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謎總是伴隨著炸魚薯條


    那之後我跟夏凪移動到飯店附近的餐廳,在桌邊麵對麵吃起午餐。餓著肚子是無法解謎的───這也是名偵探的提議。


    「真沒想到,還能看到這玩意。」


    我對擱在桌上的那本書瞥了一眼後歎道。


    書的封底已經沒了,大部分頁麵似乎也在途中脫落……但毫無疑問這本書就是《聖典》。證據在於,我打開以後,就看到我跟希耶絲塔這幾年的部分經曆記載在上頭。


    「這也是巧合嗎……絕對不可能吧。」


    夏凪邊捏起薯條邊露出複雜的表情。


    我第一次見到《聖典》是在一年前。當時持有這本書的人,是夏凪渚的另一個幕後人格《海拉》。據說《聖典》裏記載了未來會發生的事,最早的書本主人則是席德,而包括海拉在內的《spes》幹部都是按照其指示侵略地球。


    然後到了現在,約一年後《聖典》再次出現在我們麵前。但正如夏凪所言,這件事絕不能以巧合視之。為何這本書會莫名跑到我手中,該不會是席德設下的圈套吧,又或者是───


    「───巫女。」


    這時,我終於提及了這號人物。


    「老實說,我也有同感。」


    結果夏凪跟我的意見不謀而合。


    「在《聖典》裏,記載著未來發生的事。如果要問哪個人最有可能寫出這個,誰最適合當作者,那果然隻有巫女了。」


    是啊,這也是我剛才腦中的假設。當然,也無法完全否定席德具備預知未來的能力……但真要說起來,還是巫女更有可能,這部分有風靡小姐跟奧莉薇亞做為證人,所以可信度較高吧。


    「也就是說原本持有《聖典》的人是巫女,但席德過去用某種方式把書搶走了……這種假設感覺很有說服力。」


    此外還有另一個,可以將《聖典》持有者推斷為巫女的理由。


    我把這本缺頁的《聖典》,翻到目前這種狀態的最後一頁。


    那上頭寫的是───


    「怪物《梅杜莎》襲擊倫敦市區嗎……」


    夏凪眯起眼,注視著日期標示約莫在一周前的那頁。


    如果這項預言為真,那現在這座城市應該有類似梅杜莎的怪物在昂首闊步吧。


    「這也是巫女陣營安排給我們的考驗吧───為了判斷我們是否為值得見一麵的人。」


    「會這麽想是很自然的。說穿了,巫女的訊息就是『想見小女子一麵,就先去打倒讓倫敦街頭陷入恐慌的怪物《梅杜莎》吧』。」


    「剛才那個裝女人說話的惡心腔調是什麽?難道在模仿巫女?」


    「別說什麽惡心好嗎,我隻是在模仿想像中的巫女罷了。大致就是那種感覺吧,我也不確定。」


    連一次麵也沒見過,隻會透過底下的人給我們安排麻煩的謎題。她肯定是那種傲慢地坐在寶座上、頭抬得高高的類型,絕對是個囂張又任性的少女不會錯───我猜啦。


    「不過啊,先處理這邊真的好嗎?」


    這時夏凪質疑起我決斷的正確性。


    「起初是要來拿回希耶絲塔的遺產的……之後卻變成尋找巫女。然後現在,又變成要先解決另一個事件,這樣不會離答案越來越遠了嗎?」


    ……是啊,她這麽說的確也有道理。


    距離風靡小姐所設下的條件,也就是打倒席德的期限還有十天。在那之前我們必須找到希耶絲塔留下的遺產,還得跟能成為希耶絲塔複活關鍵的巫女見麵。在異國的土地上與真相不明的怪物戰鬥,我們恐怕根本沒那種閑功夫───然而。


    「假裝沒看到眼前發生的事件,我可沒臉返回那間公寓啊。」


    已經遇到的事件,如果扔下不管直接回家,希耶絲塔絕對會生氣的。隻要目前有人正在某處被名為梅杜莎的怪物襲擊,我就不能坐視不管。


    「……是嗎?」


    夏凪低聲歎息道。


    「嗯,既然君塚覺得沒問題就好。」


    夏凪好像無計可施般露出無奈的笑容。


    看來行動方針大致就這麽決定了。


    「而且關於這起事件,我已經有點頭緒了。」


    對歪著腦袋的夏凪,我回憶起過去曾體驗過的經曆。


    「老實說在兩年前,我曾跟希耶絲塔遭遇過一次《梅杜莎》。」


    梅杜莎───傳說能用目光將人變為石像的怪物。


    但我們所遭遇的,並不是真正的怪物,而是住在某棟洋房裏的梅杜莎。那裏有個可悲的男人,覺得自己因意外而變成植物人的養女很可憐,便使用特殊的毒藥讓他人淪落相同的下場。


    「原來是這樣……不過,那件事不是被君塚你們解決了嗎?」


    「是啊,但很遺憾我隻是希耶絲塔的拖油瓶。」


    正如夏凪所言,那件事本身早就被希耶絲塔精采地解決了。這麽說來,這次的這個難道是模仿上回的事件……還是說,這次的犯人,又是體內寄宿有《spes》種子力量的難纏對手。不論如何,都有必要詳加調查。


