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再度與你相會


    「將來會把你從沉睡中喚醒的人名叫────渚。夏凪渚。」


    希耶絲塔以這番台詞劃上句點,螢幕上的光芒消失了。


    影片告終,聚集在此地的四人────我、夏凪、齋川、夏露,誰都無法馬上發出言語。在流逝的沉默當中,我的腦海還播送著剛剛才回顧完的、我跟希耶絲塔兩人那三年的旅行記憶。


    一萬公尺的高空上,我們在一架被挾持的客機裏邂逅。接著以我就讀的中學所引發的某事件為契機,我跟希耶絲塔一起踏上旅程。


    我們展開了一段令人眼花撩亂的冒險奇譚────不久後闖入與秘密組織《spes》的戰鬥,我們終於抵達倫敦。在那裏又認識了一位謎樣的少女────愛莉西亞。無家可歸的她暫時代理偵探,成為了我們的同伴,三人一塊行動。


    然而愛莉西亞身上存在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另一個人格,這個隱藏人格海拉在倫敦市區奪走了無辜人們的生命。


    之後我們追蹤海拉,或者也可說是為了拯救愛莉西亞,前往敵人的據點並在那裏遇上了敵方的首腦。那家夥直接把他們的真實身分告訴我。而另一方麵,希耶絲塔也投身了與海拉的最後決戰。


    是啊,沒錯。到了現在我終於回想起一切。


    一年前,在那座島上發生了什麽事。


    以及為什麽,偵探已經死了。


    在那天,那個場所,奪走希耶絲塔性命的人是────


    「是我。」


    在寂靜當中,夏凪喃喃說道。


    「是我把希耶絲塔小姐……」


    「錯了。」


    我不能讓夏凪把話說完,因此我反射性地打斷她的話。


    「夏凪什麽也沒做。畢竟連你自己都……所以……」


    類似的台詞在過去某一次愛莉西亞也……不對,是利用地獄三頭犬的種化為愛莉西亞幻影的夏凪說的。然而,我能確定,夏凪什麽也沒做。就算她的手染上了罪惡,那也是完全不同的其他……也就是海拉的人格犯下的。不管是狩獵心髒事件或希耶絲塔被害,都與夏凪無關。夏凪她,什麽也沒────


    「對不起。」


    在照明變亮的室內,夏凪不知為何突然看著我致歉。她的雙眸已噙著淚。


    「把君塚最重要的人奪走了,是我不好。」


    夏凪的指尖伸向我的臉,我原本以為她又要像以前那樣用手指捅進我嘴裏,結果她隻是以纖細的指尖擦拭我眼角。


    「……抱歉。」


    原來在哭的人是我。


    我原本以為自己早就把一切都看開了,看來這個判斷好像大錯特錯。


    我不得不重新承認────自己對希耶絲塔還是依依不舍。


    「原來我的記憶是假造的呀。」


    夏凪垂下頭喃喃說道。


    「所謂接受心髒移植事實上隻是我奪走了希耶絲塔的心髒而已,至於長期住院的兒時記憶,一定也是被《spes》囚禁的過往還殘留的緣故────果然像我這樣的人,永遠是個一無所有的空殼。」


    這是夏凪像口頭禪一樣時常掛在嘴邊的話。好比自己是個冒牌貨、無法成為任何人,或是從狹窄的鳥籠永遠飛不出去之類的。


    而且類似的自嘲,過去愛莉西亞也曾吐露過。例如喪失記憶的自己、一直關在黑暗的房間裏,那是個既沒有聲音也沒有光亮的世界等等。


    回想起這些一年前的記憶,我重新審視如今在眼前的夏凪,兩位少女的身影重疊在一塊。我一年前在倫敦邂逅的那位名為愛莉西亞的少女,就是日後的夏凪渚。


    「渚小姐,先請坐吧。」


    齋川對雙肩還在顫抖的夏凪輕輕出聲道,於是兩人便坐在房間的水泥地上。讓年紀最小的齋川操心雖然不太像話,但現在我隻能萬分感激地麻煩她。


    「也就是記憶被竄改了嗎?」


    下一個開口的人是夏露。


    「包括渚……還有君塚。」


    接著夏露將視線移向我。


    「夏凪那邊的情況,應該要視為精神方麵的顧慮而施加的某種治療手段吧。」


    跟此事有關的恐怕就是那位紅發女刑警────加瀨風靡了。她根據希耶絲塔的指示,為了救助夏凪才采取了這樣的措施吧。


    「至於我,則是忘了。」


    不論是曾跟夏凪相遇的事。


    或是希耶絲塔為何會死去。


    以及《spes》的真實意義,還有其首腦席德的真麵目。


    由於那《花粉》,我在孤島度過的幾個小時記憶全都喪失了。


    「可是你一直記得吧,夏露。」


    一年前,在敵人的據點,我跟夏露與自稱是所有《人造人》父親的席德對峙,也在那次得知了《spes》的最初目的。那家夥是從宇宙飛來這顆行星的《種》,依循生存本能試圖壓製人類。


    那之後我趕往希耶絲塔身邊,而夏露應該還留在研究所與敵人繼續交戰才對。如此說來她沒有接觸到那種《花粉》,也不至於喪失記憶。


    「是的,所以我完全沒料到君塚竟然什麽都不記得了……畢竟我們當初根本沒有分享過任何情報。」


    尤其是我們兩個之間────夏露這麽自嘲著。


    ……沒錯,跟夏露在那艘郵輪碰麵也是時隔一年的事了。沒多久我們就在那艘豪華客輪的甲板上與仇敵變色龍對峙。當時那家夥雖然說「是我殺了希耶絲塔」,但結果隻是一場誤會罷了。那家夥應該永遠也猜不到是希耶絲塔主動讓自己的心髒停止跳動吧。


    「夏露小姐,我────」


    就在這時,夏凪突然站起來。


    然而,夏露卻。


    「你什麽都不必說。」


    夏露連看也不看夏凪就這麽表示。


    「我已經明白。這不是你的錯,我很清楚。隻是……我暫時還無法接受。因此,希望你多給我一點時間。」


    「……嗯。」


    沒錯,夏露也是今天才得知關於希耶絲塔死亡的真相。她敬愛的師父之死,有部分因素是由近在眼前的這位少女所承擔,所以夏露不可能輕易就對對方說什麽中聽的話。


    在這種狀況下,夏露究竟會做出什麽樣的抉擇────凝重的氣氛,再度充斥於這座讓人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的室內。


    「首先。」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一個清澈透明的少女說話聲。


    「不要緊的,請冷靜下來────握住拳頭,轉動肩膀關節。呼吸要保持節奏。先閉上眼,深呼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吐出。感覺血液循環。睜開眼,原本混濁的視野就會變得清楚多了。」


    這是之前齋川曾對我說過的話,據說是能緩和緊張的符咒。


    「等事情結束後,大家要不要一起去享用紅茶?」


    這時,齋川用一副真不愧是偶像的魅力十足表情對我們笑道。


    「真是的,就說了為什麽你最像大人啊。」


    「呼呼,因為我跟君塚先生的經驗不同啊。是經驗唷。」


    「不要故意強調那兩個字啊。齋川應該要更有偶像的自覺。」


    真受不了這個中學女生……不過也罷,總比一直維持凝重的氣氛要好太多。我這麽心想,並覺得差不多該設法離開這個房間時,突然警醒到一點。對喔,我們是被綁架到這個地方來的。


    「既然如此,綁票犯在哪?」


    一股討厭的預感,促使我轉過身。


    「要開茶會嗎,真不錯。請讓我也加入吧。」


    下一瞬間,我察覺到我們四個人以外的氣息。


    「是誰!」


    我反射性地朝那個人影伸出手……然而等我回過神,自己的身體已浮在半空中。


    天花板隨即映入視野,緊接著。


    「好痛!」


    我的背部狠狠撞擊地麵。彷佛電擊般的劇痛竄過全身,我忍不住閉上眼。


    「下次再敢碰觸我的身體,你就會全身骨骼碎裂。」


    真不講理啊。當我正想對這個給我一記背摔的犯人抱怨幾句,並緩緩睜開眼時……卻因眼前的光景整個人僵住了。


    「你,是……」


    佇立眼前的這號人物,我非常熟悉。


    銀白色的秀發,如雕刻品般美麗端整的五官。然而她所身披的是……女仆裝?看來關於服裝這點跟我的記憶有點不一樣,但至少是她本人的長相沒錯。三年間,跟我片刻不離的那位少女名為────


    「────希耶絲塔。」


    我不可能認錯,過去那位搭檔的容貌就在我眼前。


    ◆是你說要我穿女仆裝的


    「來吧,各位,請盡量點自己喜歡的東西。」


    身著女仆裝的白發少女對入座的我們說道。


    更換地點的我們五人,為了開茶會而來到咖啡廳內。在寬廣的店裏,不見其他客人。看來是被我們包場了。


    至於把我們帶來這裏的發起人────


    「請不用顧慮,是君彥請客。」


    她獨自搶先一步,優雅地啜飲起紅茶。


    「難道就不用顧慮我嗎────《希耶絲塔》。」


    對坐在主位上的她,我忍不住吐槽道。


    眩目的白發與藍色眼眸。不論哪個細節,這家夥都是我過去的搭檔。


    ────不過。


    「真的,跟大小姐一模一樣……」


    凝視正咕嚕喝下紅茶的《希耶絲塔》,夏露喃喃說著。


    沒錯,這位《希耶絲塔》並不是本人。


    當然囉,偵探在一年前就已經死了。


    「夏洛特,恕我重複一遍,我隻不過是個機器人罷了。」


    在來這個地點的路上,她自己就提過了。


    在我們眼前的這位《希耶絲塔》,是以生前的希耶絲塔部分肉體、記憶、能力為參考所製作的仿生機器人。


    「……你真的不是希耶絲塔嗎?」


    我重新向這個怎麽看都是人類的她問道。


    「嗯,我跟希耶絲塔大人不同,並不會以『君』稱呼你。」


    「對喔,如果是本人就不會給我一記背摔,而是讓我膝枕。」


    「……查詢過資料庫後發現這並非事實。」


    「不要露骨地把臉別開啊。如果真是以希耶絲塔本人為基礎就不會討厭我吧。」


    「正因是以希耶絲塔大人為基礎我才會討厭你。」


    「今天我流的眼淚,可以全部還給我嗎?」


    太奇怪了,在來這裏之前所彌漫的嚴肅氣氛,都像騙人一樣消失無蹤了。


    「該怎麽說呢,這種安穩的互動就好像老夫老妻一樣。」


    「唯,請不要以夫妻比喻。至少說是相聲老手吧。」


    這時,不知為何,坐在對麵那邊的齋川跟夏露都白著眼瞪我。拜托饒了我吧,這又不是我的錯,全都是那個偵探不好……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把我們綁來這裏,是有什麽事嗎?難道這一切,都是生前的希耶絲塔所指示?」


    沒錯,就是眼前這位《希耶絲塔》綁架我們,並讓我們觀看過去的影片。據說那個監禁我們的房間,也是她平常所隱居的住所。


    「嗯,希耶絲塔大人為了那天的到來做了許許多多準備。設法找到你們是其中一部分,像這樣讓我充當備援係統也是一部分。此外,我還被賦予了要將真相傳達給你們的使命。」


    「可是正常情況下要用到綁架嗎?」


    「這個真相是必須不擇手段告知你們的。」


    說到這,《希耶絲塔》看向始終獨自保持沉默的那號人物。


    「渚。」


    她呼喚這個名字。


    偵探保留到最後的這個名字。


    坐在我身邊的夏凪這時揚起低垂的視線,聆聽名偵探的遺言。


    「我代替希耶絲塔大人說一句────謝謝你。」


    這番話就像是將始終滯重的氣氛吹散的微風一樣。


    讓人不禁覺得,《她》鐵定是為了說這個才會如此重新現身。


    我們幾個跟夏凪一起收下了這句安慰。


    「托你的福,希耶絲塔大人的遺誌沒有消失而是被保存下來。此外讓你好好活下去,而且去上學,也是希耶絲塔大人最後的心願────這是我的工作,因此請讓我致謝。」


    謝謝────說完,《希耶絲塔》靜靜地低下頭。


    對此,夏凪她。


    「我……」


    搖曳的眼神,欲言又止地顫動雙唇,但後續的聲音卻發不出來。


    不論羅列再多正確的話語,也不見得能舒緩夏凪的情緒。或許是感受到過去的責任吧,夏凪的視線落到地板上。隨後,現場又被沉默籠罩。


    「還是邊喝紅茶邊聊吧。」


    這裏的蘋果派很好吃────《希耶絲塔》靜靜說道。等回過神,才發現我們麵前已端上紅茶跟蘋果派。


    「……真懷念。」


    夏凪把切成小塊的派皮送入口中,並這麽喃喃說著。


    她並不是說好吃,而是懷念。


    「……差不多該切入正題了吧,《希耶絲塔》。」


    在眾人當中,以我為代表,對《希耶絲塔》拋出這個不得不厘清的問題。


    「為什麽事到如今還要把我們聚集起來,訴說過往的事?在此之前把真相隱藏起來的意圖又是什麽?」


    一年。希耶絲塔死去已經一年了。假使這位《希耶絲塔》的使命是將真相傳達給我們,那為什麽至今為止都不跟我們接觸呢?


    「理由有好幾個。」


    這時《希耶絲塔》在我們麵前豎起手指說明:


    「首先第一點,要把沉睡在渚體內的海拉這個凶惡人格壓下來,讓渚的狀態保持安定需要比較長的時間。」


    這是一年前────我跟希耶絲塔的最後交談中她說過的話。要封印海拉或許得花很長的時間。而夏凪她本人,也說過最近好不容易才讓身體恢複到可以上學的狀態。所以為了做好上述準備才花了整整一年嗎?


    「接著第二點,要等你們四人能齊心。」


    「我們?」


    「嗯,這就是希耶絲塔大人的遺誌了。」


    對喔,夏凪也曾提過希耶絲塔給大家的留言────我、夏凪、齋川、夏露四人正是她的遺產。


    「不過。」


    這時,夏露介入對話。


    「為什麽是我們四個?尤其是君塚……也算在內?」


    「喂夏露,不要理所當然似的質疑這件事啊。」


    「嗯,的確,該不該把君塚君彥算進去,是直到最後都讓希耶絲塔大人煩惱的事。」


    「什麽嘛,我應該要第一個列入吧。我可是助手耶。」


    「君塚先生,其實那三年所發生的事搞不好到頭來都是空話喔?也許君塚先生不是什麽助手,隻是狂追希耶絲塔小姐的跟蹤狂罷了。」


    「齋川,你的眼睛是大家裏麵最好的吧。剛才的影片你沒在看嗎?」


    不行了,這群家夥隻要氣氛稍微舒緩下來就會開始裝傻……


    「但。」


    這時,彷佛是看穿了我的心聲般,夏凪以認真的眼神對準《希耶絲塔》。


    「我猜,最重要的理由應該不是那些?」


    關於《希耶絲塔》在這個時機把我們聚集起來的理由,以及說出真相的理由。夏凪鄭重地向偵探質問道。


    「席德,到了這時終於主動出手了。」


    《希耶絲塔》眯起眼,說出了至今為止我始終遺忘的存在。


    那就是《spes》的首腦,恐怕也是我們必須打倒的最大仇敵。


    「席德在這一年,都沒有采取像之前那樣顯眼的行動。然而最近,這個狀況好像逐漸改變了。」


    ……的確,例如齋川的藍寶石事件,以及客輪上的變色龍襲擊都是很好的案例。


    那些家夥隔了一年究竟在搞什麽?


