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與序章


    『這樣嗎?那麽,一場世界危機就此結束了。』


    在電話的另一頭,少女鬆了一口氣似地歎息。


    「是啊。後來已經過了一個禮拜,但席德的封印看起來都沒有要解除的跡象。」


    在某間小醫院中,我背靠著走廊牆壁如此回應。


    ──一周前,我們以遭受植物支配的都市為舞台上演了一出挑戰《世界危機》的戲碼。由我、希耶絲塔以及海拉對戰《原初之種(席德)》。雖然最終是我們獲得勝利,但付出的代價也很大。


    寄宿於夏凪渚體內的另一個人格──海拉將留在自身肉體內的所有《種》之力量甚至加上她本身的意識都注入紅刀,與席德一起被封印在巨樹中。如今那棵巨樹依然彷佛睥睨著我們人類似地聳立在都市中。


    『辛苦你囉,君彥。』


    在電話中,對方如此慰勞我。


    『你們選擇了連我都沒能預測的未來路線,從危機中成功拯救了世界。身為一名《調律者》,謹讓我向你致謝。』


    謝謝你──對方這麽說道。


    即使雙方距離九千公裏之遠,我也能知道她此刻在電話的另一頭對我鞠躬。


    「……我根本什麽也沒做。」


    的確,現在一場《世界危機》解除了。但那並不是靠我的力量辦到的事情,一切要歸功於希耶絲塔、夏凪以及多位同伴們的奉獻付出。而且最後讓席德沉眠的,是海拉──繼承自她主人的那份激情。


    海拉的最後是否幸福呢?我望著巨樹思考起這種事情。死者無語,那麽活著的人就應當對那沉默懷抱敬意,不該隨便代替他們發表感想。


    即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會想。一直以來都在尋求名為愛的榫頭固定自己的海拉,以及在最後明白了感情……不,應該說回想起感情的席德,但願他們能夠在那棵巨樹中安詳沉眠。


    「你才辛苦了啊,米亞。」


    我切換心情,對米亞這麽說。


    巫女──米亞惠特洛克。身為《調律者》之一,肩負預言《世界危機》之責的她,同樣長年來透過與希耶絲塔合作的形式對抗席德。其中的恩怨搞不好比我還要深,但現在總算都結束了。米亞於是再度回到了倫敦那座鍾塔。


    『彼此彼此吧。是說,你的傷怎麽樣了?』


    「哦哦,已經恢複到可以像這樣跟你講電話的程度啦。」


    話雖如此,不過我在那場戰鬥中是被席德的《觸手》挖開側腹,正常來說就算還在生死邊緣徘徊應該也不奇怪……但以前我吞下《種》造成的影響果然還殘留在我體內的樣子,靠著驚人的恢複力讓傷口幾乎已經補起來了。雖然我的《種》很意外地居然是被席德親手摘除,可是不論好壞,今後想必多少還是會留下一些影響吧。然而現在更重要的是……


    「真要講起來,希耶絲塔的傷勢才比較重。」


    希耶絲塔當時在戰場上被《銜尾蛇》咬到頸部,受了嚴重的傷害。後來她被送進這間醫院……直至今天才終於恢複到準許親友探病的程度。其實她應該也擁有比平常人更強的恢複力才對,可見當時她的傷有多嚴重。


    『那你去探望她應該就會治好吧?』


    靠愛的力量──米亞語氣促狹地這麽說道。


    「那也是預言嗎?」


    『是女人的直覺。』


    ……是啦是啦。我丟下一句「再見啦」之後,掛斷電話。


    接著,我來到希耶絲塔的病房,在門前深呼吸。


    睽違一年又重逢的搭檔。當時由於狀況特殊,讓我們沒能靜下來好好講話。但就算現在可以靜下來了,我又該說些什麽?該告訴她什麽?雖然思緒依舊雜亂,我還是伸手打開了門。


    「嘿,身體還好嗎?」


    門內是一間還算寬敞的單人病房。


    身著住院服的名偵探就在靠窗邊的病床上,坐起上半身。


    「竟然是你的傷比較快治好,看來我已經不中用了呢。」


    希耶絲塔轉頭看向我。一頭銀白色的秀發被朝陽照耀,開著玩笑的嘴角露出微笑。雖然不曉得是否可以算平安無事,但看來她至少已經恢複到能夠跟我閑扯淡的程度了。


    「嗯?夏露也來啦。」


    我接著注意到坐在床邊椅子上的金發特務。她想必是來探望希耶絲塔的,但其實她自己身上也還到處包著繃帶。


    「……?夏露,你怎麽啦?」


    奇怪的是,夏露從剛才就不發一語,一下子瞥眼窺視希耶絲塔,一下又把視線移到自己手上,亂忙一把的。照她以前那麽黏希耶絲塔的態度,現在久別重逢應該撲上去緊緊擁抱也不奇怪地說。


    「嗯,其實我起初也是那樣猜想的。」


    希耶絲塔大概看出我心中的疑惑,於是代替夏露解說起來。


    「但她似乎一見到好久沒見的我就突然害羞起來,變得不知道該怎麽跟我互動才好的樣子。」


    「大、大小姐!請不要講出來呀!」


    夏露依舊把視線放在自己大腿上,臉蛋紅得跟蘋果一樣。


    「夏露,你是哪來的熱戀少女嗎?」


    「吵、吵死了。這有什麽辦法嘛……」


    她這個不正常的現象看來很嚴重,就連跟我鬥嘴都莫名缺乏霸氣。


    「……因為、我沒想到這種奇跡居然會發生……不,當然我相信這點,也一直抱著要完成自己使命的決心。可是像這樣真的實現心願後,我反而變得不知如何是好……」


    夏露小聲說著,握緊拳頭。


    「──過來吧。」


    看到愛徒那個模樣,希耶絲塔溫柔地對她叫了一聲。夏露頓時抖一下肩膀,然後緩緩抬起視線。


    「對不起喔,害你那麽傷心。」


    希耶絲塔就跟以前也向我道歉過一樣對夏露這麽說道,並輕輕撫摸她的頭。


    「……嗚……大小姐、大小姐……!」


    夏露於是睜大眼睛,眼眶中很快就湧出淚水,像個小孩子般哭著抱住了希耶絲塔。


    「唉,為何不從一開始就坦率點嘛。」


    我看了她們那樣一段互動後,露出苦笑到窗邊為花瓶換上新花。


    「……那種話,隻有你最沒資格講喔。」


    但我那句自言自語卻被耳尖的夏露聽到,結果她從希耶絲塔懷中稍微把臉露出來瞪向我。


    「你們還是老樣子呢。就不能再稍微和睦相處嗎?」


    「我和君塚和睦相處的未來永遠不會實現的!」


    夏露這次換成把頭放到希耶絲塔的大腿上,對我這麽罵著。


    「我本來以為我們稍微互相理解對方了說。」


    「世上總有些事情即使腦袋明白,生理上還是會感到排斥吧?」


    (插圖012)


    「希耶絲塔,抱歉。看來我們跟一年前一樣,什麽也沒變的樣子。」


    既然經過這次的事情還是沒能改善關係,恐怕一輩子都沒希望了吧。我於是歎了一口氣,坐到床邊的圓凳子上。


    「嗬嗬。」


    但希耶絲塔卻意外地笑了起來,摸著夏露靠在她大腿上的頭說道:


    「好久沒欣賞到你們表演吵架了,真是不錯。」


    「「才不是表演!」」


    我和夏露異口同聲抗議後,又互瞪對方。


    正當我們上演著這樣的鬧劇時……


    「請不要擅自愉快聚會卻不找人家呀!」


    一頭黑發搭配粉紅與白色挑染,然後以左眼的眼罩為特徵的偶像──齋川唯進入了病房。


    「唯!」


    夏露挺起上半身後,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然而她看向齋川的視線位置比平常還要低。


    「嗨,你已經好了嗎?」


    「是呀,完全沒問題了!──這樣講可能有點誇大啦,但總之我精神很好!」


    坐在輪椅上的齋川對我比了一個ya的手勢。雖然她下半身並沒有受傷,但看來應該是體力尚未恢複到能夠自由走動的程度。而在後麵幫齋川推著輪椅的,是以前的女仆版本《希耶絲塔》──也就是諾契絲。這一個禮拜以來,都是她在照顧我們。


    「你還是老樣子把女仆裝穿得這麽好看。」


    「會這麽說的君彥眼睛觀察的重點才是老樣子呢。」


    原來如此,我至少可以知道她這句話不是在稱讚我。


    就在我跟諾契絲如此交談的同時……


    「我們應該是第一次這樣親眼見麵吧,齋川唯。」


    坐在床上的希耶絲塔對齋川柔和微笑。


    「初次見麵,希耶絲塔小姐。我是世界第一最最可愛的偶像──齋川唯喔!」


    齋川也坐在輪椅上盡現在的全力展現自我魅力。雖然希耶絲塔過去單方麵知道齋川的事情並且在暗中守護著她,不過兩人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麵。


    「好像在很多我自己不曉得的地方給你添了麻煩,真是對不起。」


    齋川直到剛才還保持的笑臉忽然蒙上一層淡淡的陰影,對希耶絲塔低頭道歉。齋川的雙親過去曾經是《spes》的資金提供者。


    「唯,那並不是你需要道歉的事情。」


    結果希耶絲塔伸出手輕撫齋川的頭。


    「而且我不在的這段期間,謝謝你陪伴在助手身邊。」


    「希耶絲塔小姐……」


    她們兩人這麽對望著……


    「就是說呀,君塚先生照顧起來真的好辛苦呢。一下又要幫他按摩,一下又要為他做飯……別看君塚先生那種態度,他其實超愛撒嬌的,我還必須偶爾抱抱他才行……」


    「不要胡亂捏造。」


    「痛呀!」


    我朝齋川的腦袋賞了一記手刀。結果她眼眶含著淚水咕噥一句「明明不是捏造的說……」讓我實在搞不太懂。希耶絲塔則是翻白眼瞪向我,不知嘀咕了什麽蘿還是控的三個字,但屋外偶然響起施工的聲音讓我沒有聽清楚。


    「不過……原來如此。」


    希耶絲塔忽然垂下眼角注視著我。


    「這些就是你現在的夥伴們。」


    現在病房裏除了希耶絲塔之外還有齋川、夏露與諾契絲。另外像剛剛還在跟我通電話的米亞,以及那位紅發的女刑警應該也可以說是夥伴吧。


    跟幾年前相較起來,夥伴的確增加,有了珍惜的對象。如今我已經能夠由衷這麽覺得……但是在場還少了一個人,因此我對希耶絲塔的那句話搖頭否定。


    「還有一個要是遭到排擠就會比誰都生氣的家夥。」


    聽到我這麽說,齋川與夏露都把頭低下。


    那位少女的名字,叫夏凪渚。


    愛莉西亞的心髒移植成功,而且在《原初之種》的號令下一度從《休眠》狀態中蘇醒。然後與席德的那場最終決戰中,海拉將自己的意識永久封印了。因此她的肉體這次換成夏凪的人格醒過來應該也不奇怪才對。


    可是從那之後過了一個禮拜,即便身上的傷都已經完成治療她也沒有醒來,此刻依然在另一間病房中沉睡著。


    「我當然沒有忘記她。」


    我怎麽可能忘記呢──希耶絲塔閉著眼睛呢喃。


    接著再度睜開眼睛後……


    「所以說,助手,讓我們踏上拯救同伴的旅程吧。」


    她這麽說著,朝我伸出左手。


    「可是,要怎麽做?」


    有什麽我們能夠做的事情嗎?


    就在我如此猶豫的時候,希耶絲塔又說道:


    「還有一個人物,我們必須見個麵好好談一談。」


    ……哦哦,說得對。那是跟我們的現況明明有很重大的關聯性,卻到此刻都還沒在舞台上正式登場的人物。這一個禮拜來,其實我也好幾度嚐試接觸,但對方始終沒有出現在我眼前。


    不過既然希耶絲塔現在會這麽講,應該就表示與對方見麵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我們如今有一堆事情必須和那個人談談才行。


    「那麽,我們準備好就去見麵吧。」


    希耶絲塔雖然還在病床上,但還是挺著上半身對我說道:


    「去見我們的救命恩人──那位密醫。」


    ◆守護活人的存在


    我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希耶絲塔出發前往某間病房。畢竟太多人一起去也不太好,所以決定由我們兩人擔任代表。


    我們就這樣走在小醫院的老舊走廊上,來到目的地的病房前推開門──便看見一名少女沉睡在病床上。


    「夏凪……」


    我推著希耶絲塔的輪椅靠近那名少女──夏凪渚身邊。


    這一周來,我已經拜訪這裏好幾次,但至今依然沒能看到夏凪臉上浮現以前那樣燦爛的笑容。


    「的確,讓渚能夠清醒過來的條件感覺應該已經湊齊了才對。」


    希耶絲塔坐在輪椅上注視著床上的夏凪,對她此刻身處的狀況展開分析。


    「剩下就是我們這些外行人無法察覺的部分了。舉例來說,可能她體內還是蓄積了相當嚴重的傷害。或者可能就算之前藉由《休眠》奇跡性地克服了腦死狀態,但依然沒能避免對大腦造成的負擔,所以讓她陷入了所謂的植物人狀態。」


    「是啊,我想得到的可能性也是那些。這一個禮拜我讀遍了各種醫學書籍,但終究隻是外行人臨時抱佛腳,到最後也沒能得出什麽重大的假說。而且像夏凪這種特殊狀況,就算拿過去的案例來比較也沒意義。」


    正因為如此,我們現在需要的是那位專家。那位曾經一度拯救夏凪的性命,然後可能知道有什麽手段能夠讓她再度睜開眼睛的醫學菁英。


    「──在擔心別人之前,我倒希望你們先理解自己也是重度病患啊。」


    從背後傳來一名男子的聲音,讓我不禁轉回頭……但那名男子卻對我瞧也不瞧一眼,徑自走向夏凪的床邊。


    「狀況良好。看來我不在的這段期間也沒發生什麽問題的樣子。」


    身著白衣的男子語氣平淡地如此咕噥後,調整了一下接在夏凪手臂上的點滴。


    「受你關照了。」


    我這麽說道,那男子才總算隔著病床朝我們看過來。


    他年約三十五上下。外觀上最大的特徵是一頭鮮明的金發,以及圓框眼鏡底下那雙相對於頭發顯得顏色黯淡的眼睛。樣貌上一看就知道腦袋應該很聰明,再加上穿著白衣的緣故,讓人覺得他不止像醫生也像個精明的研究員。


    「你是在講這位少女嗎?還是講你自己?我至今的確關照過數也數不清的患者,能想到的對象實在太多了。」


    男子說出這樣一句像在開玩笑的話,但卻語氣平淡又麵不改色。或許可以說不出所料吧,他看來不是個會講玩笑話的類型。


    「兩者都是。不,還有希耶絲塔、齋川以及夏露也是……大家都受你關照了。謝謝。」


    而且不止是這次而已。光拿我自身來說,在前一次與席德的戰鬥中受了傷被送到這裏來的時候,也是接受這位醫生的治療。然後我緊接著去詢問關於夏凪身體狀況時的那位院長也就是這名男子。


    據說這間醫院並不收所謂一般的普通患者,而是專門治療像我們這種特殊人物的設施。過去那三年的旅途中,我和希耶絲塔也被這類的密醫拯救過好幾次。


    「不,用不著道謝。那就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在這個世界應當扮演的角色。」


    ……總覺得從剛才開始,我們的對話就莫名有點搭不在一起。對方彷佛對於一字一句都不允許保留任何解讀的空間,甚至也拒絕分析或被分析字裏行間隱含的意思。


    「我還沒自我介紹吧。」


    男子接著也不理會現場的氣氛或時機,依舊麵無表情地對我們說道:


    「我的名字叫史蒂芬布魯菲爾德──是《發明家》。」


    ──發明家。聽到這個詞,我腦中首先浮現的是世界的發明王──湯瑪斯愛迪生。或者將時代再往前回溯,也可以想到在日本發明靜電裝置的平賀源內。然而現在這名男子在講的,恐怕不是指那類普通的發明家。