    「那麽,既然肚子填飽了就去現場調查吧。」


    所謂偵探和助手,就跟昭和年代的刑警一樣,必須經常在外跑動辦案。更何況,尚未確定這起事件在社會上的知名度,也不知道梅杜莎具體而言造成了多少損害,應該要先從那部分著手調查起才對。一想到這,我便站起身……但就在這時。


    「君塚啊,你的身體沒問題吧?」


    夏凪偷偷瞥了我幾眼後問道。這唐突的質問令我不解地歪著頭,但夏凪卻露出一副「其實我一直想找時機問」的罕見關心模樣。


    「嗯,我身體好到自己都害怕的程度啊。」


    八成是問兩天前跟風靡小姐的那場戰鬥吧。的確,當下我以為自己鐵定斷了一、兩根骨頭……但就現狀來說,除了多少還有點痛,已經恢複到可以過正常生活的程度了。


    「真的嗎?一點副作用都沒有?」


    ……原來如此,是問那個啊。我看了夏凪不安的眼神終於搞懂了。


    我為了在戰鬥中欺騙風靡小姐,主動吞下變色龍的《種》。出自席德身上的這個《種》,會讓攝取者獲得特殊的能力,但如果沒經過適當的處置就植入體內,據說會引發各種代價嚴重的副作用。好比蝙蝠是失去視力……也聽過壽命會減短的說法。


    不過到目前為止尚未出現症狀。好比失去味覺吃不出炸魚薯條的風味之類……並沒有這種伏筆。當然,未來可能會麵臨副作用突然出現的風險,但至少我目前還是健康的。


    「什麽啊,你在擔心我?」


    我語帶促狹地對夏凪說道。


    ───結果。


    「當然會擔心你啦。」


    夏凪卻出人意表地對我露出嚴肅之色。


    接著她緊緊凝視我的雙眼說道。


    「不隻是我……還有小唯,以及夏露,大家都很擔心君塚,也很重視君塚的安危。就像你總是一直在關心我們一樣,對吧?」


    這不是單方麵的受惠或施舍。


    人與人的思念,應該要有來有往才對。


    此時此刻夏凪對我露出的笑容───雖然有點不甘心,但就跟過去那位搭檔的名偵探分數一樣高,散發出壓倒性的可愛。


    「剛才那個,難不成是墜入愛河的聲音?」


    「很遺憾,頂多隻是話題告一段落罷了。」


    ◆一年前的記憶,兩人份的回憶


    ───翌日。


    「真是風和日麗的早晨啊。」


    我從雙層巴士的上層眺望街景,並對坐在隔壁的夏凪開口說道。


    昨天,我和夏凪馬上展開對梅杜莎的調查……詢問的結果,獲得一項線索,如今正搭乘巴士前往某個地點。當然,心情不可能像觀光那麽悠哉,但這種充滿異國風情的街道隨便抽出一個角落看起來都像名畫。本來我隻是想跟夏凪共享一下這樣的風景而已……


