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長歎一氣,像是將這寂靜夜空都歎出個窟窿來。


    忽然背後傳來急促腳步聲,本以為是從旁路過,誰想手腕卻突然被緊抓,驚得她偏頭去瞧,卻隻看見削瘦側臉,愣神之際,已經被那人拽入幽靜無人的巷中,往深處走去。


    像是魔怔了,步子隨他往前,像是沒了桎梏。腳下一絆,瞬時回過神來,掙脫了手,聲音是難以抑製的氣惱,「五弟!」


    陸正禹身子一僵,轉身看她。生了孩子的人應當會豐潤些的,可他卻隻在她麵上瞧出略顯蒼白的麵色,還有比上次更清瘦的麵頰,還有眼裏的悲苦,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見她要走,他又上前捉了她的手,將窄小的巷子去路堵住,卻說不出話來。


    太多話要說,見了麵,竟無話可說。


    謝嫦娥就怕自己又做出什麽傷風敗俗的衝動事來,偏身要出去,可任她如何捶打,他就是鐵青著臉不挪步,看得她覺心累,退了一步,冷靜下來,「五弟……」


    「你手背上的傷是怎麽來的?他又打你嗎?」


    謝嫦娥沒有想到他看得這麽清楚,許是捶打他時近在眼前,就全收入眼底了。她拉長袖子,將手藏了起來,「我撞的。」


    陸正禹驀地冷笑一聲,突然抬手將手背撞向牆壁,敲出沉悶撞擊聲,像是手骨都要碎了般。謝嫦娥大驚,伸手將他拉住,「你做什麽?」


    陸正禹怒聲,「我想看看到底要怎麽撞才能撞成你這樣!」


    謝嫦娥愣神,強忍的淚又滾落麵頰,本是緊抓住他的手,突然就沒力氣了,淚落手背,燙得陸正禹焦躁的心也平靜下來,輕輕一攬,將她緊抱入懷。懷中人沒有掙紮,反倒是像尋了倚靠,也環了他的腰,得這難得安寧。


    月上中天,烏雲漸散,門前燭燈盞盞,映照得小鎮巷子人影朦朧。


    謝嫦娥緩緩從這溫暖懷中離開,抬眼看他,歎息,「不能再錯下去了……」


    「對,不能再錯下去了……」陸正禹握了她的手腕,定聲,「我帶你走,我們離開這,再也不回來。」


    謝嫦娥沒想到他事到如今竟然還沒有打消這個念頭,可自己是已嫁之身,他卻是大好前途,不是說跟了一位姓徐的大富商,要他繼承家業麽?那她更配不上他。真就這麽走了,自己的一切尚可不在乎,可他的?


    陸正禹已不想再受這煎熬,她若過得好就罷了,他會忍著,也會離她十裏遠,免得她生了擔憂,可如今她分明過得不好,那他怎麽能再忍,「我知道你有孩子了,我可以帶她一起走。雖然……雖然我未必能待她如親生女兒,但有我一口飯吃,就定不會薄待了她,日後我會好好待你們,不讓你們受一點委屈,跟我走。」


    「你護得住我們娘倆嗎?」


    陸正禹愣神。


    謝嫦娥已不掙紮了,隻是又問了一遍,「如今的你,能攔得住常家,讓我們娘倆不擔驚受怕,好好過日子嗎?」她淚眼潺潺,輕輕搖了搖頭,「你不能,也護不住。如果讓常家找到我們,我們三人就隻有死路一條,不是嗎?」


    陸正禹這才微微回神,對啊……私奔並非是件易事,要吃,要喝,要住,還要保證能安心過日子。否則顛沛流離,倒不如如今過得好。如今他有什麽?什麽都沒有。離開了徐家的話,他甚至沒有辦法保護弟弟妹妹,那就更別說他所愛之人。」


    「正禹。」謝嫦娥哽咽,是不舍,也是無奈,「你還年輕,去過自己的日子吧。從我嫁進常家的那日起,你我就已非一條路上的人,也終究是不會同途的。你還將手腳困在這裏,日後怎會有出息?」


    陸正禹默然,捉著她的手腕不願放開。他不過是滄海一粟,也不過是滄海麵前的一隻螻蟻罷了。隻是螻蟻,又怎會有胡來的資格。


    他忽然想起徐老爺曾對初進徐家的他說過的一句話——若不為人上人,便要為人下人。你是要做人上人,還是下等人,就看你自己如何想了。


    「我要回去了。」謝嫦娥見他冷靜下來,夜也已經深了,不便再多逗留,溫聲,「好好上進,照顧好你弟弟妹妹。」


    「姐。」陸正禹喚了一聲,聲音有些飄忽,視線微微低看,看著她隱隱含淚的眼,緩聲,「你等我……再等我兩年。」


    待他羽翼豐滿,能護她周全,讓她安穩一生,不會隨他顛沛的時候,回來接她。


    謝嫦娥苦笑,「五弟……」


    「兩年就好,等我兩年……」


    像是給了一生的承諾,一直重複著這句。在她聽來那兩年不會改變任何事,隻是不知道為何他堅持。若是她不點頭,他就不會放手了般。可是隻有兩年光景,又能有什麽變化?不過是讓彼此暫時安心罷了。


    她歎了一氣,輕點了頭,「我等你。」


    陸正禹晦暗的眼裏,這才有了光亮,又將她抱進懷中,輕輕在她脖上留了一吻,哪怕是情不自禁了,在一瞬間還是清醒地想著——不能烙一記深印,就怕被她的丈夫瞧見,累她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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