    「也就是《調律者》。」


    剛才一直保持旁觀的希耶絲塔這時插入對話。


    「他過去還參與製作我的《七種道具》,另外也是將我的肉體透過冷凍保存維持在假死狀態,並且將搭載人工智慧的諾契絲創造出來的──密醫(發明家)。」


    ……果然是這樣。大約兩周前,我由於時機不巧而沒能在《spes》的基地見到麵,不過當時將那座設施當成據點的神秘醫生,就是眼前這位叫史蒂芬的男子。他也是守護世界的十二名《調律者》之一──《發明家》。


    「好久不見了,史蒂芬。」


    坐在輪椅上的希耶絲塔抬頭望向病床對麵的史蒂芬。


    他們同是守護世界的《調律者》,或許在我不曉得的地方彼此熟識吧。


    「是啊。像這樣看到你實際講話行動,就能清楚知道那段為期一年的治療最終成功了。」


    史蒂芬看著自己長期照顧治療下的患者,眯細眼睛。


    相對地,希耶絲塔則是……


    「多虧你和渚,讓我救回了一命。不過,史蒂芬,如果你將拯救人命視為自己的使命,那麽我拜托你。希望你這次可以把渚救回來。」


    她為了回報夏凪對自己的恩情,再度向史蒂芬請求幫助。她深信著,唯有這名男子可能會知道讓夏凪渚睜開眼睛的手段。


    「白日夢。」


    史蒂芬站在床邊寫著病曆,同時用那個稱呼叫了希耶絲塔一聲。


    「你那樣太低估我身為醫生的能力了。」


    這句講法讓我覺得聽起來有點不對勁。


    他不是講「太高估」。


    換言之,他並非在謙虛「自己的實力不到那種程度」。


    「我永遠都會為了拯救患者──為了拯救委托人竭盡全力、傾注心血,用上我所知的一切知識與技術。假若即便如此對方依然沒能醒來,我也絕不會對自己感到懊悔。那是因為我自認能夠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到了。」


    他的語氣中沒有絲毫憤怒或不滿的感覺。


    麵對那樣單純隻是在講述事實的史蒂芬,我與希耶絲塔都默默傾聽著。


    「因此如果我現在對於患者還有什麽能做的事情,便等於證明了過去的我在偷懶。但我以自己身為《調律者》、身為一名醫生的尊嚴發誓,絕沒有那種事情。」


    聽了史蒂芬這段主張,我也終於理解那天風靡小姐為什麽會告訴我「夏凪渚已經死了」。那句話應該是出自她對《發明家》的信賴吧。


    風靡小姐想必知道《發明家》史蒂芬布魯菲爾德的哲學。因此她理解當史蒂芬施行過治療的結果診斷為「腦死」,就表示已經沒有其他拯救的手段了。


    「……所以那時候也是──」


    現在回想起來,幾周前當我發誓要想辦法讓希耶絲塔複活的時候,風靡小姐是將《巫女》米亞惠特洛克的存在告訴我,做為可能實現願望的提示。但正常來想,她應該把當時在希耶絲塔的治療上也有參與其中的《發明家》史蒂芬介紹給我認識會比較自然才對。


    可是風靡小姐卻沒有那麽做的原因,肯定是由於她很清楚既然《發明家》已經盡過一切努力,便沒有他能夠再多做的事情了。而對於即便如此依然相信奇跡的我,風靡小姐當時唯一能夠提示的存在就是《巫女》了吧。


    「所以今後我對於夏凪渚已經沒有任何新的處置可以施行了。」


    史蒂芬冷淡留下一句「現在這就是最後的處置」之後,掀起白衣轉身走出病房。他這一個禮拜來也都不在醫院,或許接下來又要前往別的地方……去為某位背景特殊的患者做治療吧。


    「等等。」


    希耶絲塔自己轉動輪椅追在史蒂芬後麵。我也跟著她一起來到走廊,看到《發明家》雖然依舊背對著我們,但由於希耶絲塔的呼喚而停下了腳步。


    「關於你的哲學,我也知道。」


    希耶絲塔對著史蒂芬的背影說道。


    「你所懷抱的哲學還有一項,就是你絕不會挑戰100%不可能成功的手術。那麽反過來講,既然你出手治療,就表示那名患者肯定有獲救的可能性。」


    那就是《發明家》史蒂芬的另一項信念。因此希耶絲塔主張就算隻有1%也好,現在應該還有讓夏凪渚睜開眼睛的可能性才對。


    「渚被診斷為腦死狀態後,依照她事前表明的意誌將心髒提供給我了。但是,你並沒有就此結束。」


    對了,沒錯。史蒂芬後來又進一步將愛莉西亞的心髒移植到夏凪體內。通常被判斷為腦死的患者應該絕對不會複原才對。即便如此,史蒂芬依然施行了第二度的移植手術,這代表他當時果然看到了那1%的可能性。


    「那一天。」


    史蒂芬背對著我們開口說道。


    「我確實是從腦死狀態的夏凪渚體內將心髒移植給你了。到這步驟為止,是我身為醫生的工作。」


    然而──史蒂芬說著,把頭轉回來。


    「我接著又決定從事身為發明家的工作了。」


    望向我們的那對藍色眼睛,看起來好像笑得教人毛骨悚然。


    「我討厭沒有再現性的奇跡。」


    但他的表情很快又恢複原本冷漠中流露聰明的感覺。


    「普通的人類無法死而複生,這種事情我很清楚。但我更深深理解,你們的身體一點都不普通。」


    史蒂芬說著,注視希耶絲塔,或者應該說注視她的左胸。


    「而我對於導致你們身體變成如此的《原初之種》很有興趣。」


    「……所以你才會把那座《spes》的實驗設施當成據點嗎?」


    這是兩周前我和夏凪到那地方時,諾契絲告訴我們的事情。當時史蒂芬在那場所調查《原初之種》的同時,也對希耶絲塔做治療。


    「沒錯。實際上就像白日夢在一年前迎接死亡之後,雖然藉由冷凍保存技術成功讓肉體保留下來……但那並不算是隻透過我的手獲得成功的案例。你的身體同樣在死後立刻於無意識中進入了《休眠》狀態,試圖維持自己的生命。」


    史蒂芬朝希耶絲塔瞥了一眼,對於她複活的理由如此補充說明。


    「然後就在前幾天為夏凪渚做手術的時候,我不經意想到,既然夏凪渚曾經是《原初之種》唯一的完全相容者,她是不是甚至能夠藉由《休眠》故意讓自己身體進入假死狀態?」


    那就是史蒂芬會決定對應該已經死亡的夏凪再一次出手治療的契機。


    「因此從夏凪渚將心髒移植到白日夢體內後,我又進一步將名為愛莉西亞的少女留下來的心髒移植給了夏凪渚。當初本來是擔心萬一夏凪渚的心髒受損嚴重到無法移植的狀況,我才會從那座設施把備用的心髒帶過來,結果剛好就派上用場。」


    「所以愛莉西亞的心髒才會在這裏……」


    夏凪、希耶絲塔與愛莉西亞由於六年前接受過的藥物實驗,使得體內都有來自席德的dna。因此她們三個人的心髒彼此具備相容性,能夠透過手術互換。


    「兩項手術在移植的部分上本身都順利成功了。然而無論是白日夢或夏凪渚,兩人皆沒有馬上清醒過來。尤其是夏凪渚身上觀察不到足以推翻我腦死診斷的生理反應,看起來已經快撐到極限了。」


    當天你到病房來剛好就是那時候──史蒂芬對我如此說道。大約十天前,夏凪被我握住的手變得越來越冰冷的記憶又湧現腦海。


    「因此我沒有撤銷她腦死的診斷,反而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要是世界上的死者那麽簡單就能複活,根本就不需要醫生這種職業了。」


    ……是啊,說得沒錯。從現代醫學的觀點來看,那時候夏凪確實是死了。不過史蒂芬恐怕在那三天後推翻了自己的見解。一周前的那一天,希耶絲塔睜開了眼睛,夏凪也稍遲一段時間後蘇醒過來。希耶絲塔的狀況是原本就屬於自己的心髒花了三天時間穩定下來,夏凪則是在席德的號令下從假死狀態清醒了。


    「我討厭『奇跡』這種膚淺的詞匯。」


    史蒂芬再度說出同樣的話。


    「為什麽奇跡不是每次都會發生?──那太沒道理了。因此我隻相信具有再現性的事物。就這點來說,讓兩個人都從死境中複活的《原初之種》或許可以稱作是帶來再現性的賢者之石吧。」


    「既然這樣,讓夏凪再次醒來的奇跡也……」


    我自己說到一半,又馬上注意到矛盾。


    《原初之種》已經不在了。更何況──


    「現在夏凪渚的身體中沒有留下任何一點的《種》。對於一個普通的人類,我已經竭盡所能了。」


    議論又回到了原點。無論身為醫生或發明家,史蒂芬都已經完成了他的工作。然後他接下來又要前往世界上的某個地方,去拯救具有特殊背景的患者。將依然沒有醒來的夏凪留在這裏。


    「現在可是用上了愛莉西亞的生命啊……!」


    我奮力擠出來的聲音在走廊上回蕩。


    現在明明用上了愛莉西亞的心髒,用上了她的生命。


    都做到這種地步卻還沒辦法讓夏凪再度睜開眼睛,這種事情怎麽可以發生。


    「助手。」


    希耶絲塔輕輕捏了一下我的袖口。我緊握的拳頭在無意間已經讓指甲都抓破了手掌。沒錯,閃過我腦海的是另一個問題。


    ……我知道。史蒂芬是身為一名醫師為了拯救夏凪,才使用了愛莉西亞的心髒。隻不過想當然地,那決定並沒有愛莉西亞的意思介入其中。那樣做究竟是不是正確的事情,我並不──


    「我的工作不是為死者代言。」


    史蒂芬的聲音響徹走廊,讓我抬起了頭。


    「死者已經失去話語。既然如此,我應當貫徹的使命就是拯救此時此刻在眼前的生命。透過科學救人。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我知道。死者不會講話,可是我們卻擅自推測「他(她)應該是這麽想的」甚至期望真是如此,是生者的傲慢行為。


    但過去也曾有一名偶像用美麗的場麵話打破了那樣的矛盾。穿著美麗的衣裳,用歌聲驅散了迷惘。那樣究竟是否正確,我並不知道。


    ──然而,如果死者什麽也不說,就表示做為前提條件的提問也同樣不存在。既然這樣,或許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所謂的正確答案吧。


    「君塚君彥,我再度跟你說清楚。」


    史蒂芬叫出了我應該沒有自我介紹過的名字。


    「如果是為了拯救兩個人,我就會不惜殺掉一個人,不可能三個人都救。我考慮的永遠是整體的最大幸福。數字就是一切。獲救的人數越多才是正義。對於必須持續拯救活人的我來說,沒有時間去想像什麽死者的遺誌。」


    下一位患者在等我──史蒂芬留下這句話便邁步離去。我則是……腦中浮現愛莉西亞與夏凪兩人的笑容,想不出任何話語反駁。


    「回去吧。」


    希耶絲塔再次輕拉一下我的袖口。於是我默默點頭後,回到房門敞開的夏凪病房。


    「抱歉,夏凪,讓你聽到了奇怪的話。」


    我對依然在深睡的夏凪如此說著,想要握起她的手……卻又莫名感到忌憚而作罷。現在還找不出讓夏凪醒來的方法,讓我覺得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握她的手。


    「……嗯?這是什麽?」


    我不經意看到附近的櫃子上放著一本像舊書的東西。就在史蒂芬一開始站的位置附近。


    「……!那是──」


    希耶絲塔驚訝地搖曳碧眸,於是我把那本書遞給她。


    結果她翻開書一看……那似乎是小孩子寫的繪圖日記。畫中描繪一名黑發少女坐在床上,與周圍的白發少女以及粉紅頭發的少女互相談笑著。


    「是愛莉西亞的日記。」


    希耶絲塔如此呢喃後,將那本日記寶貝地抱在胸口。


    「……看來答案早就出來了。」


    看到愛莉西亞的日記與希耶絲塔的側臉,讓我回想起來。


    夏凪的身體曾經一度靠著愛莉西亞的心髒清醒。當時在我眼中,看見了三名年幼的少女們並肩站立的身影。既然如此,那就是答案。即便是我擅自的願望也好,我寧願相信那時看到的景象。還有海拉留下的那句話。


    「你快醒來吧,夏凪。」


    我對躺在床上的她這麽呼喚。


    你快點醒來,然後再跟以前一樣,為了無關緊要的事情跟我鬥嘴吧。


    ◆踏上決定世界之旅


    過了三天。這段期間,我和希耶絲塔連同齋川她們一起繼續針對讓夏凪睜開眼睛的方法討論,集思廣益。


    身為主治醫師的史蒂芬已經罷手。而他雖然表示過「自己已經沒有任何能做的事情」之類的話,但那應該不表示「除了史蒂芬以外的人也都沒有能做的事情」才對。


    在這樣的思考前提下,希耶絲塔提出了另一位可能代替《發明家》的專家,於是我們兩人立刻啟程前往那位人物所在的地方……但是……


    「我說,可以叫個點心嗎?」


    在旅途中,希耶絲塔看著機上餐點的目錄對坐在旁邊的我如此詢問。


    我萬萬沒想到,居然會在出院隔天就被帶上空中之旅啊……


    「太貴了,不行。所以我不是叫你在機場商店先買好嗎?」


    「那有什麽辦法?因為電車意外讓我們差點趕不上起飛時間呀。而且主要還是你害的。」


    希耶絲塔用一副感到無趣的眼神看向我。很抱歉,跟我一起行動就必須做好被卷入這類意外麻煩的準備才行。難道你都忘了?


    「話說回來。」


    希耶絲塔切換了心情似地注視我。


    「好久沒有像這樣兩個人搭飛機了。」


    我們現在位於距離地表一萬公尺的高空。四年前的那一天,我也是像這樣邂逅希耶絲塔的。


    「是啊,從那之後都不知道跟你搭過幾次飛機啦。」


    「裏程數都累積到教人不敢相信的程度呢。」


    我們回想起那三年的時光,不禁一笑。


    今天的目的地是──紐約。我們為了與某位人物見麵,另外也為了出席某場會議,時隔一年又踏上了令人眼花撩亂的世界之旅。


    「不過你的傷真的沒問題嗎?」


    我再次向希耶絲塔確認她的身體狀況。她明明傷勢比我還嚴重,卻在好不容易可以自己走路之後就馬上結束住院生活,像這樣搭上了飛機。


    「嗯,畢竟我想趕一下時間。」


    「是啊,夏凪的事情也好,你說的那場會議也罷。」


    我接著針對這次的旅行目的之一向她詢問:


    「然後呢?到頭來那個所謂的聯邦會議,具體來講是要開什麽會?」


    ──聯邦會議。那是希耶絲塔要求我同行的一場全世界的《調律者》們齊聚一堂的會議。據說每次都是隨機選擇地點隨時舉辦的那場會議,這次要在紐約展開。而身為《名偵探》名列《調律者》之一的希耶絲塔,似乎也有出席義務的樣子。


    「簡單來說,就是當世界遇上重大的轉捩點時,十二名《調律者》就要聚集起來討論的感覺。」


    希耶絲塔一邊咬著細長狀的巧克力點心一邊向我說明。她什麽時候買的?


    「內容通常是決定要由誰負責對應新的《世界危機》,另外拿這次來講也兼作《原初之種》危機結束之後的事後相關報告吧。」


    「原來如此,也就是《名偵探》的成果發表會嗎?」


    看來在這次的聯邦會議中,某種意義上我們會成為主角的樣子……但是話說,在這種時代居然還要親自到現場麵對麵開會,感覺也未免太傳統了。


    「你在緊張嗎?」


    「這是興奮發抖啦。」


    「原來真的在發抖呢。」


    畢竟是在毫無準備之下,忽然叫我出席那種決定世界未來的重要會議啊,拜托你也想想看我的心境吧。


    「不過你認識的自己人也很多啦。像那個人。」


    「哦哦,風靡小姐嗎?我才想說你跟她是怎麽認識的,原來如此。」


    四年前的劫機事件中──希耶絲塔當時把蝙蝠交給了風靡小姐逮捕處理。她們同樣身為從台麵下守護世界的人物,原來在我不曉得的地方互有聯絡。


    「意思是說米亞也會來嗎?」


    「很難講。至少她到現在一次都沒有出席過會議就是了。」


    我想也是。那個家裏蹲的少女會出席這種嚴肅會議的模樣根本難以想像。這麽說來,以前風靡小姐也說她從來沒有見過《巫女》。


    「是說,像米亞那樣不參加會議也沒關係嗎?」


    既然是決定世界走向的會議,我覺得應該相當嚴格才對吧。


    「畢竟除了我以外的《調律者》各個都是多少有些怪癖的人物,或者說具備協調性的人很少呀。」


    「講得好像隻有自己不是怪人一樣。」


    我這麽一說,希耶絲塔卻裝沒聽到似地啜飲一口紅茶。別一副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的紅茶杯帶到飛機上來好嗎?