    「…………」


    但夏凪隻是愣愣望向前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這套衣服,你穿起來很好看。」


    我在想自己可能又惹到她了,為了逗她開心姑且誇獎她一下。


    雖然對衣服的種類跟名稱不甚瞭解,但這套看似黑色連身裙的服裝,跟夏凪平日的風格略有不同,在異國的土地上穿起來就像畫中的人物。


    「君塚就算萬一交到女朋友,應該也會在兩秒內吵架分手吧。」


    「比起後半段,我更想對前麵我交到女友的機率隻有萬分之一這件事提出異議。」


    看來她並非在無視我。夏凪的注意力終於轉向我這裏。


    「你從剛才就一直在發呆,怎麽了?睡眠不足嗎?」


    「啊───君塚的夢話的確令我難以成眠就是了。」


    「……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同睡一張床的弊病竟然表現在這。


    希望自己不要在無意識中說了跟希耶絲塔有關的話。


    「雖然我也聽不太懂,但你好像一直在對小唯磕頭道歉。」


    「比想像中還要糟一百倍啊。」


    這麽說來,自己從日本動身前跟齋川吵了一架啊……真希望能趕快和好。


    「另外,就是。」


    這時,夏凪浮現出苦澀的笑容表示。


    「昨天夜裏,我又夢到那孩子了。」


    夏凪所指的「那孩子」,恐怕就是她的另一個人格───海拉吧。


    「大概是昨天看到那本《聖典》吧,果然又想起她的事。」


    沒錯,夏凪也做了夢。


    以前她也提過,她曾跟寄居於那顆心髒的希耶絲塔在白日夢中有過對話。我猜,她們一定共享著任何外人都無法幹涉的另一個世界。


    「你跟海拉說了什麽?」


    「……不知為何她好像很生氣。」


    夏凪也明顯鼓起臉頰。


    真是的,早知如此,當初在鏡子前的那場對話又算什麽。我還以為那時候雙方就已經和解了。


    「不要擅自扛起責任───這是她說的。」


    夏凪頗無奈地歎了口氣,轉述海拉的發言。


    「自己犯罪的責任要由自己負責───她還這麽說。」


    ……原來如此,這的確很像頑固的那家夥會說的話。海拉在鏡子麵前暫時受夏凪的激情所影響,但後續再思索出的答案就是這個吧。海拉如今已下定決心,當初奪走無辜之人性命的罪孽,必須由她自己來承擔。而海拉的這種固執,一定也包含了對主人的溫情。


    「嗯,可是我無法接受,所以雙方就吵架還扭打成一團。」


    「那跟希耶絲塔那次不是一樣嗎?」


    看來這看門狗的三顆腦袋,今天也因意見不合而激烈互咬著。


    「不過話說回來,真沒想到自己還會重返這個國家啊。」


    我望著逐漸被巴士拋到後頭的景色,回憶起過去跟希耶絲塔一起造訪此地的點點滴滴。跟上回欣賞這裏的街景差不多時隔一年了吧,但那幾個月的生活,使得這裏的一草一木對我而言都無比熟悉,甚至就連路旁的號誌或路燈都讓我感到非常懷念。


    「對倫敦我也久違了。」


    這時鄰座的夏凪表情也頓時舒緩下來。


    「一年前,我曾經跟君塚並肩在這條街道上同行。」


    她就像是在追憶遙遠的過去般喃喃說道。


    對喔,一年前待過這裏的人並不隻有我跟希耶絲塔,那時愛莉西亞也……錯了,應該是透過《種》的效力化身為愛莉西亞模樣的夏凪,她跟我和希耶絲塔一起行動過。


    「我想重新確認一下……那個時候你隻是外表像愛莉西亞,但其實內心已經是夏凪了吧?」


    「嗯,那個是貨真價實的我沒錯唷。當然我也是到了最近才認知到這點。」


    夏凪說到這微微露出苦笑。


    的確,一年前跟我一起行動的那個少女,所使用的第一人稱,並非原始那位愛莉西亞所慣用的「watashi」,當然也不是海拉習慣的「boku」,而是夏凪的「atashi」。外表雖是桃紅色秀發的愛莉西亞,但內心可是夏凪渚本人。


    「不過,天曉得呢。因為長得跟當年十二、三歲的愛莉西亞外表一樣,或許我的言行舉止也稍微受到她影響吧。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就是了。」


    夏凪這時回顧起一年前的自己。


    「的確給人一種有點稚嫩的感覺,是說現在的夏凪精神年齡也很幼稚就是了。」


    「唔哇,當初你自己還不是像個孩子一樣向希耶絲塔撒嬌。」


    「完全沒有這樣的記憶或紀錄。」


    「總有一天我絕對要逼迫希耶絲塔招認當年所有的事。」


    ……在夏凪心中,讓偵探重返人世又多了一個謎樣的動機。


    「啊,你快看,那間珠寶店,我們以前不是進去過嗎?」


    夏凪所指的那個方向,有一間麵對巴士途經道路的玻璃櫥窗珠寶店。大約在一年前,我跟她去尋找《藍寶石之眼》曾造訪過那個場所。


    「記得應該是沒錢所以在那裏完全沒買東西。」


    「是啊,貧窮這點到現在依然沒變啊。」


    應該要盡早讓夏凪開設偵探事務所,每天賺一點進帳也不賴。


    「嗯,不過取而代之地在路邊攤商買了戒指給我,還算不錯啦。」


    夏凪似乎頗為開心,喜孜孜地朝上仰望我。


    「……有這回事嗎?我完全忘了。」


    「你還說『從此時此刻直到未來永恒,請多多關照』,並把戒指戴在我的無名指上唷~」


    「唔,那是你逼我說的吧,現在立刻忘了它!」


    「我才不~要!」


    當我們聊著這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時,巴士終於抵達距離我們目的地最近的停靠站。下車後再走幾分鍾,我們來到的場所是───