    「阻止對手的行動,那就是渚────你的工作了。」


    《希耶絲塔》將杯子放回茶碟上說道。


    「我的,工作……」


    知道自己被賦予的沉重職務後,夏凪不禁低下頭。


    如果是平時的夏凪,一定會自信滿滿地拍胸脯保證吧。然而,已經知道那些過往的她,現在卻……


    「這個問題不能隻讓夏凪一個人來承擔吧。」


    我將紅茶一口飲盡,對《希耶絲塔》這麽質疑。


    「打倒《spes》這個目的,對我跟齋川、夏露也是一致的。並沒有必要讓夏凪肩負特別的責任感才對。」


    的確夏凪是出於自己的意誌,繼承了名偵探的遺誌。但我跟齋川、夏露也是希耶絲塔留下的遺產才是……打倒《spes》,應該是我們共通的目的。


    「嗯,的確是這樣沒錯。然而在你們當中,渚所擔任的職務,是君彥、唯、夏洛特都無法比擬的。」


    畢竟────《希耶絲塔》先輕輕吸了口氣。


    「渚可是《名偵探》啊。」


    她很明顯將強調的語氣放在某個詞匯上,這麽告知道。


    「那又怎麽樣?如果說這裏所謂的名偵探跟普通的偵探意義有些不同,夏凪應該早就理解了才對。」


    希耶絲塔雖也自稱名偵探,但實際上卻跟一般人印象中的偵探有差異。與人造人或外星人戰鬥的偵探,不論哪部懸疑推理作品都不曾出現吧。關於這部分夏凪對過去發生的事應該已經十分明瞭了。


    「……原來如此,希耶絲塔大人也沒有把這點告訴你們嗎?」


    這時《希耶絲塔》像是在思索什麽般微微點點頭。


    「所謂《名偵探》,跟君彥腦中所想的並不相同。」


    她就像看穿了我剛才的思緒般這麽說道。


    「的確,這裏所謂的名偵探並不是那種隻會解決普通案件的存在,關於這點正如你的設想。不過,我們通常使用《名偵探》這個稱呼時,還有另一層意義────」


    「先等一下。」


    就在這時,桌子砰一聲搖晃起來。如此激動濺出紅茶並站起身的人是────


    「你這家夥,繼續說下去────會違反聯邦憲章的。」


    伴隨著口中那個陌生的詞匯,夏露彷佛在譴責《希耶絲塔》般瞪著對方。


    「不必介意,他們已經是當事人了。」


    然而《希耶絲塔》隻是環顧一圈坐在桌邊的我們,依然麵無表情地繼續說道。


    「所謂《名偵探》,是守護世界的十二人之盾────《調律者》當中的一個職位。」


    ◆世界之敵與十二之盾


    「調律者……原來是這樣嗎?」


    「咦,君塚先生已經知道囉?」


    眼見我露出嚴峻的表情,齋川便這麽問。


    「所謂調律者究竟是……」


    「不,我沒聽過。」


    「請不要再假裝自己很懂的樣子。」


    這位年幼的偶像一下子變得很冷淡。


    「這個世界,經常會遭遇危機。」


    但無視我跟齋川的小插曲,《希耶絲塔》繼續說明下去。


    「為了對抗定期發生,甚至層出不窮的世界危機────國際機構在暗中秘密任命了某些人物,那就是所謂的《調律者》。」


    為了對抗世界危機所誕生的存在────這麽說來我忘了是什麽時候,希耶絲塔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自己是為了守護世界而存在的,她體內有這樣的dna雲雲。


    「分散在世界各國的《調律者》全數有十二名。他們被賦予跟世界危機相關的各種任務,此外每一個人的《職位》也有所不同。」


    她說到這屈指數了起來。


    「好比《怪盜》。另外還有《巫女》跟《暗殺者》。據說當中還有《魔術師》和《吸血鬼》這樣的存在。」


    「吸血鬼……」


    那是什麽職位啊。我完全無法想像那家夥負責的工作內容。


    「不過,目前他們的確是這個世界對抗威脅的防波堤,在曆史上也曾挽救過無數次危機。」


    《希耶絲塔》依然用曉諭般的口氣接著說下去。


    「核戰、氣候變遷、瘟疫、天體撞擊。除了人類本身會成為危及世界的原因外,也有像《spes》這種來自地球外的威脅────不論如何,《調律者》躲在暗處跟這些危機戰鬥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那麽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若不是托了《調律者》的福,這個世界早就毀滅了?」


    「嗯,本來應該在一九九九年來襲的恐怖大王,也是被那十二人當中的一人阻止的……據說是這樣沒錯。」


    做為勉強的可能性之一,《希耶絲塔》舉出了那個曾讓世間掀起大騷動的諾斯特拉達穆斯知名預言。


    「因此,我們現在這個能和平度日的世界觀,搞不好也是他們那些《調律者》努力替換的未來也說不定。」


    「……難不成,你想說改變曆史進程這種事是有可能辦到的?」


    「對無法觀測的事物就斷定不存在,這樣未免太傲慢了吧。況且君彥你自己不就親身經曆過這樣的例子嗎?」


    被《希耶絲塔》這麽一提,如果要問我首先想起什麽的話。


    「────《聖典》。」


    一年前,海拉提過那本記載未來的書籍。搞不好,那個真的是由經曆過未來的人所撰寫的?


    ……不,現在沒空把話題扯那麽遠了。比起那個,聽《希耶絲塔》到目前所提供的資訊,除了得知《調律者》的存在外,還有一項幾乎可以正確推測的事實。


    「希耶絲塔就是《調律者》中的一人吧。」


    我這麽說道,《希耶絲塔》則默默喝下紅茶表示肯定之意。


    那個希耶絲塔,就是拯救世界的十二名《調律者》之一────其職位為《名偵探》。此外她所被賦予的任務,則是討伐《spes》。


    她本人卻一次也沒有親口說出這項事實,然而────


    「…………」


    我瞥了一眼夏露緊咬嘴唇的側臉,察覺剛才那些都是事實。過去希耶絲塔把跟世界之敵戰鬥說得簡直就像自己的天賦使命般,沒想到後頭還有那麽大的背景設定。


    「隻是。」


    當我在想著這些的時候,《希耶絲塔》繼續說道。


    「一年前,希耶絲塔大人身故,《名偵探》的職位也空缺了。而且在這段期間,並沒有任何人負責討伐《spes》,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現在。」


    「其他《調律者》在做什麽?就不能代替希耶絲塔……」


    「世界的危機,可不是隻有《spes》而已喔。」


    結果夏露代為答道。


    「其餘十一名《調律者》,都有各自的工作要負責。」


    「是嗎,所以除了《spes》以外還有世界之敵……」


    當我們在這裏喝紅茶的時候,世界受到了各式各樣的威脅……並且有某些人正在與之戰鬥。


    「言歸正傳吧。」


    《希耶絲塔》這麽說道,並將視線對準夏凪。


    「照這樣下去,恐怕下一屆《名偵探》會指名你擔任。」


    「……!我擔任?」


    這意料外的發言讓夏凪睜大雙眼。


    「當然還沒有完全底定。不過,你體內寄宿著過去那位名偵探的心髒,本身也有意願繼承遺誌。另外,你還能使用普通人無法擁有的力量。應該有許多人都認為你具備了能充分擔任《名偵探》的資質吧。」


    是嗎,夏凪除了繼承希耶絲塔的心髒和遺誌外,也有餘裕運用那些力量,至少大家是這麽看待她的────然而。


    「希耶絲塔她,已經不會再藉由夏凪的身體出現了。」


    在那艘客輪與變色龍戰鬥的途中,希耶絲塔曾借用夏凪的身體出現在我麵前────之後又消失了。那並非奇跡或天外救星般的不合理發展,而是愛捉弄我的那家夥,故意讓我做了一個轉瞬即逝的白日夢罷了。


    「嗯,我也很清楚,所以。」


    說到這,《希耶絲塔》重新看向夏凪那邊。


    「容我代替希耶絲塔大人再問一次。渚,你真的想繼承《名偵探》的遺誌嗎?」


    夏凪的覺悟受到考驗。


    「我……」


    「假使。」


    我打斷了夏凪顫抖的說話聲。並不是我有什麽意見,隻是覺得要強迫現在的夏凪做抉擇未免太殘酷了。


    「假使將來,夏凪真的繼承了《名偵探》的職位,首先該怎麽做?」


    這種事不必今天就決定也沒關係。不過,對於那個不確定的將來,我先問了一個假設性的問題。


    這時《希耶絲塔》表示。


    「這個嘛。」


    她啜飲茶杯中殘餘的紅茶,環顧我們四人後才這麽說道。


    「那就請先找出,隱藏在剛剛那段影片中的某個錯誤吧。」


    ◆職業,學生。偶爾,當助手


    然後到了翌日────我去學校上課。


    沒錯,我完全忘了還有課外輔導這個概念。


    或許有人會覺得很唐突,不過當我成為助手以前,在社會上的身分隻是一介學生。而且前陣子,我一放暑假就悠哉地參加郵輪之旅,然後又被綁架什麽的……看來高三生並不能享有暑假這個暫時放鬆的時期。


    「竟然還有十五分鍾喔。」


    我望著掛在牆上的時鍾陷入絕望。


    從一早就進行名為夏季課外輔導的課程,時間流逝的速度慢到讓人以為會永遠持續下去。距午休甚至還有三十分鍾以上的時間。


    「睡吧。」


    學生的本分是睡覺。據說一眠大一寸,恰好我希望自己能再長高個三公分左右。這麽說來希耶絲塔也經常打瞌睡,或許托此之福,她在許多方麵都發育得相當良好吧。


    「……嘎?」


    總覺得自己在想著某些超低級的事。


    太累了,一定是那樣沒錯……畢竟昨天經曆了許多事。


    坐在靠走廊最後一排的座位,我閉起眼趴在桌上,開始整理腦中的想法。


    昨天,由《希耶絲塔》揭露的真相────那就是,這個世界是由十二名《調律者》所守護的。那十二個職位的其中之一《名偵探》,可能要任命夏凪來擔任。


    假使夏凪繼承了《調律者》的位置,那她首先要完成的課題,就是《希耶絲塔》所說的尋找錯誤。昨天在那之後,又問了《希耶絲塔》詳情,事實上我們所看的一年前影片,當中似乎有某項錯誤。倘若夏凪對是否要成為《名偵探》還心存猶豫,那先查出這個錯誤後再決定也不遲,《希耶絲塔》拋下這番話後就放我們回去了。


    也就是說,我現在……或者該說夏凪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找出一年前的真相中究竟隱藏了什麽錯誤。


    「但話說回來,一點線索也沒有啊。」


    沒錯,我用周圍聽不到的音量咕噥道。


    ……結果,等我回過神時發現四周似乎很吵鬧,看來課程在不知不覺中結束了。這麽一來午休總算來臨。接下來隻要撐過下午那兩堂課,今天的課外輔導就完成了。總之我先照慣例去便利商店買飯吃,然而當我這麽想並抬起臉時。


    「啊。」


    跟走廊上的少女────夏凪渚四目相交了。她好像正要跟朋友們去餐廳,共有三、四個女生(感覺是一群很好看的美女)肩並肩走著。


    恰好我也想跟她討論日後的計畫,於是我為了跟她約定放學後碰麵而站起身。


    「…………」


    但她卻猛然把目光撇開。


    接著那群女同學發出咯咯的輕笑聲,又對夏凪不知竊竊私語些什麽,隻見夏凪誇張地猛搖著腦袋跟手,然後就直接走遠了。


    這是地獄嗎?總覺得教室裏的視線朝我這集中過來,我隻好直接砰一聲坐回去,再度墜入夢鄉。


    「你究竟想睡多久啊。」


    放學後,一個戲謔的說話聲將我從睡眠中喚醒。


    視野模糊,我揉揉眼睛……結果,一個朦朧的人影逐漸浮現出來。


    「才剛解決完兩個事件,我好不容易能享受休息的時間耶。」


    我當然不可能從午休一直睡到現在。由於有那個《容易被卷入麻煩的體質》影響,放學後,同班同學帶來了小麻煩找我幫忙,我才剛解決掉而已。


    「是說我再也不想理你了────夏凪。」


    回想起先前午休的遭遇,我對坐在前麵座位轉身朝向這邊的她半白著眼。


    「人家說對不起了嘛,而且你的頭發睡得亂糟糟的。」


    結果夏凪輕易侵入了我的私人空間,用手梳起我的頭發。


    「你是希耶絲塔喔?」


    「一半一半吧。」


    昏暗的橘色光芒灑進來,她露出淡然的一笑。


    在太陽幾乎已西沉的放學後教室裏,隻剩下我們兩人。


    「所以,你有什麽事嗎,夏凪?」


    我把她伸向我腦袋的手揮開並這麽問。


    「什麽事?剛才午休的時候,你自己不是想找我嗎?」


    「但某人卻無視於我直接跑掉了啊。」


    女高中生的竊竊私語最傷人了。


    「……因為我也會被捉弄啊。」


    夏凪用陰鬱的眼神望著我。


    「你想,就是那個嘛,會被質問我跟君塚是什麽關係。」


    「被人謠傳跟我有某種關係會讓你感到羞恥喔。」


    「……也不是那個意思啦。」


    夏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氣嘟嘟地拉扯我的前發。搞什麽鬼啊。


    「是說你也睡太沉了吧,你知道我等了幾小時嗎?」


    「臉上還有睡痕的人也敢說這種話。」


    「這種事為什麽不早點提醒我!」


    「順便把口水擦一擦比較好。」


    「看我加倍殺死你!」


    夏凪把我的頭猛力按向桌子。真不講理啊……


    「……所以呢?到底有什麽事?」


    等擦掉口水後夏凪才重新問道。


    她的視線,對準了窗外正逐漸下沉的夕日。


    「……啊啊。」


    我正打算提出那件正事時……不知為何,卻無法繼續說下去。


    不,不光隻是我。夏凪一定也一樣,很清楚我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麽,我可以肯定。然而,到了緊要關頭彼此都不敢踏入那個話題。