    「不過我們這次要見麵的,可說是其中最難對付的人物喔。」


    ……對。我們之所以要前往紐約,或者說要參加聯邦會議,還有另一個理由。


    「吸血鬼──史卡雷特。」


    我小聲嘟囔後,希耶絲塔輕輕點頭。


    「你也已經認識他了吧?」


    「……雖然我不會很想主動跟他見麵就是了。」


    據說即使在《調律者》之中也屬於異端的存在──《吸血鬼》。我本身對於史卡雷特那種彷佛在掂量什麽似的銳利眼神總有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而且那家夥還隱約暗示過他跟希耶絲塔之間似乎也有什麽恩怨的樣子……


    「聽起來好像你有過什麽不愉快的經驗呢。是被他欺負了嗎?」


    「……我隻是莫名看他不順眼而已。現在重要的是,史卡雷特真的會知道讓夏凪醒來的手段嗎?」


    沒錯。那個吸血鬼就是希耶絲塔說過為了讓夏凪睜開眼睛所必要的關鍵人物。我們就是因為對這點抱著期待,才會前往參加包含史卡雷特在內的《調律者》們會齊聚一堂的聯邦會議。


    「隻是『或許有那種可能性』的程度而已。不過別看他那樣,他好歹是一位生死的專家,所以關於所謂『人類的意識』也擁有自己一番獨到的見解呀。」


    「……原來、如此?」


    吸血鬼能夠讓死者隻帶著生前最強烈的本能複活,因此對於人類的生死以及意識或靈魂之類的東西或許確實擁有一番見識吧……


    「可是像吸血鬼這種奇幻世界的存在真的可靠嗎?」


    「你這家夥,是笨蛋嗎?」


    「太不講理了。」


    這段對話也好久沒聽到啦。


    「就算說是吸血鬼,也並非像傳說中那種幻想出來的存在,更不是從什麽地方自然冒出來的東西。」


    希耶絲塔又啜飲著紅茶說道。


    「凡事會發生都有其理由,有其原因。對那些根源視而不見,盡用『怎麽可能』或『隻是巧合』之類一時方便的話語打發掉,是很不可取的行為。」


    她說著這番我好像曾經在哪裏聽過的話,而她的側臉看起來也神似那位我此刻最想見到的某人。


    「說到底,他們那些吸血鬼的來源是……」


    希耶絲塔接著準備進一步說明關於吸血鬼的事情,但是……


    「啊,話說你有看過今天的占卜嗎?金牛座的運氣最差喔。」


    「你話題也轉得太硬了吧。」


    而且別順便告訴我多餘的情報啊。這不是會害我今天一整天莫名憂鬱嗎?


    「拜托你不要毫無意義就對我隱瞞重要的情報。從一開始就把各種事情都給我說明清楚行不行?」


    「因為看你什麽也不曉得而慌張失措的模樣很有趣嘛。」


    「理由也糟透了。」


    ◆兩名偵探,十二種正義


    後來結束約十二個小時的空中之旅,我和希耶絲塔平安抵達了紐約。到飯店才剛放下行李,便馬不停蹄地出發前往聯邦會議的舉行地點了。


    「居然還有專車接送,真是vip待遇。」


    在一輛黑色轎車後座,我對坐在旁邊的希耶絲塔如此說道。當我們從飯店出來的時候,這輛車就在門口等待我們了。從希耶絲塔毫不猶豫就上車的態度看起來,這車子應該會直接把我們送到目的地吧。


    「即便現在是vip待遇,也不保證幾小時候我們還能夠活著喔。」


    希耶絲塔忽然講出這樣恐怖的發言。


    「不是說《名偵探》是這次會議的主角嗎?」


    「畢竟在《原初之種》的討伐行動上,比當初的預定多花了不少時間……而且跟《巫女》原本提示的未來也出現了差異呀。」


    「……原來如此。我們大幅改變了本來應該走的路線,所以會有被追究責任的可能性,是嗎?」


    原本《聖典》上記載關於《原初之種(席德)》的未來,是希耶絲塔會敗給海拉,然後海拉最終成為席德的容器。而希耶絲塔為了阻止那樣的結局,將體質上容易被事件牽扯的我任命為助手,也的確藉此逐漸改變了未來。


    像這樣改變之後的路線,就是藉由希耶絲塔和海拉同歸於盡導致席德失去容器候補,最後隻剩海拉的主要人格夏凪存活下來的結局。也就是我們一年前經曆的那段過去。


    本來希耶絲塔的企圖是讓這樣存活下來的我、夏凪、齋川與夏露合作打倒席德。然而我對於這個結局又再度拒絕接受,發誓要讓希耶絲塔複活。結果到現在──夏凪犧牲自我讓希耶絲塔得以重生,最終好不容易才將《原初之種》封印了。


    ……這樣思考起來,我們做的事情真的是很亂來。也怪不得立場上身為《調律者》的風靡小姐會發飆,然後同樣是《調律者》的米亞會哭泣了。我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不但搗亂了世界安定,又扭曲了未來。最終結果讓夏凪──


    「你還是老樣子,這麽好懂呢。」


    希耶絲塔輕輕歎了一口氣。


    「──別擔心,渚肯定會醒來的。」


    然而她接著又對我露出柔和的微笑。


    「或許渚現在是以為自己已經完成了所有的使命,所以進入長眠。但你也應該知道那種事情是不對的吧?夏凪渚才不是什麽代理偵探。她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而是你獨一無二的搭檔呀。」


    希耶絲塔彷佛為了用有形的方式傳達話語中的意念,將我的手緊緊握住,稍過一段時間後才又放手。


    「……嗯,說得也是。」


    夏凪渚曾經喪失記憶,遺忘該怎麽活,為了什麽存在都不是的自己感到苦惱。然而她現在接納所有的過去,理解人生的走法,好不容易才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什麽人。


    可是她竟然又馬上長眠不醒。那種事情就算夏凪自己可以接受,我也不會原諒她。算上我和海拉的兩人份,也要加倍殺她一番。


    「但有一點我要跟你訂正。」


    我注視著疑惑歪頭的希耶絲塔,但又重新把頭轉向正麵說道:


    「希耶絲塔,你同樣也是我的搭檔。」


    她剛才說,夏凪渚是對我來說獨一無二的搭檔。


    可是在我眼中,希耶絲塔也是一樣。


    「──這樣呀。」


    結果希耶絲塔同樣把臉轉向前方,別開著視線如此回應。


    「快要到囉,助手。」


    她沒有再多講什麽。然而隻要她用那樣的稱謂稱呼我,就代表我們之間的關係自然不用說,依舊不變。


    接著沒多久後,大概是因為抵達了目的地,車子緩緩停止下來。後車門隨之打開,於是希耶絲塔下車後我也跟著走出車外。


    「這裏就是……」


    隔著一片遼闊的庭園可以看到深處有一棟宏偉的宮殿。這裏就是聯邦會議的舉辦會場了。


    「在這麽醒目的地方開秘密會議沒問題嗎?」


    「放心,一般民眾不會注意到這棟建築物的。」


    希耶絲塔說著,毫不猶豫地邁步走向宮殿。


    「難不成有展開什麽結界……?」


    我也跟在希耶絲塔後麵三步距離,踏入宮殿寬敞的玄關。


    「《調律者》全部有十二個人……目前我知道的有一半是吧。」


    接著走在一段長長的樓梯上時,我扳指算著目前自己所知的《調律者》。《名偵探》希耶絲塔、《暗殺者》加瀨風靡、《吸血鬼》史卡雷特、《巫女》米亞惠特洛克,還有之前才見過麵的《發明家》史蒂芬布魯菲爾德,以及我隻聽過存在的──據說因為盜走米亞的《聖典》之罪,現在不知被軟禁在哪裏地底深處的《怪盜》。


    「另外也有和你扯上過關係的《調律者》喔。」


    結果希耶絲塔忽然轉頭講出這種話。


    「什麽意思?該不會說齋川其實是職稱叫《偶像》的《調律者》吧?」


    「講到認識的人你就隻想得到唯,可見你的交友圈多狹窄。」


    吵死了。還有夏露啦。


    「唉呀,應該說是你在不知情中有扯上關係吧。」


    等一下馬上就會見到麵了──希耶絲塔說著,不再對我做更多的說明。


    「現在比較重要的是,我先告訴你其他幾個需要小心注意的成員好了。」


    「好,至少讓我先做好心理準備。」


    我過去在三年的旅途中可是經曆過各種對心髒很不好的意外驚嚇,因此非常歡迎她這樣的提議。


    「嗯,當中尤其危險的存在,就是《魔術師》和《執行人》吧。」


    爬完樓梯後,希耶絲塔一邊走在鋪有紅地毯的走廊上,一邊繼續說道。


    「《魔術師》是個沒事不會離開森林、像個魔女一樣的老婆婆……據說曾經使用某種秘術毀滅了一個村子。但卻由於那樣的力量讓她被看上,於是任命為《調律者》。」


    「以前犯過罪的人也可以成為正義使者嗎?」


    恐怕是判斷那個所謂的秘術,在守護世界的行動中可以派得上用場吧。


    「這是很複雜的問題……不過同樣就犯罪的觀點上來說的話,《執行人》毫無疑問是《調律者》之中殺過最多人的人物。」


    「怎麽聽起來感覺又更危險了。《調律者》應該是守護世界的一方吧?」


    拿風靡小姐或史卡雷特的例子來講也是一樣,他們似乎是一群並不能單純斷定為正義使者的集團。


    「那要看你怎麽解讀正義囉。像《執行人》被分配到的工作,是將台麵上的世界無法製裁的犯罪者予以處刑。」


    「……也就是所謂的必要之惡嗎?」


    這世界上的確存在有光靠法律無法完全排解的案件。所以在台麵下做事後處理的人就是暗黑英雄《執行人》──


    「嗯,然後他隻扛著一把大鐮刀,就斬盡了各種躲在黑影中的罪犯。若光論純粹的戰鬥實力,他恐怕甚至不輸給《暗殺者》或《吸血鬼》喔。」


    「《魔術師》和《執行人》是吧。但願不要被卷入沒必要的麻……啊!」


    好險,再講下去就豎起旗子了。


    就在我趕緊摀住自己嘴巴的時候,我們來到一扇特別巨大的門前。


    「助手,聽好囉。」


    希耶絲塔對我瞥了一眼。


    「接下來你不要以為至今為止的常識可以通用。」


    嗯,那種事情光是從剛才這段話以及回想過去我見過的《調律者》們就可以知道了。


    我們互相點頭後,希耶絲塔用雙手打開門──結果在門後的大房間中映入我眼簾的景象是……


    「總之莉露想說的是,為什麽隻有《名偵探》可以那麽任性都沒事呀。」


    「啥?那簡單來說就是你很羨慕《名偵探》,所以吵著說自己也想耍任性地為所欲為是吧?」


    一名少女手握著黑色的手杖跳到長桌子上……與深坐在椅子上抽著菸的紅發女刑警──加瀨風靡互相瞪著對方。


    桌子上的少女以《魔術師》來講遠比我剛才聽說的還要年輕,但手中握的武器又跟《執行人》的大鐮刀不一樣。那麽這位形容得再客氣也稱不上安全的少女究竟是──


    「那女孩到底是誰呢?」


    希耶絲塔疑惑地歪了一下頭。


    居然連你也不曉得啊?


    那也就是說她果然不是《魔術師》也並非《執行人》的意思嗎?


    「──這裏是神聖的會場。把武器放下。」


    就在這時,我的身體忽然感受到一股彷佛連內髒都會顫抖的寒氣。簡直就像有誰的手直接伸進胃的深處攪拌一樣。


    我、希耶絲塔以及在爭執的那兩人都把視線轉向聲音的來源。在房間深處有一名壯年男子坐在首席座位上,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地說道:


    「今天的主角登場了。讓我們開始會議吧。」


    桌上的少女聽到他這麽說,便在最後又瞪了風靡小姐一眼,才總算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助手,要上囉。」


    如果除掉我們不算,坐在長桌子邊的正義使者們全部共六人。


    決定世界未來的會議,即將開始了。


    ◆世界是如此運作


    「《名偵探》希耶絲塔,不好意思來遲了。」


    希耶絲塔如此致歉,並對著坐在長桌子邊的與會成員們鞠躬低頭。


    「你也是。」


    在她催促下,我也跟著低頭。話說原來我們根本就遲到了啊。


    我們接著在最靠近的椅子上並肩坐下。


    坐在桌邊的《調律者》之中,有我認識的人物,當然也有我完全沒見過的人。很可惜的是,並沒有看到我們想找的吸血鬼。


    「初次見麵──名偵探。」


    剛才那位拿手杖的少女用客氣的口吻如此說道……但是她的聲調與眼神中都明顯帶著敵意,瞪向坐在自己對麵的希耶絲塔。她身上的裝扮華麗得有如什麽動畫人物,然而表情卻又凶又冰冷。


    「好幾度跳脫《聯邦憲章》的規定,卻總是被視為特例獲得原諒,最後甚至還從死後的世界跑回來……你到底要被這個世界寵愛到什麽程度才甘心?」


    真希望你把那份幸運也分一點給莉露呢。


    如此自稱為「莉露」的少女再次把右手中的手杖舉向毫無防備的希耶絲塔。我完全跟不上她那動作的速度,不禁全身僵住。


    「你住手。」


    不過此刻在場的盡是挺身守護世界的強者們。即便身為一般人的我來不及對應,像那位紅發的《暗殺者》就已經拔槍瞄準少女了。


    「你不是才剛被警告過要把武器放下來了嗎──莉洛蒂德。」


    「違反聯邦憲章的人按照慣例要判死刑不是嗎?有什麽問題?」


    「假設就算是那樣,莉洛蒂德,也不是由你來動手。」


    風靡小姐與她稱呼為莉洛蒂德的少女再度對峙起來。


    「──風靡,你也是一樣。」


    結果那位坐在主席座位的西裝男子忽然開口告誡風靡小姐,叫她也把槍收起來。看來在場的人物中,那位男子擁有特別強的發言權。風靡小姐與莉洛蒂德都態度不太甘願地聽從他的指示,收起自己的武器。


    話說這位男子,我好像在哪裏見過。梳成西裝頭的褐色頭發,配上一雙深綠色的眼睛。穿著一身高級西裝的模樣有如什麽政治家……


    「……對了,你是佛列茲史都華。」


    聽到我這麽說,男子立刻卸除原本冰冷的麵具,用表象的臉對我露出微笑。


    「請容我重新自我介紹。初次見麵,敝人是紐約市的市長──佛列茲。」


    啊啊,那張臉果然跟我在電視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佛列茲史都華──他是以前我和希耶絲塔曾經在這個國家生活的時候就開始嶄露頭角的政治人物。溫和敦厚的個性與腳踏實地的表現深受選民支持,至今依然以紐約市長的身分活躍於表麵世界的舞台上。


    「沒想到像你這樣的人物也混在《調律者》之中啊。」


    「是的,我在這邊的世界是擔任《革命家》的角色。」


    革命家……也就是他身為《調律者》的職稱嗎?