    「就是這裏了吧。」


    夏凪仰望潔白的醫院喃喃道著。


    這是昨天,我們調查那起事件所獲得的結果之一───有位被梅杜莎襲擊的受害者住進這家醫院。


    「唉,進去吧。」


    就這樣我們踏入醫院,搭乘電梯直接前往事先查到的病房。


    「不過,事件並沒有如想像中那樣鬧得人盡皆知耶。」


    夏凪彷佛想起昨天的調查結果般說道。


    事實上,我們在街上向許多路人打聽的結果,聽到梅杜莎或類似的關鍵字後立刻有所反應的人,二十個裏找不出一個。


    「是啊,要不是偷偷潛入報社,我們也無法追蹤到這個地點吧。」


    昨天,夏凪擔心繼續這樣打聽下去一點幫助也沒有,就對我提了一個建議。倘若沒按照她所說的去做,事情也不會像現在這麽順利了。


    「畢竟新聞媒體手中應該有情報才對,剩下的就隻要竊聽了!」


    「收斂一點,別明目張膽說出來啊。竊聽可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


    「好啦好啦,反正實際上也進行得很順利,多虧君塚的能力。」


    「……是啊。說實話,這種能力很適合秘密行動。」


    變色龍的種帶給我透明化的能力。隻要有了這個,我就能消除自身的存在並偷聽他人的對話之類,做起來簡直易如反掌。


    「希望君塚不要嚐到甜頭後,就用這招潛入女生澡堂啊。」


    「這麽真實的想像毫無必要。快住手,別用嚴肅的表情合掌祈禱啊。」


    就在我們如此對話時,電梯終於抵達目的地的樓層。我們就這樣直接前往病房,下定決心後踏入其中。


    結果,映入眼簾的是───


    「這就是梅杜莎的受害者嗎?」


    躺在病房裏的,是一名看似四十多歲的男子。


    我們悄悄走近他床邊。


    那位躺在病床上的男子,隻能做出自主呼吸,以及偶爾眨眼的動作,不要說開口交談了,就連手指頭都動不了一根。或者,用石化來形容這種狀態並不為過。


    「陷入植物人狀態了嗎?」


    根據他人轉述,這位男子是在大約一周前住院,跟《聖典》所記載《梅杜莎》出現的時間亦吻合───果然那個未知的怪物,是用某種力量讓這位男性變成石像的吧。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了什麽目的───不過,當我像這樣動腦思索的時候。


    「喂,君塚。」


    夏凪注視著躺在床上的男人臉孔這麽說道。


    「我們是不是,曾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果然在這個世界,並不存在沒戲分的臨時演員。


    ◆故事在此分歧


    那之後我們繼續對此事調查。


    向住院男子的主治醫師詢問詳情,此外,還去探視其他因相同症狀被送來的住院病患。一般說來醫生必須為病人的病情保密,所以理論上是打聽不出什麽,不過有了夏凪的紅眼就很容易讓醫師開口了。


    接著綜合收集來的資訊與間接證據,我跟夏凪討論的結果,得到了一個梅杜莎真實身分與犯罪動機的假設。很巧地,這個假設是隻有我跟夏凪才能想出的答案。隨後,兩人在夏凪的要求下再度造訪某個場所。


    「終於能來這裏了。」


    夏凪喃喃說出的這個地點,是位於英國郊區的某座教堂墓地。


    夕照下的寬廣草原上,墓碑等間隔地整齊排列。


    接著夏凪走到其中一塊石碑前屈膝蹲下。


    「真抱歉我來遲了───黛西小姐。」


    黛西貝內特。


    這是一年前,發生在倫敦的一係列《魔鬼傑克》事件中,五位犧牲者裏的最後一人。已經悼念過其他四人的夏凪,正對最後一位亡者獻花。


    「夏凪。」


    我將手輕輕放在她肩上。


    「……嗯,我知道。」


    一年前,在倫敦所發生的連環殺人事件,其凶嫌,正是夏凪的另一個人格海拉。當時海拉在跟希耶絲塔第一次交手時心髒受重傷,為了活下去才奪走五人的性命,把那些人的心髒當電池一樣消耗。


    然而這些犯罪並非出於夏凪本身的意誌,而是海拉的獨斷獨行。就某個角度來說,夏凪也是人格跟意識被搶走的受害者。


    「我已經接受了那段過往,並在這個前提下,我要盡可能償還。」


    如今夏凪的側臉,毫無一絲悲愴感。


    此外,她還懷抱著某個隱密目的才造訪這個場所。


    「因此,不必擔心我,君塚去做自己那部分的工作吧?」


    夏凪對我露出笑容,並催促我離開這個地方。


    「這樣真的好嗎?不會因為我不在而感到寂寞?或是在半夜哭泣?」


    「我又不是小孩。又不像找不到希耶絲塔身影就在家中四處亂竄的君塚。」


    不要說得你親眼見識過一樣,那樣的過去並不存在……大概吧。


    「況且,你也已經找到鑰匙了對吧?」


    「……是啊,很偶然地就在這個時機。」


    沒錯,其實在前往這座墓地的途中,我的手機接到通知,之前被偷的錢包跟萬能鑰匙都找到了。看來某人的意誌,是希望我跟夏凪在此暫時分開行動。真是的,試圖把偵探跟助手的聯係切斷還真是膽大包天啊。