    「原來,你還有朋友啊。」


    因此我不禁隨口閑聊起來。


    「這是什麽悲傷的話題呀……」


    夏凪以充滿憐憫的目光看著我。


    「你平常午休時間是怎麽度過的?」


    「我有個私房地點所以不成問題。」


    隻是今天因為某人的錯害我睡過頭了。


    「可以每天讓君塚自己一個人吃飯的地方?廁所嗎?」


    「你剛才說了非常惡毒的話你有自覺嗎?」


    繼承偵探的遺誌也不必連喜歡捉弄我這點都一起學啊……


    於是我無奈地站起身。


    「那現在,我就帶你去那個私房地點看看吧。」


    我對愣愣張著嘴的夏凪這麽強調道。


    「……咦?帶我去廁所會不會有點,那個,該怎麽說……」


    「誰說是廁所了啊,也沒人想看你害羞的樣子。」


    ◆兩人獨處的無數個夜


    「就是這了。」


    我領著夏凪翻越禁止進入的柵欄,登上一道短階梯。結果,前麵有一扇加了掛鎖的鐵門。


    「君塚,你有鑰匙嗎?」


    「沒有。不過,沒有我開不了的鎖。」


    「聽起來好像滿帥的。」


    「因為我被綁架監禁的經驗太多了,自然而然就學會了這項技能。」


    「訂正,簡直遜斃了。」


    「看吧,打開了。」


    用特製的鐵絲轉動幾秒鍾,門鎖便發出喀喳一聲順利解除了。


    我推開門,踏入另一端────頓時,有風吹拂過來。


    「哇啊。」


    跟在我後頭的夏凪,發出了感歎聲。


    這裏就是我的私房地點────屋頂。


    太陽已經下山,星鬥在無雲的夜空閃爍著。


    「怎樣?一個人也不賴吧,在屋頂吃飯感覺特別好吃喔。」


    我背倚著高高的欄杆當場坐下。


    「呃,也沒必要一個人吧。」


    但夏凪卻有點無奈地坐在我身邊。


    「交幾個朋友,如何?」


    「我不是不想交朋友,而是交不到。」


    「恭喜你說出了大家最不想親口念出來的日文。」


    獲得了一個超級不名譽的稱號啊。


    「好吧,君塚可以把我算進去,列入你的朋友裏。」


    這時夏凪伸直雙腿,玩弄著長度在膝蓋上方的裙襬。


    「……哎,其實不當朋友也沒關係,畢竟人與人之間還有其他各種不同的關係可選。」


    「例如當你的手下?」


    「姑且再問一次,君塚到底算希耶絲塔小姐的什麽……?」


    這話題的發展完全出乎意料……而且不知為何夏凪有點垂頭喪氣。


    「好吧,不過你想想,有個能放鬆心情談論任何話題的朋友,不是也挺不賴的嗎?」


    而且那個朋友還很可愛────這回,夏凪裝模作樣地用雙手食指按著自己的臉頰。


    「我沒交過朋友所以不清楚。」


    「你這個人真別扭。」


    夏凪似乎頗無奈地嘟起嘴。


    「你這樣也能跟希耶絲塔小姐好好相處那麽久。」


    「……我不記得自己有跟她好好相處過啊。」


    我回憶起那兵荒馬亂的三年時光。


    「應該每三天就會吵一次架吧。」


    「像這種時候都是君塚先道歉?」


    「基本上是的。不過有時候我會硬撐,大概一個禮拜都不理她。」


    「然後呢?」


    「對方就會顯露出坐立難安的樣子。」


    「希耶絲塔小姐真可愛呀。」


    「最後,我隔了很久主動向她開口,她就會瞬間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但緊接著────」


    「她又會恢複不悅的表情說『你這家夥,是笨蛋嗎』。」


    「喔,你說對了。恭喜啊,獲得希耶絲塔檢定一級。」


    我們這麽說著並噗嗤笑了出來。


    「然而,因為爭執實在太常發生了,某天我們訂了一個規矩。」


    「為了不吵架而訂的規矩?」


    「是啊。隻要是吵架的第二天,兩人就必須一起去遊樂園玩的規矩。」


    「這、這有什麽意義……?」


    「你想想,在尷尬的氣氛下,兩人又必須一起去遊樂園玩這簡直就是地獄吧?」


    「啊────為了避免那種情形,雙方自然就不會落入吵架那一步。這種規矩,真的有效嗎?」


    「有喔。托此之福,還養成了每三天就要坐一次旋轉咖啡杯的習慣。」


    「謝謝你說了這個超級有意思的美式笑話啊。」


    夏凪露出打心底感到無趣的表情,還誇張地高舉雙手。怎麽樣,美式幽默很好玩吧。


    「是說。」


    但這回,她臉上又浮現好像在試探我的表情。


    「君塚隻要聊到希耶絲塔小姐的事,感覺就很開心?」


    她用這種有言外之意的口吻問道。


    「……沒那回事。基本上我是不想主動提到希耶絲塔的,事到如今對她也沒任何興趣了。」


    「不,這種話恐怕沒人會信吧。」


    夏凪以認真的表情搖搖手。騙人的吧,這太奇怪了。


    「而且。」


    夏凪刻意躲避著我的視線並這麽說。


    「君塚果然覺得,隻要希耶絲塔在,什麽都好吧。」


    這一定是雙方都下意識回避的話題吧,結果夏凪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這時她的側臉,總覺得隱約有些寂寞。


    「你別在意這個。」


    我用這句脫口而出的話,堵住了夏凪恐怕想繼續說下去的台詞。


    「在跟希耶絲塔認識以前,我本來就是自己一個人過。」


    因此,不能怪罪夏凪。誰都不會認為夏凪從我這奪走了什麽。更重要的是,我不容許任何人說這種話。


    「君塚真溫柔呢。」


    夏凪含糊不清的聲音傳入耳中。


    這時我才發現,夏凪已經把自己的臉埋進膝蓋裏。


    「不過果然還是不行。就算跟朋友聊天,或是像這樣受到君塚鼓勵,那幅光景也無法從我的腦海離去。我,奪走了希耶絲塔小姐的心髒,那是────」


    夏凪說到這打住了。


    在隻有我們兩人的屋頂上,唯獨夜風發出靜靜的呼嘯聲。


    夏凪親手,奪走了希耶絲塔的生命。


    這項事實無論如何都是無法改變的。就算犯錯的是她另一個人格……而且又是希耶絲塔自己所期望的結果,但夏凪的罪惡感還是無法洗清。至少夏凪本人始終這麽認為。


    「況且,不隻是希耶絲塔小姐。我還害了其他許多無辜的人,就在倫敦那────」


    這是將夏凪永遠捆綁在罪惡感裏的重重束縛、詛咒。不論是誰用言語激勵她,夏凪都比任何人更無法原諒自己。


    在這種狀況下,說起我所能做的────


    「太灰暗了。」


    對著夏凪穿水手服的背部,我用食指輕輕滑了一下。


    「咿呀!」


    從夏凪口中發出了我前所未聞的嬌喘,隻見她慌忙用右手摀住嘴。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隨後,即便是在一片漆黑中也能分辨出已滿臉漲紅的夏凪,正嘴巴一開一闔地狠狠瞪著我。


    「唉,聽好囉夏凪。」


    「我生氣的回合還沒結束耶!」


    「咦?你不是有那樣的性癖嗎?」


    「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加倍殺死你!」


    「好,終於恢複正常了。」


    「不要用別人的口頭禪來測量她的元氣值!」


    夏凪從一旁砰砰砰地捶打我。果然恢複精神了嘛。


    「以前。」


    我回憶著昨天討論過的一年前往事並這麽說道。


    「以前,我也曾陷入無可奈何的沮喪當中,整個人縮成一團……這時希耶絲塔就會拍打我的背。」


    「……這是發生在?」


    夏凪停止捶打我的手。


    是啊,你也很清楚才對。那是在一年前,愛莉西亞……也就是夏凪被變色龍帶去《spes》的根據地時。陷入絕望的我,被希耶絲塔用力拍打背部,這才讓我重新認識到自己該采取的行動。


    「因此,我以後也會拍打你的背,甚至握住你的手。」


    「……可是你剛才是用指尖劃我的背耶?」


    ……嗯意義大致一樣啦,差不多就好。


    「你現在就盡量消沉沒關係。」


    我緩緩挪動身子,仰躺在地板上。


    視野裏,被一片星空占據。


    「想點什麽外賣吃就盡量點,或是去看感動落淚的電影大哭一場也行。對那些不如人意的沒道理事情隨便用什麽髒話臭罵都無妨,如果習慣去卡拉ok發泄壓力的話,我也可以陪你唱通宵。如果做完那些還是無法洗刷罪惡感,那就讓我幫你背負一半吧。並不是隻有你不好,我當時也沒能成功挽救希耶絲塔。所以至少……至少,夏凪的痛苦,就讓我幫忙承受。」


    「君塚……」


    夏凪愕然地俯瞰躺在地上的我。


    ……哎呀,剛才耍帥過頭了嗎?既然這樣。


    「好吧,你看喔,該怎麽說,我自己講有點奇怪,反正就是覺得已經沒有退路了吧……」


    我對是否要繼續說完感到遲疑,不過最終還是下定決心。


    「……畢竟我已經習慣被女生虐待了。」


    因此,就算要背負夏凪的痛苦,也不算什麽。


    「……噗。」


    這時,我聽見了噗嗤一聲。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你笑得太誇張了吧!」


    「咦,怎麽,為何突然就開啟性癖爆料大會?」


    「……唔!你這家夥,我可是!很努力地!在安慰你啊!」


    咕,為什麽會變這樣。真不講理啊……


    「激勵我的方式竟然是主動告白自己是受虐狂……真糟糕耶,君塚比我想像得還要糟糕。」


    「你這家……唔!別再笑了!真要說起來你也是同類吧!」


    「哎呀,我跟君塚嗎,不過同一個詞對男女來說意義也有差耶。」


    「唔,唉,剛才真不該說的……不,不對,其實剛才那些都是騙你的。隻是為了激勵夏凪才故意搞笑,真正的我並沒有那種性癖……」


    我語無倫次地爬起身否定道。


    「真是的,你這個笨蛋。」


    咚────夏凪的臉埋入了我的胸膛。


    「你這個,笨蛋。」


    夏凪邊說邊笑……但等我回過神才發現她在哭泣。


    她緊咬嘴唇,彷佛為了避免泄出嗚咽聲,淚水濡濕了我的襯衫。


    「你到底想哭還是想笑啊。」


    口頭上雖然這麽說,但我很清楚。


    無論何時都會全力發怒、喜悅、歡笑、哭泣。


    這就是夏凪渚的本質────所謂的熱情。


    「多虧你能忍到現在啊。」


    我遠眺星辰,一邊輕撫她的頭。


    希耶絲塔所托付的紅色緞帶,還紮在夏凪頭上。


    「……唔…………嗚!」


    在夜晚的屋頂上,感情的奔流如大雨滂沱。


    然而即便如此,今晚的星空卻美麗到讓人不舍的程度。


    ◆對神發誓我並沒有說過〇〇


    那之後我們返回校園內,憑藉手機的照明在夜晚的校舍漫步。


    校舍一片昏暗。時間自然已經很晚了,甚至有點像試膽大會。


    「那麽,君塚已經哭完了,得好好思考一下之後的計畫才行。」


    這時走在我身旁的夏凪,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別誣賴我好嗎,我的襯衫上全都是你黏糊糊的眼淚跟鼻水耶。」


    在學校屋頂上,夏凪靠著我的胸膛哭了十幾分鍾。為了讓她徹底釋放情緒,我的製服也壯烈犧牲了。


    「唔……你明明說要幫我承擔一半的。」


    「冷靜下來後覺得那種話實在太丟臉了所以還是不要吧。」


    「────可以把你一半的人生,托付給我嗎?」


    「對天地發誓我沒說過那種話!」


    而且模仿我也不像。真是的,才剛恢複精神她就馬上這樣。


    「……都送過我戒指了。」


    「……一年前的那個不算吧。」


    話說回來,當夏凪以愛莉西亞的身分出現時也曾像這樣牽著我的手啊。


    「……為、為什麽我現在會那麽自然就讓你牽手啊?」


    攻守逆轉。夏凪以微妙的慌張口氣問道。平常對我總是帶刺就像個虐待狂的她,對這種突然的襲擊抵抗力相當弱。


    「先說好喔夏凪,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怕的就是幽靈。」


    「呃,哪有人說這種話的時候態度這麽囂張的────」


    「況且在屋頂時我也說過吧?不論何時,我都願意握住你的手。」


    「這種回收伏筆的方式真是有夠遜耶?」


    而且又有一種既視感……夏凪低聲咕噥道。這麽說來在四年前,我剛跟希耶絲塔認識時,在校慶的鬼屋裏也出現過類似的對話。


    「是說君塚,你手汗好嚴重啊。」


    「嗯?我隻要一想恐怖的事汗就會嚇得縮回去了。」


    「…………」


    「那麽,夏凪你又為什麽會冒手汗?」


    「……君塚最討厭了。」


    像這種單純又輕易自掘墳墓的女高中生,真是有趣又可愛啊。


    「那麽……關於《希耶絲塔》所說的,要找出錯誤那件事。」


    這時夏凪或許是把心境整理好了吧,主動道出那個課題。假使她想要繼承《名偵探》,就得從那段過去的影片中找出某個錯誤才行。


    「君塚有什麽頭緒嗎?」


    「不,完全沒有……不過。」


    「不過?」


    我試著將腦中唯一掛念的一點,告訴夏凪。


    「刻意隔了一年才告知我們過去的真相,為什麽還有必要在影片裏混入錯誤?」


    「……你的意思是,希耶絲塔小姐並不是刻意混入錯誤的?」


    是啊,就是那樣。正因為生前的希耶絲塔相信過去那些是真相,才決定做為事實告訴我們。結果後來卻不管前麵的安排,說影片裏麵有錯誤,那也就是說────


    「生前的希耶絲塔,犯了失誤。」


    除此之外想不到別的。在一年前的那起事件中,還隱藏了另一個秘密。《希耶絲塔》想要我們設法解決的就是這個。


    「不過,那個希耶絲塔小姐怎麽可能會犯下失誤呢?」


    夏凪詫異地蹙起眉。


    我可以理解夏凪為何會感到狐疑。我在那位名偵探身邊待了三年,從未見過她犯下任何決定性的錯誤。希耶絲塔永遠都是無比正確的。像這樣的她,究竟會出現什麽樣的失誤?