    「雖然我沒辦法詳細說明具體的內容,不過《革命家》被賦予的使命是從台麵下稍微傾斜這個世界。無論什麽時代,所謂的『政治』其實都是意外地成立在有如小孩子玩耍的蹺蹺板一樣的起伏均衡之上。」


    為了和平,時而保持世界的平衡,時而又破壞那份均衡。雖然不是什麽傾國傾城的美女,不過《革命家》佛列茲史都華的影響範圍肯定不單純隻是一座都市而已,想必也在台麵下幹涉著全世界的政治甚至經濟吧。所謂的世界危機可不是單指什麽外星人或異世界人來襲,站在頂端指揮國家的人物也是有可能在轉眼間毀滅世界的。


    「佛列茲,你就是《調律者》的首領嗎?」


    我根據他至今為止的言行表現如此判斷並開口確認。


    「不不不,我頂多隻是在這次的會議中負責當主持人而已。」


    結果佛列茲卻向對於這個會議一知半解的我這麽說明。


    「不過,原來如此。也就是說你連我們《調律者》是直屬於密佐耶夫聯邦底下的組織都不曉得囉?」


    「……是啊。畢竟我的工作夥伴是個我不問她就不回答,就算我問了也不一定會說明的人嘛。」


    我向旁邊的座位瞥了一眼,但也許該說不出所料吧,希耶絲塔依然表現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而且還不知什麽時候拿出茶具組自己一個人優雅地喝起紅茶來。


    「但我多多少少也有猜想到了。假如《調律者》是在什麽國家的主導下運作的組織,那個國家若不是美國、俄羅斯或中國……其他也沒多少選項嘛。」


    世界上現存的六個大陸分別是歐亞大陸、非洲大陸、北美大陸、南美大陸、澳大利亞大陸與密佐耶夫大陸。從前各大陸間為了《虛空曆錄(akashic records)》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卻沒有對各國造成太嚴重的戰禍,據說最終要歸功於密佐耶夫聯邦的《無死支配(silent rule)》所帶來的成果。


    「話雖如此,不過我們《調律者》還是在除了密佐耶夫之外,也有其他國家重要人物加入其中的《聯邦政府》任命下活動。然後現今是由其中的《革命家》在會議上扮演主持人的角色。」


    佛列茲針對我一開始提出的問題如此總結回答。畢竟他身為政治家在表麵世界的工作上大概已經很習慣這種事情了,因此我覺得他擔任會議主持人可說是相當適合。


    「不過這意思是說,你也是第一次參加這個《聯邦會議》。」


    佛列茲重新把視線放到我身上如此說道。


    「在場的每個人當然都知道關於你的事情,但反過來講就不一定了。那麽在進入正題之前,先為你介紹一下這裏的成員們吧。」


    ……他竟然若無其事就講出了很恐怖的事情。為什麽像我這種無名小卒會被所有《調律者》都知道?為什麽大家都要那樣注視著我?


    「為了我這個局外人花那時間沒關係嗎?」


    「反而應該說你和《名偵探》是今天的主角啊。」


    對於我的疑問,佛列茲又「更何況……」地接著說道:


    「隻要有事先獲得許可,每個《調律者》都可以讓一名自身的代理人或輔佐出席聯邦會議的。就像那位女士。」


    他說著,把視線望向我斜對麵的座位。


    「這麽說來,我跟你的立場很類似呢,奧莉薇亞。」


    巫女的使者──奧莉薇亞。看來她今天不是空中服務員,而是身為《調律者》的輔佐人員,代理主人出席會議的樣子。


    「是的。不過順道一提,巫女大人也在這裏。」


    奧莉薇亞打開她的筆記型電腦,將螢幕轉向我──結果……


    「……你在搞什麽?」


    我差點把米亞的名字喊出來,但顧慮到她的隱私權又趕緊住口。在畫麵中有一位身著巫女服裝,很明顯就是米亞惠特洛克的少女,臉上還戴著狐狸麵具。


    『因為我聽說可以透過線上參加會議嘛。』


    畢竟都這個時代了不是嗎?──畫麵中的米亞如此主張自己的正當性。真沒想到讓家裏蹲走在時代最前端的這一天居然會到來啊。


    『──不過這東西應該不需要了。』


    就在這時,米亞自己摘下了臉上的麵具。結果不隻是奧莉薇亞,連在場的其他《調律者》們也或多或少露出驚訝的表情盯向畫麵。


    米亞明明從來都不讓別人知道她包含長相與名字在內的一切資料。但如今究竟是心境上產生了什麽樣的變化,她若不說也沒有人會知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現在她的眼眸中流露出決心參與這個世界的意誌。


    「原來如此,或許該佩服你竟然也認識《巫女》吧。」


    佛列茲莫名深感興趣地注視著我,然後又說道「那麽關於他的事情你也知道嗎?」並移動視線。途中掃過《名偵探》希耶絲塔與《暗殺者》加瀨風靡……最後望向坐在角落的一名身著深色西裝的男子。


    「……………………」


    然而明明在室內還戴著墨鏡的那名男子卻不為所動,依然保持端正的姿勢坐在椅子上。那模樣看起來甚至有如什麽精巧的機器人,絲毫沒有變化的嘴巴不發出任何話語。


    我並不認識這位男子。但是這些男人們的存在恐怕在我人生中出現過很多次。


    「是《黑衣人》。」


    佛列茲不是說出名字,而是用職稱介紹那名男子。


    「他們是以名叫《黑衣人》的一個組織被任命為《調律者》,配置在世界各處負責類似便利屋的工作。」


    「……嗯,我也有印象。」


    例如四年前,我就是被他們強迫走私滑膛槍,結果在一萬公尺的高空邂逅了希耶絲塔。後來他們也經常在希耶絲塔的指示下幫忙我們的工作,而且一度與希耶絲塔死別之後,我個人也有拜托過他們事情。


    「沒錯。簡單來講,《黑衣人》是當一幅巨大拚圖即將完成卻發現有遺失時的代替零件,讓生鏽不動的齒輪再度運轉的潤滑油,為了使故事成立而出現在登場人物麵前的巧合主義。他們就是這樣的存在。」


    在充滿矛盾的這個世界上,人們之所以不會感到不協調,舉例來講恐怕就是要歸功於從黑暗中擊發出來、眼睛看不見、腦中也不會留下記憶的某一發子彈吧。


    「那麽,接著應該輪到我了。」


    從剛才就保持沉默的另一名人物這時終於發出聲音。那位坐在主席座的佛列茲斜前方、頭戴高帽、留著白胡須的老人揚起嘴角。


    「我名叫布魯諾,負責的工作是《情報屋》,提供大家各種有用的情報。」


    自稱布魯諾的這位老人臉上,露出令人覺得假如世界上真的有聖誕老人、應該就會這樣笑的柔和微笑。


    「我和《名偵探》小姐應該算是很久沒見了吧。」


    「是的,很高興能見到你,布魯諾先生。」


    希耶絲塔用教人意外的恭敬態度對布魯諾低頭致意。看來他們兩人是故知舊識的樣子。


    「其實你也有在不知不覺間受到他的關照喔。」


    坐在旁邊的希耶絲塔湊到我耳邊這麽小聲告訴我。


    「你是說那三年間?」


    「嗯,我們從前經曆過的事件中,有三成都是如果沒有他提供的知識或情報恐怕就不能解決的呢。」


    原來如此。希耶絲塔在出席會議之前說過,在我不知情中跟我扯上關係的《調律者》,大概就是指《黑衣人》和《情報屋》吧。


    「順便問一下,《調律者》沒有所謂的退休年齡嗎?」


    我忽然想到這個疑問,於是小聲對希耶絲塔咬耳朵。


    「沒有。話說你意外地會把這種失禮的話講得那麽自然呀。」


    ……真難得會被希耶絲塔用這麽正當的道理責備。畢竟她平常罵我的理由都很不講理。


    「哈哈哈。」


    結果布魯諾出乎預料地開心笑起來,看來我的失言被他清楚聽到了。


    「不,我不會在意的。會那麽說想必是因為關心我的身體吧。」


    他這麽說著,柔和地眯起眼睛……但相對地,那位光靠視線或許就能殺人的人物朝我瞪了過來。


    「臭小鬼,給我聽好。」


    跟風靡小姐的年紀比起來,我確實是小鬼沒錯啦──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不過我還是忍住了。


    「這位人物可是經曆過你十倍以上的人生,為大家善盡身為《情報屋》的職責。對於這點你絕不可忘記,要心存敬意。」


    ……我年齡的十倍?那表示布魯諾已經……不,他外觀上看起來頂多隻有七十幾歲左右啊。


    「那是多虧某種有點特殊的藥物。雖不至於到不老不死的程度,但我的身體變得比各位稍微長壽了一點。」


    布魯諾撚著下巴的胡須,對我這麽表示。


    「不過我其實也隻是因為活得稍微久一點,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事物罷了。我倒是比較尊敬隨時都站在最前線麵對《世界危機》的《暗殺者》和《名偵探》喔。」


    他如此說著,對風靡小姐與希耶絲塔投以柔和的視線。


    「那麽差不多該換下一位了。」


    在佛列茲的提議下開始的這場介紹會,終於輪到了第七位《調律者》。最後這位人物,正是我們剛才走進房間之前就在跟風靡小姐爭執的問題少女──


    「總算可以跟你講到話了呢。」


    那位少女──莉洛蒂德從原本一直板著臉的表情忽然變得一副得意洋洋,露出潔白的虎牙後,用手撥開她橙色的秀發對我說道:


    「君塚君彥,你──有沒有意願成為這個《魔法少女》莉洛蒂德大人的使魔(寵物)呀?」


    我就說,為什麽出現在我周圍的少女盡是這種麻煩的類型啦?


    ◆正義的天平


    就這樣,與會人員的介紹到此告一段落,讓我知道了今天出席的這七名《調律者》各自的職稱。《革命家》佛列茲史都華、《情報屋》布魯諾、《黑衣人》???、《名偵探》希耶絲塔、《暗殺者》加瀨風靡、《巫女》米亞惠特洛克以及──


    「等等,為什麽隻有莉露的部分馬馬虎虎就被帶過了?」


    有著一頭鮮豔橙色秀發的少女還是老樣子用「莉露」這個昵稱稱呼自己,並且「砰!」一聲用力拍打桌麵站起身子。結果造成的衝擊讓她那把黑色手杖都倒在地板上。


    「莉露再說一次。君塚君彥,你來當莉露的使魔。」


    這位少女就是在場的第七位《調律者》──《魔法少女》莉洛蒂德。年紀大約和我跟希耶絲塔差不多,但身上穿的服裝卻真的有如動畫作品中會登場的魔法少女,和她剛才短短一瞬間露出的可愛表情非常相襯。


    然而,在言行舉止上,她從一開始到現在都完全不可愛。也就是說,她所謂的「使魔」應該也隻是配合魔法少女角色的表現方式而已,簡單來講就是要我當她的跑腿小弟吧。


    「……聽起來對我而言,一丁點好處都沒有啊?」


    「才沒那種事。想想看,你當名偵探的助手也差不多覺得膩了吧?那樣還不如到可愛的魔法少女身邊來當小狗,絕對會比較有趣呢。」


    「你根本明講要把我當狗了嘛……是說,為什麽一定要找我啦?」


    不需要翻找什麽過去的記憶就能確定,我和這名少女絕對是初次見麵。但她為什麽會想要把我當狗……不對,應該說把我當成類似她助手的角色?


    「那種事情還用說嗎?君塚君彥,因為你是這個世界的──」


    「──很抱歉,助手並不會成為你的東西。」


    就在這時,希耶絲塔插入我們的對話。雖然會議開始之前莉洛蒂德就單方麵向希耶絲塔找碴了,不過希耶絲塔難道如今才打算跟她對峙嗎?她們即使手中都沒有拿武器,卻隔著桌子展開冷戰。


    「怎麽?你這是在展現自己的占有欲嗎?愛嫉妒的女人可是會被討厭喔。」


    「我不是在跟你講那種無聊的感情。這是契約上的問題。」


    「契約?正常來講隻要過了三年四年,契約那種東西都要換約啦。」


    「很可惜,助手和我締結的是終身雇用契約,所以他才沒有時間當你的什麽搭檔。」


    ……怎麽好像在我自己都不曉得的時候,居然跟希耶絲塔締結了莫名其妙的契約?


    「終身雇用」的意思是我這輩子到死都要跟希耶絲塔在一起嗎?這種充滿不講理的每一天今後還會繼續下去嗎?……………………我拒絕。對,完全沒有猶豫的必要啊。


    「你打算像那樣隻有自己耍詐嗎?」


    結果莉洛蒂德又再度向希耶絲塔如此找碴。


    「隻要莉露也可以利用《特異點》,就能更有效率地把工作……」


    「不,莉洛蒂德一直都把身為《魔術師》的任務做得很好。」


    這時,佛列茲就像為了打圓場似地如此稱讚莉洛蒂德。


    「……我就說我不是《魔術師》而是《魔法少女》了呀。當初不是就講過如果要人家好心來當《調律者》,交換條件是要把職稱改掉嗎?」


    但莉洛蒂德還是很不滿地托著腮,瞪向佛列茲。


    看來這個叫莉洛蒂德的少女是替代剛才希耶絲塔來這裏之前提到的《魔術師》老婆婆,成為了新任的《調律者》。但《調律者》似乎沒有所謂的退休年齡,那麽前一代的《魔術師》究竟是因為什麽理由退休的?從剛才我心中的疑問就不斷增加,然而包括一臉輕鬆坐在旁邊的這位名偵探在內,沒有一個人要告訴我答案。


    「──好了。閑話就到此為止吧。」


    聯邦會議的主持人佛列茲史都華彷佛會壓在胃底的低沉聲音傳遍會議室。看來總算要進入正題了。我聽說這次會議的目的之一,是對於《原初之種》的討伐行動舉辦報告會,但不知究竟會如何發展。


    「雖然有些遲了,不過且讓我在此讚揚。白日夢,多虧你的努力,讓《原初之種》帶來的危機結束了。」


    佛列茲麵朝著希耶絲塔,稱讚她身為名偵探的工作成果。


    「包含遍布世界各地的協力者在內,秘密組織《spes》想必很快就會步上毀滅之途。另外,關於他們非法占據的那座孤島,現在已經決定將成為密佐耶夫聯邦的領土。《原初之種》相關的各種危機如今可說是全部獲得解決。辛苦你了。」


    室內接著響起幾個人的拍手聲。畫麵中的米亞、奧莉薇亞、佛列茲以及布魯諾都鼓掌慰勞完成一場重大使命的希耶絲塔。


    「我……」


    然而希耶絲塔本人的表情卻一點也不開朗。


    她在六年前遭遇《原初之種》,然後在四年前與我一同踏上打擊《spes》之旅。算算看一路至今喪失的東西,她絕不可能在這個場合露出笑臉的。至少她不是在這種時候會笑的女孩。


    「說到底,她的工作成果根本不值得稱讚褒獎吧?」


    這時,那位自稱《魔法少女》的人物依舊托著腮,用冰冷的視線看向希耶絲塔。


    「而且在場的其他幾名《調律者》也都違反了規定。」


    她接著對希耶絲塔以外的人也開始找碴起來。


    莉洛蒂德指的究竟是誰,我很快就猜到了。


    「佛列茲,你應該也都知道吧?關於《暗殺者》和《巫女》的越權行為。」


    ……不出我所料。那兩人的確在應該是由希耶絲塔負責的《原初之種》討伐任務中出手協助過。


    米亞讓希耶絲塔閱讀了本來禁止《巫女》以外的人物閱覽的《聖典》,風靡小姐則是在希耶絲塔喪命之後協助過繼續對抗《spes》的我和夏露。因此莉洛蒂德將她們這些行為是否違反聯邦憲章的議題搬上了會議桌。


    『……!學姊沒有錯!』


    從電腦畫麵中傳來少女的聲音。


    『那件事情是出自我本人的意思,所以學姊她……』


    「啥?那又如何?你那樣講完全不構成任何反駁喔?」


    『……奧莉薇亞,這個通話影像要怎麽關掉?』


    不習慣吵架……或者應該說根本不習慣與人交談的米亞當場輸給莉洛蒂德的施壓,在畫麵另一頭退縮投降了。真是可憐(可愛)。


    「關於這點,請容我說明一下。」


    就在這時,《情報屋》布魯諾舉起戴著手套的右手。


    「其實在這件事情上,以前《暗殺者》向我提議過。聯邦憲章的內容中的確有記載,一項《世界危機》由一名《調律者》負責對應。」


    不過──布魯諾用拐杖敲了一下地板。


    「《暗殺者》的意思是,若僅限於自己本身的任務上尚有餘力的時候,去協助其他的《調律者》應該也沒問題吧?實際上像我的狀況雖然這本來就是我分內的工作,但畢竟從平常就在幫忙各位《調律者》,所以非常能夠理解她的主張。」


    (插圖013)


    聽到布魯諾這段發言,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到風靡小姐身上。


    原來風靡小姐知道自己的行為遲早會被視為問題,所以事先就去找年紀最大而且基於工作內容應該會表示理解的《情報屋》商量過這件事情。


    「遇到有困難的人就要提供協助,身為一名警察是理所當然的行為。」


    即使在眾人注目下,風靡小姐依然不改從容的態度如此開了個小玩笑。甚至……


    「雖然說,光是處理自己的任務就忙不過來,連為他人著想的餘力都沒有的小鬼頭或許很難理解這個道理就是了。」


    她接著還如此明顯暗諷某個人,用鼻子笑了一聲。


    「你那是在講莉露嗎?」


    「怎麽?原來你有自覺呀?」


    「啥?」


    「啊?」


    ……風靡小姐,你跟人相處的能力太差了吧?