    「君塚,你太愛操心了吧。」


    事實上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或許是情緒不小心表現在臉上了吧。抱著膝蓋的夏凪,凝視我露出苦笑。


    「放心啦,畢竟等一下,我也不是單獨一人。」


    「……是這樣沒錯。」


    對啊,就算我離開這裏,夏凪也不是一個人。


    下定決心跟夏凪並肩作戰的,現場確實還有另一號人物。


    「那麽,有什麽事就馬上跟我聯絡,我會駕駛巨大機器人趕來。」


    「嗯,拜托你遵守世界觀的規模好嗎?難道都不反省一下過去的教訓?」


    就算你這麽吐槽,這個世界也變成非得跟外星人、吸血鬼,以及不知名的怪物交手不可了。讓我偶爾胡說八道一下也無妨吧,偶一為之罷了。


    「那麽,待會見囉。」


    「嗯,待會見。」


    就這樣我們簡短地告別後,我轉身離開現場。


    我相信,她們一定能順利解決等下理應要發生的事。


    ◇故事主角敘事者,交班


    君塚離開後,大約過了十五分鍾左右。


    「哎呀,你是小女的朋友嗎?」


    一位看似六十多歲的女性,捧著鮮花朝這邊走來。


    我原地站起身,向她打招呼。


    「恕我久未問候了───羅絲貝內特女士。」


    羅絲貝內特───她是《魔鬼傑克》事件第五位受害者黛西貝內特的母親。一年前,我跟君塚在追蹤此案的犯人時,曾跟希耶絲塔一起造訪貝內特家。


    「上次在您逢喪之時冒昧打擾,真是感到萬分抱歉。」


    這時,我再度深深一鞠躬。


    當初這位女士因為女兒之死精神太過疲憊,還在我們麵前暈倒。


    「……呃,那個,這位小姐,我們以前見過麵嗎?」


    結果這位女士卻露出帶著困惑的微笑。


    但仔細想想這也不能怪她。當初我造訪她家時,是透過地獄三頭犬的種化身為愛莉西亞的模樣,跟我現在的外表無法連結在一起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話說回來,距離那起事件也過了一年以上呢。」


    我一邊掩飾剛才的對話破綻,一邊注視在墓碑前放下鮮花的羅絲女士。


    「真是光陰匆匆。那段痛苦的日子也逐漸變成往事了。」


    羅絲女士這麽答道,臉上浮現曆經艱辛的微笑。


    「當時悲痛尚未痊愈,卻還得每天麵對為事件緊追不舍的媒體記者。」


    「是啊,我也聽說了。那之後,還有個議員。」


    我說到這,對方的臉頰肌肉頓時一陣抽搐,表情也僵住了。


    我指的是,有個男的想繼承原本是當地議員的黛西貝內特位置而出馬競選。他在演講時聲淚俱下,表示要繼承黛西貝內特的遺誌,所以順利高票當選。然而他那麽做不過是演戲罷了,背地則以違法的政治獻金斂財,還偷偷嘲笑黛西貝內特是「一塊好的墊腳石」。


