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就是偶像的工作


    布魯諾與諾艾爾來事務所拜訪後過了五天。大學還在放寒假的我和渚兩個人,一起參加了某位藝人的演唱會。


    地點在聽說是由出名建築師設計出來的國立競技場。


    這座被樹木圍繞的體育場給人一種有如真的置身於森林中的感覺,人工物與大自然渾然一體。在這樣的舞台上,日本最有名氣的頂級偶像少女正在舉辦全國巡回演唱會的最後一場閉幕演出。


    「更長更遠 直達☆的遠方 永遠絕對 站在的一邊~」


    而演唱會此時已來到中盤。站在中央舞台上的偶像少女為了把氣氛炒得更熱,一邊高唱一邊帶動觀眾。我們則是站在舞台後方的觀眾席上,雙手握著桃紅色的螢光棒回應她的熱情。


    「將記號=希望? 讓口號響徹雲霄~」


    震撼全場的打call聲與歡呼聲籠罩整個會場。


    然而我始終保持沉默,隻是不斷朝著舞台揮舞發光的棒子。沒錯,並不是隻有大聲呼喚才叫聲援偶像。做為一名粉絲,有時候像這樣從後方靜靜觀望也是很重要的……


    「居、居然在哭……」


    一旁的渚有點嚇呆似地看著我。


    「你以前明明會大聲打call的不是嗎?反而是那時候的心態上比較健全吧?」


    「看到唯喵如此成長茁壯的樣子,會感動落淚也是當然的啊。」


    「你當自己是小唯的什麽人啦?」


    渚傻眼地歎了一口氣。但我現在可沒時間理她。


    「謝謝大家~!剛才這首就是『你的機關』!」


    唱完歌的唯喵,不對,齋川唯對著我們這群粉絲們大大揮手。


    而我也輕輕揮手回應……啊,現在跟她對上眼睛了!


    她剛才絕對在看我!不會錯!


    「小唯長大成熟,結果君彥反而退化了吧?」


    接著沒過多久,齋川開始進入現場mc的部分。


    (插圖011)


    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變得比以前更加落落大方。


    「不過的確啦,感覺小唯好像已經跑到我們伸手不及的地方去了。」


    渚似乎很感慨地望著那樣的齋川。


    現役女高中生偶像──齋川唯。


    認識當年還是個中學生的她,如今是高中二年級生。但這幾年來她的人氣不減反增,在國內甚至開始涉足演員事業,國外公演也屢創佳績。


    現在的她是個演唱會一票難求的大偶像,這次我和渚也是身為關係人才得到一點方便的。希耶絲塔起初也想一起來參加,但後來卻說今天有工作而窩在事務所。


    「即使有加入粉絲俱樂部,演場會門票的中選率也是5%以下。她變得比以前更難見到麵啦。」


    「嗯,話說君彥有參加小唯的粉絲俱樂部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呀。」


    我沒講過嗎?我從三年前就加入了,每個月都會收到會刊。


    「那麽今天受到招待真的要說很幸運呢。」


    「雖然做為一名純粹的粉絲感覺像在走後門,讓我有種罪惡感就是了。」


    「不,說到底,我們今天參加這場演唱會也不是來玩的好嗎?」


    是啦,我知道。等等還會有一場稍微嚴肅一點的會談。


    至少在那之前,我希望可以讓自己沉浸在這位超級最最可愛的偶像所營造出來既catchy又crazy的世界之中。


    後來過了大約兩個小時。我們按照預定計畫來到後台休息室,便看到順利結束演唱會的齋川正喝著茶稍事休憩。


    「啊!」


    她一注意到我們就從椅子上起身,眼神閃亮亮地朝我們跑來。於是我帶著幾分緊張的心情展開雙臂,等待她投懷送抱──


    「渚小姐,我好想念你呢!」


    結果齋川撲進的是渚的懷抱中。


    「小唯,好久不見!」


    在遭到忽略的我旁邊,渚緊抱著齋川原地轉起圈子。


    好啦,我早就知道會這樣了。


    「啊,君塚先生。你好。」


    齋川接著從渚的懷抱中稍微探出臉。


    「你故意的對不對?那種冷漠的態度再怎麽說都是你故意的對不對?」


    她見到我半眯著眼睛瞪向她,便輕輕笑了一下。


    「話說齋川,你為什麽是穿製服?」


    結束演唱會的她,現在不知為何穿著高中的製服。


    「畢竟好久沒跟君塚先生見麵了,我想說最有魅力的勝負服裝是什麽,最後就變成這樣了。請問你覺得如何呢?」


    齋川說著,捏起製服的緞帶向我展示。


    穿製服的齋川的確讓人感到很新鮮。不過……


    「那也就是說,到頭來你還是很期待跟我見麵吧?」


    「……你好囉嗦。我不喜歡不解風情的人。」


    齋川用力把臉別開,又回到渚的地方去了。


    為什麽都隻有渚吃香。難道我也生為女性比較好嗎?


    「真受不了,還是老樣子呢。」


    就在這時,有個人物走進休息室,用冷淡的眼神看向我。


    「男人的嫉妒是世界上最讓人看不下去的東西喔,君彥。」


    正在為齋川泡茶的那名少女,外觀看起來酷似年輕時代的希耶絲塔。


    「會不會嫉妒跟男女無關吧,諾契絲。」


    我叫出這名字後,少女隻用嘴角輕輕笑了一下。


    「如今世界上到處都在高喊性別平等,卻反而隻是讓言論越來越局促呢。」


    身著古典女仆裝的她用一點也不像機器人的諷刺態度批判社會。搞不好再過個幾年,高喊機器人平等的時代就會到來了。


    「話說回來,你到外麵也是跟齋川在一起啊。」


    「是的,身為齋川家的女仆長,負責護衛唯大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諾契絲是從一年前開始在齋川家工作的。當原本的主人希耶絲塔沉眠的那段期間,一直都是諾契絲在身邊負責照護。不過由於希耶絲塔後來清醒,使諾契絲從那份使命中獲得解放,於是如今在齋川家擔任起女仆長了。


    「你還是老樣子過得很忙吧?」


    「是的,每天光是整理宅邸和庭院就要做到太陽下山。為什麽樹木的生長速度會那麽快呢?」


    諾契絲雖然如此描述自己每天的辛勞,但還是又補充一句「雖然這是我自己想做而做的工作就是了」。讓她解除了原本使命的不是別人,就是希耶絲塔本人。而那同時也是希耶絲塔想告訴她可以活得更自由的一種訊息。


    「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服侍人。」


    然而諾契絲如今按照自己的意思,依舊身為一名女仆在侍奉人。我想這不需要我判斷,肯定是一件好事吧。


    「你們那邊看起來也是老樣子呢。」


    諾契絲望著齋川和渚開心聊天的模樣,對我如此說道。她似乎偶爾還會跟希耶絲塔交換情報,所以應該很清楚我們的日常生活。


    「雖然希耶絲塔和渚常常吵架就是了。」


    可是吵完三十分鍾後,她們又會用彷佛在開女生聚會似的愉快情緒講話。


    我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回想平時那兩人的情景。


    「感覺很愉快的樣子。」


    「我是很想吐槽她們那樣累不累啦。」


    「我在講你。」


    結果令人意外地,諾契絲注視著我。


    「你感覺很愉快呢,君彥。」


    「……是沒錯啦。」


    在諾契絲麵前矯揉掩飾也沒用。因此我用除了她以外聽不見的聲音這麽回應。


    「好啦,差不多該進入正題了。」


    諾契絲率先這麽表示後,一直聊不停的齋川和渚也聚到我們這裏來。


    「請問你們有事情要跟唯大人講是不是?」


    我點點頭,把關於《未知危機》的事情大致說明了一遍。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之前諾艾爾給我的《聖還之儀》招待名單上,我發現也有齋川的名字。


    以前齋川唯同樣為了平息《大災禍》跟我們一起行動過。因此她才會擁有出席這次典禮的權利吧。


    「原來如此。一個禮拜後將會發生那樣的危機……」


    齋川聽完說明後,露出嚴肅的表情陷入思考。既然她也會出席《聖還之儀》,我就不能不將這些情報告訴她了。


    「其實關於要不要出席那個典禮,我還在猶豫的階段。因為如果是一個禮拜後,就剛好會跟海外公演撞期了……」


    「這樣啊。國內巡回演唱會才剛結束的說,真是辛苦你了。」


    聽到我這麽慰勞,齋川則表示「雖然我是很愉快啦」並露出皓齒。後來我們都沉默了一段時間,不過齋川再度開口。


    「話說,大家現在依然會想要跟世界扯上關係呢。」


    齋川不也是在世界的舞台上唱歌嗎?──我本來要這麽回應,但很快就察覺她想表達的不是那種意思。齋川所說的「世界」,是指我們以前體驗過的各種非日常的世界。


    這一年來,我們都過著相對上較安穩的日子。然而據說在這次的典禮上將會發生《未知危機》。我們又要與久違的非日常世界接觸了。


    「我……究竟該怎麽做才是正確的呢?」


    齋川有點傷腦筋似地笑了。如今得知世界將可能再度爆發什麽危機,那麽自己到底應該怎麽行動才是對的?


    「不久之前,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強大的敵人,大家都認真覺得恐怕已經要完蛋了。可是現在有希耶絲塔小姐,有渚小姐,我們大家都活得很健康,很幸福。這一年來,真的就像作夢一樣過得很快樂。」


    這一年來,齋川就如同從前的她,一直和非日常的世界保持距離。每天努力實現自己做為一名偶像的夢想。正因為如此,她現在才會對選擇感到猶豫吧。


    但我反而認為,齋川一路跟隨我們到這裏已經非常厲害了。即使打倒了跟她左眼有關係的《原初之種(席德)》之後,她還繼續協助我們救回希耶絲塔。因此……


    「是不是對你來講太沉重了?」


    搞不好我一直以來都太過依賴齋川的善良心地了。


    我不經意這麽想,而開口詢問了齋川。


    「太沉重,嗎……或許吧。」


    齋川說著,陷入沉思。


    隨後,她又講了一句「對,的確很沉重。」但不知為何露出害臊的表情看向我和渚。


    「對我來說,你們兩位從以前到現在,一直、一直都是沉重到我雙手抱不起來的重要存在呀。」


    偶像耀眼的笑容讓我不禁回想起以前的某段情景。


    成為我們與齋川邂逅契機的那場藍寶石左眼事件。解決了事件的那天就跟現在一樣,我們聚在演唱會結束後的後台休息室中。當時我們靠著渚的激情互相連接起來,彼此連起了切也切不斷的緣分。


