵出現的是幾幅畫作,每一幅都描繪著田園風格的景象。


    「這些畫全部都是丹尼的東西。」


    原來如此,我的確也聽說丹尼布萊安特在失蹤前搜集了很多這類的藝術品與古董。


    我會像這樣假裝經營古董店也是基於那個理由。


    「意思是說這些藝術品暗示了丹尼布萊安特的下落?」


    「至少我是這麽認為。」


    我當初和少年k之間達成的交易是,如果我能證明他在那樁殺人事件中是清白的,他就會告訴我丹尼布萊安特的下落。


    「其實我也不曉得那個男人現在究竟在哪裏,所以拿這東西來代替了。」


    「從你的口氣聽起來,你也在尋找那個男人嗎?」


    「算是啦。換言之,我們之間是利害一致的意思。」


    雖然少年嘴上這麽說,但他卻倏地把視線別開。


    ──直覺告訴我,他應該隱瞞了什麽。


    不過現在揪出這點想必沒有意義吧。而且……


    「為什麽你會認為這些風景畫暗示了丹尼布萊安特的下落?」


    從少年口中肯定還能問出更多情報,所以暫時放過他也會比較好。


    「丹尼跟我說過,如果他不在了,就把這些畫拿去賣掉。雖然那句話可能單純隻是要我把畫拿去賣錢填補生活所需的意思……但是……」


    我並不這麽想──少年看著我的眼睛如此表示。


    看來他真的認為這幾幅油畫正是暗示丹尼布萊安特下落的線索。


    於是我再度看向他帶來的那些畫作……那些前天我在他住的公寓已經看過的畫作。


    「原來如此。」


    少年肯定萬萬沒想到我早就透過非法入侵看過這些畫,而把它們帶到這裏來的。


    不過現在這幾幅畫所具備的意義,跟我當初看到時已經不一樣了。


    因為和丹尼布萊安特之間幾年來建立起關係的少年k,表示他很確定這些畫中應該有什麽玄機。


    「我想說如果是你,或許能夠看出這些畫中隱含的意義。」


    少年k想必還有什麽秘密無法告訴我。想必還隱瞞著什麽事情來到這裏。


    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正在尋求什麽答案。


    舉例來講可能是之前他在夜晚的案發現場提到對於親情的疑問,或者是丹尼布萊安特現在的下落──但不管怎麽說。


    「要實現委托人的願望是絕對事項。」


    我如此告訴自己。


    我與少年k的尋找丹尼布萊安特之旅,就此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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