    「……是嗎,小姐,你對這件事很熟啊。你是從哪調查到的?」


    簡直就像偵探一樣───羅絲女士站起身並半開玩笑道。


    「不過,我已經沒事了。他們大概也反省過了,最近好像變得很安分。」


    「是這樣、嗎?」


    「啊,對了。老實說,今天是小女的生日,我很高興除了我還有人惦記著我的女兒。」


    羅絲女士並不介意我那種模棱兩可的應付聲,隻是臉上浮現柔和的笑容。


    「是的,我知道。」


    沒錯,今天是黛西貝內特的生日,這點我來這裏前就調查清楚了。此外英國並不像日本那樣有在盂蘭盆節集中掃墓的習俗,所以經常會挑選故人的生日等時期來墓前獻花。


    因此,我才猜測今天羅絲貝內特會來幫女兒掃墓的機率很高。說穿了,我會跟她見麵並不是偶然,而是專程為了跟她見麵才跑這趟的。


    「羅絲貝內特女士,您就是梅杜莎吧。」


    我冷不防將這樣的假設拋給她。


    「……呼呼,你在說什麽呀?」


    結果羅絲貝內特依然掛著淺淺的微笑,閃躲我的質問。


    「我知道街上好像在傳說類似的事件,但為什麽我就是那個梅杜莎呢?」


    她掀起嘴角,提出這個理所當然的疑問。


    為什麽我主張羅絲貝內特就是那個怪物《梅杜莎》?假如我的猜測是真的,那羅絲貝內特又是出於什麽動機成為了讓人們石化的《梅杜莎》───


    「答案正如我先前所說的。」


    沒錯,剛才我跟羅絲女士提到,那些害她痛苦的媒體記者跟男議員。而這群人,正是我今天跟君塚在醫院探視過的梅杜莎被害者。尤其是那個男記者,一年前我曾在貝內特家門口遇過一次,印象深刻。


    此外除了那兩人,還有許多疑似梅杜莎的受害者……經過調查可以得知,他們全都是跟黛西貝內特有過糾紛的對象。要說有哪號人物會對這些人保持恨意的話。


    「羅絲女士,您成為了梅杜莎,動手除掉令千金的敵人……不,應該說是為了對那些踐踏令千金名譽的家夥,報一箭之仇。」


    某天,自己最寶貝的獨生女突然死了,變成一具再也無法說話的遺體。


    因此,至少對那些在女兒死後還想汙辱她的存在,要施加懲罰……讓他們變得跟石像一樣冰冷,承受跟女兒相同的痛苦。梅杜莎這個怪物就是如此誕生的。


    「就這樣?」


    羅絲貝內特的笑容不知何時消失了,露出嚴峻的表情逼近我麵前。


    「剛才那些,不過是你的臆測罷了。除了羅列一些老套的動機外,並沒有任何具體的證據。」


    「……嗯,在這裏的確找不到證據。」


    不過───我繼續說道。


    「如果去府上找,一定可以搜出毒藥才對。」


    我們在來這座墓地前,已經從醫院的醫師那詢問過梅杜莎被害者的詳細病情。這是我用紅眼能力打聽到的事實───那就是,被害者的體內都查出了相同的某種毒素。


    而且根據君塚表示,他兩年前左右,在森林中洋房所遇見的屋主,其使用的毒氣也是這種成分。


    也就是說,很明顯這次的梅杜莎也是使用特殊毒藥,讓鎖定的對象陷入意識障礙。這麽一來,就算我們不去搜查,總有一天那些物證也會被官方找到才是。另外───


    「羅絲夫人,我是想聽您親口說出真相的。」


    老實說在來墓地前,君塚曾提議等握有確切證據後再行動,但我卻搖頭婉拒了。我寧願選擇說服羅絲貝內特這條路。


    「……誰叫我就是無法原諒那些人啊。」


    這時,羅絲貝內特露出了隱約帶有幾分無奈的微笑。而她的這份無奈,鐵定不是針對我,而是一種自嘲。她也很明白,自己的行為是不對的,這點根本不必我去質疑她。但即便如此───


    「沒錯,就是我。我肯定就是你們所說的怪物───梅杜莎。」


    身為母親,無法原諒那些踐踏女兒名聲的存在。因此她才使用毒藥,讓那些人陷入意識障礙。


    「你是怎麽獲得那種毒物的?」


    我詢問她取得的管道。那絕不是在日常生活中能接觸到的玩意。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某天我突然發現,那些東西就在我的信箱裏。」


    羅絲貝內特眼神空洞地這麽喃喃說道。


    果然是有人唆使她這麽做的……唔。


    「吶,你告訴我。」


    女士有如尋求什麽寄托似地對我問道。


    「某一天,我的女兒突然消失了,化為無法開口的骨灰。無論怎麽跟她說話,那孩子都不會再回答我。明明如此,為什麽還要讓那些破壞她名聲的人,繼續胡言亂語呢?封死那些人的嘴巴究竟有什麽錯?」


    說到這,她揪住我的肩膀……不過沒多久,她的手便無力地鬆軟開來。


    羅絲貝內特,絕不允許有人褻瀆她死去的女兒。她的獨生女已再也無法為自己辯駁,但那些一無所知的外人還要任意臆測或為了私利大聲嚷嚷。為了抗拒此一現實,羅絲貝內特變成了怪物。


    ───對這樣的她,我該說什麽才好。


    君塚評價我是個感性的人,然而就算用言語承載我胸中奔流不息的情緒,又能拯救這位女士嗎?曾幾何時,握著手槍的小唯也被我說服了,但這一回,我的言語還能像之前一樣,成為讓這位女士重新站起來的支柱嗎?