    「小唯果然是個偶像呀。」


    渚眯起眼睛,溫柔地注視齋川。


    她講的這句話乍聽之下理所當然,但恐怕意思有點不一樣。


    「既然你說現在這個世界就像作夢一樣,那我比較希望你身為一個偶像,守護大家的日常生活呢。」


    對,渚想要對齋川表達的意思是……


    「因為偶像的工作就是為大家帶來夢想不是嗎?」


    齋川頓時驚訝地睜大眼睛。


    沒錯,跟世界扯上關係的方法不是隻有一種。


    預測世界危機的人,與巨大邪惡交戰的人,為傷者療愈的人,以及守護日常生活讓大家有個歸宿的人。維持正義的方法並不局限於一種。因此──


    「──好的,我很樂意!」


    齋川就像從前那天一樣,露出純真無邪的笑容如此回應渚。


    即使變成了比過去更成熟的偶像,她依然是率真自然的齋川唯。


    ◆綁架的約定俗成之美


    後來,我們四人又暢聊一段時間後,我和渚才離開了演唱會場。正當我們打算今天就這樣直接回家的時候,事件發生了。我的手機收到一封寄件人不明的郵件。


    內容是──心愛的名偵探在我手上。


    我和渚看到這封郵件,立刻趕往白銀偵探事務所。


    「希耶絲塔!」


    我解開門鎖,用力打開事務所的門。


    然而,一絲希望終究落空,辦公室深處的固定座位上看不到白發偵探的身影。


    「……!怎麽會,為什麽?」


    希耶絲塔在這地方遭到什麽人綁架了。


    ──沒能趕上。我忍不住當場跪下,意識就這麽轉為黑暗。


    「拜托,別演得像什麽視覺小說遊戲的悲慘結局一樣。」


    快站起來啦──渚說著,讓我站起身子,然後又表示「你瞧」,並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張紙條給我看。上麵寫著……


    「如果想救回心愛的名偵探,就到電波塔的頂端來──果然是綁架嗎?」


    「嗯~可是我不覺得希耶絲塔會那麽輕易被人擄走呀。」


    這麽說也對。我反而可以想像出犯人遭到反擊而受了致命傷的景象。


    「那麽是熟人犯案嗎?」


    「嗯,或者應該說,希耶絲塔根本也很清楚自己被帶走的事情吧?像犯人留下的這張紙條呀,是用桌上那枝鋼筆寫的對不對?」


    「哦哦,的確。從墨水的質感大約可以看出來。」


    換言之,犯人是在現場寫下這張給我們的挑戰書嗎?在這間希耶絲塔想必也在場的事務所內。


    「可是鋼筆有好好插回筆架上,事務所內部也完全沒有打鬥過的痕跡。所以這肯定是在受害者(希耶絲塔)也同意之下的計畫性犯罪。」


    原來如此,那麽代表狀況並沒有那麽急迫的意思了。


    「好啦,既然都知道了,我們就去找你心愛的名偵探吧。你心愛的名偵探。」


    「你為什麽看起來有點在瞪我啦?這又不是我寫的。」


    我重新拿起綁架犯(?)留下的那張紙條。在電波塔上是嗎?


    「可是這個講的,是紅色跟藍色哪一座啊?」


    講到日本出名的電波塔,有自古存在的紅色與比較新的藍色兩座。


    「你在講什麽呀?藍色那座之前不是……」


    「哦哦,說得對。那就是紅色那座了。」


    我們走出事務所,攔下一台計程車。接著來到原本是日本最高的電波塔,但希耶絲塔卻不在那裏。取而代之的是展望台玻璃上貼有一張跟剛才很像的紙條,上麵記載了下一個目的地。


    咖啡廳、舊書店、教會──我和渚被指使奔波於各種場所,當周圍徹底被星空籠罩的時候,我們來到一處老舊的遊樂園。今日的營業時間已經結束,園區內看不到半個人影。


    當然,我們的目的並不是來主題樂園玩。按照紙條上的指示,我們入侵到某座遊樂設施的員工區。接著掀開地板上的瓷磚,便出現一條通往地下的梯子。來到地下後,眼前看到一扇門。


    「拜托差不多結束啦。」


    身心俱疲的我打開那扇鐵門,結果──


    「夏露,別亂動。你臉蛋都被灰塵弄髒了。」


    「嗬嗬,大小姐,很癢呀!」


    我看到一個穿吊帶背心的女人,正被希耶絲塔用毛巾擦臉擦得很開心。


    (插圖012)


    「你在搞什麽鬼啊,夏露?」


    「哎呦,來得比我想的還快呢。」


    那女人的名字叫夏洛特有阪安德森,是我們以前的同伴,一名活躍於世界各地的特務。她將自己所學的暗殺術發揮在救人行動上,而實際上我也數不清自己被她從危機中拯救過多少次了。


    然而即便是那樣的夏露,依然有弱點。舉個例子像她不擅長需要動腦的行動,另外還有她因為對希耶絲塔喜歡過頭,會像這樣不小心幹出綁架行徑。不要不小心就綁架人啊。


    「啊,助手,渚,你們來了。」


    「……唉,你沒事就好。」


    現在仔細想想,那個「心愛的名偵探」原來是從犯人的角度在講的啊。簡直是世界第一白癡的綁架犯。


    「你故意讓我們到處繞遠路對吧?為了享受跟希耶絲塔兩人獨處的時間。」


    「在講什麽呢?我隻是稍微測驗一下你們的實力有沒有退步而已。」


    夏露若無其事地用微笑含糊帶過。接著站起身子,拿起靠在牆邊的一把長槍,用布擦拭起來。是希耶絲塔的滑膛槍。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希耶絲塔也在這裏幹什麽?」


    這房間給人的第一印象,真要形容起來就像個秘密基地。房間裏有許多螢幕,映出遊樂園內部之類的影像。另外在牆邊的一張工作台上,還有刷子和機油罐等等東西。


    「我其實是拜托夏露幫我保養一下槍。另外我也在考慮要不要順便請她幫我在槍身上添加新的花紋裝飾。你覺得如何?」


    「老實講我一丁點興趣都沒有。」


    ◆特務的表裏


    「話說回來,為什麽在這種地方會有個基地啦?」


    我透過房間內的螢幕望著園內的景象,如此詢問夏露。在影像中可以看到剛才跑出去玩的希耶絲塔和渚。這是因為偵探說難得到這裏來所以要求稍微去玩一下。至於是哪一位偵探我就不明講了。


    「就是因為在這種誰也想像不到的地方才有意義呀。」


    結果夏露一邊收拾著工作台一邊回答我的疑問。


    「敵人也萬萬想不到主題樂園的地下竟然會有這樣的藏身處吧?」


    「什麽敵人,你究竟是在跟誰戰鬥啊?」


    「也是啦。如今利用這裏的機會或許也很少了。」


    從這講法聽起來,以前她做為一名特務可能真的經常利用這類欺瞞耳目的藏身基地吧。而這次是在這裏幫希耶絲塔保養她長久以來沒有使用的槍械。


    「可是像這種事情通常不是史蒂芬負責的工作嗎?」


    製作出希耶絲塔那把滑膛槍的,是前《發明家》史蒂芬布魯菲爾德。所以我一直以為像這類保養武器的工作也是那男人負責的。


    「聽說那男人現在好像下落不明喔。不過畢竟他原本是個醫生,或許隻是在什麽地方專心從事本業而已吧。」


    ……這樣啊。既然如此,布魯諾是不是也沒聯絡上他呢?如果考慮到《未知危機》的事情,會去尋求前《發明家》的協助應該也不奇怪才對。


    「大小姐她又要去當《名偵探》了是吧?」


    夏露忽然停下手,這麽呢喃。既然希耶絲塔會委托夏露保養槍枝,想必也有向她說明過要這麽做的原委才對……不,就算希耶絲塔沒講,這位特務想必也對那邊世界的狀況很清楚吧。


    「雖然隻是臨時代理職務而已啦。」


    至少最初和諾艾爾的約定內容是這樣。


    「夏露會參加《聖還之儀》嗎?」


    或許該說理所當然,這位特務的名字也有被列在招待來賓的名單上。我本來想說就算我不多嘴,夏露應該也會自己做出決定。但既然都這樣見到麵了,談談這件事應該也好吧。


    「……講個以前的故事。」


    結果夏露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用這樣一句開頭敘述起來。


    「我接到一份特務的工作,負責到一個戰亂地區護衛某位女孩子。那女孩的父母都是軍方的高層人員。由於他們被敵人盯上的可能性很高,便把保護小孩的任務托付給我。」


    夏露從以前就不太會講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一方麵當然也是因為有保密義務的關係,不過她似乎也有給自己定下這樣的規矩。


    「後來的三個禮拜,我在戰場中躲避著炮火,和那女孩子兩人一起生活。」


    而既然現在夏露會向我描述這件事,肯定有什麽意義。因此我始終靜靜聆聽。


    「我們聽著大炮的聲響,在簡易防空洞中互相緊靠著身體。食物越來越少,兩個人分著水和餅幹過活,拚命聊著彼此的夢想,隻看著將來的事情努力活下去。」


    「那就是夏露的日常吧。」


    我絕對不是在同情她。同情心理等於是草率否定了她所選擇的人生。那種事情是不可以做的。


    「在那樣的逃難生活中最難受的一件事,你猜是什麽?」


    我從她的描述中想像當時的情景。


    接連不斷的槍聲、空腹、衛生上的問題、自身的生命危機……不,夏露所重視的應該不是自己,而是保護對象的少女才對。


    「我們開始那段生活的第二天,我就獲知那女孩的父母陣亡了。然後在那三個禮拜中,我一直向保護對象隱瞞這件事實。」


    那是唯有真的經驗過戰場的人才會知道的答案。夏露一直在撒謊。為了不讓少女斷絕活下去的希望。


    「後來紛爭總算停息,於是我帶那孩子到大使館避難,並且在那時候才把真相告訴她。而她哭著罵了我一句──你這大騙子。」


    始終用平淡語氣敘述的夏露,祖母綠色的眼眸這時第一次搖蕩起來。


    你並沒有做錯──我很清楚這樣的安慰一點意義都沒有。


    我不能同情她,更別說和她產生共鳴。


    因此我隻能傾聽。傾聽夏洛特有阪安德森的故事。


    「很抱歉,讓你一直聽我講話。」


    或許開始覺得冷了吧,夏露披上一件外套。


    「隻不過,這樣的體驗就是我的日常──這件事實偶爾會讓我感到害怕。」


    我很軟弱對不對──夏露小聲呢喃。


    「人本來就是軟弱的。」


    聽到我這麽回應,夏露苦笑一下。


    既然夏露會特地跟我講這些,代表她也在猶豫吧。


    現在的自己還有勇氣接受像從前那樣的日子嗎?假如出席了《聖還之儀》,是不是會被迫再度與災禍扯上關係?