    「原來如此。狀況我明白了。」


    佛列茲這時麵不改色地暫時接受了風靡小姐與布魯諾的主張。


    「的確,關於這次的《原初之種》是近年罕見的巨大威脅。因此多多少少的例外行為應該也可以被允許吧。」


    「啥!你隻是會議的主持人而已,沒有權限決定那種事情呀。」


    然而莉洛蒂德似乎難以接受那項決定,如此反抗佛列茲。


    「沒錯。如果要正式變更規定,需要由聯邦政府最終判斷。」


    但是──佛列茲的語氣再度變化。


    「我的立場必須最優先考慮讓這場會議能夠順利進行下去,因此做出了這樣的裁定。關於這點有什麽異議嗎?」


    寒冷徹骨的聲音讓人甚至有種心髒作痛的錯覺。就連剛才態度還那麽傲慢的莉洛蒂德也霎時表現出畏怯的模樣,最終放棄反駁。


    「那麽,事情看來就這麽決定了。」


    在一片緊繃的氣氛中,布魯諾彷佛是故意不看場合似地用年老乾枯的聲音打破現場的寂靜。


    「新的時代需要有新的規矩和價值觀。我所敬佩的,就是不畏懼那些變化的年輕人們……不,也許隻是我這個老骨頭拚命想要跟上新時代罷了。」


    他如此說著,用指尖輕撫手中的拐杖。


    「感謝您的好意。」


    風靡小姐對《情報屋》低頭致意。


    看來她跟希耶絲塔一樣,是由衷對布魯諾懷抱敬意的樣子。


    「哈哈哈,畢竟是可愛的姑娘相托嘛。」


    「……感謝您的好意。」


    稍微停頓一段時間後,風靡小姐才說出了和剛才完全一樣的回應。她那樣難得不知所措的反應讓我忍不住笑出……好險,在千鈞一發之際憋住了。


    「那麽,讓我們進入正題吧。」


    ──就在這時,佛列茲冰冷的視線看向我。


    啊啊,原來如此。我這才總算察覺,這次會議的目的並非單純針對《原初之種》的討伐行動做報告會而已。換言之……


    「關於《聖典》中記載的未來產生了變化的事情,你有何見解?」


    這其實是對於我顛覆了米亞預言的未來,摸索出全新x路線的這項行為的譴責彈劾會議。


    「我們聽說原本的未來應當是白日夢死後,透過新上任的《名偵探》讓《原初之種》枯死才對。然而你顛覆、扭曲了那樣的未來──最終結果雖然使白日夢得以複活,卻也讓本來是新任《名偵探》候補的夏凪渚死亡了。」


    不,應該說她現在是昏睡狀態吧──佛列茲說著,挑起一邊的眉毛看向我。


    「這樣的結果真的是你……不,是白日夢所期盼的結局嗎?」


    他隻針對我如此詢問。不對,是質問。以夏凪渚喪命為代價,讓自己死而複生了──我真的認為希耶絲塔會期望這樣的結果嗎?對於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因為答案根本再清楚不過了。


    「《特異點(singrity)》。」


    佛列茲望著我如此說道。其他《調律者》們也全都把視線集中到我身上。


    「每逢時代有重大變動之際便會出現的那個存在,甚至能夠顛覆《巫女》所見的未來,將世界的既定形式轉換的異常因子──」


    那就是你──佛列茲對我這麽告知。


    特異點──以前史卡雷特也提過這個詞,而且印象中米亞好像也曾注視著我說出類似的發言。


    改變未來的存在,變動世界的特異點(異常因子)──那就是我,君塚君彥嗎?別開玩笑了,怎麽可能會有那種蠢事?即使我在內心這麽一笑置之,至今我人生中的各種伏筆還是閃過腦海。


    舉例來講,像這個總是令我苦惱、害我容易被卷入麻煩事件的體質,會不會其實是由於身為《特異點》的緣故,所以才讓我周圍經常發生出乎預料的狀況?這麽說來,海拉以前好像也講過我的體質本來其實是能夠改變事物、引發事件的力量,說我才是這個世界的中心。而且更重要的是,以前某一位名偵探因為需要那樣的存在,因為想要改變災難將近的未來,所以把我帶到了距離地表一萬公尺的高空。


    假設這些全都因為我是所謂的《特異點》,是不是就能解釋得通了?所以我的周圍才會老是發生事件,讓名偵探與世界之敵都聚集過來,最後顛覆了巫女見到的未來。甚至能夠讓「死者複活」這樣的禁忌都得以實現的真正理由是──


    「讓我詢問《特異點》,你今後要如何幹涉這個世界?」


    佛列茲再次對我提問。


    「這次一方麵由於有其他《調律者》的協助,確實一如你的計畫讓白日夢複活了。另外,在排除《原初之種》的行動上也偶然成功,然而不保證每次都會如此順利。我並不認為結果就代表一切。」


    佛列茲史都華看著沉默不語的我,將手肘放到桌麵上交合手指。至於風靡小姐和米亞也都跟我一樣無法開口反駁。她們肯定都很明白,自己做過的事情就算不到錯誤的程度,但也不是正確的行為。


    然而比起其他任何人,我自己最清楚這點。即使讓風靡小姐生氣,惹米亞哭泣,我依然說服了她們、欺瞞了她們。因此現在不能推給別人,應該由我自己說出口才行。


    「助手?」


    希耶絲塔見到我突然起身,驚訝地注視著我。


    過去的我總是隻會仰賴偵探。在那三年間,我一直都在希耶絲塔身邊──認為隻要有她在就能解決事件,就能實現願望,過於相信這樣的妄想。最終受到報應失去了希耶絲塔的我,依然對她念念不忘而渾渾噩噩地度過一年之後,又認識了新的偵探。


    夏凪隻要過夏凪自己的人生就好──我當初明明對她這麽說,到頭來卻又拜托她繼續扮演偵探的角色,不知不覺間變得徹底依賴她。無論之前的那三年也好,沉浸於溫吞安逸之中的那一年或是重新振作起來的這幾個月也罷,我一直都依賴著《偵探》的存在,在她們的幫助下活了過來──不過……


    「差不多也該對調一下立場了。」


    這肯定就是我今天來到這個會場的意義。


    雖然總覺得雙腳好像從剛才就微微在發抖,但沒什麽好在意的。這想必隻是因為用同樣的姿勢坐太久所以累了而已,或者是由於興奮高昂的情緒而顫抖罷了。


    「佛列茲,總之你想表達的是,我們試圖讓希耶絲塔複活的行動有問題是嗎?」


    我望向《革命家》以及出席這場會議的所有成員。在一群《調律者》圍繞之中,身為區區一般民眾的我光是開口發言都會顯得不自量力。在守護世界的英雄們視線聚集下,我究竟還能說什麽話?


    「簡潔來講就是那個意思沒錯。」


    佛列茲代表所有人如此回答,臉上的表情絲毫沒有變化。不是用他在表麵世界身為政治家的那張臉,而是以控製著地下世界的《革命家》身分對我說道:


    「根據正史,《名偵探》應該會為了拯救這個世界而犧牲性命。」


    偵探應該要死才對──他代表著世界的守護者們如此判斷。


    聽到這句話,我的內心意外地一片平靜。什麽《調律者》的規則,什麽《聖典》記載的劇本,什麽我是不是《特異點》,這些事情全都無關緊要。重要的隻有一點。我該說的話早就決定下來了。


    「這樣啊。希耶絲塔不應該複活──你們是認真這麽想嗎?既然如此,你們最好現在立刻辭掉這份工作。」


    因為你們竟然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


    這樣的家夥們哪有資格守護世界?


    「失去希耶絲塔,是對於全人類、全世界、全宇宙的損失啊。」


    自從那天在距離地表一萬公尺的高空上認識偵探之後,我一直以來都被她們伸手相救。然而從今後起──要反過來。我究竟是不是所謂的什麽《特異點》,那種事情根本無所謂。對我來說世界如何都不重要。我唯一不能退讓妥協的是……


    希耶絲塔也好,夏凪渚也好。


    我不會讓偵探死去。


    「…………」


    室內陷入一片沉默,安靜得隻聽得到我自己心髒的聲音。七名《調律者》中,有人瞪著我,有人露出深感興趣的微笑,也有人漠不關心地望著虛空。就這樣,如永恒般漫長的寂靜持續了幾十秒後……


    「……以上,是小弟個人的見解啦。剩下就請各位大人們判斷了。」


    「你這家夥,是笨蛋嗎?」


    我耐不住沉默而縮著身體坐回自己的位子上,結果希耶絲塔不出所料地對我翻起了白眼。接著深深歎了一口氣之後……


    「不過──謝謝你。」


    她臉上露出好像有點傷腦筋的表情,然而閉起的雙唇卻浮現微笑。


    「好啦,既然都讓助手努力到這程度了,我也必須講些什麽話才行。」


    希耶絲塔說著,代替我從座位上站起來。


    「當然,關於這次的事情我已經做好負起責任的準備了。」


    她轉頭環顧房內的每一張臉,始終冷靜沉著地接著表示:


    「自即刻起,我要辭去《調律者》的身分,並且正式指定夏凪渚為下一任的《名偵探》。」


    ◆偵探,慘敗


    聯邦會議結束後,我和希耶絲塔為了稍微吃點輕量的晚餐,來到住宿飯店附近的一間自助餐廳。在裝潢時尚的店內,我們一邊吃著義大利麵與英式鬆餅,一邊繼續剛才會議的延長戰。


    「是說,希耶絲塔,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對用叉子把義大利麵卷得很漂亮的希耶絲塔如此問道。


    「你說要辭掉《名偵探》是認真的嗎?」


    大約一小時前,她在聯邦會議中宣告自己要退下《名偵探》的位子,並指定夏凪渚為繼任者。然而其他《調律者》們(除了米亞以外)聽到她這麽表示後,反應卻都很冷淡。


    「哦哦,你在說那件事?我以為你要講《特異點》的事呢。」


    希耶絲塔還是老樣子,一臉若無其事地用餐巾擦拭嘴角。


    「關於那點要說我完全不在意也是騙人的……但現在有比它更優先的問題。」


    「哦?我本來還猜想你會生氣抗議說『那麽重要的事情一開始就給我說明清楚』之類的。」


    從這口氣聽起來,她果然也從以前就知道我是那樣的存在。但至少現在對我來說,那個情報所具備的意義相較上並沒有那麽重要。


    「假設我真的是什麽對世界會形成某種影響的存在好了,那種設定也不會對我的行動造成任何改變。」


    反正我本來就是背負著這個《容易被卷入麻煩的倒楣體質》活到現在,就算事到如今為它再附加上什麽別的意義,我的思考和生活方式也不會有任何變化。我要做的事情、想實現的願望,始終隻有一個。


    「……這樣呀。嗬嗬,你真的成長了呢。」


    希耶絲塔自己一個人理解明白後,又再度吃起餐點。


    「然後呢?我想問的是你為什麽忽然說要辭掉《名偵探》的工作啊。」


    雖然講得好像一副感動收場的樣子,但藉此把重要問題含糊帶過就是希耶絲塔的拿手把戲。


    「我身為《名偵探》的使命終究是殲滅《spes》。既然現在已經達成目標,我辭掉《名偵探》的工作應該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


    「……你不是說自己與生俱來就是當偵探的體質嗎?」


    我注視著手中的玻璃杯,這麽詢問希耶絲塔。


    杯中水麵映出我自己扭曲的表情。


    「沒錯。所以說既然現在已經打倒仇敵,我就要恢複成普通的《偵探》了。僅此而已。」


    希耶絲塔看著我,嘴角露出微笑。


    「因此接下來是屬於你的故事。」


    她的態度雖然柔和,卻絲毫不給人反駁的餘地。


    「……這樣啊。」


    不過,她說得對。就算希耶絲塔不再和世界之敵戰鬥,她依然會繼續挑戰潛藏於日常生活之中的謎團與邪惡。即便辭去了《名偵探》的工作,也不表示她就會從我身邊完全消──


    「助手?」


    我忽然注意到希耶絲塔正探頭望著我的臉。


    「……不,沒事。」


    明明才下定決心不再依賴偵探的,我竟然又準備以希耶絲塔會留在我身邊為前提繼續討論下去。這件事讓我不禁感到驚訝,於是咳了一聲。


    「所以你才指定夏凪為繼任者代替自己?」


    「嗯,無論是我現在能夠像這樣活動身體,或者是打倒《原初之種(席德)》,全部都要歸功於渚。她來當《名偵探》肯定可以表現得比我還要好……不,渚才是真正適合當《名偵探》的人物。」


    我完全輸給她了──希耶絲塔說著,把身體靠到椅背上。


    那模樣感覺就像對當初在倫敦相遇的夏凪(愛莉西亞)事隔一年終於認輸了一樣。


    「當然,這前提是渚現在依然願意當《名偵探》就是了。畢竟現在的她或許連席德之《種》的力量都已經喪失,恢複成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了。」


    「……是啊。正因為如此,必須向夏凪本人問清楚才行。」


    我們互相點頭,再次確認了今後的行動方針。就算希耶絲塔再怎麽希望讓夏凪繼承《名偵探》的職位,如果夏凪不睜開眼睛也永遠無法實現。


    「說得對。雖然已經沒多少時間了,但我一定會讓渚清醒過來。」


    在剛才的聯邦會議中其實也有決定,把希耶絲塔的辭意正式向上級報告的條件是夏凪渚必須出席會議才行。換言之,如果夏凪一直沒有醒來繼承希耶絲塔的意願,希耶絲塔就依然還是《名偵探》。


    「不過,這次沒能見到史卡雷特啊。」


    希耶絲塔原本想要透過那個吸血鬼獲得如何讓夏凪清醒的線索,但遺憾的是那家夥直到最後都沒有在會議上露臉。


    「也許時間還太早了吧。雖然在室內應該沒問題才對。」


    沒錯,吸血鬼隻會在夜晚現身。他討厭太陽的部分跟《原初之種》是一樣的。


    「話說回來,到最後也隻有七名《調律者》出席而已啊。」


    剩下沒來參加的成員有《吸血鬼》與《發明家》,我還沒見過麵的《怪盜》再加上兩個人……不,其中一個就是希耶絲塔提過的《執行人》吧。


    「反而應該說有超過半數的人出席才稀奇呢。而且能見到新加入的《魔法少女》也很幸運。」


    希耶絲塔用紅茶滋潤著嘴巴如此呢喃。她剛才明明被對方嗆成那樣,居然還可以這麽冷靜。


    「她說過自己是《魔術師》的繼任者,但職位是那麽簡單就能替換的嗎?」


    雖然說,這次的狀況或許應該說隻是職稱變更了而已啦。


    「這種事很常有呀。《調律者》的職位其實有十二個以上,會從中挑選適合那個時代的職稱。從前應該也有過《驅魔師(exorcist)》或《劍豪》之類的吧。」


    「職位替換得很快是吧。」


    「畢竟跟《世界之敵》戰鬥就是這麽一回事。」


    希耶絲塔的嘴角露出有點寂寞的表情。


    其實我講的單純隻是職位替換的事情而已,但她恐怕解讀成另一個意思──也就是《調律者》的殉職。那代表《調律者》就是像這樣定期替換的。


    「像我認識的那個《執行人》好像也是在這一年中不見了。」


    ……原來如此,對方這次並非單純的不出席而已是嗎?意思是說已經有別人繼承《執行人》的位子,或者根本連同職位一起被替換掉了吧。


    就像這樣,希耶絲塔在那三年間也明明知道自己遲早會麵臨的未來,卻依然繼續與《世界之敵》奮戰。而我明明一直都陪在她身邊,卻都沒能察覺她那份覺悟。


    「比起那種事,現在重要的是渚呀。」


    或許該說還是老樣子吧,希耶絲塔就像看出我的心事般又把話題拉了回去。


    「剛才也有稍微說過,我想渚的意識應該是進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她把指尖放到下顎,試著思考夏凪的現況。