    「君塚,你也有對希耶絲塔小姐不理解之處呀。」


    這時夏凪好像很不可思議地歪著腦袋。


    「我還以為你連她的三圍都知道哩。」


    「嗯,那個我倒是有把握。」


    三年都生活在一塊,不知道才奇怪吧。


    「……不,那是不可能的。正常情況下應該不會有知道三圍的機會。」


    「是嗎?不過隻要摸過以後大致上…………忘了剛才的話吧。」


    由於夏凪悄悄甩開了我的手,我慌忙加以更正。這裏要先說清楚喔,所謂摸過……隻是偶然、不小心碰到而已。就是所謂的不可抗力。沒錯,那種柔軟的程度真是不可抗力啊。


    姑且先不談這個了。


    「假使那段過去真有什麽錯誤,直接去問當時的相關者不是比較快嗎?」


    為了找出錯誤我如此提議道。


    「或許行得通。按照《希耶絲塔》的說詞,就把範圍限定在一年前的那起事件囉?」


    「是啊。至於校慶的黑曆史就不算進去了。」


    其實我也不是完全不願回憶。總之就從倫敦以及那個《spes》據點裏發生的一連串事件相關者調查起吧。


    「首先要以君塚跟希耶絲塔小姐為核心……然後就是我,對吧。」


    「是啊。反過來說,要是除了這三者以外還有其他人可以問就好了……」


    一想到這,我腦中首先浮現的人是夏露。她也是我們潛入《spes》基地的同行人員。然而,當初提及要找錯誤這個話題時,夏露在現場並沒有任何特殊的發言,這也代表她心中並無線索吧。


    「呃,那麽,敵人的首腦?」


    「席德嗎……那家夥的確像是能摸透我們的一切,不過我們現在連他在哪都不知道哩。」


    ……不過,對喔,誰說一定要找熟識的人求助啊。


    「唔────可是一旦說起其他敵人……」


    是啊,跟一年前那起事件相關的地獄三頭犬和變色龍都已經死了。


    然而,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人物殘存著。


    「海拉。」


    我這麽說道,夏凪微微瞪大雙眼。


    「可是,海拉不是被希耶絲塔小姐封印在我體內嗎?」


    「沒錯,被封印,但是並不是消失。」


    「你要把她叫出來?這麽一來希耶絲塔小姐把她關起來不就毫無……」


    「一年。」


    我再度對夏凪說道。


    「花了一年,那個希耶絲塔一定已經說服她了,絕對沒問題的。」


    況且,如果這招真的出問題,希耶絲塔就算在體內大鬧也會拚命阻止夏凪。而假使希耶絲塔沒任何反應,就代表這招必定不錯。隻不過問題在────


    「要怎樣才能把海拉叫出來。」


    之前希耶絲塔從夏凪體內冒出來,可是我陷入危機的時候。


    「不如回屋頂我把你推下去吧,搞不好緊要關頭……」


    「什麽緊要關頭,那樣我會完全死翹翹吧。」


    不要抵著下顎露出一副「這樣行得通嗎……?」的表情好嗎,重視一下助手的性命啊。


    「是說,就算我遭遇危機,海拉也不會出現救我吧。」


    這麽一來,該怎麽辦才好。我跟夏凪想不出任何點子,就在這時。


    「你們的話我聽到了。」


    「……!」


    突然,某人的聲音介入我們。


    緊接著出現在我們眼前的那家夥,用手電筒的光照著自己的臉這麽說道。


    「────想叫出海拉的話,請交給我來辦。」


    在黑暗中,浮出一張蒼白臉孔的《希耶絲塔》,就好像幽靈一樣佇立著。


    「渚,能伸出援手嗎,君彥正陷入緊急狀況。」


    「在我的人生曆史裏,還是第一次看到軟腿軟得這麽乾淨俐落的人。」


    ◆隨後巨惡再度降臨


    那之後又過了十幾分鍾。


    更換場所的我們三人,在公寓的一個房間集合。


    其實說穿了,這裏就是我獨居的家。以前當希耶絲塔助手時勉強存下的錢如今已經耗盡了,所以生活過得很拮據。


    「男生的房間……」


    這時夏凪不知為何露出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對房間左顧右盼。


    「既然直接把我帶過來了,身為男人是不是該負起責任?」


    「夏凪,你把心中那些胡言亂語泄漏出來囉。」


    好吧隻要她稍微恢複精神,或許就該感到高興了。


    「所以?為什麽要來我家?」


    我對另外一位正一臉若無其事在我房間裏來回踱步的《希耶絲塔》這麽問道。


    「要找一個即使引發騷動也不會出事的地方,這裏算是最近的了。」


    「說什麽發生騷動也沒關係,有問過屋主的意見嗎?」


    不聽他人的意見徑自推動事情這點,倒是完全不輸給希耶絲塔本尊。


    ……不,比起那個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偵探找委托人伸出援手,天底下有這種事嗎?」


    雖說我們已采納她自稱能叫出海拉的提議,但仔細想想,當初委托我們找出錯誤的正是《希耶絲塔》本人,我們這麽輕易就藉助她本身的力量真的好嗎?


    「君彥果然是笨蛋。」


    結果《希耶絲塔》瞥了我一眼。


    「希耶絲塔大人有說過吧,要不顧一切守護委托人的利益。」


    ……原來如此。隻要是為了達成委托人的心願,就算請委托人本人幫忙也在所不惜。


    「所以?你真能叫出海拉?」


    「嗯,當然。」


    《希耶絲塔》很乾脆地這麽答道。


    「隻是需要稍微準備一下……對了,首先,你家裏有鏡子嗎?」


    「鏡子?如果是穿衣鏡的話有。」


    雖然不清楚要這個做什麽,但我還是把收在衣櫥裏的大鏡子搬出來。


    「這穿衣鏡還真大耶。」


    「是啊,為了確認我每天鍛煉肌肉的成果才買的。」


    「咦,那你為什麽把它收起來?」


    「是說你要找鏡子做什麽?」


    「毫不遲疑就轉移了話題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喔。其實今天正好打算重新開始練肌肉的,這是真的,沒騙人。


    「要把海拉從這麵鏡子裏叫出來。」


    這時《希耶絲塔》說了一句如此荒唐無稽的話。


    「為什麽你一臉狐疑的表情?」


    「因為你突然提起那種玄學的東西啊。」


    「比起巨大機器人或外星人什麽的,這個規模可是小多了。」


    「比起科幻,我覺得奇幻的東西更接近鬼扯耶。」


    雖然我不清楚玄學是否該歸類奇幻的領域。


    「所以反過來說,你隻相信親眼所見的事物囉。」


    《希耶絲塔》說到這,把別在自己腰際的某樣東西取下來,遞到麵前展示給我們看。


    「小鏡子?」


    夏凪見狀不解地歪著頭。


    那看起來的確隻像一麵普通的圓形手鏡……不過,那恐怕是。


    「希耶絲塔的《七種道具》嗎?」


    這是那家夥為了解決事件,過去曾使用過的七種秘密道具。以隨身背著的滑膛槍為首,能無視重力移動的鞋子應該也是其中之一。結果這位《希耶絲塔》,竟然連七種道具的其中之一都繼承了嗎?


    「老實說這麵小鏡子,具備像底片一樣能把映照在鏡麵上景物記錄下來的功能……我現在就把裏麵的影像資料叫出來。」


    《希耶絲塔》二話不說,就在鏡麵上切換著各種不同的光景,許許多多的畫麵出現又消失。雖然她說這像照相機底片,但其實功能幾乎跟錄影機一樣,我過去跟希耶絲塔踏上旅程的樣子也收錄在其中。之前在監禁地點播放的那段影片,看來就是用這些資料剪輯出來的。


    隨後在像是快轉的鏡中影像裏,到了某一格突然停住了。


    「這是……在倫敦的……」


    映照在鏡麵上的,是海拉以驚愕表情瞪大紅色眼眸的模樣。


    這是我們首度跟海拉在倫敦交戰時,希耶絲塔以這麵小鏡子反過來利用海拉紅眼的洗腦效果,並收下暫時的勝利。


    「這個,也是我嗎?」


    夏凪驀然湊近鏡子,低聲咕噥一句。


    這就是夏凪的另一個麵貌────海拉。當然我在一年前已經見過了,不過海拉跟如今的夏凪發型相異,軍裝、軍帽,以及說話方式等氣質都截然不同。如今像這樣把兩者放在一起比對,除了眼珠顏色以外,可說是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不過,不得不承認。」


    即便如此,夏凪還是強迫自己麵對鏡子裏的現實……凝視另一個自己。


    「所以《希耶絲塔》小姐,要怎樣才能跟另一個我見麵?」


    「不,我覺得那未免太……」


    我忍不住插嘴道。正如屏風上的老虎是不會跳出來的一樣,鏡子也無法映照出分身。結果,《希耶絲塔》卻說。


    「兩麵鏡子相對。」


    她絲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這句話。


    「你們沒聽過嗎,兩麵鏡子相對的都市傳說。」


    「嗯,好像經常聽說那樣會不吉利之類的。」


    我這麽說完,夏凪也微微點點頭。


    「兩麵鏡子相對,謠傳會有這樣的結果喔。據說────能把惡魔召喚出來。又據說────可以映照出過去和未來。」


    「……!」


    我跟夏凪瞪大眼睛對看一眼。這些謠傳不論是何者,都足以讓人聯想起某個存在……然而這種理論太過超現實也是無可否認的。


    「渚,請站在鏡子前麵。」


    不過《希耶絲塔》依然麵不改色地引導渚來到穿衣鏡前方幾公尺之處,並讓她自己拿著那麵手鏡。這麽一來就變成兩麵鏡子相對了────在小鏡子中也映照出夏凪的臉。


    「要稍微準備一下。」


    接下來,《希耶絲塔》又拿出一隻裏麵已經點了火的提燈,關掉房內的照明。現在已經夜深了,房間隻有一小撮橘色火焰妖異地搖曳著。這也是兩麵鏡子相對所需要的儀式嗎?


    「那麽,我們兩個要稍微站遠一點。渚請在原地仔細凝視鏡中的自己吧。」


    說完,留下站在牆邊鏡子前的夏凪,我們稍微往後拉開距離。


    然後就這樣等了幾分鍾。


    「什麽都沒有發生啊。」


    除了大的穿衣鏡上按照物理現象必定會出現夏凪的身影外,根本看不出任何不可思議的要素。更不用提海拉突然現身這種不可能的事。


    「喂,《希耶絲塔》,這到底有什麽意義……」


    於是,我不耐地開口問,這時。


    「看來還需要一個觸發的開關呢。」


    隻見《希耶絲塔》走近夏凪,把她頭發上所紮的紅色緞帶取下來。


    「……!」


    下一瞬間,鏡裏那對紅色眼眸陡然睜大。


    失去希耶絲塔緞帶這項束縛的那個身影,讓我聯想到另一個人。在幽暗當中,橘色火焰的映照下,夏凪朝鏡麵伸出指尖。


    「另一個,我……?」


    夏凪彷佛說夢話般喃喃自語著。她右手手掌蓋到鏡麵上。隨後她先是用力緊閉雙眼,數秒後,再次睜開紅色的眼眸。


    「夏凪?」


    我的呼喚並沒有讓夏凪回過頭。


    取而代之的────是鏡裏的夏凪,對眼前的夏凪本人這麽說道。


    「真是久違了呢,主人。」


    ◆無人知曉的那天之事


    「那就是,海拉嗎?」


    佇立在鏡中的紅眼少女,外表當然還是夏凪渚的模樣。


    但鏡子裏的她卻────


    「真是久違了呢,主人。」


    對站在穿衣鏡前的夏凪這麽說道。


    主人。那是一年前,海拉對愛莉西亞……也就是夏凪的稱呼方式。意思就是說,如今這個說話的人是────


    「是另一個我,對嗎?」


    夏凪後退了幾步,對著鏡子這麽說道。


    「沒錯,我就是另一個你。代號海拉。」


    鏡子另一頭的人物才剛這麽回答。


    「都是一些懷念的臉孔呢。」


    她又隔著鏡子,注視拉開距離站在後頭的我跟《希耶絲塔》。


    「看吧,跟我以前說過的一樣。你遲早有一天會成為我的搭檔。」


    那是一年前,我被她擄走時她對我說的話。


    根據記載未來的《聖典》,我跟海拉注定會成為搭檔。


    然而────


    「真抱歉。跟我變成搭檔的並不是你,而是你的主人。」


    一年前我也說過好幾遍,我才不想被《聖典》什麽的擺布。


    「你還是一樣這麽冷淡呢。」


    鏡中人物露出薄薄一層微笑。


    這家夥,真的是那個海拉嗎……?我窺伺一旁《希耶絲塔》的反應,但她依然隻是麵無表情地盯著前方而已。


    「所以呢?隔了一年後特地把我叫出來有何貴幹?」


    鏡中少女又說了句「難不成」並眯起眼。


    「是想讓我承受更多的痛苦?」


    這句嘲諷是針對夏凪的。


    一年前,正如最終決戰時所說的那樣,海拉是夏凪為了逃避《spes》實驗所帶來的痛苦而製造的另一個人格。正因如此,海拉才會變成如此扭曲、凶惡的存在。


    「錯了。」


    我忍不住介入那兩人的對話。


    「是關於一年前的事……關於希耶絲塔,有事情想問你。」


    從《魔鬼傑克》引發的那一連串事件,其核心人物是海拉的話,那她或許會察覺到希耶絲塔當時所犯的失誤也說不定……沒錯,我是這麽期待的,然而。


    「我不知道。」


    海拉斬釘截鐵地搖搖頭。


    「在這整整一年裏,就是因為那個名偵探害我無法去外麵的世界,害我生了一肚子悶氣。所以請不要在我麵前再度提起那個名字。」


    說完,海拉彷佛很忌憚地瞪著站在鏡子前的夏凪左胸口。


    「……既然如此。」


    這回,輪到被點名的夏凪回瞪著鏡子的自己。


    「那就反過來,請你說出自己的故事吧。」


    這是從其他角度進攻的作戰策略嗎?首先促使海拉說話,接著再引入一年前的事件……或者是轉移到跟希耶絲塔相關的話題。


    「想知道我的故事?哈哈,事到如今還提這個做什麽。」


    結果海拉果然在鏡子裏嘲諷似地歪著嘴唇。


    「我沒有什麽故事好告訴你們的。就算有,也已經在一年前的戰鬥中說完了。那次的結果是我敗北,淒慘地被封印在主人體內。還是說,你們果然是特地來嘲笑我難堪的下場?」


    「不是那樣!」


    這時,夏凪對鏡子大喊道。


    「我指的並不是那些什麽使命、戰鬥意義之類的……光靠上述並無法理解你這個人。」


    「……那,主人是想知道我的什麽事?」


    海拉好像有點困惑地皺起眉。


    「呃,就是那個…………嗜、嗜好之類?」


    你以為在相親嗎?