    「即使這樣,你還是會去對吧?」


    「是啊,既然那兩位偵探這麽說。」


    「隻要你說你不要,那兩人肯定會聽你的喔。」


    「為什麽要說我不要啦?」


    我如此一笑置之,結果夏露一臉有話想說似地盯向我。


    「你很擔心那兩人對吧?」


    我沒有回答,隻是望著螢幕上的希耶絲塔和渚。在夜晚的遊樂園中,那兩人坐著沒有其他遊客的旋轉木馬,開心笑著。


    「我好歹可以猜得出來你在想什麽。」


    聽到夏露這麽說,我不禁把頭轉過去。


    「越是討厭的對象,反而懂得越深呀。」


    她說著,對我露出無上的笑容。


    唉,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麽令人火大的笑臉。


    「不過你不覺得,在討厭的人麵前撒謊也沒有意義嗎?」


    言下之意是要我講真心話吧。反正我們之間的好感度根本無關緊要。


    「是啊,我很擔心。」


    我望著螢幕細語。


    「隻要想到現在也笑得那麽開心的她們可能又要遭遇危險的事情,老實講我真的擔心到晚上都會睡不著。或者說希望她們能在我身邊一起睡啊。」


    「說到那種程度就有點惡心了。」


    「不要忽然背叛啊。」


    我輕咳一聲,重新說道:


    「我的確會感到不安。可是如果就這樣不參加《聖還之儀》,她們兩人就永遠都無法解開《調律者》的枷鎖──故事會無法落幕。」


    所以我們現在沒有選擇。所謂選擇的權利,並不是誰都能無條件獲得的東西。因此現在我們隻能前進。相信眼前這條路將會通往我們期望的片尾字幕。


    「這樣,那我就不再多講什麽了。」


    夏露這麽表示後,又說一句「我也去玩吧」並準備離開秘密基地。


    「我姑且跟你講清楚,我並不是因為討厭你才說出真心話的。」


    我叫住夏露,如此聲明。


    我不是因為討厭或覺得對方無所謂,才對她講出真心話。


    「因為你是同伴。」


    聽到我這麽說,夏露有點驚訝地睜大眼睛,接著隻說一聲「是嗎」之後轉身離去。


    就在她轉身背對我的瞬間,我隱約看到她的側臉好像有點開心地露出微笑,但這種事再怎麽說都應該是我想太多了吧。


    ◆距地一萬公尺的夜空


    睜開眼睛,我發現自己在夜晚的頂樓。


    不。與其說睜開眼睛,也許應該講不知不覺間當我回過神的時候吧。


    這裏不是什麽大樓或飯店,也不是大學校區內的頂樓。


    是高中校舍的頂樓,因此我很快就察覺了這是一場夢。


    現在的我沒有理由入侵到這座古老的校舍裏來。是殘留在我潛意識裏高中時代的印象,偶然讓我看到這個夢境嗎?還是……


    「好久不見了,我心愛的搭檔。」


    忽然間,我感覺到旁邊有人。那個人和我一樣抱著腿坐在地板上,身上穿著跟這個姿勢很不搭的軍服。我知道這少女的名字。


    「海拉。」


    聽到我叫出這個名字後,她一如從前地眯起紅眼睛,露出冶豔的微笑。


    「是你把我叫到這裏來的嗎?」


    海拉從前是與我和希耶絲塔為敵的《spes》幹部,也是夏凪渚的另一個人格。在與《原初之種(席德)》的最終戰役中最後消失的她,難道如今也依然在什麽地方守望著我們嗎?


    「你做的夢可真會順你的心呢。」


    海拉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將視線轉向前方。


    順我的心──意思是說我在無意識中,期盼著能夠和海拉像這樣在夜晚的頂樓上交談嗎?


    「話說我剛剛還在跟齋川她們玩國王遊戲,正好換我抽中國王,要讓穿著女仆裝的齋川叫我『主人』啊。可不可以拜托你快點讓我回到現實世界去?」


    「那種愚蠢的夢話別再給我講第二次。順便告訴你,你和齋川唯與夏洛特開心玩耍已經是一周前的事情了。而且就算你們真的玩國王遊戲,你也隻有一輩子受到屈辱的份。」


    我的現實世界也太不講道理了。真沒轍,我就稍微繼續沉浸在海拉讓我看見的這個夢境中吧。


    「海拉,你過得好嗎?──這樣問好像有點奇怪。」


    「也對,說到底,我是個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實體的存在。本來既沒有生也沒有死呀。」


    也許就是因為如此,現在才能這樣跟你講話吧──她說著,站起身子。


    「你倒是過得很健康又愉快的樣子。」


    「看得出來?」


    「嗯,被兩位心愛的偵探圍繞著,對吧。」


    雖然『心愛的』這個形容是多餘的,不過的確啦,我無法否定自己每天過得還算愉快。而且就連諾契絲都看穿了這點啊。


    「那是值得驕傲的事情。是你達成心願,獲得的幸福。明明幾年前你還在這頂樓上哀歎著世界不講道理的說。」


    「你是說我跟渚相處的那個時候啊。」


    「對,就是主人回想起自己的來曆,感到難受痛苦的那個夜晚。」


    哦哦,當時也是像這樣一個星空美麗的夜晚。渚剛得知自己的真實身分以及過去犯下的罪行,而我就在這地方陪伴哭泣的她一起吹著夜風。


    當時我發誓,要幫那樣的渚承擔一半不講理的境遇。從那之後過了兩年多,當時痛哭的渚已經不存在了。


    「──真的是這樣嗎?」


    夜風忽然變強,讓海拉身上的軍服激烈擺蕩。


    「不隻主人而已。世界上真的到處都已經沒有在哭泣的女孩子了嗎?」


    海拉赤紅的眼睛注視著我,她的《言靈》強製我的思考。


    二十年來的各種景象宛如跑馬燈般閃過我的腦海。


    我天生具備這個令人討厭的體質。我目睹過的慘痛悲劇絕不是一、兩本小說就能寫完的程度。然而就在一年前,災禍結束。人們應該獲得了和平的日常生活。所以──


    「既然難得見到麵,我希望你跟我約定一件事。」


    海拉不等我回答,又接著想要跟我做什麽約定。


    「不準讓渚哭泣,對不對?」


    以前我向海拉這麽發誓過。要是我違背約定,就要付出兩人份的代價──加倍殺死我。


    「說得對。不過既然你已經是大人,就讓你再成長一步吧。」


    望著遠方星辰的海拉轉回頭,麵帶溫和的笑容說道:


    「不要讓夏凪渚以及她所重視的朋友哭泣。」


    渚所重視的朋友究竟是誰?我腦中浮現了幾張臉。


    就在我準備回應海拉什麽話的時候……


    「──君彥──喂,君彥呀。」


    呼喚著我的聲音,讓我的意識一口氣清醒過來。


    「你一直在難受呻吟喔?還好嗎?」


    在我眼前,有個紅眼黑發的少女探頭看著我的臉。我忍不住用手指捏起她垂下來的長發。


    「你頭發長長了。」


    「在講什麽時候的事啦?你睡傻了嗎?」


    不過她真的跟那家夥長得一模一樣。


    我接著隻問一聲「現在幾點?」並轉動頸肩。看來我有點睡太久了。


    「話說你們兩個,不要把人夾在中間玩撲克牌行不行?」


    我如此責備坐在左右兩邊的那兩位偵探。從我前方座位的背麵放下來的小桌子上,被她們兩人玩過的撲克牌搞得一片淩亂。


    現在我們所在之處,是一萬公尺的遙遠上空,飛往法國的一架客機上。我看一下手表,從起飛後過了大約兩個小時。


    「難得出來旅行卻一直在睡覺的君彥才奇怪吧?」


    「沒錯,助手對於旅行的樂趣從出發時就已經開始的意識還不夠。」


    不知道為什麽,渚和希耶絲塔兩位偵探卻都反過來責備我。騙人的吧?錯的人是我嗎?


    「你們還是老樣子啊,這種在好的意義上欠缺緊張感的樣子。」


    即便有危險逐漸迫近,依然不會糟蹋眼前樂趣的那個態度。無論以前和希耶絲塔旅行的時候也好,和渚兩人行動的時候也好,都是這個調調。她們總是全力享受著當下每一分每一秒的樂趣。


    「當然,遇上關鍵的時候我們就會立刻切換心情了。尤其在這次的狀況下。」


    希耶絲塔如此強調。


    我們現在搭機前往法國的目的,是參加明天即將舉行的《聖還之儀》。而到時候將可能發生諾艾爾他們所說的《未知危機》。


    一個禮拜前,尤其是夏露對於這點感到非常不安。她還跟我說過,隻要我認真說服,希耶絲塔和渚應該會改變出席的念頭。然而到最後,我就像是不理會她的建議似地搭上了這班飛機。而這麽做有個很大的理由。


    (插圖013)


    「既然知道布魯諾先生將會麵臨危險,我們總不能坐視不管呀。」


    渚如此小聲呢喃。其實就在幾天前,我們白銀事務所收到了一封寄件人不明的信件。


    信中寫的內容是──世界之智不久將亡。


    這也是所謂《未踏聖境(another eden)》的使者寄來的警告嗎?還是完全無關的第三者寄來的東西?目前我們還不清楚,但不管怎麽說……


    「在這次的典禮上,布魯諾先生將會遭遇什麽不測。但我們身為偵探絕對會出麵阻止。」


    希耶絲塔說出我們這次行動中新增的一項任務。


    這一個禮拜來,我們盡己所能地做了各種準備。預測種種可能的事態,也有事前做好一些對策。即便沒有委托人,偵探依然會持續為人付出。就這樣,我們如今正在前往無名的委托人在等待的法國。


    「──偵探大人與助手大人都依然如故呢。」


    這時,忽然有聲音從我們頭上傳來。似乎站在走道上聽見我們對話的那位女性麵帶微笑,將咖啡倒入手上的紙杯。


    「在飛機上跟你碰麵的機率是一二○%啊,奧莉薇亞。」


    我收下那杯醒腦飲料,對那位空服員開了個玩笑。而希耶絲塔和渚也說著「好久不見」對她問好。


    奧莉薇亞並不是普通的空服員。她身為守護世界的《調律者》之一──《巫女》的使者,以前和我們有過幾次交流。


    「米亞過得可好?話說,她會出席典禮嗎?」


    我最近都沒有跟那位原本是個家裏蹲的巫女見麵。希耶絲塔則是常常玩線上遊戲,似乎偶爾會透過語音聊天聽到米亞的聲音。


    「是,米亞大人也非常期待能與偵探大人和助手大人見麵。就在前幾天,她為了難得與各位見麵的機會,還精心挑選了新的禮服。」


    「那是什麽窩心又可愛的行為呀。」


    渚忍不住笑了起來。米亞今年也十九歲了,真期待看到她成熟的樣子。


    「米亞已經抵達當地了嗎?」


    希耶絲塔如此詢問。我聽說過米亞現在的活動據點,依然是在倫敦的那座鍾塔才對。


    「米亞大人目前正單獨在北歐某國執行她的工作。」


    「那個米亞竟然單獨一個人……?」


    我忍不住這麽問道。畢竟我知道以前的米亞是多麽不願意走出來外麵的世界,因此這樣的變化實在令人感到驚訝。而且……


    「你說工作,但米亞已經失去那個能力了吧?」


    「是的,現在的米亞大人確實不再預言《世界危機》,然而她關心世界的心情並沒有改變。她表示這次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看真實的世界,因此經常外出旅行。」


    就好像從前的各位一樣──奧莉薇亞說著,溫柔地看向我們。


    「而且接下來搞不好會發生什麽無法窩著不管的事情。」


    ……啊啊,米亞她們果然也已經知道了。在這次的典禮上可能會發生什麽未知的危機。因此米亞即便失去力量,現在也依然盡己所能在行動著。


    「既然米亞不在這裏,代表今天你是在執行自己平時的工作囉?」


    「是的,當然我也在完成自己身為空服員的職責。不過……」


    奧莉薇亞說著,拿出大概原本藏在送餐推車裏的一隻手提箱,打開來讓我們看到裝在裏麵的東西。


    「這是《原典》。」


    出乎預料的重要物品出現在眼前,讓我不禁當場僵住了。這就是諾艾爾之前提過,預定會在《聖還之儀》上登場的超重要書籍。為什麽那玩意會在這裏?