    「她認為自己的任務已經結束,也接受了這樣的結果,所以安心睡著了。」


    畢竟我以前也是那樣──希耶絲塔如此說明自己過去的體驗。


    她也曾經隻有意識活在夏凪的心髒中,並進入沉眠。


    「……嗯?既然這樣,你當時是怎麽辦到的?」


    「什麽當時?」


    希耶絲塔對我的疑問歪了一下小腦袋。


    「就是之前在豪華郵輪上啊。我和發瘋的變色龍戰鬥的時候,你不是借用夏凪的身體來救過我嗎?」


    也就是說至少那時候希耶絲塔有醒過來,趕到我身邊。


    「……有那種事嗎?」


    「不不不,這種裝傻方式也太勉強了吧。」


    然而希耶絲塔卻不知道為什麽把視線從我臉上別開,不自然地扭著脖子。


    「哦哦,原來如此。」


    就在這時,我想到一個可能性。多虧長年來擔任助手的工作,看來我也多少培養出一點推理能力了。


    「簡單來說,你當時是因為我遇上危機而感到焦急,所以按捺不住就醒過來了。」


    「……!」


    「你在無意識層次就對我擔心得沒辦法,是嗎?」


    「…………!」


    希耶絲塔即使努力保持冷靜,但她的眉毛還是不斷跳動反應。


    隻要回想以前我被綁架時她慌慌張張開機器人跑來救我的樣子,其實這樣的心理反而可以說是很自然的。換言之……


    「希耶絲塔,你會不會太喜歡我了啊?」


    事隔一年,我總算得到反攻她的機會。


    「…………你這家夥,是笨蛋嗎?」


    而反攻的結果,就是這句至今我聽過最軟弱無力的罵人台詞。


    「……唉。」


    希耶絲塔接著深深歎一口氣後……


    「你跟我講這些話沒問題嗎?要是讓渚聽到,我想她肯定會很生氣喔。」


    她這麽說著,一臉無奈地看向我。


    總覺得這個睽違一年重逢的搭檔,表情變化好像稍微比以前豐富了一些。


    不過那恐怕是因為她跟那家夥……那個心中總是燃燒著激情烈焰的少女片刻不離地相處了整整一年所造成的影響吧。我想著這種事,於是開口回答:


    「是啊,她一定會生氣吧。」


    ──所以……


    「所以真希望她快點醒過來罵我。」


    這就是我現在唯一的心願。


    「……你呀,會不會太喜歡渚了?」


    希耶絲塔對我露出苦笑。


    麵對她這麽迅速的再度反攻,就在我考慮著該如何回應的時候……


    「──所有人都不準動!」


    店內突然響起男人的聲音與一發槍響。不知發生何事的我轉頭望向聲音來源,發現幾名蒙麵男子正把槍口舉向店員與客人。


    原來如此,看來又有事件發生了。唉,真是一點氣氛都沒有。我隻能忍住差點浮現的苦笑,等待偵探做出指示。


    「助手,說真的你差不多也該治療一下你的體質了吧?」


    「是啊,那正是我現在的第二個心願。」


    ◆敵人名為亞森


    隔天。


    我和希耶絲塔被某個人物叫到了紐約市警局。


    「嗨,昨晚過得很愉快吧?」


    在警局人員帶路下,我們進到一間會客室。結果手拿香菸輕鬆坐在沙發上的女刑警──加瀨風靡說著這樣一句某知名rpg遊戲會出現的台詞,對進入房間的我和希耶絲塔露出賊笑。


    「我聽不懂你講的『愉快』是什麽意思。」


    我對她這麽裝傻,並且和希耶絲塔一起坐到她對麵的沙發上。


    「不,也沒什麽。我隻是看那位小姐好像很困的樣子,想說是不是你昨晚不讓她睡覺。」


    「……這位名偵探想睡的表情是標準配備啦。」


    我瞥眼瞄了一下坐在旁邊的偵探本人,發現她甚至不曉得有沒有聽見我跟風靡小姐這段對話,一副很困模樣地揉著眼睛。這麽說來她今天早上好像確實比平常難起床的樣子……但我向上天發誓,昨天晚上我們什麽事都沒做。雖然也沒必要特地強調就是了。


    「話說風靡小姐,我才想問你為什麽可以在紐約市警局裏還那麽大牌?」


    一名日本警察竟然毫不客氣地占據了一間房間,悠悠哉哉抽著菸。再說,她的戒菸計畫又跑哪裏去了?


    「哦哦,你說這個?其實我也很想立刻戒菸呀。」


    結果風靡小姐臉上浮現淺笑。


    「但我想想還是連同那男人的份一起再抽一段時間好了。」


    或許該說令人意外吧,她居然會用她獨自的方式這樣追悼如今已故的敵人。


    「……然後呢?關於昨天的事件有什麽要說的嗎?」


    我說的事件就是指昨天在我們吃晚餐的那間餐廳,發生的神秘蒙麵男子們襲擊店家的事件。對於那群犯人們來說很不幸的是,當時客人之中剛好有個名偵探。到頭來連讓我表現的機會都沒有,希耶絲塔一瞬間就製伏那群男人,把他們交給了警方。


    然後到今天,要辦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辦完的我們本來準備回國……卻在出發之前接到還留在紐約的風靡小姐聯絡,於是變成了現在這個狀況。


    「哦哦,其實關於你們昨天逮到的那群家夥,警方已經問出了他們的犯案動機。結果他們講出了有點有趣的話。」


    風靡小姐說的「有趣」,毫無疑問對我們來講就是「麻煩事」。我忍不住垂下頭,繼續聽她說下去──


    「那家夥們竟然要求──解放亞森。」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到剛才還一臉想睡的希耶絲塔忽然做出反應,全身抖了一下。接著又露出嚴肅的表情,把指尖放到下顎。但我還是搞不懂那理由?亞森?


    那名字究竟是……


    「就是怪盜。」


    「……!你說怪盜,該不會是……」


    希耶絲塔盯著我,點頭回應。


    「沒錯。就是十二名《調律者》之一,同時也是背叛者的《怪盜》亞森。」


    雖然聽說那名字也是假的啦──希耶絲塔說著,臉上浮現複雜的表情。


    背叛者《怪盜》亞森。關於他被這樣稱呼的理由,以前《巫女》米亞惠特洛克有向我說明過。


    怪盜曾經與身為世界之敵的《原初之種(席德)》做過一場交易,盜走了米亞的《聖典》。當然,那對於應當是正義使者的《調律者》來說是不可原諒的背叛行為,結果那家夥就被軟禁在地下監獄了。


    「聽說最近在這座紐約市內經常發生這類以解放亞森為目的的恐怖攻擊行動。佛列茲那家夥也為了對應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


    風靡小姐吐著白煙,提到身為《革命家》的同時在表麵世界也扮演政治家的佛列茲。


    「而且不隻是紐約。現在世界各國似乎都有傳出這類事件的報告。怎樣,你也有什麽印象嗎?」


    她銳利的眼神朝我看過來。


    「……難道說,倫敦那起巴士劫持事件也是……」


    那是大約三周前,我和米亞一起在倫敦街上搭乘巴士時遭遇的事件。印象中那個持槍的男子當時要求警方「釋放同伴」。原來他所謂的同伴就是指《怪盜》亞森嗎……


    「怪盜有那麽多同伴?」


    紐約和倫敦……不但跨越全世界,而且不惜發動劫持巴士或人質事件也想要救出那家夥的同伴們。


    「我的確聽說《怪盜》有很多協力者。」


    希耶絲塔如此回答我的疑問。


    「不過那恐怕……」


    「沒錯,那些發起解放運動的家夥們絕不是亞森的什麽同伴。」


    這次換成風靡小姐接著希耶絲塔這麽說道。


    「證據就是那些家夥們除了『亞森』這個假名之外,根本不曉得任何關於《怪盜》的具體情報。」


    既然風靡小姐會講得如此篤定,就表示並非那些男人們在撒謊掩護《怪盜》吧。既然如此……


    「意思是說他們並不是《怪盜》的同伴,頂多隻能算用完即丟的棋子?」


    「或者還有一種可能。」


    風靡小姐蓋過我的發言,在菸灰缸上熄滅香菸。


    「亞森搞不好是恣意操控著那群家夥。」


    對世界各地素未謀麵的人們下令。


    命令他們把自己從監獄裏救出去。


    「……那種事情有可能辦到嗎?」


    意思是說亞森擁有將根本不認識的陌生人像人偶一樣操縱的技術?


    「我不清楚具體的方法,不過……」


    希耶絲塔難得用很凶的表情回答我:


    「他是怪盜──就連人的心或意識都有辦法偷走。」


    「……!不過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亞森企圖越獄,應該還有辦法做出什麽對策吧?」


    據說亞森現在依然被軟禁在某個國家的地底深處。那麽隻要在他有進一步行動之前做出嚴謹的對應──


    「是呀,沒錯。如果可以做到那樣就好了。」


    結果風靡小姐朝天花板吐著煙,代替希耶絲塔回答我:


    「但是根據那群無能的上級長官們說,《怪盜》亞森似乎已經成功越獄了。」


    ◆蜂鳴必會響三次


    離開警局後,我本來以為希耶絲塔會繼續討論關於《怪盜》亞森的事情……但這個預測卻被她本人徹底推翻。


    「我們的位子應該是這裏吧。」


    我和希耶絲塔在劇院的觀眾席並肩坐下。不知道為什麽,我們現在竟來到一間位於百老匯大道的劇院準備欣賞音樂劇。


    「其實現在根本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啊。」


    「就算急著處理問題,也不保證就能夠得到想要的答案喔。」


    希耶絲塔始終很冷靜地如此斷定後,把視線放到她手上的簡介小冊子。


    既然她會這樣判斷,表示其中應該有什麽意義。


    「話說我們好久沒來這裏了呢。應該有兩年吧?」


    希耶絲塔這時提起過去的回憶。以前她也約我來過這間劇院。


    「雖然那時候因為劇院發生恐怖攻擊事件,害我們沒能好好欣賞就是了。」


    「所以這次要來重看一次是吧……是說,我們好像老是被扯進那類的事件啊。」


    「還不就是你害的?」


    開演前,我們這麽輕鬆抬杠著。


    從那次事件之後已經過了兩年。


    我記得當時我們有約好要再來重看一次……但就在一年後,我領悟到那約定無法再實現了。萬萬沒想到的是又經過一年後,居然會以這樣的形式實現約定。


    「然後呢?你在這一年中有沒有成長為適合來欣賞音樂劇這種高尚文化的成熟男人呀?」


    「畢竟我也十八歲了嘛,就算來到這種正式場合也不會緊張了。要我當護花使者也是輕而易舉啦。」


    我這麽說著,把希耶絲塔彷佛在試探我的問題輕鬆帶過。


    「我這一年來跟女孩子出去購物用餐當然不用說,去旅行的時候還會到遊泳池或賭城小玩一下,甚至約去酒吧都沒問題囉。」


    「……這樣呀。其實你跟什麽女人攜手登上大人的階梯,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就是了。」


    但就在這時我好像踩到了什麽地雷,希耶絲塔明顯變得心情很差。


    「我隻是開開玩笑啦。講實話,那些對象全都是夏凪、齋川跟夏露而已。」


    而且期間上也都是集中在這兩、三個月的事情。自從和希耶絲塔一度死別之後,直到與夏凪相遇之前,我其實每天都沉浸在溫吞安逸的日子中。


    「不過我累積了各種經驗倒是真的。」


    聽到我這麽說,希耶絲塔看著我疑惑歪頭。


    「總之,怎麽說呢?現在首先要讓夏凪清醒,等一切都安頓下來之後──」


    我們想像著那樣的未來,繼續對話。


    「我們再找個地方一起出去玩吧。」


    「──嗯,說得也是。」


    告知開演的蜂鳴器這時響起了。


    「道地的音樂劇果然很有看頭呢。」


    過了三小時,我們離開劇院走在回飯店的路上,希耶絲塔用力伸展了一下筋骨。沿著她伸向上方的手抬頭仰望,可以看到一牙彎月高高掛在天上。


    「尤其是男女主角上演熱情的接吻戲時,你一臉尷尬的表情實在有趣。」


    「你的取樂方式也太莫名其妙了。不要看我,專心看戲啊。」


    「啊,原來我猜對了?其實那時燈光很暗,我根本看不見你的臉呀。」


    我竟然中了這種奸詐的陷阱……


    希耶絲塔微微揚起嘴角後,走到我前方三步距離的位置。


    「不過我們也差不多該回去日本了。」


    「……是啊,畢竟夏凪的狀況也讓人擔心。」


    一方麵也由於我們到最後都沒能見到史卡雷特,目前關於讓夏凪清醒過來的手段是半點線索都沒有。既然如此,繼續在這個國家逗留應該也沒意義吧。所以正如希耶絲塔所說,我們明天就回去日本比較好。


    「…………」


    「助手?」


    我回過神才發現,站在前方的希耶絲塔正探頭看著我的臉。


    「你在想《怪盜》的事情嗎?」


    ……在這名偵探麵前果然什麽事也瞞不過她。其實從風靡小姐那裏聽來的那件事總是回蕩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是啊,我在想那家夥明明應該在監獄裏,究竟是怎麽讓遍布全世界的其他人執行恐怖攻擊的。」


    假設真的像風靡小姐和希耶絲塔說的,《怪盜》亞森擁有操縱他人的能力或技術,我覺得再怎麽說,他也很難在監獄裏發揮那個力量才對。


    「說得對。如果是看守監獄的獄警遭到他操控,那他應該在那時候就能輕鬆越獄才對。實在讓人想不出有什麽理由,要像這樣操控世界各處的陌生對象。」


    沒錯。亞森實際執行的這種將其他人卷入其中的做法,讓我覺得非常拐彎抹角。如果他唯一且最大的目的是越獄,應該還有其他效率更好的手法才對。亞森的能力上可以辦到的事情,與實際執行的結果之間存在著重大的矛盾。我認為那才是這起事件中最大的謎團。


    「關於那個《怪盜》,你還知道其他什麽事情嗎?」


    一直以來,希耶絲塔都不會主動向我說明關於這方麵的事情。但我如今已知道《調律者》的存在,也比以前更接近世界的背麵部分了,所以希耶絲塔應該沒有理由繼續無謂地對我隱瞞情報才對。


    「畢竟亞森是個秘密很多的存在。我其實也不太清楚他除了身為怪盜的實力以外的部分。但關於他的技術,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希耶絲塔先提出這樣的前提後,告訴我關於《怪盜》我還不曉得的情報:


    「被亞森偷走什麽東西的人絕不會注意到那件事實。」


    他就是靠著那樣壓倒性的竊盜技術而坐上了《怪盜》的職位──希耶絲塔這麽說明。


    被偷走了什麽東西、欠缺了什麽東西,卻沒有辦法注意到那東西是什麽。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嗎?假如是以前的我,大概不會相信吧。然而像我自己就曾經因為《花粉》而遺忘了希耶絲塔之死的真相,希耶絲塔也被奪走過自己曾經與夏凪和愛莉西亞相遇的記憶。


    如此這般,失去的東西會在原本的主人毫無自覺之中,消失在一片馬賽克的另一端。難道《怪盜》亞森能夠像這樣,甚至把其他人的意誌或心靈都偷走嗎?而且對方連自己被偷了都無法察覺。