    看吧,連那個海拉都一臉無言的表情。


    「────可是,那是我的真心話。」


    但夏凪並沒有退縮,隻是恢複嚴肅的表情凝視鏡子。


    「我想知道的是,好比你喜歡的紅茶風味,或是你聽不聽流行歌曲,還有你會不會花很長的時間泡澡等等。我想知道的是你上述的那些麵向。」


    因此────夏凪邊說邊朝鏡子踏出一步。


    「請告訴我,關於你的故事。」


    她對另一個自己,這麽懇求道。


    ……是啊,沒錯,夏凪就是這樣的人。


    這就是她的熱情。跟作戰策略什麽的毫不相幹。


    她隻是純粹地想要跟另一個自己對話罷了。


    「……無聊。」


    結果,海拉卻以這種咕噥聲立刻否定夏凪的熱情。


    「況且關於我的事,主人本身應該最清楚才對。」


    「那是什麽意思?」


    夏凪困惑似地偏著頭。


    「畢竟,誕生出我的人就是主人自己啊。因此與其問我,不如去追溯自己的記憶比較快。」


    追溯記憶────對喔,就算夏凪也看過一年前的那段影片,她依然尚未將人生十八年的所有記憶找回來。在此之前,她有許多記憶跟情緒都委由海拉這另一個人格代勞。


    「不過,這對目前的夏凪來說是強人所難……」


    「既然如此。」


    我的話被海拉打斷了。


    「你們都拜托到這種地步了,我就稍微幫點小忙吧。試著把我……以及主人的記憶都一起找回來。」


    這時,海拉的紅眼發出光芒。


    「那麽,就聽我代為傳述吧────關於主人自己的故事。」


    ◆另一個該被傳述的過去


    早晨,每次一睜開眼我都會想著「這張床會不會太硬了?」這件事。


    「腰好痛……」


    我一邊伸懶腰一邊聽全身關節發出悲鳴。


    這種待遇對一個還在發育期的小孩來說不太合理吧?雖說我不能否認內心有這種質疑,但實際上我卻無法抱怨。像這樣有人願意照顧自己就應該心存感激了。


    「得先量一下體溫才行。」


    我開始每天例行公事地起床後量體溫,將溫度計塞入睡衣中……這時,插入自己右手的點滴針頭自然而然映入眼簾。盡管是一如往常的光景,但目睹自己被針插入依然不是件舒服的事。


    「三十七點二度。」


    體溫幾乎跟平常一樣。記錄在紙上後,我再度鑽進硬邦邦的床鋪等待早餐時間。這樣的生活,從我出生以來已經持續十二年了。


    我一生下來就有心髒疾病,隻能乖乖待在病房度日。我不能去外頭跟朋友玩,會來訪問我的也隻有巡房的醫師而已。


    甚至,我連父母親都沒有,聽說是我一生下來就把我拋棄了。也就是說,我舉目無親加上不治之症,跟如今那種催淚連續劇會采用的不幸女主角設定很像。此外,我所處的設施,收容的都是跟我一樣被雙親舍棄的小孩,而我正在裏麵的病房。


    「……唉,真可憐。」


    我同情著自己。為什麽非得要遭遇這種事不可呢。


    「啊啊────可不可以有某位白馬王子來接我走啊。」


    然後把我帶離這張硬邦邦的床到遙遠的國度去……這樣的妄想感覺也太丟臉了吧。


    「可以接受不是白馬王子的我重新來到你麵前嗎────渚。」


    突然,有個聲音呼喚我的名字。我朝那個方向看去……結果,窗上映照出一個人影。附帶一提,這個房間是在建築物的三樓。真是的,每次都要這麽大費周章,我發出苦笑。


    「為什麽無視我啊。」


    隨後,那個人影從窗外插入一個謎樣的道具,撬開鎖後進入房間。看來我不能再裝作沒發現了。


    「有什麽事嗎────希耶絲塔。」


    我故意對那位闖入者翻起白眼。


    「明明難得有朋友來找你玩,你還是那麽冷淡呢。」


    這時她────希耶絲塔,駕輕就熟地從病房角落搬來一張圓凳,坐到我的床邊。我剛才雖說會來拜訪我的隻有醫生,但其實是我忘了,最近我才交到了一些損友。


    首先其中一人,就是希耶絲塔。


    銀白色的秀發與碧青的瞳孔,就純日本血統的我看來,真是無比羨慕的外貌。


    「哎呀,你的臉好像髒了?」


    是說,我發現希耶絲塔的臉頰上沾了好像被熏黑的髒汙,本來她的肌膚應該是雪白到不輸給她的發色才對。


    「啊啊,因為剛好製作炸彈失敗了才會弄髒。」


    「不要說得好像在捏泥巴球一樣。」


    一大早這孩子就在做什麽啊……


    「不可以再製作炸彈了。」


    我用這句希望一生不會再說第二遍的台詞對希耶絲塔告誡道。


    「可是,總有一天會想炸掉什麽東西啊,好比公司之類。」


    「不論有什麽理由也不能炸掉公司。」


    我可不想有個會因為討厭上班就在公司放炸彈而被逮捕的朋友。


    「哈,不過先提議要做炸彈的是那女孩就是了。」


    「……啊────」


    正當我很不情願地表示可以理解時。


    「誰是那女孩啊,好好叫我的名字不行嗎?」


    有張臉孔這麽說完後,繼希耶絲塔從窗口冒了出來,那是一位留著桃紅色長發的少女。她的外表就像洋娃娃一樣可愛……然而她的個性卻不如外表,很難以溫柔嫻靜稱之,這就是我的第二位損友。


    「……唉,竟然連你也來了。」


    看著她們連袂出現,我沮喪地垂下雙肩。老實說,一旦這兩人湊到一塊,就跟為了看美式足球而齊聚一堂開轟趴的美國人一樣吵鬧。


    「你那是什麽反應嘛!小渚,太過分了!」


    結果她很不服氣似地跳入病房,開始用軟綿綿的拳頭捶打我。


    「我們可是好友三人組耶!」


    「過去也曾有那個時代啊。」


    「是現在進行式啦!我每天都會詳細寫下三人一起玩的日記喔!」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小愛。」


    這兩人,正是我最近交到的損友。


    此外,她們也真的是很奇怪的女孩。


    住在這間設施裏的所有孩子都很聽大人的話。我想那八成是因為,大家都有一種害怕被大人拋棄的強迫症吧,可是這兩人卻毫無那種感覺。因此她們不但會做炸彈,還會像這樣爬牆登上我這個理應禁止進入的病房。真是的,這兩個怪女孩簡直叫人無言。


    「為什麽渚要用一種萬般無奈的表情看我們啊。」


    這時希耶絲塔好像很不滿地用陰沉的眼神看我。


    「不,我隻是覺得愛惹麻煩的孩子很可愛。」


    「……我怎麽覺得自己才是三人當中最像大人的。」


    「那真遺憾啊,真正的大人才不會說自己像大人。」


    「小渚,你剛才說我可愛對嗎?欸嘿嘿,看呀看呀~這套連身裙是我親手做的!」


    「我的真正意思不是那個,還有不要原地轉圈,內褲都被看到了。」


    「哇,真的耶。那,小希也一起轉圈吧,這麽一來就能用多數票贏過小渚了。」


    「我才不想參加這種投票,還有不準叫我小希……」


    說起我們之間的對話,向來都是這種感覺。某人先說了蠢話,另一人加以吐槽,這樣最後大家都會忍不住笑出來。


    對於這樣的日常,我────


    「打擾了。」


    然而,就在這時,伴隨一陣敲門聲,有個穿白袍的六十歲左右男子進入病房。


    「今天感覺怎麽樣……等等,你們也在喔。」


    除了是醫生也是這間孤兒院院長的他,察覺到除了我以外的兩人存在後便露出苦笑。不過對那兩人發火是沒有用的,他已經很不情願地理解了這點。


    「這個,是他們送來的。」


    「……?哇啊!」


    說完他所遞過來的,是一隻嶄新的熊布偶。雖然這玩具好像太幼稚了,但老實說還是非常可愛。


    「記得對方有女兒,好像說比你們小三歲左右吧,所以自然就會用自己女兒的基準來選了。」


    把熊布偶送給我們的,是某對富裕的日本夫婦。據說他們對這間孤兒院捐了大筆的錢,此外還會像這樣定期送我們禮物。雖然我沒見過對方,但一想到有人在關心我們還是挺高興的。


    「所以,你有什麽事?」


    希耶絲塔冷不防對醫生問。簡直就像她很清楚對方不是單純為了送禮物而來我這裏一樣。


    「……真拿你沒辦法啊。」


    醫生再度露出微微的苦笑。


    「老實說,今天希望大家在早餐前幫我一個忙,因為必須要在空腹狀態下才行。」


    醫生對我們這樣提議道。


    「是嗎,知道了。」


    結果希耶絲塔既沒有惡作劇也沒有抵抗,隻是點點頭。小愛也像是很習慣般說了句「真沒辦法啊」並雙手扠腰,輕易接受這件事……然而,我卻────


    「看起來,你好像很討厭啊。」


    男醫生看了我的臉色,很為難地喃喃說道。像這樣的互動,每次都在重複,不過,不論對方說什麽,隻有這件事我還是無法────


    「這都是為了你們,你們應該可以理解吧?」


    「……是的。」


    其實,我心底很清楚。所以每次到了最後,都不得不聽大人們的話去做。


    「謝謝你的合作────602號。」


    男子浮現滿意的笑容,或許是事情辦完了,他立刻準備離開。


    對於這樣的他,我────


    「不對。」


    總覺得必須回嘴一句才行,於是我對著他的背影道。


    「我的名字不是602號────是渚。」


    渚────這是希耶絲塔為我取的名字。


    在這個大家都被冠上號碼的地方,她賜給我的名字。


    「……是這樣啊。」


    醫生再度回過頭,露出柔和的笑容並走了出去。


    「渚……」


    希耶絲塔彷佛欲言又止地凝視我。


    「嗯,我知道。」


    這時,我心想著之後要持續忍受數小時的痛苦,便點點頭。


    那位醫生要我幫忙的,是這座設施裏的藥物實驗。


    這間孤兒院的營運費用,是透過對小孩們的醫學臨床試驗賺來的。


    ◆那簡直就跟偵探一樣


    藥物實驗,約莫是以兩周一次的頻率進行。


    以收容於設施的數十個孩子為實驗對象,就連心髒有疾病的我也不能例外,每回都必定要參加。據說正因為不是健康狀態的人類所以資料更有用處,也因此我的身體負擔比其他人都大。


    臨床試驗伴隨許多副作用,如發燒和嘔吐,有時還會有燒灼般的痛苦蔓延全身。不過這間設施的營運是靠我們努力才支撐下去的……且對於未知的疾病,協助研究治療藥物會讓人產生一種使命感,這才是讓孩子們挺身而出的原動力。


    此外還有另一個,讓我特別努力的理由。


    那就是損友的存在。


    首先是希耶絲塔────對孑然一身的我,她是幾個月前才認識的朋友。不知道她是從哪個設施轉來的,也不清楚她的國籍。不過,她幾乎每天都會來找苦悶不堪的我玩,還陪我說話。


    接著以此為契機,又增加了另一位同伴。小愛,是希耶絲塔某天說「發現了有趣的東西」,簡直把她視為新玩具般帶來的少女。不過希耶絲塔並沒有說錯,隻要有小愛在就不會無聊……總而言之,我很期待那兩人來找我玩的日子。


    ────但明明如此。


    「為什麽不來了呢。」


    自從那天的實驗結束後,過了一天、三天、一個禮拜────那兩人完全沒在病房現身。難道是我說了什麽讓她們不舒服的話嗎?還是,她們自己出了什麽事……


    「……到底上哪去了。」


    可是,如今我所能做的,也隻有待在病房裏等待她們過來而已。雖然很寂寞但也沒辦法。反正我一開始本來就是孤獨一人。況且我跟希耶絲塔還經常吵架,或許這樣比較好吧。就算寂寞但也沒辦法。


    ……我,真的寂寞嗎?


    我厭惡起任性的自己,想要把這個討厭的自己扔到其他地方去。


    啊啊────要是有誰能幫忙分擔一下這個我就好了。


    「唉。」


    我發出從未被其他人聽過的重重歎息聲。


    「據說每歎一口氣,婚期就會往後延一年喔。」


    這時,希耶絲塔的腦袋突然從床底下扭出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想也不想就把布偶扔向她。


    「拜托,那麽大聲會害我被抓的。」


    「這麽糟糕的人是該早點抓起來!」


    嚇、嚇死人了,心髒差點就停了……


    這孩子是不是忘了我心髒不好啊,拜托饒了我吧……


    「寂寞嗎?」


    「……沒有。我正在享受久違的獨處時光。」


    我為了躲避希耶絲塔的追問回床上重新躺好。像這種時候我都會盯著天花板的圖案無視她。


    「說謊也會令婚期延後喔?」


    結果,這次輪到天花板冷不防打開,小愛的臉從裏麵探出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們是真的想害我心跳停止嗎!」


    還有你們兩個,別再提倡那種聽都沒聽過的詭異迷信好嗎……是希望我的婚期拖到多晚啊。


    「老實說,今天有件比較嚴肅的事。」


    希耶絲塔「嘿咻」一聲從床底爬出來,坐在我旁邊那張圓凳上。


    「哎呀,那我的座位呢?」


    這時,天花板上的小愛問希耶絲塔。


    「你就繼續趴在那上頭待命吧。」


    「小希,你這樣已經是明顯對我冷淡了吧?」


    希耶絲塔看也不看天花板的小愛一眼,開始對我說道。


    「我來到這座設施也三個月了,對某些疑點滿在意的。」


    這時,希耶絲塔不知為何開始對房間東張西望……最後,她把我剛才扔過去的小熊布偶撿起來。


    「像這樣明明有外界的捐助,為什麽我們還要做臨床試驗?」


    看來,希耶絲塔是對設施的營運經費需要靠臨床試驗賺錢這點感到疑惑。確實,假使設施的營運高層是把小孩們當作臨床試驗的工具並斂財的話,那就是一大問題了。大家之所以要忍耐那些其實很厭惡的藥物實驗,也是為了守護在這裏的生活。


    「況且,看這個。」


    這時希耶絲塔拉開熊布偶背後的拉煉,有個東西順勢從裏麵掉了出來……我見狀忍不住瞪大雙眼。


    掉在地板上那個小而圓、外觀看似水銀電池的機器是────


    「竊聽器。」


    天花板上的小愛托著腮答道。


    「這座設施,對我們這些小孩隱瞞了某些事。」


    「……!所以我們被監視了?那麽剛才的對話不是也被聽到了……」


    當我擔憂起這件事時。


    「放心吧。」


    希耶絲塔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這個房間裏的對話,已經被我替換成一段偽造的錄音了。」


    「等一下,我什麽時候變成諜報片的演員了!」


    「為了準備那些,所以這一周都沒有過來玩,真抱歉呢。」


    「所謂的準備究竟是指什麽!你是怎麽辦到的啊!」


    唉,我連吐槽都吐不完了。真希望她能稍微顧慮一下我的健康。


    ……嗯?顧慮我的健康?