    「這是巫女大人的指示。她表示即便打破任何規定,也務必要將這個交給君塚大人。」


    「……給我?我搞不懂意思。應該不是要我當送貨員吧?」


    既然米亞也預定會出席典禮,她隻要自己帶過去就行,或者最起碼也應該繼續托付給身為使者的奧莉薇亞才對。說到底,《聖典》本來是除了米亞以外的人都禁止閱覽的書籍,更不用說是其中的《原典》了。


    「是的,沒錯。即便如此,巫女大人依然要將《原典》托付給您。至於這個行為將被賦予什麽樣的意義──」


    奧莉薇亞說著,把《原典》遞到我手中。


    「我想應該就決定於身為《╳╳╳》的君塚大人了。」


    ──喀噠喀噠的震動傳來,掩蓋周圍的聲音。


    也許是亂流導致機身劇烈搖晃的緣故。我一瞬間有種失去意識般輕飄飄的感覺。當回過神時,我的手用力緊握著《原典》。


    「……嗚!奧莉薇亞,你沒事吧?」


    我張開幹燥的嘴巴,忍不住這麽問奧莉薇亞。


    「……?是的,比起我,君塚大人似乎還比較……」


    奧莉薇亞一臉感到奇怪地注視著我。


    「真的耶,君彥你怎麽了?流的汗好誇張呢。」


    渚也看著我疑惑歪頭。


    我用手擦拭額頭。這不是一瞬間就能流出的汗量。


    「……哦哦,我沒事。話說現在幾點了?」


    「呃,你不是剛剛才問過嗎?」


    我看了一下左手上的手表。從飛機起飛之後過了兩小時又一些。


    放在小桌子上的咖啡還沒涼掉。


    「助手?」


    我想看向窗外,結果和另一位偵探對上了視線。


    希耶絲塔感到奇怪又有點擔心地望著我,我則是和剛才一樣回應她一句:「我沒事。」


    「那不是真的沒事的人會講的話喔?」


    「我隻是因為被飛機搖得有點怕而已,你握一下我的手就沒事了。」


    「你啊,是笨蛋嗎?」


    「唉,太不講理了。」


    總覺得這段對話也好久沒說了。不過假如把這想成是我對世界感到不講理的機會減少的象征,好像也不是什麽壞事。不對,沒有被說成笨蛋本身就是好事了嗎?腦袋都混亂起來啦。


    「抱歉,我真的已經沒事了。」


    思考著這些無聊問題,讓我緊繃的肩膀這次真的稍微放鬆了。


    於是我向希耶絲塔如此表示,並且把受到托付的《原典》收進自己的手提包之中。


    後來超過十個小時的飛行終於結束,我們抵達了目的地的機場。


    接著要等待領取托運的旅行箱……但不知為何,隻有我的行李不管等了多久都沒有出現在輸送帶上。


    我不禁哀歎著自己一如往常的不幸體質,最後行李總算回到手上時,渚和希耶絲塔已經不在身邊。她們早早就丟下我一個人,先前往寄宿飯店了。


    「為什麽明明有兩個人卻兩個都這麽無情啊?好歹有一邊對我好一點嘛。」


    就在我一邊走在機場裏一邊如此埋怨的時候……不經意看到一名少女被一個高個子男性搭話的景象。


    雖然由於他們講法語,讓我有很多部分聽不太清楚,不過那男性好像指著自己手中的照相機。或許是希望為少女拍張照片吧。


    「哎呀,會想要找她當模特兒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那名灰發少女始終麵無表情,酷酷地站在那裏,身上穿著一套格外醒目的哥德&蘿莉塔風格洋裝。她正是我的熟人……雖然我不曉得算不算真的很熟啦,但那少女就是諾艾爾德祿普懷茲沒有錯。


    或許她是特地到機場來接我們的吧。不管怎麽說,總之為了幫個忙,我走向她的地方。然而我又不太敢像電視劇那樣嚇對方說「你找我女人有什麽事?」之類的。


    就在這時,我不經意回想起以前跟諾艾爾聊過「如果我是她家人……」之類的話題。既然如此……


    「啊!」


    諾艾爾注意到我的身影。於是我站到她麵前,對著拿相機的男人用笨拙的法語說道:


    「你找我妹妹有什麽事?」


    ◆哥哥大人也不錯


    「不好意思啦,還麻煩你送我一程。」


    在諾艾爾特地安排的車子上,我對她表達感謝之意。


    這輛全黑的高級車中寬敞得讓人可以盡情把腳伸直,甚至還有準備香檳。不過到飯店的車程僅有十分鍾,應該沒時間喝吧……正當我這麽想的時候,諾艾爾卻「請用」地遞給我一個玻璃杯。那我至少喝一杯好了。


    「迎接典禮的重要來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諾艾爾還是老樣子像個洋娃娃一樣,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不過嘴角帶著柔和的微笑。真希望其他政府高官們全部都能向諾艾爾好好看齊啊。還有希耶絲塔跟渚也是,她們竟然丟下我就走。


    「而且應該表達感謝的人是我。剛才真的很謝謝你──哥哥。」


    我把喝到口中的香檳噴了出來。


    「哇!請問你沒事吧?非常抱歉,這不合你的口味嗎?司機先生,請立刻前往葡萄園。」


    「我沒事,拜托繼續開到飯店吧。不用跑去收成或釀造什麽葡萄。」


    我用手帕擦掉自己噴出來的香檳。


    「諾艾爾,你說誰是誰的哥哥?」


    「呃,請問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全部都很奇怪啦。


    唉,真後悔剛才在機場情急之中亂講話。要說什麽事情很恐怖,就是她會不會在希耶絲塔或渚麵前用那種稱呼方式叫我啊。


    「看來你似乎不太喜歡的樣子,非常抱歉。」


    諾艾爾對我恭敬鞠躬後,「那麽,請問這樣如何呢?」地注視著我的眼睛。


    「葛格。」


    「嗚!」


    我當場心髒病發作倒下。


    『你啊,是笨蛋嗎?』


    甚至連希耶絲塔都出現在我腦中,看來已經是末期了。


    「嗬嗬,不好意思。隻是開個妹妹玩笑,還請你原諒。」


    諾艾爾雖然臉上盡力保持著平常那樣認真的表情,但雙腳可能是無意識地偶爾晃了幾下。


    「那麽,君彥大人。」


    「稱呼方式已經改回去啦?」


    「關於之前提過的那件事,請問可以稍微跟你談一談嗎?」


    看來開玩笑的時間已經結束了。然後講到之前提過的事情,我隻會想到一件。


    「關於布魯諾的事情啊。」


    幾天前,我們事務所收到的一封神秘信件──世界之智不久將亡。我們雖然立刻將這件事也告知了諾艾爾,但還沒有深入討論過。


    「其實我們也還是一頭霧水。關於這件事並沒有調查得很充分。」


    「……這樣、嗎?不,這也不能怪你們。畢竟這本來就不是《名偵探》大人的工作。」


    希耶絲塔和渚當初接到的指令終究是讓《聖還之儀》能撐過《未知危機》順利舉行。布魯諾的案件完全是預期之外的事情。


    「不過假如布魯諾真的會在《聖還之儀》遭遇什麽危機,我們家的偵探也不可能坐視不管。這跟什麽職務或使命之類的東西沒有關係。」


    唯有這項決心,我們在來時的飛機上才剛討論過。


    「你那邊如何?有什麽保護布魯諾安全的方案嗎?」


    「講真心話,我認為直接讓《聖還之儀》本身取消舉辦,應該是最安全的做法……但現實來講這點很難辦到。《聯邦政府》希望能夠盡早舉行《聖還之儀》焚燒《原典》,以實現世界和平。」


    那是我們第一次見到諾艾爾的時候也聽過的內容。據說焚燒《原典》,將《巫女》的能力歸還給神明,就能夠讓世界的災禍永久平息。


    「我再確定一次,那是真的嗎?隻要《聖還之儀》能夠順利舉行,今後就永遠不會再發生《世界危機》了?」


    舉例來說,那可能是《原典》的擁有人米亞透過感覺能夠知道的事情。然而並非當事人的我,對於那種說法終究隻能當成一種傳聞情報來理解。


    「……是的,沒有錯。」


    諾艾爾的眼神些微搖曳。


    「過去幾千年的紀錄也能夠實際證明這點。隻要這次的《聖還之儀》順利結束,君彥大人與偵探大人們今後就絕對不會再被卷入《世界危機》之中。」


    我聽到她這麽說的瞬間,隱約明白她剛才為何會一時吞吐其辭了。


    過去幾千年的紀錄能夠實際證明──換言之,至今的曆史上想必也有舉行過《聖還之儀》吧。然而現在卻要再度舉行《聖還之儀》,這其中所隱含的意義就是……不,現在重要的不是這點。我已經問出想要知道的情報了。於是我隻回應一聲「這樣啊」並繼續說下去:


    「那麽,不能隻有布魯諾婉拒出席之類的嗎?」


    這場《聖還之儀》是采取招待製,因此布魯諾應該也有婉拒出席的權利才對。


    「如果可以,我心情上也非常希望爺爺大人那麽做。但是……」


    我知道她接下來要講什麽,肯定是布魯諾拒絕了這項提議吧。


    不過隻要站在布魯諾的立場想想看,這也不難理解。本來是他請求希耶絲塔和渚出麵對抗《未知危機》,自己卻因為感受到自身有危險就脫離戰場──這種事情他肯定不願做吧。


    「假如敵方的要求能夠再稍微清楚易懂一些就好了。」


    這樣一來,或許就有交涉的餘地,或者易於擬定作戰計畫才對。然而,《未踏聖境(another eden)》的使者們向《聯邦政府》要求的「某個東西」究竟是什麽,我們都不知道。


    「……其實,我有稍微聽過一點謠言。」


    「謠言?」


    「是的,據說從前《聯邦政府》的高官們將某項重大機密藏進了潘朵拉的盒子中。然而到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那個機密的真相……但《未踏聖境》的使者會不會是透過某種方法知道了那個東西?」


    這是我當上高官後才初次聽聞的謠言──諾艾爾這麽表示。從前《聯邦政府》拚命掩藏的重大機密,而敵人是在知道這件事的前提下威脅我方。


    「我究竟該怎麽做才好呢?要怎麽做,才能保護世界和爺爺大人呢?」


    諾艾爾有點自嘲地如此呢喃。


    她的那份苦惱,或許也源自她複雜的立場。首先她身為《聯邦政府》的高官,必須請求前《調律者》的布魯諾也出麵對抗《未知危機》。因為這就是他們建立出來這個世界的正義機製。