    ───答案是,否定的。


    因為,我過去就沒能拯救羅絲貝內特。一年前,我在她家吶喊出的激情,隻差一步,就能傳達到她心中了……不過失敗也是理所當然的。當時的我,外表完全就是一種偽裝,甚至連自己犯下的過錯都無法理解。像這樣的我想要拯救別人,簡直是傲慢到了極點。


    ───既然如此,我該怎麽辦才好?


    究竟有誰的言語,可以拯救這位女士?誰才有資格幫這位在獨生女墓碑前崩潰落淚的母親擦乾眼淚……答案,隻有一個。


    「拜托,請借給我力量。」


    我將束著頭發的紅色緞帶取下,懇求另一位搭檔。


    ◇來自海姆冥界的口信


    「我一開始不就說讓我來了嗎?」


    我手抓紅色緞帶,對沉睡於這個身軀某處的主人意識如此埋怨著。真是的,之前吵架簡直是白費力氣。主人的感性……不對,應該說頑固,簡直是讓我連歎氣都懶了。


    「你是、誰?」


    這時,蹲在墓碑前的女士抬頭仰望我。


    我隻是內在人格切換而已,外貌並沒有改變……但或許是我的眼神太過凶惡,才會被對方察覺到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究竟是誰,誰又是我?


    原來如此,老實說這個問題很有哲學的意味。


    「天曉得啊,我就是我啊。」


    我為了完成主人的心願,俯瞰癱坐在地上的那位女性說道。


    「你所持有的那個不過是劣質品罷了。雖說也是毒藥,但效果並非永久的,如今陷入意識不清的那些人,應該不久後就會清醒吧。」


    那種毒素的真正源頭,是來自某位被父親大人的《種》所寄宿的《spes》成員體內。


    而那位半人造人的代號是,水母。


    學名則是───梅杜莎。


    雖說水母的毒素是經過一段時間就會失效的類型,但那家夥為了賺點零用錢,還是在《spes》的底層兜售那玩意。


    這回,她應該是因為失去女兒才會被對方趁虛而入吧。或許就她的觀點,這種毒藥甚至很有吸引力也說不定。但願她還沒有遭到對方勒索金錢……不對,我並不是處在可以為她擔這種心的立場。


    「唔,你再靠近我就開槍囉!」


    就在這時,羅絲貝內特從擱在腳邊的皮包裏取出一把手槍。


    「原來如此,連這種東西都入手了嗎?」


    看來我的登場反而讓情勢惡化了。


    跟人類對話,並不如我想像中那麽順利。一想到這樣下去會被主人斥責,我就自然而然露出苦笑。


    「……唔!」


    但或許是對此感到不快吧,羅絲貝內特用顫抖的手舉起槍。


    老實說,我覺得被子彈射中也好。甚至我認為她完全有對我開槍的權利。如果想複仇就趁現在。


    ───不過。


    「那枚子彈無法擊中我。」


    下一瞬間,她擊發的子彈嚴重偏離我這個目標,隻有乾裂的槍響與硝煙殘留在空蕩蕩的半空中。


    「雖然很抱歉,但我不能讓主人死。」


    「別過來……」


    羅絲貝內特一臉懼色,因腿軟而用癱坐在地上的臀部朝後挪動。


    她以為我會殺她嗎?


    ……啊啊,不過也對啦,我們《spes》是追隨父親大人、追隨生存本能,並利用《種》的特殊能力,向這個星球的人類們痛下毒手。對這樣的我們,懷抱本能上的恐懼感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然而,那不是我現在站在這裏的理由。」


    主人把我叫出來不是為了做那個。


    我會在此出現的理由。


    是為了主人辦不到,隻有我辦得到的事。


    沒錯,主人目前還無法完整運用沉睡在這個身軀裏的《種》。紅眼不過是觸發器罷了,真正的種之力,隱藏在我的喉嚨───也就是聲音當中。


    「我的能力真麵目是《言靈》───在發出的言語中含有靈力。」


    父親大人所生出的《種》,會帶給人體器官特殊的力量。而我們這些《spes》的成員,則會在父親大人的指示下不斷攻擊人類。


    不過,假使。


    這種特殊能力,除了傷害人類以外還有其他用途呢。


    如果我的這種《言靈》能力,還能成為拯救人類的力量呢。


    「住手,別過來……黛西……」


    羅絲貝內特仰望逐步逼近的我,她想必是在無意識中喊出了獨生女的名字吧。然而我隻是彎下膝蓋,配合她的視線高度。


    啊啊,是嗎?


    這就是人類的恐懼情緒嗎?