    「難不成,是為了我?」


    為什麽希耶絲塔會在這個時機對設施感到不信任,並展開行動啊。


    難道是上次我在她麵前,表現出討厭臨床試驗的模樣才引發她的動機。


    「那很難說。」


    但希耶絲塔卻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倏地站起身。


    「我隻是想解開隱藏在這座設施裏的秘密罷了。」


    她用像是在遙望遠方的眼神說道。


    「……呼呼。」


    看著她的背影,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做了什麽好笑的事嗎?」


    希耶絲塔好像以為我在嘲笑她,對我露出平時很罕見的生氣表情。


    「不是啦。」


    我以微笑否定道。


    我隻是凝視著希耶絲塔,


    「該怎麽說,簡直就跟偵探一樣。」


    這是我的感想。


    「那麽,小希,就拜托你了。」


    「瞭解。嘿咻。」


    這時,希耶絲塔遵從小愛的指示,莫名其妙把我背了起來。


    「咦,這是幹什麽?怎麽了怎麽了怎麽了……」


    「總而言之,現在要請渚陪我們一塊行動。」


    接著希耶絲塔跟往常一樣打開窗戶,一腳踏在窗框上。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先等等喔?你想做什麽!」


    我有一種壓倒性的討厭預感……不過,我已經失去選擇權了。


    畢竟,希耶絲塔已背起我────跳了出去。


    「放心吧,我的這雙鞋在空中也能奔跑。」


    「這怎麽可能嘛啊啊啊啊啊啊!」


    我閉起眼睛,做好人生到此為止的覺悟。


    ◆就算是女生也憧憬秘密基地


    「嗯,好像醒了耶。」


    我聽見希耶絲塔的聲音。睜開眼,她那張美麗的臉龐立刻映入眼簾。


    那之後我應該是失去意識吧。從剛才躺著的沙發緩緩撐起身體,發現這裏是一個陌生的房間。


    「歡迎光臨我們的秘密基地!」


    這回則是小愛的聲音。我回頭看向聲音的來源,發現她正得意洋洋地雙手扠腰站立著。


    「秘密基地?」


    聽她這麽一說我環顧四周……察覺如今所在的房間的確有點怪異。


    「這些,全都是紙箱……?」


    沒錯。這個空間,不論是牆壁、桌子,甚至是我剛才躺的沙發全都是以紙箱做成的,就是一間紙箱屋。


    的確是非常有秘密基地的氣息……但問題在於要在這裏做什麽,以及為什麽我會被帶來這。


    「這裏是我們的作戰總部。」


    希耶絲塔坐在一張果然也是用紙箱製作的椅子上說道。


    此外,她所說的我們,當然也要列入另一位損友。


    「是她拜托我做這些的。小希真是的,一旦決定好了就誰也無法阻止她呢。」


    小愛誇張地將雙手大大攤開,表現出非常無奈的樣子。


    「……就說了不要用那種愚蠢的昵稱來叫我。」


    希耶絲塔難得會這麽害羞地撇開臉。


    總是顯得很成熟的她原來也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麵,這讓我放心多了。


    「所以,你說這是作戰總部?」


    「沒錯。我們以此為據點做反抗運動……籌劃反擊大人們的作戰。」


    希耶絲塔這麽告知我,並將房內紙箱製的櫥櫃打開。


    結果,藏在裏頭的是────


    「這是什麽……?」


    數把隻有在奇幻世界裏才能見識到的武器。雖然我不清楚詳細的名稱,但有各種不同形狀的槍枝與刃器並列其中。難不成,做出這些玩意的……


    「欸嘿嘿!是我做的!」


    小愛對我比出v字的勝利手勢。


    真不愧是連炸彈都能做來玩的少女。小愛會以《發明品》為名義製作各式各樣的遊樂器具,所以其他孩子都很仰慕她。然而,真沒想到她連這種離譜的東西都做得出來……


    「不過,這種東西真的有必要嗎?」


    我沒有勇氣直接觸碰,隻能遠遠看著武器並對那二人問道。


    「準備這些可怕的玩意,是真的打算跟大人們作戰嗎?」


    不,真要說起來,應該問有必要做這種反抗嗎?大人他們……這間設施,是否真的向我們隱瞞了什麽。


    「天曉得,目前還無法確定。」


    希耶絲塔靜靜地搖搖頭。


    「不過,做好萬全的準備總不會吃虧的。麵對麻煩,應該要保持還沒遇到前就提早解決的心態。」


    「……嗯唔,你的話好難懂喔。」


    這孩子真的跟我同年紀嗎?呃,其實,她根本沒有明確告訴我她幾歲吧。


    「所以,意下如何?」


    這時希耶絲塔對我拋出質問。


    「渚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戰鬥?」


    老實說,我很害怕。


    不過絕對不是為了反抗大人們而畏懼,也不是害怕知道真相,隻不過,是對這種會造成決定性改變的行動感到恐慌罷了。


    當然,我無法接受目前自己身處的環境。要是揭開真相能讓我從藥物實驗的痛苦中解脫,真不知道是多美好的結果。


    可惜,我十二年的人生,這被束縛在病房床上的十二年人生,依然拚了命地抓著我的腳踝不肯放手。


    「我……」


    一時無法想出答案,我不禁垂下頭。


    這時,希耶絲塔看向這樣的我。


    「總有一天,我們要堂堂正正去欣賞白晝的海洋。」


    她說起這番會讓我回想起初次邂逅的話,接著────


    「等心髒治好你就可以盡情在沙灘上到處奔跑了。不過,為了營造那樣的未來────必須先改變什麽才行。」


    希耶絲塔這麽說,並朝依舊坐在椅子上的我伸出左手。


    「────真沒辦法呢。」


    我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那我就幫你吧!」


    我握住對方的手站了起來。


    「……嗯唔,為什麽進入隻有二人的世界啊?」


    結果,這讓一個女孩非常不悅。隻見小愛雙臂交叉站得直挺挺地……但這個動作她做起來少了點壓迫感,總之她用這個姿勢瞪著我們。


    「別鬧別扭了,之後會抱一抱你,我是說由渚來。」


    「小希是笨蛋!小渚~!」


    「哇,你身上怎麽有油的臭味……」


    「那是因為我在製作發明品啊!」


    看小愛氣得不斷跺腳,我們都笑了。


    感覺隻要是我們這三人一定能辦到。當我們同心協力,就沒有無法跨越的困難與障礙。


    在不知不覺當中,我內心的遲疑跟迷惘都一掃而空。


    「那麽,重新來一遍。」


    我站到能讓三人組成一個圓圈的位置。


    「三個人一起,解開這座設施的秘密!」


    我對那兩人伸出右手的手背。


    「嗯,對,就是要這個鬥誌。」


    「啊哈哈,小渚意外地孩子氣呢。」


    「不要到最後關頭了還讓我下不了台!」


    我們一邊嬉鬧一邊喊著「喔────」,共同立下誓言。


    「……真是的。」


    真沒想到,最後竟是以這種害臊的方式收尾……我獨自返回沙發上,以手托腮。


    「嗯?」


    我驀然重新觀察房間,發現窗邊擺著一大堆玩具跟布偶。那些都是平常叔叔阿姨送來的東西。不過,以小愛一人收到的數量來說這也未免太多了吧。


    ……好吧總之,我現在可以這麽說。


    「小愛才比我幼稚一百倍吧?」


    ◆真正的敵人


    那之後又過了幾周。


    「好痛!希耶絲塔,你剛才踩到我的腳了吧。」


    走在陰暗的建築物中,我對一旁的希耶絲塔埋怨道。


    「咦,我沒有啊。」


    「……騙人。那剛才是……」


    在一片昏暗當中,我突然感到背脊發涼,忍不住抓住希耶絲塔的手臂。


    「騙你的啦。」


    「為什麽要撒這種惡意百分百的謊啊!」


    這女孩真是……簡直就像為了捉弄別人才誕生一樣。我實在無法用正經八百的態度跟她相處,隻能祈禱將來有一天有個搭檔出現來取代我的位置了。


    「……所以說?前麵真的有敵人嗎?」


    我壓低音量對希耶絲塔問道。


    「嗯,不會錯。這棟建築物的內部影像,已經被我們掌握了。」


    透過遠距離操作監控鏡頭,就可以清楚掌握建築物裏的人在哪個位置,而如今負責觀看影像的,是對我們下達指示的小愛。她目前應該是待在上次那間作戰總部裏,為我們留意四周的環境是否有異常。


    「快到了吧。」


    我再度這麽說道,試圖振奮自己的精神。


    「這就是我們的回應。我們不會再對他們言聽計從了。」


    「……嗯。」


    那之後又過了幾周,我們在希耶絲塔的領導下,徹底調查了這座設施。


    包括偷拍、竊聽、偵查行為,並利用小愛的發明品持續收集情報────最後終於查出了某項事實。而今天,則是我跟希耶絲塔直接將結果帶去找敵人算帳的日子。


    當然,這麽做會給我們的生活帶來變化。


    我因為身體病弱之故,這十二年幾乎都沒跟朋友玩耍,直到最近才交上了應該稱為損友的這兩位友人。倘若與這座設施為敵,那或許我們就會被迫分開了。如果要問我那樣是否完全不會感覺寂寞,我想自己是無法點頭稱是的。


    「所以呢,要放棄嗎?」


    這時,希耶絲塔彷佛看穿了我的思考般,悄悄說出這句充滿吸引力的話。


    「你性格好惡劣啊,希耶絲塔。」


    因此我為了把那個念頭打消,故意非常不滿地說道。


    我的確還有點迷惘。心裏也考慮過,乾脆把這些事全推給她們兩人去辦算了。不過,如果我在這個時候逃跑了,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這是個機會。從那張硬邦邦的床上……從鳥籠裏自行飛出來的最後一個機會,我心想。


    所以,我────


    「我要繼續。不能容許隻有我脫隊。」


    語畢我將手伸入口袋,感受那玩意堅硬的觸感。


    但心裏期望的,卻是可以不用這東西就解決事情。


    「……真是的,你們都好幼稚啊。」


    希耶絲塔雖然這麽說,臉上卻露出柔和的微笑。


    那之後又走了一會,終於抵達目的地。那是一部通往地下的電梯。我們相視點頭後便搭乘進去,朝地下出發。


    門打開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好幾座巨大的儲水槽。在充滿綠色液體的水槽裏裝著連接管路的某種東西。


    「哎呀?有客人嗎?」


    這時,房間深處傳來了第三者的說話聲。


    「現在來做實驗不會稍嫌太早了嗎?」


    說出上述那番話的,是一名身著白袍的眼鏡男────也就是我的主治醫師兼孤兒院院長。


    「那就是,人造人嗎?」


    希耶絲塔指著巨大水槽裏的東西向男子問道。


    「……喔嗬,看來你做過詳細的調查囉。」


    他揚起嘴角,間接承認了希耶絲塔的假設。


    那就是我們所掌握的,這座設施的秘密。


    他們在這裏做的並非普通的臨床試驗────而是人體實驗。


    至於內容,則是透過注入某種未知的能量體,使人類獲得超乎常人的身體能力。對那些無家可歸的孩子們,反覆這種嚐試性的試驗,最終誕生出《人造人》,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你也是《人造人》嗎?」


    希耶絲塔窮追不舍地對院長質問道,結果────


    「我是《原初之種(席德)》。」


    突然,男子的語調變了。同時,他的外觀也變成各式各樣不同的姿態。先是金發全部向後梳的男性,然後身體又一下子扭曲,這回換成一頭長發的妖豔女性。而最終的樣子────


    「還是現在這個模樣最習慣啊。」


    一位滿頭白發的纖細青年現身了。


    ……不,與其說是青年,不如說連是不是男的都無法確定。這端整的五官,換個角度看也很像女性……不知該怎麽形容才好,如此無性別的氣質,或者該說是雌雄同體的模樣,甚至隱約散發出一種神性。


    「反正這也隻是偽裝的姿態罷了。另外,裝在水槽裏麵的家夥,絕對不是真正的《人造人》。」


    這時那位自稱席德的青年,用清澈透明的眼眸凝視著水槽裏的東西說道。


    「那隻是把我一部分切下來所誕生的複製品。」


    「所以說,你是打算利用孩子們製造真正的《人造人》?」


    「嗯,你目前這種粗淺的理解方式我並不介意。」


    我實在是不喜歡《人造人》這個稱呼啊────席德又添了一句。


    「你的目的是什麽?」


    我不自覺介入了那二人的對話。


    「為了戰爭?金錢?……為什麽我們非得成為你的犧牲品不可?」


    我待在這座設施十二年了,始終沒留意到這一點。


    ────在小孩們當中,已經有好幾個人從這座設施消失了。


    昨天還在我身邊接受臨床試驗的孩子,隔天就不知道上哪去了。


    他們一定是在實驗途中亡故……而我們相關的記憶,應該是用藥物什麽的抹去了。


    「金錢、軍力────的確有些家夥想利用我的力量得到那些,但我本人對此毫無半點興趣。能推動我前進的────唯獨這永遠無法滿足的生存本能。」


    席德麵無表情地告知我們,然後悠哉地晃到我們的去路上。


    「所以,你們打算怎麽辦?即便得知這座設施的真相與我的目的,把這項事實攤牌又有什麽意義?」


    「當然是要卯足全力阻止你。」


    下一瞬間,希耶絲塔就舉起背在背後的滑膛槍,這當然也是小愛的發明品。


    「想嚇唬我?」


    「這是真槍喔。」


    聽希耶絲塔這麽說,我也把炸彈的引爆裝置從衣服裏取出來。


    這座設施,是建立在四周被海洋包圍的孤島上。既然知道無法逃出去,我們就隻能戰鬥了。


    「隻要按下這個,這間研究所就會灰飛煙滅。」


    我把拇指放在那個紅色按鈕上。一旦按下去,我們當然也無法平安無事。不過,這對交涉應該有幫助才對。


    「────果然,你們還不夠成熟啊。」


    但這時,原先麵無表情的席德似乎瞬間閃過了一抹失望之色。


    「隻是,計畫從現在才剛要開始。」


    「……你、你從剛才就在說些什麽!」


    察覺出那家夥根本沒把我們當對手,我再度秀出引爆開關給對方看。


    「想犧牲自己嗎,無聊。光看你那顫抖的指尖就知道你沒有勇氣按下去。」


    「唔,我────!」


    我正想這樣反駁他時。


    「那麽,你按下去試試?」


    霎時,席德的眼珠發出紅光。


    「……咦?」


    這時不知為何,我的拇指不聽使喚地被按鈕吸了過去。


    「等一下,慢著慢著!為什麽!不要啊……!」


    再這樣下去我的拇指就會按下按鈕了。而且我很清楚,這個炸彈可是貨真價實的……


    「!」


    察覺異樣的希耶絲塔,對席德舉起槍,毫不猶豫扣下扳機。


    「……?無法發射?」


    結果,子彈並沒有從槍口射出。而且她開槍的同時,我的拇指也已經按下按鈕了,然而────


    「什麽事都沒發生?」


    乍看下是得救了,但這也意味著另一個嚴重的問題。


    明明是小愛製作的發明品,兩者卻都失靈了。


    這是偶然?單純的運氣不好?────抑或是────


    「這種程度的未來,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


    席德喃喃說道,緊接著。


    「這樣不行啊~你們兩位。」


    從背後又傳來了一個人的說話聲。


    我膽顫心驚地朝後頭轉過身,留著桃紅色秀發的女孩對我這麽說道。


    「這麽可怕的東西,不可以對著我的老大啦。」


    ◆我最後所呼喚的名字


    「小愛……?」


    我無法承受如今眼前發生的事實,不自覺鬆手將引爆裝置摔落地麵。但小愛卻在這時掛著一臉淺淺的笑容,從我身旁通過,最後站到了席德那邊。


    「為什麽,你?」


    在我旁邊的希耶絲塔,以一臉嚴峻的表情眯起眼。我猜她一定也在祈禱,自己腦中浮現的假設不是事實。


    「啊哈哈,真抱歉。我從一開始就是這邊的人。」


    然而,小愛還是把這殘酷的事實攤在我們麵前。


    「老實說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喔,包括這座設施的孩子會一個個消失這點。」


    這本來是我們最近才查出的事實。人體實驗失敗的孩子就會死去,而我們的相關記憶則會被藥物抹除。


    但,小愛她────


    「打從一開始,我就每天不間斷地寫日記。我利用日記跟自己記憶的疑點做對照,於是我察覺到一件事,那就是『有些孩子會在沒人記得的情況下消失』。」


    ……這麽說來在小愛的秘密基地裏,裝飾著以她一個人的禮物而言數量未免太多的布偶和洋娃娃。搞不好,那些原本是屬於至今為止死去的孩子們。看來小愛果然早就發現孩子會陸續消失這件事了。