    然而諾艾爾與布魯諾之間還有另一種關係相連,那就是──家人。如果諾艾爾非常重視這個關係,她會希望布魯諾婉拒出席典禮也是很正常的心情。


    「對於你來說,布魯諾就是如此重要的存在啊。」


    「……是的。因為隻有爺爺大人站在我這邊,是我的家人。」


    諾艾爾接著喃喃說起自己過去的經曆。她出生於十五年前,是與《聯邦政府》有關係的法國貴族《祿普懷茲》家的後代。然而她是當時祿普懷茲家的當家與一名在宅邸工作的女仆之間生下的小孩。諾艾爾的母親很快就被趕出宅邸,而父親和他的正妻都對於諾艾爾的誕生感到很不悅。


    「我一直以來在祿普懷茲家都被當成不存在的人物。沒有人會跟我講話,對我的問題也沒有人會回答。祖父母、雙親和哥哥,甚至連傭人們都一樣。在那個家中,我一直都是個隱形人。」


    「從那狀況中把你拯救出來的,就是布魯諾了?」


    諾艾爾望著車窗外,「是的。」並輕輕微笑。


    「十年前的某一天,爺爺大人將我從那個家救了出來。他為從來沒有跟人講過話的我帶來言語,並教導我如何笑、如何哭。他讓原本透明的我恢複為正常人。」


    諾艾爾與布魯諾的關係性,並不是我能夠擅自揣測的東西。不過那兩人之間毫無疑問存在著隻有他們知道的十年份羈絆。就像我跟那名偵探少女一樣。


    「可是從一年前開始,我又變成一個人了。」


    諾艾爾消沉下來的聲音並沒有被車子的喇叭聲掩蓋,清楚傳到我耳中。


    一年前,諾艾爾與布魯諾之間的收養關係被解除了。在那兩年前她就已經代替據說行蹤不明的哥哥開始擔任《聯邦政府》的高官,不過後來和布魯諾的收養關係也正式解除,完全從貝爾蒙多家分離了。


    「爺爺大人偶爾會安排隻有我們兩人的聚餐會,想必實際上也是……唔?」


    諾艾爾的雙頰凹陷,嘴唇嘟起。因為我用右手夾住了她的臉頰。


    「你不是好不容易學會了怎麽笑嗎?要好好記住師父(親人)的教導啊。」


    我把「唔咕」呻吟的諾艾爾的嘴角往上一推。


    「再試著跟布魯諾談談看吧。」


    我說著,把手鬆開。結果諾艾爾似乎很驚訝地睜大眼睛。


    「或許還有什麽辦法可行。遵循使命守護世界,同時又能做為家人保護布魯諾的方法──讓我們再一起想想看吧。」


    不能讓現在的諾艾爾失去布魯諾。


    夾在使命與利己之間迷惘搖擺的她,在我眼中看起來,彷佛是映出某個人的一麵鏡子。


    ◆作戰開始(mission start)


    後來沒過多久,接送車抵達了目的地。


    我和諾艾爾暫時道別,走入政府為我們安排的飯店,搭乘電梯上樓。


    這是一間我平常絕對沒有機會可以住的豪華度假飯店。我敲一敲位於三十五樓的一扇房間門,希耶絲塔便「啊,總算來了。」地開門迎接我。


    「……這個無情女。」


    「才不是呢。我隻是相信你無論遭遇什麽困境都一定可以克服,才會早一步到飯店來的。」


    唉,講得可真好聽。


    我拖著旅行箱進入房間,看到裏麵是呈現商務套房的構造,除了臥室以外還有一間客廳。而兩位偵探似乎就在那客廳享受著喝茶時間,桌上放有茶點與茶壺。


    「咦?君彥也是住這房間嗎?」


    見到我無奈地坐到椅子上,坐在對麵的渚疑惑地眨眨眼睛。


    「是啊,因為我跟諾艾爾說過三人住一間也沒關係。」


    「感覺好危險呢~」


    「不要扭著身體說行不行?」


    「我才沒有!」


    正當我們如此愉快交談的時候,希耶絲塔端著杯子走過來。


    「你也要喝紅茶吧?」


    「呃~不,我喝水就好。」


    我伸手拿起擺在桌上的瓶裝礦泉水。


    「……是喔。」


    結果希耶絲塔不知道為什麽,好像有點無趣地坐到我旁邊。


    「話說你是不是喝了酒?你身上有點酒精味。」


    「這隻是剛剛在接送車上,諾艾爾問我要不要喝,所以喝了一杯而已。」


    「明明你平常一直叫我不要喝酒的說。」


    那是自作自受。因為這位偵探曾經有過喝酒失態的前科啊。


    「咦?你有見到諾艾爾呀?那你有跟她談過那件事嗎?」


    渚把巧克力放進嘴裏並這麽詢問。


    「有,聽說布魯諾果然沒有婉拒出席典禮的打算。」


    「……是喔。那就更要為了《聖還之儀》做好準備才行呢。」


    「諾艾爾應該也是因為這樣才想依靠我們吧。畢竟聽說其他的《調律者》們幾乎都沒辦法聯絡到人的樣子。」


    對,正如希耶絲塔所說,有辦法親自站上前線戰鬥的前《調律者》現在隻剩下《名偵探》了。而且在兩人之中隻有希耶絲塔一個人。


    「嗯?怎麽了?」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視線,希耶絲塔輕輕歪了一下頭。


    「沒事,我隻是想說如果夏露也在,至少會好一點。」


    「但那孩子現在有別的任務要執行呀。」


    沒錯,大約一周前還在猶豫是否要出席《聖還之儀》的夏露,最後決定不參加了。然而並不是因為對於身為特務的她來說消極負麵的理由,而是由於有其他重要任務要辦的關係。


    「那家夥現在究竟在幹什麽,就連希耶絲塔應該也不曉得吧?」


    「嗯,不過夏露那樣就好了。」


    希耶絲塔雙眼遙望著遠方似地說道。那側臉看起來好像感到有點驕傲。


    對。夏洛特已經不是一個隻會跟在偵探後麵的特務了。


    「小唯的海外公演,不知道準備得如何呢?」


    渚看著手機小聲呢喃。我記得演唱會的正式登場日應該是後天。


    「順道一提,我剛剛寄了封『你現在在做什麽?』的郵件給她,結果收到『請別當自己是人家男友。』的回信。」


    「小唯也太犀利了吧。」


    像這樣的閑聊對話暫告一段落後……


    「然後,希耶絲塔,我們接下來要怎麽行動?不管怎麽說,我覺得都必須找布魯諾再稍微談談看吧?」


    「現階段我們應該做的,是無論《聖還之儀》遭到什麽人襲擊,都能將傷害降到最低的準備工作。」


    希耶絲塔看著手機,講述今後的方針。


    「咦?可是這項作戰計畫是不是還沒跟助手共享?」


    「我這邊也有做個保險或者說準備工作……不過現在先擺到一旁吧。」


    「喂,你們不要一直玩手機,也告訴我詳細內容啊。」


    雖然我最近確實才經驗過小組成員的立場不統一,反而可以把事情辦得較好的案例就是了。


    「算了,萬一遇上緊急狀況時我也有自己的妙計啦。」


    「哇,那真是太好囉。」


    希耶絲塔,那種敷衍方式頗傷人的啊。


    「不過呀,總要有個人做最終判斷才行呢。」


    渚這麽表示。的確,就算擬定了多少作戰計畫或準備工作,在關鍵時刻如果無法做出決斷也沒有意義。


    「交給助手就行了吧。」


    教人意外地,希耶絲塔竟如此提議。我和渚都不禁疑惑歪頭。


    「現在回頭想想,不管是恢複《調律者》的權限也好,參加《聖還之儀》也好,挑戰《未知危機》也好,全部都是我和渚決定的。所以接下來輪到你了。最後的指揮權就交給助手囉。」


    希耶絲塔說著,用指尖對我臉頰戳了幾下。


    「這是信賴的證明對吧?絕不是想要推卸責任而已對不對?」


    我這麽苦笑一下後,手機忽然收到好幾封郵件。


    「……哦哦,原來如此。」


    我和兩位偵探各對上了眼睛。


    作戰(mission)早已開始了。


    ◆伊甸園的使者


    接著太陽傾斜了三十度左右後……


    「好漂亮~!簡直像電影裏的世界一樣!」


    在一艘航行於河川的小船上,渚望著溶於暮色之中的街景,發出陶醉的歎息聲。剛才在飯店房間稍事休息後,我們來到塞納河,參加了能夠一覽巴黎景色的渡輪之旅。


    這趟航行之旅大約會遊覽一個小時,可以從河上欣賞到艾菲爾鐵塔與亞曆山大三世橋等景點。然而由於一些因素,這觀光船的航行旅程似乎即將廢除,而我們可以說是趕上最後的機會,得以欣賞這片有如電影般的景色。


    「雖然說,像電影情節般的經驗我們倒是多得不想再多了。」


    希耶絲塔也站在甲板上,手拿著一個裏麵裝果汁的酒杯,沉思起來。如她所說,無論是間諜動作片也好,b級科幻片也好,當然偵探推理片也好,我們以前在各式各樣的電影片中都當過主演。


    「隻有愛情片沒演過呢。」


    「是呀,不過這也許要怪男主角吧。」


    渚和希耶絲塔這時一副有什麽話想說似地看向我。


    「太不講理了。」


    我抓準最適合講這句話的時機如此表達不滿,並喝了一口葡萄酒。


    在口中散開的澀味,和咖啡又是截然不同的絕妙滋味。


    「各位果然都是非常成熟的大人呢。」


    望著我們三個人如此呢喃的,是諾艾爾。為我們安排這躺包船之旅的人正是這位少女。


    「可以看得出來各位想必體驗並戰勝過一次又一次我無法想像的經曆,而建立了隻有三位之間能夠理解的特別關係。」


    聽到她這麽說,我們三個人不禁轉頭互看。表情各自不同。希耶絲塔在故作冷靜的表情中流露出驕傲的心境,渚一臉滿足的同時又浮現苦笑……不曉得我的臉在她們兩人眼中看起來又是什麽樣的表情。