    「話說回來。」


    希耶絲塔忽然對陷入沉默的我說道:


    「沒想到你會這麽主動想要解決這件事情呢。明明以前當我帶來什麽工作的時候,你總是會露出不甘不願的表情。」


    看來你也成長了──她說著,稍微踮起腳尖摸摸我的頭。


    「而且不知不覺間連身高都長高了。」


    嘴上這麽說的她,莫名露出一臉寂寞的笑容。


    「……不要這樣。」


    我本來想揮掉她的手,但過去的後悔霎時閃過腦海,讓我又把手放了下去。


    的確就像希耶絲塔說的,這起關於《怪盜》的事件並非一定要由我們出麵解決的案件。雖然風靡小姐之所以特地告知我們,或許是因為對《名偵探》抱有某種程度的期待,但其實也沒有任何人強迫我們。即便如此,我依然自己主動想要介入其中的理由是──


    「我會對工作表現得這麽積極,是因為這次的案件比較特殊。」


    「特殊?」


    希耶絲塔繼續摸著我的頭發並疑惑歪頭。


    ……再不讓她停下來的話,我的發型會亂到見不得人啦。


    「沒錯。根據米亞的說法,以前《怪盜》為了席德把《聖典》盜走的時候,似乎有以某個代價做為交換條件。我想那個代價搞不好就是席德的《種》,而這點可能會成為解決這次事件的關鍵。」


    換言之,我猜想這次的事件或許也是《原初之種》引發的世界危機結束之後的延長戰。假設真的是這樣,那麽身為事件負責人的《名偵探》以及其助手就應該出麵解決才對。


    「──這樣呀。」


    希耶絲塔似乎接受了我的講法,把手從我頭上收回去。


    「但歸根究柢,在他真的越獄之前,應該還有更多預防措施可做才對吧?」


    為什麽要等事情變成這樣才開始慌張──我忍不住對其他《調律者》以及據說更上級的大官們抱怨起來。


    「再說,亞森難道沒有被剝奪《怪盜》的職位嗎?我覺得光是他把《聖典》偷走時,就應該做那樣的處置也不奇怪啊。」


    「關於這一年左右的事情其實我也沒有掌握得很清楚,但畢竟跟選定《調律者》成員相關的事情最終都是由上級的人判斷。他們之所以決定讓亞森維持《怪盜》的身分在監獄中度日,或許其中也隱含什麽意義吧。」


    姑且不談那想法究竟正不正確就是了──希耶絲塔為這個話題如此作結。


    「不過話說……」


    接著,她又輕輕拍了我肩膀兩下。


    「你變得比以前更懂得從各種角度思考事物了呢。表現可嘉,請繼續保持。」


    「……好久沒聽到那句教人火大的稱讚方式了。」


    「所以說……」


    希耶絲塔的碧眸筆直注視我……


    「我希望你今後也能陪在夏凪渚身邊支持她。」


    她說著,把左手從我肩膀上放下。


    就在我準備對她這句話做出回應的時候……


    「助手,看來時間差不多囉。」


    「時間?……嗚!」


    太陽已經完全下山的幽暗小巷。


    在一片黑暗中,有如從什麽燈光打出的影子裏浮現出來般,一道白色的鬼影現身了。


    守護世界的十二麵盾牌之一──《吸血鬼》史卡雷特。


    用彷佛在觀察獵物般閃亮的金色眼眸盯向我身邊的他,露出沾有紅色鮮血的牙齒說道:


    「好久不見了──白日夢。」


    ◆蒼白之鬼與靈魂所在


    浮現於暗夜中的白色西裝,令人聯想到鮮血的紅色領帶。


    這男子名叫史卡雷特──是真正的吸血鬼。


    幾周前,我在電視台的地下停車場與這家夥初次相遇,之後就一直保持著非敵亦非友的距離。


    「總算見到你了。」


    希耶絲塔眯起眼睛,注視背靠著牆壁的吸血鬼。


    看來她是為了能在這裏見到史卡雷特,所以調整了時間。因為還有陽光的時候吸血鬼就不會出沒。其實希耶絲塔並非單純想欣賞音樂劇的樣子。


    「哈!原來如此,你是那麽想要見到我才回到人世啊。」


    真是可愛的女人──史卡雷特一臉滿意地點點頭。


    「才不是那樣。我是因為剛好有事才來找你的。」


    「用不著那麽害羞,你可是我原本的新娘候補啊。」


    「史卡雷特,你剛說了什麽?新娘?希耶絲塔嗎?誰的?」


    「助手,拜托你不要讓狀況變得更複雜。不要為了那點事情就拔槍呀。」


    ……話雖這麽說,但從以前史卡雷特的發言就可以確定,這兩人之間絕對有過什麽恩怨。例如希耶絲塔很有可能被對方抓到什麽把柄而遭受脅迫之類的。既然如此,我身為助手總應該……怎麽說?該做些什麽才行吧?


    「你也是,人類。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麵了。」


    就在我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史卡雷特的視線也朝我看過來。


    「……是啊,我們有點事情想要請教你。」


    現在比起希耶絲塔和這家夥之間的恩怨,還有更多重要的事情必須問出來。於是我和希耶絲塔互看一眼後,立刻進入正題。


    「史卡雷特。」


    希耶絲塔朝吸血鬼的方向踏出半步。


    「你知不知道有什麽方法可以讓無法清醒的人恢複意識?」


    這就是我們接在《發明家》之後,又決定拜托《吸血鬼》的理由。


    史卡雷特身為吸血鬼,具有讓死者複蘇的能力。而那個對象隻會帶著生前最強烈的本能複活。換言之,吸血鬼是不是有辦法將人類的本能……也就是意識抽取出來?──在這樣的假設下,希耶絲塔決定詢問史卡雷特讓此刻依舊沉眠的夥伴醒過來的方法。


    「你們認為人的靈魂是寄宿在什麽地方?」


    結果史卡雷特卻反過來對我們如此詢問。


    「在大腦嗎?還是在那裏?」


    他那對金色眼眸看向希耶絲塔的左胸。


    被稱為人類的心靈或靈魂的東西,究竟是在身體的什麽部位?


    即使姑且把「心靈」或「靈魂」換個具體一點的講法稱為「意識」,在哲學、心理學或醫學等等不同的學問領域中也各自有不同的定義。哲學著重於思考,心理學以感覺為根據,醫學則是透過刺激與反應做機械式判斷,大家對於人類「意識」的解讀方式可說是千差萬別。


    若僅限於希耶絲塔的狀況,也許是由於席德的《種》造成的影響,她的意識寄宿於左胸內的那顆心髒。相對的,曾經是她仇敵的海拉則身為夏凪的隱藏人格,恐怕是以另一個意識的形式沉睡於她腦中。假設如此,身為主要人格的夏凪同樣是從大腦產生意識嗎?以科學的角度來看果然應該就是這樣吧。


    「…………」


    我回過神發現史卡雷特正注視著我,臉頰邊貼著冷笑。


    「人類的意識所在。雖然說,我其實也不曉得正確答案就是了。」


    他緊接著態度一變,露出一副裝模作樣的表情。


    給我賣了那麽久的關子,結果你居然也不知道啊。


    「簡直是世界上最沒意義的一段時間了……」


    「這男人就是喜歡一臉得意地搞這種事呀。」


    希耶絲塔也用無奈的眼神看向史卡雷特。


    「那有什麽辦法?我製造的《不死者》隻是擅自帶著本能複活而已,和我的意思根本無關。」


    「不是你想要那麽做的?」


    「就跟我不是自願過這種生活是一樣的意思。」


    史卡雷特說出這樣一句教人摸不著意圖的回應。我雖然想問他那句話的意義,但吸血鬼那美麗又恐怖的側臉讓我一時猶豫了。


    「我能說的隻有一點。」


    吸血鬼再度開口。


    「無論是一根毛發也好,一塊牙齒的碎片也好,隻要有肉體的零碎我就能夠讓死者複活。照這個意義來講,人類的本能、意識應該是來自所有的dna吧。」


    當史卡雷特講完這段話的時候,他臉上已經恢複平常飄逸的表情。


    人的意識就像流動的血液般,從頭頂到腳趾,在全身循環著。就好像展望明日的眼眸、握劍守護他人的雙手、死後依然不停止跳動的心髒,這些全都有不會消逝的意念寄宿其中。


    「蝙蝠死了。」


    說著這些話的同時,我回想起過去的另一個仇敵,於是將這件事實告知史卡雷特。


    我和史卡雷特相遇的那晚,他是和當時利害一致的蝙蝠共同行動。後來經過一些波折,蝙蝠離開史卡雷特改成為我和齋川她們的夥伴,最後得償宿願與席德交戰,犧牲了性命。


    「這樣啊。」


    史卡雷特並沒有特別表現出任何感慨,隻是如此呢喃後……


    「隻要你把那家夥的一部分帶過來,我就可以讓他複活喔。」


    他恐怕沒有什麽惡意,隻是身為吸血鬼提出理所當然的建議罷了。


    「不,免了。」


    根本用不著我為死者代言,那家夥絕對不會期望那種事情。因為……


    「蝙蝠已經實現他的心願了。」


    所以那家夥沒有必要繼續奮戰。


    我隻希望他能安詳沉眠。


    「這樣啊。我是不太瞭解啦,但那樣肯定比較好吧。」


    史卡雷特遙望著遠方,銀色的頭發隨夜風搖曳。


    「我另外還想問你一件事。」


    希耶絲塔接在我後麵對史卡雷特問道:


    「你知不知道以前《怪盜(亞森)》和《原初之種(席德)》之間的交易內容?」


    那正是我們現在麵對的另一項課題。亞森當初提供《聖典》給席德的時候,究竟獲得了什麽代價?那搞不好就是解決一連串事件之謎的線索。


    「誰曉得?我已經很久沒有出席那個無聊的會議,所以那方麵的事情我也不可能知道。」


    然而史卡雷特卻聳聳肩膀,再一次沒能提供我們所期望的答案。


    「再說,我隻對我的敵人有興趣。」


    那是指他身為《調律者》所麵對的《世界之敵》嗎?或是──


    「史卡雷特,你戰鬥的對象是誰?」


    對於我的提問,吸血鬼沒有回答。


    他始終隻是感到耀眼似的,以那對金色的眼眸望著浮在夜空遠方的彎月。


    「對了,不過有件事情我要對你們說。」


    史卡雷特就像突然想到般再度把臉轉向我們。


    「雖然關於《怪盜》的事情我無從得知,但如果是跟已經不在這世上的《原初之種》相關的情報,我倒是可以告訴你們。」


    就當作是你們打倒那家夥的獎賞吧──史卡雷特說著,還是老樣子地露出高高在上的笑臉。


    「當初我和《原初之種》交涉時,那家夥向我提議『要不要一同消滅太陽』。」


    那恐怕就是以前他也有跟我提過,席德找他一起合作的那件事。雖然我有問過史卡雷特究竟和席德之間做了什麽交易,但當時他直到最後都沒有回答我。


    「果然是這樣。」


    其實當我們知道《原初之種》的弱點是陽光的時候,我就隱約察覺到這個可能性了。所以席德當初是找上跟自己同樣討厭太陽的史卡雷特做交涉。


    「可是你為什麽拒絕?那個提議對吸血鬼來說應該不壞吧?」


    「是啊。我也覺得他講的話頗有趣,原本認為接受看看他的提議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史卡雷特說著,把視線從我身上移向希耶絲塔。


    「但我想說那樣一來,我的前新娘候補就沒辦法一邊享受日光浴一邊午睡,也太可憐啦。」


    他微微揚起嘴角,如此表示。


    「……如果要說看過希耶絲塔睡臉的次數,我也……」


    「助手,你拿這點跟他爭風吃醋根本莫名其妙呀。」


    我才不是爭風吃醋,隻是陳述事實而已。


    話說回來,這下要問史卡雷特的事情全都問完了。關於夏凪的意識也好,《怪盜》的事情也好,繼續跟他講下去應該也不會有更多進展吧。我如此判斷,於是對希耶絲塔打了個「差不多該回去了」的暗號。


    「現在難以預測《怪盜》會做出什麽事情,你也小心一點。」


    希耶絲塔對史卡雷特這麽說後,那家夥一臉滿意地呢喃了一句「真是懂得關心丈夫的好女人」。你說誰是希耶絲塔的丈夫?小心我揍你。


    「不過最近的確有些可疑的動向。」


    這時,史卡雷特忽然把金色的眼睛眯成細線。


    「大約一個月前,某個男人的屍體被送到了我的地方,問說『要不要用一百萬美元把他買下?』這樣。」


    (插圖014)


    那聽起來簡直就像器官買賣一樣。不過對於有辦法讓死者複活的吸血鬼來說,這種買賣人類屍體的行為恐怕具有非常大的意義。


    「那具屍體並不是普通人的?」


    從話語間聽出這點的我如此詢問史卡雷特。


    「沒錯。雖然我最後並沒有答應那場交易,不過那個人物的確值得那個價錢。」


    史卡雷特這麽表示後,告訴了我們一個月前他見到的那名死者:


    「那是《革命家》佛列茲史都華的遺體。」


    ◆下一段故事開幕


    隔天,我和希耶絲塔來到了某棟建築物的一間房間中。


    時間剛過下午四點。


    我們坐在來賓用的沙發上,等待約定見麵的人物現身。


    「話說回來,你的推理能力也變得不錯呢。」


    希耶絲塔用自備的茶具組享用紅茶的同時,對我如此評價。


    昨晚和史卡雷特道別後,我針對《怪盜》相關的一連串事件提出一項假說,並且在回到飯店後與希耶絲塔徹夜討論。最後引導出一個結論的我,現在為了對答案而等待著某位人物到來。


    「昨晚走在路上的時候我也有感受到你的成長了。沒想到你是在實戰中能夠更加進化的類型。」


    希耶絲塔把我說得像是什麽戰鬥漫畫的主角一樣稱讚我。


    「居然在不知不覺間就長得這麽大,讓人好懷念以前還在幫你換尿布的時候呢。」


    「哪可能有那種時候啦。要這樣講你才是小嬰兒,今天都賴床多久了?」


    就跟昨天一樣,今天希耶絲塔依然到了早上甚至中午都還在睡,直到傍晚我搖了她身體好幾次才總算從被窩中爬出來。


    「偶爾多睡一下有什麽關係嘛。」


    然而希耶絲塔卻對我的諷刺一派輕鬆地帶過。問題就在於根本不隻是「偶爾」啊。


    「而且反正對方也很忙,隻有這段時間才有辦法見麵呀。」


    「哎呀,確實是讓我們趕上了沒錯啦……」


    就在我們交談到這邊時,房門忽然打開,有個人影走進房內。他進來時沒有先敲門,但那也是當然的。因為他就是這間房間──這間辦公室的主人。


    「讓你們等很久了嗎?」


    男人名叫佛列茲史都華。


    他身著高級西裝,臉上帶著表麵世界用的職業笑容,不是坐到我們對麵,而是走到房間深處自己的辦公桌坐下來。這是繼前天的聯邦會議之後我們再度見麵。


    「不好意思,我工作積得太多了。希望你們原諒我這樣跟你們交談。」


    不隻是《調律者》同時也擔任這座紐約市市長的佛列茲打開電腦,忙碌地敲打起鍵盤。


    「是忙著對應各種事件嗎?」


    「……是啊,沒錯。我有聽風靡加瀨說過,你們好像之前幫忙解決了其中一樁事件的樣子。」


    佛列茲一瞬間把臉轉向我們,帶著微笑說了一句「感謝協助」。


    他指的是發生於這座紐約市中以要求解放《怪盜》亞森為目的的恐怖攻擊事件,身為市長的佛列茲到現在依然忙於應付那些問題。


    「她還是老樣子很愛管別人家的事。」


    佛列茲麵露苦笑如此揶揄風靡小姐。


    這點在聯邦會議上也有成為話題。風靡小姐不但逾越自己的本分範圍對《名偵探》提供協助,這次又獨自在追查《怪盜》事件的樣子。


    「然後呢?」


    佛列茲一邊拿筆在文件上書寫,一邊這麽詢問我們。


    「我聽說你們針對這個《怪盜》相關的一連串事件,似乎有什麽新發現是吧?」


    沒錯,我們來找這個男人就是為了講這件事。


    「是啊,其實我們知道《怪盜》的下落了。」


    聽到我這麽說,佛列茲霎時停下手中的動作。


    他接著抬起視線,一臉驚訝地蹙起眉頭。


    「你說你已經知道越獄的《怪盜》在什麽地方?」


    「請你別太小看名偵探及其助手喔。」


    雖然說,我們也是透過其他《調律者》的言行為線索才得出答案就是了。


    「那麽,說來聽聽吧。」


    佛列茲那對祖母綠色的眼睛望向我們。


    「《怪盜》亞森此刻人在哪裏?」


    「就在那裏。」


    相對地,我則是語氣冷淡地回答。


    不過希耶絲塔則是代替我在手中握著一麵小小的圓鏡。鏡麵上映照著男子的身影,露出恐怕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冰冷眼神。