    「……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麽還要當他的幫凶?」


    哪一邊是壞人,應該很容易分辨才是啊。


    「這還用問嗎,加入比較強的那方不是理所當然的事?」


    結果,她卻用相似的道理,導出了完全相反的結論。


    「得明智地活下去,對吧?」


    這麽說的小愛,就像在嘲諷我們般笑了。


    「總之,這些孩子不行啦。」


    這時她突然轉而指向我跟希耶絲塔,對席德提議道。


    「這麽輕易上當的孩子無法成為戰力,更不必把《種》給她們。」


    種────這是我頭一次聽到的詞匯。


    不過根據到此為止的情報與事件發展還是可以推測。


    所謂的種,一定就是將孩子們培養成《人造人》的未知能量體。而小愛主張不該把那個交給我們。


    「反過來說,應該要把《種》給我才對。」


    接著,她告訴席德自己才有資格擁有那個。


    「身為發明家果然還是對《人造人》很有興趣呢。況且我都幫了這麽多忙,對吧?可以給我吧?」


    那副模樣簡直就跟平常孩子氣的小愛一樣,正任性地向席德耍賴撒嬌、要求《種》。


    然而────


    「我覺得你還太早了。」


    席德麵無表情,一口回絕。


    「沒關係啦。」


    不過,不知道小愛在堅持什麽,隻見她繼續纏著席德。


    「我沒事的,一定能忍得住。我絕對會好好使用《種》給你看。」


    「那麽,那兩個人該怎麽辦?」


    這時席德彷佛想試探她般改口問道。


    所謂那兩個人,當然是指我跟希耶絲塔。已經知道這座設施秘密,還有席德真麵目的我們,究竟該如何處理。


    對此,小愛她────


    「照慣例清除掉一部分記憶不就行了?之後再釋放吧,反正她們也派不上用場了。」


    她看也不看我們這邊滔滔不絕地說著。


    「啊,對喔,希望也讓她們忘了我的事。畢竟一直被她們記著,我也會覺得很不舒服吧?」


    ……啊啊,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小愛,果然還是小愛。


    「另外,其他孩子應該也不需要了吧。反正這座設施是為了製造出《人造人》的實驗場所,既然如此,有我這個最初的成功者,那這座設施也沒用了。」


    當小愛喋喋不休地這麽說的時候。


    「喂,你那樣子真的好嗎?」


    宛如撕裂空氣般,希耶絲塔如此質疑。


    「你剛才那番話,總之就是犧牲你一個人,隻讓我們得救的意思。」


    「……唔。」


    我們到這裏以後,小愛首度露出扭曲的表情。


    沒錯,我一開始誤會了。


    重點在於,當自己曾經深信的事物被顛覆時,要不要再重新信任對方一次────而這次的情況,我應該相信的並不是小愛的行動,反而是我們之間的感情才對。那也是至今為止,我對她本質的信賴。


    「……這樣子,很好啊。」


    小愛一個字一個字喃喃說著。


    「隻要犧牲某人,這個實驗就會結束。如果我可以好好使用《種》,大家都能得救!對吧!」


    ────沒錯,小愛隻是為了守護我們才偽裝席德的同伴。最早察覺出設施秘密的她,一開始一定是打算獨自解決才對……不過就在這時,希耶絲塔展開了同樣的行動。


    小愛知道希耶絲塔的性格是一旦決定了就無法阻止,因此把我們卷進去的同時,還像個雙麵間諜一樣保護我們。


    「所以拜托你。」


    小愛用手抵著胸口,對席德叫道。


    「給我吧!讓我繼承《種》!這樣那兩人就……」


    「好吧。」


    這時,席德麵無表情地同意了她的喊叫。


    突然,從席德背後生出一根像是長觸手的玩意。


    「……!……唔,休想!」


    對這突如其來發生在眼前的超常景象,我不禁嚇得渾身發抖。


    然而隻要看那尖端銳利的觸手,不難想像等下會發生的事。於是我赤手空拳衝向小愛那邊。


    「……唔!」


    但就在這一瞬間,左胸傳來強烈的疼痛。


    偏偏挑這個時候,我的心髒……唔。


    「渚!」


    「快,去……」


    希耶絲塔被突然蹲下的我吸引了注意力,我則以眼神示意她趕往小愛那邊。


    ────但,就在這時。


    「難得的實驗要是被打擾了會有點困擾呢。」


    我聽見了不屬於在場任何一人的說話聲。


    「……!」


    緊接著下一秒,希耶絲塔就重重倒在地板上。那就好像上頭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壓住她一樣。


    「喂,不可以搗亂啊。」


    「!我拒……絕……」


    希耶絲塔扭動身子顫抖地說道。


    「哈哈,被舌頭舔是那麽愉快的事嗎?」


    在理應空無一物的地方響徹令人不快的笑聲。


    簡直就像對手的身體變透明一樣。不會被監控鏡頭拍下來的存在,即便是希耶絲塔也預想不到吧。


    在如此無力的我們麵前,是操縱著猶如生物般觸手的強大敵人,以及單獨麵對對方的一位名女。


    「那麽,這是最後的實驗。」


    席德以毫無感情的聲音宣布。


    「收下吧,這就是我的《種》。」


    尖銳的觸手隨即逼近小愛的左胸。


    即便目睹這最殘酷的下場────她還是微微朝我們轉過身,浮現一如往常的天真無邪笑容這麽說道。


    「快一點,把我給忘了吧。」


    那之後的事我記不太清楚了。


    或許是太過震驚而喪失記憶吧。


    又或者是我把那些痛苦都推給了另一個人。


    簡直就像被幽暗封閉了一樣,我已經失去了身為我的意識。


    唯獨,我最後呼喚的名字。


    無法適應《種》,噴濺鮮血死在我麵前的那位友人名字,永遠地殘留在我心中。


    「────愛莉西亞!」


    ◆找出錯誤,以及核對答案


    「沒錯,六年前,我跟希耶絲塔小姐……不對,是跟希耶絲塔,以及愛莉西亞三人,在那座孤島的設施與《spes》戰鬥。」


    彷佛回憶起一切般,夏凪一口氣這麽說道。


    一年前,我跟夏露遭遇《spes》首腦的那間研究所……恐怕就是剛才所說的那座實驗設施吧。同一個地點在六年前────《spes》以孩子們為實驗白老鼠而試圖打造出《人造人》。


    此外剛才的說明中獲悉了兩項新的事實。


    首先第一點,希耶絲塔跟夏凪在兒時就已經認識。


    也就是說,希耶絲塔第一次為她取「渚」這個名字,並非發生在一年前的死戰,而是在更久遠的六年前。至於希耶絲塔會隔了五年再度給她冠上這個名字,想必是領悟到海拉的真正身分就是過去的同伴渚吧。


    至於第二項事實是────


    「愛莉西亞,其實是跟夏凪完全不同的、單獨存在的人。」


    一年前,我在倫敦所邂逅的愛莉西亞倩影,本來以為頂多隻是夏凪(海拉)用地獄三頭犬的種所製造出的幻象罷了。然而,留著一頭桃紅色秀發的愛莉西亞這名少女實際上是存在的,六年前已在設施跟夏凪結識。此外,當時的夏凪還親眼目睹了她的死────對方生前的模樣想必烙印在夏凪的腦海,因此幾年後,在利用地獄三頭犬的種時才會下意識幻化成那個模樣。而且喪失記憶的她,還以隱藏在自己腦海角落的愛莉西亞為化名。


    「我應該一次也沒有用愛莉西亞這個名字稱呼過主人才對。」


    鏡子另一端的海拉眯起眼。


    對喔,代替夏凪維持所有記憶的海拉,想必很清楚愛莉西亞是完全不同的別人吧。


    「不過話說回來,你們或許很難想像,那位名偵探也有過稚嫩不成熟的時期呢。」


    海拉進一步說道。


    還是小孩的希耶絲塔,幾近無謀地去挑戰席德……結果甚至連那個變色龍都對付不了。不過就是因為累積了這些經驗,她才慢慢變成我熟知的那個完美無缺的名偵探。


    這麽說來……


    「一年前的希耶絲塔,已經不是會隨便失敗的菜鳥了。既然這樣,那家夥為什麽沒在倫敦看出幻化為愛莉西亞的夏凪?」


    希耶絲塔與愛莉西亞,再加上夏凪,她們六年前就已認識。總不會是因為過了五年,希耶絲塔就忘記朋友的長相了吧……那綁成雙馬尾的桃紅色秀發,隻要看過應該就不會忘掉才是。


    「很簡單。」


    這時,鏡中的海拉開口道。


    「那位名偵探,也一樣喪失了記憶。」


    「……!希耶絲塔也失憶……」


    等等,對喔,剛才夏凪有提過。


    那座實驗設施,會定期抹去孩子們的記憶。


    恐怕愛莉西亞死後,希耶絲塔在設施生活的一部分記憶……包括《spes》的事,或許還有關於夏凪和愛莉西亞的事,都一並被消除了。


    「那件事之後希耶絲塔怎麽了?」


    「她從島逃走了。」


    鏡中的海拉浮出冷笑。


    「即便被抹去關於《spes》和同伴的部分記憶,那位名偵探依然逃出了設施……不過那並不單純是為了逃跑,而是為了戰鬥。她搶走席德的《種》,某天忽然在島上消失了。」


    「希耶絲塔把《種》……?」


    不,事到如今或許不該為此感到驚訝了。


    好比說,希耶絲塔那遠超常人的戰鬥力,以及最重要的,那顆心髒。


    正如蝙蝠的《耳朵》、變色龍的《舌頭》,與地獄三頭犬的《鼻子》都隱藏了特殊的力量,希耶絲塔的《心髒》也不例外。


    好比將《心髒》交給夏凪時所發生的記憶轉移現象,搞不好就是《種》在發揮力量也說不定。


    「……那是為什麽?」


    我等不及海拉的說明催促著。


    「明明希耶絲塔已經喪失記憶,為什麽又要搶走《種》逃出孤兒院?」


    「這種事還要我來說?」


    我可是敵人啊────鏡子裏的她扭曲嘴唇。


    「道理很簡單。那位名偵探,就算忘了為何而戰、與誰為敵,唯有自己被賦予的使命不會遺忘。」


    就是這樣而已────少女說道,最後果然還是不服氣地露出苦笑。


    「那麽,過往的事大致已經講完了。話說回來,你們也真辛苦呢。一個接著一個,回顧一年前、四年前、六年前什麽的,都在翻那些陳年舊帳。」


    ……的確是這樣沒錯。不論我或夏凪,還有希耶絲塔,大家都忘了許多事。而且那些不論哪一件,都是萬萬不能忘的。最近我們就是過著這種每天撿拾過去記憶碎片的生活。


    沒錯,這可以稱之為清算的日子,一定是從那天拉開序幕的。


    在放學後的教室,夏凪重新啟動了本應結束的故事。


    這個偵探已經死了的故事。


    「渚。」


    就在這時,始終保持沉默的《希耶絲塔》向前踏出一步,對著夏凪的背說道。


    「渚,這個話題就到此結束了,你沒意見吧?」


    那對筆直凝視的碧青眼眸,即便身體換到了機器人偶上也絕對不會改變。就如同一年前,盡管我察覺出海拉跟愛莉西亞是同一人,但卻不願麵對真相時,希耶絲塔對我投來的眼神────那是不容許說謊或逃避的名偵探眼神。


    「海拉。」


    夏凪用後背承受這樣的眼神,並對鏡中的自己這麽問道。


    「那之後我怎麽了────當愛莉西亞,死在我麵前之後。」


    這是夏凪尚未完結的故事。


    愛莉西亞死去,希耶絲塔逃出設施……那之後,夏凪渚迎向了何種命運。


    「就在那之後,我誕生了。」


    海拉告訴她真相。


    這個過往的故事,是從夏凪想理解海拉這個人開始的。因此,故事最終必然會回到海拉身上。


    「嗯,關於我的意識,在那之前就已經沉睡在主人體內了。所以更正確地說,應該是我第一次浮現出主人身體表麵才對。」


    從那次以來,夏凪的身體就被海拉支配了。


    愛莉西亞死亡造成的震驚使夏凪的記憶與人格產生動搖,海拉就是抓準這個破綻。


    「那之後我便正式成為《spes》的一員。不惜將身體獻給實驗,還把其他礙事的孩子趕出設施……就這樣隻有我成為了父親大人的特殊存在。」


    原來是這樣啊。所以我跟希耶絲塔在一年前,才會與已經登上《spes》幹部的海拉在倫敦街頭邂逅。


    ……然而,剛才的說明果然還是有我無法接納之處。


    「為什麽你要為《spes》……為席德如此賣命?」


    這個問題一年前也問過許多次了。


    席德說,他攻擊人類隻是一種生存本能。至於《spes》的幹部們,全都是他的複製品,所以會依據本能協助他。


    但海拉不同。說到底她並非席德的複製品而是人類,且還是從夏凪心靈萌生出的後天人格。本來她應該沒有理由為席德獻身才對。


    「呼,難道你是虐待狂嗎?」


    這時映照在鏡麵的那對紅眼,倏地眯了起來。


    「到底要讓我說幾遍丟臉的話────是為了愛,愛啊。」


    語畢少女浮現彷佛在自虐的微笑。


    「這個核心,對我而言是必要的。」


    「核心……?」


    「沒錯,說成是讓我連接這個世界的榫頭也行。如果我不那樣做,感覺就好像要消失了────畢竟我隻不過是個冒牌貨。」


    奇怪的是,她竟然跟身為主人的夏凪擁有幾乎一樣的煩惱。夏凪也失去了自己的人格和身分,始終感到苦惱。這對實際上沒有肉體,隻是另一個人格這種處境極其曖昧的海拉而言,痛苦是類似的。


    「要嘲笑為了這種理由追求愛的我嗎?我隻是不想從這個世界消失,所以才努力討父親大人的歡心罷了。我盲信父親大人的愛,不但欺騙同伴,還使無辜的人受苦。費了那麽大力氣到頭來卻還是失敗,失去力量的我────」


    你們要嘲笑嗎?