    「各位之間這樣的關係,在日文中是怎麽說的呢?我記得……好像不是三者牽製……對了!是三角關係。」


    「我們差不多進入正題吧。」


    我發聲蓋過諾艾爾口中冒出來的危險詞匯,把目光移向在場的另一個人物。


    「關於明天的典禮,你果然還是沒有要婉拒出席的意思是吧,布魯諾?」


    頭戴高帽的那位老紳士站在跟我們稍有一點距離的地方,手拿酒杯眺望著河川。把布魯諾叫來這裏的同樣也是諾艾爾。


    「是的,總不能讓各位站到戰場上,我卻自己一個人坐在樹下看書吧?」


    一如之前已經聽過的,布魯諾終究選擇把自己的使命放在優先考量。


    「假如在這裏屈服於敵人,可謂正義之恥。我不會屈服於任何威脅之下。」


    「爺爺大人……」


    諾艾爾用擔心的眼神注視著布魯諾。


    「用不著擔心。而且如果《未踏聖境(another eden)》的使者盯上《聯邦政府》……諾艾爾,要說危險的話你也一樣。不是嗎?」


    「是這樣說沒有錯……但爺爺大人是唯一被敵方指名的人物。我認為當務之急是抱持最大的警戒心,並且調查其中的理由。」


    布魯諾與諾艾爾由於互相擔心對方而產生衝突,可是又找不出妥協方案。


    「不過諾艾爾說得對。」


    如此插入兩人對話的,是渚。


    「為什麽隻有布魯諾先生會被《未踏聖境》的使者個別盯上呢?為《聯邦政府》提供協助的應該也有其他人吧?」


    的確如此。要說協助《聯邦政府》試圖反抗《未知危機》的人,像在場這兩位偵探應該也一樣才對。


    「不,歸根究柢,我並不認為你們收到的那封信是來自《未踏聖境(another eden)》的使者啊。」


    布魯諾這時一度推翻這項前提。


    「我聽說他們至今從來沒有利用過像信件這樣的媒體與《聯邦政府》聯絡。對不對,諾艾爾?」


    「……是的。他們是借由簡單來講就像電機工程學中所謂的『訊號』,並使用我們也能理解的語言,將訊息傳送到電子儀器。然而那個程式內容卻怎麽也無法解析。」


    雖然這讓人聽得有點頭痛,但反正意思就是來自《未踏聖境》的通訊沒有辦法從紀錄回溯究竟從哪裏送來的是吧。這麽說來之前好像也提過這樣的事,總之這代表《未踏聖境》的居民們似乎擁有我們未知的技術能力。


    「也就是說,寄那封信來的果然是完全無關的第三者呀。」


    希耶絲塔或許從一開始就認為這項可能性很高,而感到理解似地點點頭。


    「沒錯,不過盯上我的敵人究竟是何方神聖都不重要。即便《大災禍》結束之後,我們至今也沒有鬆懈過絲毫的警戒心,正義之火也從未熄滅。不管將有怎麽樣的巨大邪惡來臨,我們都會正麵迎擊。」


    布魯諾說著,眺望雄偉的河流。有幾隻野鳥飛在水麵上。


    「看來要下雨了。」


    希耶絲塔沒有抬頭仰望天色卻說出這樣一句話。


    「下雨?雲層看起來並不厚啊。」


    「你看鳥不是貼著水麵在飛嗎?那是為了捕食因濕氣而翅膀沉重的蟲子。」


    ……原來如此。確實,至今希耶絲塔這種根據分析得出的直覺大致上都很準。既然快要下雨了,或許我們提早結束這趟航行之旅會比較好。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的舊傷隱隱作痛呀。」


    希耶絲塔說著,用手壓住自己的左胸。


    就在我把目光看向她那動作的下個瞬間……


    雨還沒下,「那家夥」就從天而降了。


    『──為何 無法理解 我們的 要求』


    在我們頭頂上幾公尺處的桅杆。


    一名神秘人物站立在那個幾乎沒有踏腳處的地方,臉上戴著模仿烏鴉的麵具。


    「君彥,那是……」


    「……嗯,要下來了。」


    我大致猜出那家夥的身分,和渚一起往後退下。


    『聯邦政府 調律者 快回答』


    披著紅色鬥篷的那家夥把脖子扭轉九十度,用機械似的聲音對我們如此說道。看來有辦法溝通對話的樣子。


    「你是誰?」


    希耶絲塔把滑膛槍舉向那家夥。她的態度中沒有焦急或動搖,隻是跟從前一樣,扮演自己此刻應該扮演的角色。然而有個人物將手伸到那樣的希耶絲塔麵前,要她暫時放鬆態度──是布魯諾。


    「你就是來自那個《未踏聖境(another eden)》的使者嗎?」


    布魯諾極為冷靜地詢問臉戴烏鴉麵具的人物。


    『你們的 稱呼方式 沒有意義』


    這回答聽起來感覺是在默認布魯諾的問題。接著……


    『我們 隻是 希望得到 世界的秘密』


    來自未知世界的那名使者刻意使用我們能夠理解的語言,試圖交涉。世界的秘密──那就是他們要求《聯邦政府》交出來的東西吧……可是……


    「隻是這樣說,我們還不能理解。」


    諾艾爾往前踏出一步,回應烏鴉麵具。


    「《聯邦政府》並不是要全麵拒絕你們的意思。隻是你們所謂『世界的秘密』究竟是指什麽東西,我們並不知道。」


    所以根本無從交涉──諾艾爾如此主張。


    『為何』


    結果烏鴉麵具再度把脖子彎向另一個方向。


    『為何 不知道 為何 忘記了』


    緊接著,如破音般令人不舒服的聲音忽然竄入耳朵深處。我忍不住塞起耳朵,然後把緊閉的眼皮睜開,發現大量的魚和鳥漂浮在小船周圍的水麵上。


    「──!諾艾爾,快退下!」


    希耶絲塔挺身到前方,把槍口舉向站在桅杆上的烏鴉麵具。


    「你說『忘記』是什麽意思?難道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曉得嗎?」


    『你開槍 試試看』


    這句挑釁讓希耶絲塔霎時皺起眉頭,但她還是扣下了扳機。子彈速度快得看不見,然而卻在快要擊中敵人的地方停下來──忽然消失。簡直有如被吸進什麽次元裂縫之中。


    『交涉 中止』


    聖境使者如機械般這麽表示後,準備離去。


    「等等。」


    希耶絲塔再度語氣鋒利地叫住對方。


    不知不覺間,天空開始一滴又一滴地下起雨來。


    「你回去告訴你的同伴們。照現在這樣下去,你們的要求永遠無法實現。首先把你們的最終目標想清楚,然後用我們也能理解的方式告訴我們。」


    她已經沒有舉著槍。


    然而這位偵探麵對未知的敵人,說出了比任何武器都要凶猛而激烈的話語:


    「現在雙方都還沒站上交戰擂台,也還沒坐到交涉桌上。但如果你們單方麵試圖傷害這個世界或我們的同伴,我就不管什麽不侵犯的規矩,管你是聖境還是地獄我都會衝去跟你們交戰──絕對。」


    烏鴉麵具聽著那樣的宣告,用那對又大又黑的空虛雙眼注視著希耶絲塔。然而那張大嘴喙卻沒再發出任何話語了。


    ◆無知之王


    我和偵探之間有一項從以前就延續下來的習慣。那就是隻要解決了一樁事件,就要享用一頓下午茶或美味晚餐犒賞自己。同時在用餐的對話中回想事件內容,反省過錯,當成下一次的課題加以學習。


    不過我們現在比以前成長許多,這項儀式也稍微有所改變。原本餐後享用的紅茶與咖啡,有時候換成了葡萄酒或調酒。但不管怎樣,這對偵探與助手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項溝通交流,而現在我們也來到了一間酒吧餐廳。不過……


    「唉,到頭來,那個烏鴉麵具人究竟是來幹什麽的呀?」


    渚把啤酒杯放到桌上,如此歎息。


    大約兩個小時前,現身於小型渡輪上的《未踏聖境(another eden)》使者。那家夥後來很快就消失離開,被留在船上的我們也什麽都做不了,隻好解散。就這樣,我、渚與希耶絲塔三個人雖然沒有解決事件,但還是為了發泄這股鬱悶的心情而來到這間酒吧。然後在喝著酒的人不是隻有渚和我……


    「雖然有人說哈密瓜是蔬菜,但我認為應該是水果。以前有位出名的評論家說過,淋上美乃滋好吃的就是蔬菜,不好吃的就是水果。我也嚐試過把美乃滋淋到哈密瓜上吃吃看,結果超級好吃的。所以哈密瓜終究還是蔬菜喔?」


    白發偵探希耶絲塔拿著裝有紅酒的酒杯,說著這樣支離破碎的發言。她的膚色紅潤,眼神恍惚,情緒不出所料地變得比平常稍微亢奮一些。


    由於希耶絲塔隻要喝了酒大致上都會變成這樣,所以我平常總是會對她發出禁酒令……但她卻趁著我和渚不注意的一瞬間喝了紅酒,等我們發現時就是這副德行了。


    「喂,助手,你有沒有在聽?」


    希耶絲塔嘟著嘴向我糾纏過來。


    「有啦,你在講你喜歡的水果排行榜對吧?快告訴我前三名啦。」


    我隨便敷衍醉鬼,並喝個水。要是攝取太多酒精,總覺得連我都會幹出什麽多餘的行為。


    「……你好隨便喔。怎麽?跟我喝不開心嗎?」


    結果希耶絲塔又露出更不開心的表情瞪向我。


    「你從剛才就一臉無趣。不管我講什麽都一直是那個樣子。」


    唉,以前希耶絲塔喝醉的時候,就算我像剛才那樣打發,她也會笑哈哈的說。看來她的酒量有稍微變強一點的樣子。我本來認為自己沒有把態度表現得那麽明顯,但似乎還是被她看出來了。


    「剛才在渡輪上。」


    我把杯子放到桌上,從希耶絲塔身上移開視線問她:


    「你最後為什麽要對敵人講那種話?」


    「……你在說什麽?我記不太清楚了。」


    既然會刻意裝傻,就證明她記得非常清楚。


    希耶絲塔對那個烏鴉麵具宣告,為了守護世界或同伴,她甚至不惜打破不侵犯的規矩也會闖入聖境跟他們交戰。而現在依然在我心中彌漫的不滿情緒,最大的原因就是她那段發言。


    「隻要明天的《聖還之儀》結束,希耶絲塔和渚都會從《調律者》畢業了。沒有必要繼續跟《未踏聖境(another eden)》扯上關係。」


    「那個《聖還之儀》能否順利結束也還不確定吧?隻要烏鴉麵具那幫人企圖引發的《未知危機》沒有解決,我就會繼續戰鬥下去──你對這點到底有什麽不滿?」


    希耶絲塔把礦泉水一口喝光並這麽表示。


    杯中的冰塊發出清脆的聲響。希耶絲塔也應該已經恢複冷靜了才對。


    「那種事要由你來做的意義是什麽?」


    「因為我是《名偵探》。」


    「嚴格上來講現在也隻是代理而已吧?」


    「就算隻是普通的偵探我也會做。」


    「嘖!為什麽你要做到那樣?」


    簡短話語的來往。兩人都已經酒醒了,但沸騰的情緒沒有冷卻下來。


    「因為你們也為了我這麽做過。」


    希耶絲塔碧藍的眼眸看著我。


    但她很快又把視線別開,繼續說道:


    「你們以前也是,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拯救了我。所以我隻是做同樣的事情而已。」