    一年前,她的女兒也是像這樣畏懼我吧。


    在倫敦的街道上,當時我陷入了堪稱恍神的狀態,結果等我振作起來時,眼前已經有一具遺體。我為了這具身軀……為了拯救主人的性命,才從遺體中拔出心髒。不斷重複、不斷重複著。那五人臨死之前,應該都對我充滿了恐懼吧。


    「抱歉,讓你們受驚了。」


    我對眼前正在顫抖的羅絲貝內特說。


    也是對隔了一年的那五人謝罪。


    「……?」


    但羅絲貝內特似乎不懂我的用意,依舊睜大不安且搖曳不定的雙眼……果然,還是無法順利溝通啊。


    我並不是能透過知識和經驗不斷求出最佳答案的理性與正義使者,更不是透過激情企圖實現崇高理想的名偵探。


    沒錯,我不過是個冒牌貨。


    是某一天,開始寄居夏凪渚這位少女體內,某種沒有形體的意識集合。


    我那種想被人需要的期望……一旦這個立足點沒了,我這種虛幻的存在就連一陣風也能輕易刮走。


    「不過現在,我又有了立足點。」


    我緊握手上那條紅色緞帶。


    此時此刻,我正站在被主人所需要的立場上。


    沒錯,我無法模仿那位白發的名偵探,也跟很適合戴這條緞帶的主人截然不同。正如先前說過的,我就是我。


    因此,我如今要完成隻有我才能辦到的使命。


    那必定是我所被賦予的權利,也是我必須達成的義務。


    「羅絲貝內特,這並不是出於我,而是來自她的贈禮。」


    我的能力是《言靈》───言語中隱含靈力的我,可以跟接觸過血液的對象交談。而一年前,我在更換心髒時接觸過對方───黛西貝內特的鮮血,也因此記下了她臨死前的最後遺言。


    「她必定這麽說過。」


    火紅的夕陽下,矗立於草原的墓碑前。


    我蹲下身子,將黛西貝內特的遺言傳達給她的母親。


    「我愛您,mom。」


    我名為海拉。


    代號是───地獄hell。


    那是在生者與死者之間架橋,統治黃泉國度的女王之名。


    ◇為這份感情命名


    視野猛然一亮,夕照下的橘紅色光芒映入眼簾。從遠處傳來的蟲鳴聲,讓我明白自己的意識再度回到這個身體裏了。


    「……海拉。」


    我方才召喚出的搭檔,如今順利完成任務,似乎已回到體內的某處了。


    「哎呀。」


    同時,羅絲貝內特搖搖晃晃地倒在我的肩上。


    接著她在緊閉雙眼的狀態下───


    「───黛西。」


    喃喃喚著已故的獨生女之名。


    最後她像失去意識般,躺在我的懷抱中陷入沉眠。


    「對不起。」


    在事件剛發生的那時,沒能拯救到你。


    想起一年前我也曾像這樣抱著她,便不禁如此謝罪。


    之後我讓羅絲女士稍微靠著墓碑,自己拿出手機叫計程車。隻要讓她回家休息一段時間,她一定會很快蘇醒吧。


    說到蘇醒,那些被她投毒而陷入意識障礙的人們,根據海拉的說法,隻要經過一段時間應當就會自然恢複。也就是說,事件到此算是解決了。


    「然而光是這樣還不能算是完全贖罪。」


    我再度對墓碑雙手合十,並不是以自嘲的角度,而是抱持覺悟喃喃說道。


    光是這樣就足以赦免一年前的罪過,當然不可能。就算我之後做得再多也不夠。但即便如此,我所能做的,就是不要被《偵探》的立場設限,盡量繼續拯救他人。


    而目前我該全心投入的任務,就是打倒席德───以及讓希耶絲塔複活。尤其是後者,更是超越那位完美無缺的名偵探設想,堪稱是奇跡。為了實現奇跡我必須───


    「拜托你了,君塚。」


    光靠我一人的力量絕對無法實現,所以,一想到此時此刻那位可靠的搭檔正在為了線索而努力,我就不禁仰望天空。


    君塚君彥───除了是我的助手,也是跟我搭檔的男生。


    幾個月前我們在放學後的教室邂逅,但總覺得自己不是跟他第一次交談。之後才明白,理由是因為我左胸內的這顆心髒,曾經跟他一起度過三年的旅程。


    因此跟他相見時心髒才會異常激烈地鼓動,這並非出於我自身的感情───我是這麽告訴自己的。然而───其實一年前,我就在這座城市倫敦跟君塚相遇了。而且那時,被困在幽暗中的我,被他的言語所拯救。既然如此,現在待在他身邊心跳依然會加速的真正理由就是……


    「什麽嘛。」


    答案就快水落石出,我卻縮回揭開真相的手。


    至少現在做這種事,總是很難擺脫犯規的嫌疑。


    所以,一切要等。


    「等希耶絲塔回到人世再說吧。」


    我這麽說服自己,並朝君塚目前所在的場所邁出步伐。


    ───而從遠方天空傳來微弱的爆炸聲,也剛好是在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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