    她這麽笑著追問道。


    「我不會笑。」


    這有什麽好笑的────夏凪又說一遍。


    「比起那個,我得說對不起,還有,謝謝。」


    「……你在說什麽?」


    夏凪這預期外的台詞,讓鏡中那張臉孔嚴重扭曲起來。


    「首先,我一直無法直接對你說────你幫我背起了所有艱辛與痛苦對吧。抱歉……對不起。」


    海拉是夏凪為了逃避日常痛苦而無意識創造出的另一個人格。說穿了,就是單純為了承擔痛苦而產生的存在。對於這樣的另一個自己,這一定是夏凪首度說出自己的感想。


    「……那又如何,什麽謝謝?我根本就不想聽這種道謝的話……!」


    「畢竟。」


    海拉這個人格激昂起來,但夏凪她────


    「是你守護了我。」


    夏凪懇切地這麽說道。


    「……你說我幫你抵擋痛苦?真要說來,對我這個始作俑者道謝未免太奇怪了吧。」


    「不對。」


    夏凪再度否定海拉的話,筆直地凝視鏡子這麽說道。


    「你是為了保護我,才成為《spes》的一員。對吧?」


    ◆怪物已經,消失無蹤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海拉聽了夏凪的話歪曲著嘴唇。


    「我是為了主人才幫《spes》工作?這怎麽可……」


    「畢竟如果不這麽做,我就會被殺害。」


    「……唔!」


    這時,鏡子裏那張臉瞬間崩潰了。


    「六年前,得知《spes》的秘密,卻無法承受《種》的愛莉西亞被殺了。另外,因身體病弱而無法為《spes》派上用場的我,遲早也會被殺────本來應該是這樣吧。」


    倘若你沒有現身的話。


    夏凪這麽說,並凝視鏡中的另一個自己。


    「海拉,你表現出願意為《spes》效力的態度,避免了我遭受處分的命運。透過對席德效忠,拯救了我這條命。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為守護我,你甘心成為惡魔。」


    「……唔,那你的證據呢?你怎麽證明我是這種好心人……」


    相對於口氣變得慌亂的海拉,夏凪則────


    「畢竟,你自己剛才也說了────在那之後,你讓設施的孩子們都逃了。」


    夏凪沒有漏聽剛才海拉話中的細節,還建立如此的假設。


    「說什麽想讓自己被席德另眼相待,這種理由我才不會接受。你內心確實有為他人著想的一麵。」


    「為他人著想?……不可能。主人應該也知道,我在倫敦殺死了許多無辜的人。」


    「確實,沒錯。那是絕對無法原諒的事,不過你之所以引發那些事件,也是為了幫助我。」


    「……!」


    聽見夏凪這番話,海拉瞪大了那雙紅眼。


    「一年前的你,在跟希耶絲塔戰鬥時失去心髒。而那也意味著,我的肉體會隨之死亡。」


    那是指在倫敦,發生了人型戰鬥兵器與生物兵器的對打後。海拉被希耶絲塔的小鏡子反過來利用《紅眼》,自行以利刃貫穿心髒。這除了是海拉的性命危機,也會導致主要人格夏凪因此死亡。


    「因此你才會在地獄三頭犬死後繼續製造《魔鬼傑克》事件……事實上真正的目的是為我尋找合適的心髒。」


    「……唔,但一年前,那個名偵探壓根就沒提過半個字。她單純認定,我就是為了讓自身存活下去,才會像電池一樣消耗心髒罷了。結果主人卻不管她的看法,要提倡不同的觀點?」


    這回輪海拉眯起眼,試圖問出夏凪的本意。


    「錯了。希耶絲塔自己也說,那個結論是錯的。」


    「……原來是這樣啊。」


    我忍不住出聲。這正是一年前,希耶絲塔犯下的失誤,也是那個《希耶絲塔》委托我們找錯的解答。


    希耶絲塔把海拉的犯罪動機────不對,是把海拉的情感錯誤解讀了。


    「那個名偵探有說過?別笑死人了,她什麽時候……」


    這時海拉不屑地吐出一句,但最後表情卻僵住了。


    「你也是我,所以應該能理解吧?」


    夏凪像是在曉諭對方般說道。


    「希耶絲塔她還活在我的體內。且這一年之間,希耶絲塔跟你這位人格一直在潛意識中對話,最後導出了我剛才說的結論。真正的你,其實把我看得比什麽都更重要。」


    「……唔。」


    鏡中的少女彷佛內心動搖般眼神搖曳不定。


    「海拉,一定有許多人把你視為奪走無辜性命的惡魔,甚至因此譴責你吧。不過我很清楚,也隻有我知道這件事。就算你是惡魔……也絕非沒有感情的怪物。」


    夏凪這麽說著,否定了海拉自嘲自貶為怪物的想法。


    「你想得到他人的愛,或許這是你真實的想法……不過,你除了被愛以外,也有能力去愛別人。就像你愛我那樣。」


    「別說了……!」


    在隻有提燈火焰搖曳的這個靜謐空間,海拉悲痛的叫聲回蕩不已。


    但即便如此,夏凪依然────


    「你的罪就是我的罪。我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要受罰的。」


    「住口……我才沒有……那種期望……」


    鏡中少女流下一抹淚痕。


    那究竟是不是夏凪的淚水。


    身為旁人的我是不可能弄懂的,也不該隨便推測。


    ────不過。


    「不,你的罪我也要一起承擔。我要賭上一生來償還,畢竟────」


    夏凪對鏡麵貼上手掌,如此說道。


    「完全的獲取,或完全的付出,像這樣單方麵的關係是不可能成立的────難道你不這麽認為嗎?」


    這是鏡子。兩位少女相對的鏡子。


    不論罪孽或愛情,以及淚水和歡笑,都是雙方向的。


    隻要夏凪為海拉著想,一定能────


    「真是的────我的主人是個笨蛋呢。」


    鏡中的少女喃喃說道。


    緊接著下一瞬間,我確實聽到,也確實看到了。


    穿衣鏡發出巨大的聲響破裂,海拉的身影從裏頭飛出來。


    隨後,則是夏凪緊緊擁住她的一幕。


    「謝謝你。」


    想必就是在此時此刻。


    夏凪渚,從她的過往畢業了。


    ◆隨即展開的全新事件簿


    「那麽,這次究竟是在玩什麽把戲?」


    鏡子前的對話結束後,我跟《希耶絲塔》來到客廳討論。


    附帶一提,夏凪在那之後失去了意識(根據《希耶絲塔》的分析大概是突然恢複記憶的副作用吧),如今正在臥室休息。


    「你說的把戲,是指?」


    《希耶絲塔》優雅地啜飲紅茶並反問道,看來機器人也不能忘記補充水分。


    「你繼續裝傻沒關係。用相對的鏡子召喚海拉,這種托辭是騙人的吧?」


    兩麵鏡子相對的都市傳說。


    據說,能把惡魔召喚出來。


    又據說,可以映照出過去和未來。


    至於放到今天的場合,則是把夏凪的另一人格海拉從鏡子裏叫出來,並聽取過去的故事……這果然太超現實了讓人難以接受。


    「君彥的腦袋還是這麽僵硬呢。」


    這時《希耶絲塔》用跟本尊一模一樣的表情和動作將杯子放回茶碟上。


    「嗯,雖然你說對了。」


    「結果被我猜對了喔。」


    既然如此,那你幹麽還臭罵我。


    「不過,渚跟海拉的對談是實際發生過的。」


    「所以說……是一人分飾兩角對話囉?」


    不,說這是分飾兩角恐怕不太恰當,應該說,是透過鏡子跟自己對話吧。


    「我不過是準備了容易發生此事的環境罷了。剩下的全憑渚將自己潛意識中沉睡的海拉喚起,並展開跟自己的對話。」


    「原來如此……那照這種角度來說,海拉的確是現身囉。」


    被鏡麵分隔開的兩人。


    夏凪跟海拉毫無疑問在現場麵對麵,進行對決,展開對話。


    經過此事,夏凪想必能真正取回所有的記憶才對。而如今的她,也可以接受那些事實,繼續向前邁進了。


    「話說回來。」


    我趁機對某件很在意的事提出疑問。


    「希耶絲塔隔了一年才發現自己的失誤,她是怎麽把這件事傳達給你的?」


    既然這次是《希耶絲塔》委托我們尋找錯誤,那以前希耶絲塔本人一定曾對《希耶絲塔》做過這樣的要求。然而希耶絲塔察覺自己一年前的失誤,卻是發生在夏凪體內與海拉反覆對話時。


    如此一來,已失去肉體的希耶絲塔,是怎麽將此事告知《希耶絲塔》,進而對我們下達找出錯誤的指示呢?


    對這理所當然的疑惑,《希耶絲塔》則是。


    「就是希耶絲塔大人唯一借用渚的身體那次。」


    接著,她提及大約一周前發生的事。


    「在那艘豪華客輪上與《變色龍》發生戰鬥,當順利打倒敵人後,希耶絲塔大人對我下達了與你們接觸的指示。」


    「……原來如此,當我昏過去的時候還發生了這種事。」


    就是趁當時告知《希耶絲塔》一年前的錯誤吧。接著因為之前的事都辦妥了,希耶絲塔又再度沉睡於夏凪體內。


    「不過,那個希耶絲塔竟然會推理錯誤。」


    我不是要指責希耶絲塔。隻是純粹感到驚訝,才忍不住冒出一句。


    「或許她曾喪失記憶正是原因之一吧。」


    這時《希耶絲塔》看著茶杯靜靜地說道。


    「希耶絲塔大人忘了愛莉西亞,也忘了渚。至於海拉這個人格是怎麽誕生的她也不記得了。不過,倘若希耶絲塔大人能對六年前就已死去的友人會現身在倫敦感到不自然的話……又或者,她能察覺出海拉對夏凪渚的真正情感……那一年前的時間點或許就能導出正確的結論也說不定。」


    ……沒錯,希耶絲塔也跟我和夏凪一樣。


    喪失了重要的記憶,因此搞錯了某些事,不過如今,我們正將一片片拚圖逐一拚回去。


    「希耶絲塔竟然也會犯錯啊。」


    我說了一句理所當然的廢話。


    「嗯,因為她也是人類。」


    《希耶絲塔》乾脆地回應道。


    「……跟我不同。」


    不過《希耶絲塔》隨後又補上這一句,她的表情隱約流露出寂寞。


    「喂,《希耶絲塔》,你────」


    當我正想繼續追問的時候。


    「電話響了喔。」


    《希耶絲塔》提醒我,我這才發現擱在桌上的手機正在震動。畫麵上顯示的來電者姓名是────加瀨風靡。在我至今為止的記憶中,她會主動打電話來幾乎都不是什麽好消息。我抱持不好的預感,按下了通話鈕。


    『壞消息跟壞消息,想先聽哪一個?』


    「這算什麽選項……」


    意料中的最糟狀況使我垂頭喪氣,隻聽見電話另一端傳來吐煙的聲響。


    「風靡小姐,結果你到底幾時才要戒菸?」


    我應該至少當場聽過兩次她戒菸的宣言了。


    『哎,其實我一直都想戒,但這家夥就是不肯離開我的嘴唇。』


    「那找個男人代替一下如何?」


    『我掛斷囉?』


    ……呃,這電話是你打來的吧。


    「所以說?你的壞消息究竟是什麽?」


    如果可以我是不想聽的,但會這樣主動打來,就代表是跟我有關的情報吧。既然這樣還不如早點知道比較好。


    『啊啊,首先第一件事。』


    這時風靡小姐停頓了一下。


    『────席德跟蝙蝠聯手了。』


    她告訴我這個震撼性的消息。


    「……風靡小姐,你這家夥,果然也知道席德的事。」


    在我所遺忘的過去中,當希耶絲塔死後,據說是風靡小姐把我從那座島帶走的。看來她跟《spes》的牽扯比我想像中還深。


    『是啊,我覺得也差不多該讓你們知道了。』


    風靡小姐彷佛在說她果然又搶先我一步般,緩緩吐出煙霧。


    『總之,雖然不清楚詳情,但蝙蝠似乎是在席德的協助下越獄了。你們也不能放鬆戒備。』


    「蝙蝠越獄了,跟席德……」


    可是蝙蝠在四年前,就應該已經背叛《spes》才對。做為懲罰,他才被強製命令去一萬公尺的高空劫機。那個蝙蝠,如今又為何跟《spes》的首腦席德合作?


    『那麽,另一個壞消息是……』


    風靡小姐正要繼續說下去,恰好在這時。


    叮咚────門鈴響了。


    『有客人?』


    風靡小姐的語氣頓時嚴峻起來。


    她所警戒的對象,如今也不必多問了……隻不過。


    「我去看一下。」


    『喂,我想說的是……』


    「我知道。放心,我已經買好保險了。」


    萬一,來訪者就是那家夥,這裏還有《希耶絲塔》在。我跟她交換一下眼神,接著朝玄關走去。


    「真要說起來,那家夥也沒必要現在才狙擊我們。」


    我如此埋怨著……也就是說,我已經抱定門外頭站著的一定是蝙蝠的預期了,隨後我扭動門把。


    「還特地按門鈴真是太客氣了吧……嘎?」


    因此,當門打開,發現站在眼前的是那號人物,我不禁歪著腦袋。


    「齋、齋川?」


    桃紅色的挑染秀發、左眼的眼罩。事到如今我已不可能誤認,站在我麵前的,正是那個神氣活現的偶像齋川唯。


    而此刻她眼中正發出閃亮的光輝,


    「────君塚先生,請當我的製作人吧!」


    她一如往常完全不看現場的氣氛,隻是仰望我這麽告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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