    她的意思是說,這和任務或使命沒有關係。


    「假如對我來說重要的存在受到傷害,到時候我會再度全力奮戰。然後守護你們。」


    希耶絲塔說到這裏,閉上嘴巴。


    我們之間的沉默,被酒吧餐廳內靜謐的背景音樂以及其他客人的講話聲掩蓋。


    好久沒有像這樣跟希耶絲塔起爭執了。


    「好了,到此為止。」


    最後完全打破這片寂靜的,是渚。


    她「啪!」地拍了一下手,緩和緊繃的氣氛。


    「然後順便,嘿!」


    「砰!」地沉重聲音響起。


    是渚朝我和希耶絲塔的腦袋各賞了一記拳頭。


    「痛死了!渚,你這……!」


    「……好痛,好過分,為什麽?」


    渚即使看到我和希耶絲塔抗議的眼神也沒有屈服,深深歎了一口氣。


    「兩人份算在一起,加倍殺。怎樣?稍微冷靜一點了嗎?」


    ……如果目的隻是讓我們冷靜,總覺得一開始的拍手就很夠了啊。唉……


    「抱歉,我好像喝太多了。」


    拜托就當作是酒精的錯吧──我首先對渚這麽道歉。


    「我也對不起喔,渚。這次就當作是助手的錯吧。」


    怎麽會有這麽惡劣的女人。我半眯眼睛瞪向希耶絲塔,她卻一臉不悅地把頭別開。


    看著這樣的我們,渚又「唉,真是的。」地歎了一口氣。然後……


    「不過,你們兩人到頭來糾結的還是這點呀。」


    她仰望天花板,如此呢喃。


    「嗯,希耶絲塔,我們回飯店去吧。你站得起來嗎?」


    渚接著扶起希耶絲塔,準備離開。


    「你想要把我一個人丟下來?」


    「就算你們繼續這樣麵對麵,也隻會再度吵架不是嗎?現在雙方暫時保持一下距離比較好。」


    而且──渚又補充說道:


    「君彥接下來還有一份工作要做吧?」


    ……哦哦,對了。那是希耶絲塔拜托我的工作。於是我思考起接下來的事情,並獨自換坐到吧台的位子。


    「那麽渚,希耶絲塔就拜托你了。」


    我這麽表示後,背對著我的希耶絲塔雖然一瞬間做出反應,但依然沒有轉過頭,就這麽跟渚回去了。


    「白日夢的那個樣子,連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不知究竟是從什麽時候就坐在那裏觀察我們了,和剛才一樣穿著西裝的老人在離我三張椅子的吧台座位喝著威士忌。


    布魯諾貝爾蒙多──正是我在等待的人物。


    「我比約定的時間稍微早到了一點,所以就看著你們那場愉快的晚宴當成配酒小菜了。」


    他眯起眼睛露出微笑。我之所以獨自留下來,就是因為有些事情必須和他稍微再談談。但我沒想到居然會被他一直看著。


    「抱歉啦,讓你看到一場奇怪的內訌。」


    「不會不會。像那樣把感情表現出來的她確實讓人感到新鮮,不過那也是因為跟無法蒙混隱瞞的對象真心對話的緣故吧。那並不是一件壞事。」


    布魯諾說著,把酒杯放到吧台上。不知不覺間,店內的其他客人都不見了,背景隻剩下旋律令人舒適的爵士樂。


    「好啦,那麽你也差不多該告訴我你把我叫來這裏的理由了。你說想做一場秘密會談是吧。」


    他將威士忌一飲而盡後,把目光望向相隔幾張座位的我。


    「沒錯,布魯諾,你為什麽要如此執著於和《未知危機》的戰鬥?」


    到頭來,這項提問也成為了剛才我和希耶絲塔起口角的原因。


    而如今又對布魯諾提出同樣的問題,感覺也是很奇怪的事情。然而向他問出這個答案就是我……身為助手的工作。


    「為何如今要在這裏提出那個問題?」


    「因為我想說如果諾艾爾在場,你可能有些話不太好講。」


    正因為是家人,正因為是可以信賴的對象,所以有些話無法輕易講出口。


    至少像我就是這樣。


    「這是身為《調律者》,身為正義使者理所當然的使命──這樣的回答你無法接受嗎?」


    「沒錯,我並不是想要知道你的個人資料。」


    不能夠隻因為知道對方的身分、頭銜或經曆就以為自己完全理解那個人物──我在最近的工作中才剛學習過這項教訓。


    「──很久很久以前,我在旅行。」


    結果布魯諾或許被我說服成功了,把臉朝著正麵娓娓道來。


    「那是我還年輕的時代,做為一名新聞工作者希望多理解這個世界而踏上的流浪之旅。在那旅途中,我喜歡上某個國家的文化,而在那裏居住了很長一段歲月。」


    這是至今活了一百多年、博學多聞的情報屋過去的一段人生。我閉上嘴巴,靜靜聆聽。


    據布魯諾形容,那地方雖然是個小國,但擁有豐富的能源,經濟上也相當富足。


    「然而那樣的富饒,對侵略者來說也是絕佳的誘餌。後來周邊的軍事強國陸陸續續逼迫那個小國簽定各種不平等條約。而小國之王為了守護自己的人民,不得已下隻好接受了對方提出的所有條件。」


    據說布魯諾當時很反對小國那樣的方針。然而當年隻是區區一名新聞工作者,又隻是個旅行者的他,當然沒有什麽改變國家的力量。


    「然而一反我的預想,那個小國的和平被守護下來了。雖然確實變得沒有從前那樣富饒,但至少人民都沒有受到戰火波及。王的英明決斷保護了國家。」


    我也因此感到慚愧──布魯諾這麽呢喃。


    他接著表示,簡簡單單地把國家的富庶與人民的性命放到天平上衡量是不對的。而那個小國之王就這樣受到人民愛戴,在幸福之中走完了人生。


    「你在講的究竟是哪個國家?」


    聽完這樣圓滿的故事結局,讓我不禁在意起它的後日談。


    「沒有名字。」


    但布魯諾卻直白說道。


    「那國家的名字如今已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那位國王過世十五年後,經濟崩壞的小國遭到當時的同盟國家割據,從地圖上消失了。」


    照布魯諾的年齡來想,那恐怕是將近百年前的事情。就常識判斷,現在世界上除了他以外,應該沒有其他能夠根據親身經曆描述這段曆史的人物了。這是唯有布魯諾能夠講述的真實故事。


    「偉大的國王,在什麽也不知情中安然死去。受到人民愛戴,連自己犯下的罪過也不曉得,就離開了人世。」


    布魯諾彷佛在回憶久遠的往事般,眯起眼睛。而我還想不出來有什麽話語能夠回應他這段話。


    「這並不是說我們一定要拿起武器戰鬥才行的意思,隻是我們必須不懈不怠地摸索出真正守護這個世界的方法。」


    我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但就算是我也能理解,唯有布魯諾的這項哲學是沒有錯的。


    「然後現在,既然世界將要再度麵臨轉捩點,我們就必須保有自己的意誌。在此次的《聖還之儀》上,我們要展現出自己守護世界的決心才行。無論《未知危機》企圖如何妨礙也一樣。」


    這就是布魯諾貝爾蒙多的決心。跟他的頭銜或個人資料無關,是他至今活過來的曆史所凝聚出來的確切意誌。


    「因此少年,比起這個老骨頭,我希望你多多關照諾艾爾。比起這風燭殘年的人生,可以拜托你守護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嗎?」


    布魯諾對我如此委托。我不是偵探,但也是個人。


    做為一個人,我不能不聽他這項心願──但是……


    「難道就不能一起拯救你和諾艾爾嗎?」


    我很傲慢地提出了這樣的意見。


    因為我認為假如我的搭檔此刻也在現場,肯定會這麽說才對。


    「你說得對,《聖還之儀》必須舉行。我和偵探都保證它能順利舉辦。因此明天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你則是到安全的場所避難。這樣不行嗎?」


    我說著,從包包拿出一項東西。


    「這本《原典》,我絕對會帶到《聖還之儀》的現場。」


    「……原來如此,巫女托付給你了。」


    能夠看穿一切未來的《巫女》米亞惠特洛克,將這本書交給了我,將掌控明日命運的韁繩握到我手中。


    「不過《巫女》早已失去能力。這世界上不存在真正能夠預言未來的人物。」


    但布魯諾卻依舊不改心意,搖頭拒絕。


    「你認為那樣不安定的未來能夠實現我們所期望的明日嗎?」


    「但你即使不知道未來,也知道世界的一切吧?」


    我這麽說後,現場一瞬間沉默。然而一瞬間,就隻是短短的一瞬間。


    「對,沒錯。我知道,知道一切。但也隻是知道而已。並不表示我一定能得出正確答案,有時候甚至可能得出錯誤的答案。」


    布魯諾冷靜分析自己的立場與能力。隻是知道一切,隻是湊齊資料,有時候依然無法自己一個人得出解答。


    在我的狀況來說──當遇到那種時候,我身邊一直都有能夠為我指引出正確路徑的存在。如果回溯到久遠的過去,當時自稱是我師父的男人就是那樣的人物。之後換成希耶絲塔。當希耶絲塔不在的時候又換成了渚。如今有許許多多的同伴們,可以跟我一同尋找答案。


    然而布魯諾的狀況則是──應該知道一切的他,如果在什麽答案上出了錯誤。如果那樣的一天真的到來,到時候……


    「假如我有一天得出了錯誤的答案,想必同樣會有糾正我的存在出現。這個世界就是如此調律的。」


    布魯諾將剩下的威士忌都喝完,並如此表示。


    「糾正世界之智的存在──真的會有那樣的存在誕生?」


    「沒錯,你認為那樣的存在應該怎麽稱呼?」


    對於他這問題,我沒辦法立刻想出一個妙趣的回答。


    結果布魯諾愉快地笑著,站起身子。


    「哈哈,我不可能知道答案吧。畢竟那是超越了我的存在啊。」


    他就這麽拄著拐杖,獨自離去。


    酒會將我們恢複為人。


    偵探或賢者,少女或老翁,全都一樣。


    等到大家都離開,我也準備回飯店而起身的時候,我放在吧台上的手機忽然點亮螢幕。是通訊軟體的通知──渚寄訊息來了。


    『等你回來後要不要談一談?』


    我拿起手機準備回訊。但就在這時,一通未顯示號碼的來電響起。


    「巧合同時來啊。」


    要回覆渚的訊息,還是要接起電話?


    我思索了一下後──


    ◆就算正義滅亡


    從接送車輛下來後,我來到的是一座神殿,或者說像遺跡的地方。


    頂上沒有天花板,讓皎潔月光照入室內的那座建築物中,到處有藤蔓植物攀附。雖然牆壁和柱子各處崩塌,但依然能看出原本應該是個莊嚴的空間。


    從傍晚下起的雨,不知不覺間已經停止。


    室內除了月光之外,地麵還有設置最起碼的照明設備,因此即便是夜晚也依然視野良好。我可以清楚看到應該是把我叫來見麵的人物就站在那裏。


    「好久不見啦,史蒂芬。」


    還是老樣子穿著一件白衣的他,背對著我忙碌地動著雙手。


    「雖然是我把你叫來,但很抱歉,再稍微等我一下。」


    如此表示的史蒂芬麵前擺了一台小螢幕。畫麵上顯示的是──蠢動的紅色內髒,在鼓動的心髒。隨後,一隻握著手術刀的手映入畫麵。但那不是人的手,是機械手臂。


    「遠距操作手術、嗎?」


    似乎在幾年前實用化的這項技術,可以讓主刀醫師即使不在現場,也能透過機器人做手術。


    但據說如果是像心髒手術或活體肝髒移植之類,需要高超技術與精密操作的手術,有辦法透過遠距操作手術的醫生就非常有限。例如這位身為前《發明家》而且擁有神之手的醫師──史蒂芬布魯菲爾德就是其中之一。


    「我聽說你行蹤不明啊。」


    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在這種地方見到麵。


    「隻要人有性命,醫師的工作就不會結束。此時此刻在世界的角落,尋求拯救殘燭之命的叫喚聲不曾停息。」


    史蒂芬背對著我這麽說道。


    月夜中的外科手術。他的手部動作與螢幕中顯示的機械手臂完全同步。


    「至今世界上依然有很多地區殘留著紛爭戰事所埋下的地雷。即便在那樣難以踏足的地方,這項遠距手術也能派上用場。」


    沒錯。就算《世界危機》已經從這個地球上消失,舉例來說像紛爭戰亂也沒有完全結束,過去發生的災禍也還沒有完全善後。


    而史蒂芬現在即使不再是《調律者》的身分,依然做為一名醫生繼續行動著。這或許就跟已經不是《名偵探》的希耶絲塔想要繼續當個民間偵探是一樣的。


    「久等了。」


    不久後,史蒂芬關閉螢幕的電源,轉朝我的方向。


    我還想說他手術怎麽做得這麽快,但看來他隻負責唯有他能夠操刀的部分,之後的步驟就交給當地的醫生了。像這樣追求效率,以期拯救更多的患者。這就是我以前也聽說過,他做為一名醫師的哲學。


    「多虧有你,渚和希耶絲塔現在都過得很健康。讓我再度跟你致謝。」


    我有大約一年沒像這樣跟史蒂芬麵對麵交談了。


    好幾度拯救了兩名偵探性命的這位前《發明家》,在一年前讓希耶絲塔蘇醒的時候也有參與其中。


    「不,我什麽都沒做。」


    史蒂芬仰望著夜空,表示否定。


    他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是在謙虛。


    「那麽,史蒂芬,你剛才說的事情是真的嗎?」


    在與布魯諾談話的那間酒吧,我接到一通電話。


    而我按照電話中的指示坐上接送車輛,來到了這裏。


    「如果真的有,就告訴我吧──所謂防堵《未知危機》的方法。」


    我並沒有馬上相信那句話。但是不仔細問個清楚應該也有我不曉得的事情,因此我才決定回應他的邀約了。


    「沒錯,那是真的。我們一直以來就是在摸索那個方法。」


    ──我們?難道還有其他人嗎?我忍不住把視線望向周圍,結果忽然看見一道刺眼的光芒。也許是設置在地麵上的照明設備提升了亮度。而那道光線照出了史蒂芬背後的巨大物體。


    「炮台?」


    那有如一座隻能供人瞻仰的紀念碑,仔細觀察可以發現表麵爬滿藤蔓。不過伸向天空長長的鐵管果然看起來還是像個大炮。


    「這是如今已派不上用場的古代遺產。」


    史蒂芬同樣望著那座炮如此說道。


    「那炮口瞄準的,究竟是什麽目標呢?」


    我這時注意到,在那座兵器近處浮現了兩個人影。不,何止是近處,其中一個人甚至盤腿坐在那巨大的炮台上。


    「那是……」


    那家夥身穿一件皮外套,頭部被一頂機械式的麵罩包覆著。朝向我的臉部有神秘的綠色光芒在閃爍。我知道這個人物。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十年前──全美上映後轉眼間就爆紅的某部電影中。


    ──前《調律者》全罩。職位是《名演員(hero)》。


    一名頭戴機車安全帽的男子有一天獲得超乎常人的力量,並與邪惡組織交戰的動作片電影「全罩」係列。擔綱主演的這個男人令人驚訝的是,他在現實世界中同樣扮演著英雄的角色。和電影情節一樣發揮真正超越常人的力量,據說徒手空拳就擊敗了許許多多的《世界之敵》。


    另外一位站在史蒂芬身旁的人,是一名穿著開衩連身裙的高女性。臉上蓋著麵紗,看不到真正的長相。然而她全身散發出不知該說靈氣還是氣場的東西,即使相隔一段距離也如電流般傳來。


    ──前《調律者》妖華姬。職位是《革命家》。


    據說隻靠著美貌當武器就能毀滅一個國家的傾國美女。前任《革命家》佛列茲史都華喪命後,接任了這項職位的妖華姬,透過活躍的表現,或者應該說暗中的行動,不知毀滅了多少國家。然而以絕世美女著稱的她,尊容卻總是藏在麵紗底下,一般人絕無機會拜見。


    「史蒂芬,你是說你湊齊了這些成員,探找防堵《未知危機》的方法嗎?」


    一時無法相信的我將疑問脫口說出。無論全罩也好,妖華姬也好,都是基本上喜歡單獨行動而鮮少像這樣出現在人前的人物……而且……


    「既然聚集了這麽多前《調律者》,布魯諾應該也有跟你有過接觸吧?邀請你們一同防堵《未知危機》。」


    「沒錯,但我拒絕了。」


    史蒂芬非常幹脆地如此表示,接著……


    「《情報屋》確實也和我們抱有同樣的目標,但他太過不懂得妥協了。隻要為了正義,他甚至抱著不惜此刻讓自己化為灰燼的覺悟。我判斷那樣的正義非常危險。」


    君塚君彥──史蒂芬叫了我的名字。


    「你也抱著同樣的想法不是嗎?」


    才沒那種事──我本來想立刻如此否定。


    然而,我被他完全看穿了。


    在酒吧聽完布魯諾的過去,知道了他心中不予妥協的正義,我認為那樣的哲學絕對沒有錯。但同時,我也希望那不是正確的答案。布魯諾那樣過度完美的正義思考,讓我感到很害怕。


    因為我的搭檔就跟他一樣,抱著不惜犧牲自我的想法。


    「我們感受到完美正義的危險之處,因此透過和《情報屋》不同的方式摸索讓新的和平實現的辦法。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找出一個妥協點。讓正義與邪惡,秩序與混亂取得一個平衡。」


    這是秉持合理主義的史蒂芬特有的思考方式。他做為一名醫生,對於沒有獲救可能的患者就完全不會花時間治療。這是為了最終來看能夠拯救最多數量的性命。


    「那個方法是什麽?要怎麽做才能讓誰都不受到傷害就結束《未知危機》?」


    我如此詢問史蒂芬的同時,重新體認一件事。


    沒錯,其實我一直以來就是在尋找這樣的方法。


    就像諾艾爾防堵《未知危機》的同時也希望布魯諾能夠平安無事一樣。我同樣是明知《未知危機》將要發生,但內心其實希望希耶絲塔和渚不要回去當《名偵探》。


    自從一年前《大災禍》結束之後,我的心願就隻有一個。希望兩位偵探能夠過著安穩而幸福的日子,僅此而已。


    「這就是保護世界唯一的方法。」


    史蒂芬如此告知的同時,又出現了另一個人影。


    『──我們的 要求 隻有一項』


    是剛才在渡輪上遇到的那位烏鴉麵具人。


    那家夥赤紅的鬥篷隨風擺蕩,空洞的雙眼注視著我。


    「我們獨自和《未踏聖境(another eden)》的使者做了交易。當然,《聯邦政府》並沒有參與其中。」


    「……交易?那要求到底是什麽?」


    《未踏聖境》的那幫人原本應該是想跟《聯邦政府》締結某種條約才對。難道史蒂芬他們向對方提出了什麽可以替代的方案嗎?


    「就是你現在藏在衣服裏的那本《原典》。隻要將那東西交給《未踏聖境》,這場危機就會結束。」


    史蒂芬伸手指向我,用眼鏡底下的那對慧眼看過來。


    原來如此。他就是知道我持有這東西,才把我叫出來的。


    「可是,為什麽要《原典》?他們想要得到這東西的意義是什麽?」


    「據傳《原典》隻要讓適切的人物持有就會發揮特別的能力。而《未踏聖境》的使者們似乎在擔心那樣的能力會以對他們不利的形式被行使。」


    「起初他們對《聯邦政府》提出的要求應該不是交出《原典》才對。為何事到如今會忽然改變條件?」


    像今天在渡輪上,那個烏鴉麵具也說過希望得到什麽「世界的秘密」。難道那其實就是指《原典》嗎……我認為應該不是這樣。


    「這就是我們溝通之後找出的妥協點。他們約定好隻要得到《原典》,就不會對這個世界造成危害。」


    我一時還難以相信這樣的話。


    那全都隻是口頭約定,無法保證對方一定會遵守。況且……


    「要是把這本《原典》交出去,明天的《聖還之儀》就無法舉行了。那樣一來,我最重要的目的也無法實現。」


    對,《聖還之儀》如果沒有舉行,就代表我和諾艾爾之間的約定……也就是讓希耶絲塔和渚從《調律者》畢業的心願無法實現。


    我所期望的終究是在防堵《未知危機》的前提下,也要守護兩位偵探今後的和平生活。


    「不,《聖還之儀》依然能夠按照預定舉行。隻要使用這個就可以了。」


    史蒂芬說著,從包包中拿出一本書。


    「第二本《原典》……?」


    不,不對。雖然非常相似,但那恐怕是贗品。


    「就算是《發明家(你)》做出來的仿製品,有辦法騙得過米亞嗎?」


    「不需要騙過巫女本人。隻要能夠暫時騙過其他眾人就行了。」


    你仔細想想看──史蒂芬如此說著。


    「米亞惠特洛克想必是抱著明確的意誌將那本書托付給你的。那也就是說,她對於你做出的選擇既不會肯定也不會否定。」


    「……意思說,米亞就算發現這是贗品也會接受?」


    「對,她應該很清楚,那就是她做為《巫女》的最後一項工作。」


    我聽到這邊,腦中開始尋找理由──足以拒絕史蒂芬這項提案的合理性理由。


    假如把這本書交給他們會如何?我思考著可能因此發生的威脅或風險。那樣的風險,足以構成拒絕他們要求的理由嗎?──我思索著。想了又想。最後腦中閃過從前的一幕景象。


    『──我好想再跟你一起享用紅茶。』


    那是偵探曾經說出口的一句話。那就是她的「想要活下去」。


    「這麽說來,最近好像都沒喝茶啊。」


    我不經意想起今天希耶絲塔看起來莫名寂寞的表情。


    等這次事件處理完後,三個人再去喝個久違的下午茶好了。


    「沙」的腳步聲響起。我回過神發現,烏鴉麵具正走向我麵前。


    「你們就那麽想要得到這東西嗎?」


    我握著《原典》的右手臂頓時用力起來。無論怎麽思考,現在的我都想不出任何理由足以拒絕史蒂芬的提案。


    「就算有誰說這隻是將就的正義。」


    如果這麽做能夠同時保護這個世界和那兩人……


    『交涉 成立』


    命運的分歧點離開了我手中。


    在月光下的神殿,我選擇了一個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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