    「──我是《怪盜》?你講的話可真奇怪。」


    然而佛列茲卻把視線從鏡子裏的自己移開後,再度敲打起鍵盤。


    「我上次才跟你自我介紹過吧?我名叫佛列茲,職位是《革命家》。」


    他對我和希耶絲塔瞧也不瞧一眼,否定了我們的假說。


    「不,你並不是佛列茲史都華。因為……」


    在我旁邊的希耶絲塔一邊收起鏡子一邊說道。


    「名叫佛列茲史都華的男人早就已經死了。然後身為《怪盜》的你假扮成了已故的《革命家》。」


    那是昨晚史卡雷特告訴我們的事情──《革命家》佛列茲史都華已經死了。那麽就會產生一個問題:前天我們在會議上遇到的那位《革命家》究竟是誰?平常總是遠離世俗,在聯邦會議上也不露臉的異端分子史卡雷特似乎不曉得有那麽一位假貨的樣子。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有某個人假扮成佛列茲史都華現身在那場合的事實。


    「那麽姑且假設我這個叫佛列茲史都華的男人是假貨好了。」


    結果佛列茲……不,自稱是佛列茲的男人完全停下敲打鍵盤的動作。


    「為什麽可以斷定我的真麵目是《怪盜》?」


    對,會有這樣的疑問也是當然的。因為同樣身為《調律者》,想必比較容易假冒──光是這樣的推理肯定誰也無法接受。但其實還有一個理由讓《怪盜》能夠輕易辦到這樣的替身把戲。


    「因為《怪盜》能夠利用席德的《種》變身為佛列茲的樣貌。」


    這就是我推測《怪盜》亞森過去以偷出《聖典》為代價向席德交換來的回報。然後他藉此變身為同是《調律者》的佛列茲,偷走了《革命家》的職位。


    「進一步說,至今沒有任何一位《調律者》注意到你的替身把戲,這件事本身就是證據了。」


    希耶絲塔也提出她推測這個假的佛列茲其實是亞森的理由。


    「你長達一個月間都假扮成佛列茲史都華,甚至以那樣的狀態出席《調律者》們聚集的聯邦會議,大膽扮演會議主持人的角色。即便如此,包括我在內的其他《調律者》卻沒有一個人察覺到革命家被掉包了。這隻有可能因為你發揮了身為怪盜的超然性。」


    這絕非希耶絲塔過度相信自己以及其他《調律者》們的觀察能力。處理過一場場《世界危機》的他們確實具備那種程度的實力,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對《革命家》職位遭竊的事實起疑──正因為敵人是《怪盜》亞森。


    『被亞森偷走什麽東西的人絕不會注意到那件事實。』


    那理由正是希耶絲塔昨晚說過的這句話。


    「原來如此。因為你是《特異點》,所以才察覺到這點──這樣思考或許太過武斷了吧。」


    朝著辦公桌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嘴角貼著甚至令人感到莫名從容的微笑,接著又說道:


    「那麽,你們認為我有什麽必要假扮成佛列茲?」


    好柔和的聲音。圓潤而溫暖,令人聽得舒服。在那樣的聲音包覆下,我甚至差點沒注意到他改變了第一人稱。跟上次會議中聽過的那個冰冷聲音完全不同──這才是他真正的聲音。


    「──助手。」


    有如沉在水中的氣球爆開似的,我的意識伴隨聲響清醒過來。


    身旁是我熟悉的搭檔,使我頓時回想起現在自己該做的事情。對,這男人已經等於承認自己的真麵目就是《怪盜》亞森了。即便如此,他卻依然表現得很冷靜,要我們說明他替換身分的動機。


    「《怪盜》亞森。」


    希耶絲塔對維持著佛列茲樣貌的男人如此稱呼。


    「你改變外貌假扮成佛列茲史都華的理由就是──透過媒體對全世界的人洗腦。」


    這終究隻是我們的假說而已。但可以確定的是亞森能夠藉由特殊的技術操控他人。既然如此,可以推測他或許為了將那能力發揮到最大限度而假扮成佛列茲史都華,好讓自己的聲音擴散到全世界。


    「──原來如此。」


    亞森有如吐息般如此呢喃後,房內陷入一段沉默。


    「為了避免造成誤會,有一點我要說清楚。」


    不過接著又開口的,依然是亞森。他將雙肘放到桌麵上,在下巴前交握手指。


    「關於《革命家》佛列茲史都華的死,跟我完全沒有任何關係。我隻不過是假扮為剛好在這時機喪命的他罷了。」


    他用宛如柔和的波浪將人包覆的聲音,如此主張自己並沒有幹預人的死亡。


    「既然這樣,你的目的是什麽?」


    希耶絲塔從沙發起身,走到亞森麵前。


    這句話問的並不是《怪盜》假扮成《革命家》的理由。關於這點,正如我們剛才所說的那樣。


    「佛列茲史都華在一個月前已經喪命,但是他看起來一直都有在媒體上露臉。換言之,你至少從一個月前就已成功越獄,扮演《革命家》佛列茲史都華直到今天。」


    既然如此,為什麽──希耶絲塔問道。


    「你明明一直都在監獄之外,到底為了什麽要操控那些素昧平生的人們,煽動他們為了解放你而行動?」


    這是我們昨天走在夜路上一度認為講不通而舍棄的疑問。如果《怪盜》處於隨時都有辦法越獄的環境,他根本沒有必要特地挑選監獄外的人當自己的協力者。


    然而實際上亞森別說是隨時能夠越獄了,根本早在一個月前就已經回到地表上獲得自由。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操控在倫敦或紐約等地的人們,叫他們毫無意義地為了讓亞森越獄而活動?


    對於這樣理所當然的疑問──


    「沒有意義的事情,對我來說就是最有意義的事情。」


    亞森說出這樣有如禪問答般令人難以理解的回答。看著我和希耶絲塔感到莫名其妙的表情,亞森又說一句「聽不懂嗎?」並繼續表示:


    「這是實驗。測試在他人的命令下,人究竟會實行沒有意義的事情到什麽程度。」


    那簡直就像超越邏輯道理之外的思考實驗。對於依循經驗與邏輯進行思考的希耶絲塔來說,可謂天敵。怪盜與偵探──兩者自古以來就如矛與盾的相反存在,帶著注定交戰的命運。


    「那種實驗,你以為我會讓你繼續下去嗎?」


    然而在那樣的恩怨之中,偶爾也會出現偵探持矛的狀況。


    和我一同起身的希耶絲塔將那把熟悉的滑膛槍舉向敵人。


    「你放心吧。」


    但亞森卻毫不在乎瞄準自己的槍口,依舊語氣和緩地說道。


    「實驗早已結束,也獲得充分的統計資料了。肯定能夠活用在下一次的行動。」


    「我們的意思就是那個下一次根本不……」


    「再說──」


    亞森打斷我的話,並站起身子。


    「《原初之種》給我的《種》終究隻是碎片。雖然不容易發生多餘的副作用,但相對地功能也受到限製。因此照這樣下去,我也沒辦法繼續保持這個樣貌,差不多該離開了。」


    「……種的碎片?你為了那種東西不惜違反聯邦憲章,偷走了跟《原初之種》相關的《聖典》?」


    就在我這麽詢問的瞬間,亞森不知為何感到失望似地眯起眼睛。


    「我絕對不會讓被偷的對象發現自己遭竊。然而你們卻知道我把《原初之種》的《聖典》偷走。關於這點,你們都不會感到奇怪嗎?」


    這可是你們自己剛才說過的話──亞森有如在責備般如此說道。


    的確,我們知道亞森把《聖典》偷走的事。但那是因為希耶絲塔和米亞在事前就如此安排,並不是什麽特別令人感到奇怪的──


    「──難道說,那天你偷走的不隻是《原初之種》的《聖典》?」


    希耶絲塔依舊繼續讓槍口瞄準亞森,製止他行動似地這麽追問。


    「……原來如此,亞森別有目的。」


    希耶絲塔和米亞有注意到亞森企圖把《聖典》偷走,因此她們當時應該有充分戒備才對。但是亞森卻依然突破了她們設下的包圍網,除了《原初之種》相關的《聖典》之外,還另外偷走了別的東西──而且讓希耶絲塔與米亞都沒有發現這點。


    「那麽反而應該說,你的目的打從一開始就是──」


    希耶絲塔用力眯起碧眸。如今她才總算發現,本來把亞森的行動加以利用的她們實際上反而被亞森利用了。


    「隻是漠然獲取回報並不合我的個性。真正想要的東西,我都會親手偷出來。」


    亞森說著,從我們身邊走過。


    「你以為逃得掉嗎?」


    接著希耶絲塔之後,我也把槍口舉向敵人。


    「逃掉?我從來沒有任何一次從誰麵前逃走的念頭。」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發出「喀喳」一聲教人不寒而栗的聲響。


    「隻是誰都追不上我罷了。」


    緊接著,我從視野角落瞄到黑色的槍。突然現身的男人們把槍口抵在我的後腦杓,讓我不得不舉高雙手。


    「……原來這些人也受到你操控。」


    從打扮上看起來,他們應該是市政府的職員。


    恐怕是遭到亞森的能力操縱──


    「錯了。」


    亞森一瞬間停下腳步。


    「他們全都是按照自己的意誌提供我協助。」


    但他留下這句胡說八道的解讀後,又丟下我們徑自往房門走去。


    「我想你之前應該也已經聽到了。」


    然而,一名少女再度叫住敵人。


    即使被身穿西裝的男人們舉槍抵著,那名少女……希耶絲塔依然朝著敵人準備離去的背影說道:


    「很快就會有新的《名偵探》上任,代替我的職位。她的激情絕對有一天能夠逮捕你。夏凪渚絕對不會輸給利用人心的敵人。」


    對於《名偵探》這段宣告……


    「真是期待快點偷走那份激情呢。」


    《怪盜》留下這句聽起來莫名開心的話語後,邁步離去。


    ◆與她度過的那段教人眼花撩亂的三年


    就這樣結束與《怪盜》亞森的對決之後,我和希耶絲塔在回飯店之前先來到一間餐廳。本來的目的是為了一邊吃晚餐一邊對於沒能抓到亞森的事情開反省會的,可是……


    「你稍微克製一下喔,希耶絲塔。」


    明明身材那麽苗條,究竟是把吃進去的東西都塞到哪裏去了?希耶絲塔雖然舉止優雅,卻速度驚人地清空一盤接一盤的食物,根本沒有閑暇討論關於亞森的事情。


    「不過你想想,要趁能吃的時候多吃點呀。」


    「什麽叫『你想想』啦?想吃隨時都可以吃吧。」


    希耶絲塔完全沒有聽我講話,又開始翻起菜單。我對那樣的她不禁傻眼……但同時有種懷念的感覺也是事實。


    以前我們一直在一起的時候,也總會像這樣圍著餐桌討論委托案件的事情,或是今後的工作計畫,又或者是不著邊際的閑聊……不管怎麽說,那三年間的回憶中讓我最容易回想起來的,就是希耶絲塔像這樣很美味地吃著什麽東西的模樣吧。


    「這麽說來,你最喜歡吃的東西是什麽?」


    在下一道料理上桌前的空檔,希耶絲塔忽然問起這種事情。


    「怎麽?幹麽忽然講起這種像是才剛認識的陌生人對話?」


    「也沒什麽,我隻是想說我們之間好像意外地沒聊過這類的事情。」


    原來如此,這麽說起來確實沒錯。我們之間總是把重要的事情或很基本的事情都放著不講,感覺每次都隻會互相抬杠而已。


    「這麽說來,我到現在還是不曉得你的本名、出身地或年齡啊。」


    「要那樣講,我也幾乎沒有聽過你講出所謂的真心話呢。」


    是啊,一點沒錯。然而就算不用那樣互挖底細,我們還是能夠走在對方身邊,時而將背後交給對方,相互理解對方的事情。那樣究竟是對是錯,我從來都沒有思考過。


    「基本上隻要是重口味的,我吃起來都沒差啦。」


    雖然也不是說因為想了這些事情的緣故,不過我這麽回答希耶絲塔剛才的問題。


    「什麽重口味,連料理的類型都不算呀?」


    「總之,隻要味道吃起來很鮮明,我就會有滿足的感覺了。」


    那三年間尤其吃得比較多的就是像披薩之類的垃圾食物……或許也因為這樣,那種衝擊感強烈的味道總是會讓我腦中聯想起和希耶絲塔之間強烈的回憶。


    「那你又是如何?」


    「嗯~很難講,畢竟我沒有不喜歡吃的東西。」


    聽到我回問,希耶絲塔頓時停下伸向杯子的手。的確,在記憶中的希耶絲塔好像不管吃什麽料理都會吃得津津有味。唯一隻有吃到我做爛的咖哩時有皺起眉頭而已……看來她並沒有所謂「最喜歡吃」的東西。


    「不過,如果是人生最後一頓晚餐。」


    希耶絲塔對於我的問題套用這樣的假設後……


    「我希望可以和相處起來最愉快的人一起用餐吧。」


    她臉上淺淺一笑,說出了和最初的問題有一點文不對題的回答。


    「……吃太撐啦。」


    我連衣服都懶得換,仰天倒在飯店的床上。


    「嗬嗬,你肚子都跑出來了呢。」


    相對地,希耶絲塔明明清光了比我更多盤的料理……但吃進去的東西都不知消失到哪裏去了,她還能帶著酷酷的微笑坐到窗邊椅子上。就這樣,我們總算結束漫長的晚餐時間,回到住宿的飯店……然後要說「總算」的話,還有一點。


    「話說,你會放棄得那麽乾脆也真是稀奇。」


    我躺在床上仰望著天花板,向希耶絲塔重新提起關於亞森的事情。回溯幾個小時前,在那間辦公室被幾名男人包圍的我和希耶絲塔到最後讓《怪盜》給逃掉了。


    「畢竟我不知道亞森到底是使用什麽樣的手段讓那些人服從他的,所以也不能貿然訴諸武力呀。」


    ……原來如此。要是我們那時候沒有暫時放棄,也難以預測那家夥會對他們下達什麽樣的命令。如果想要確保當時在場所有人的安全,我們也隻能假裝束手無策。


    「但就算我輸了,名偵探也沒有輸。」


    希耶絲塔用意誌堅定的聲音說道。


    「總有一天,夏凪渚會擊敗怪盜的。」


    「……是啊。這下必須讓她醒過來的理由又多了一項啦。」


    那位少女絕對不可能放過企圖支配人心的敵人。


    夏凪渚──隻要靠她那份激情,肯定可以……


    「不過,這對你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床墊發出軋響。希耶絲塔跨坐到我身上,看向我的臉。


    「你想要讓夏凪渚醒過來的理由,隻是單純因為你想再見她一麵。」


    「……不要隨便代言別人的想法。」


    「可是,我沒說錯吧?」


    幽暗的房間。在窗簾縫隙透進來的月光照耀下,希耶絲塔的微笑看起來更加冶豔。


    「……誰曉得?」


    我知道沒有必要掩飾,然而被希耶絲塔看穿一切還是讓我感到肉麻,而忍不住把臉別開。


    「男生的傲嬌並不流行喔?」


    「少管我啦。」


    但是今天的希耶絲塔卻沒有因此放鬆攻勢。


    「那麽你說說看一個你喜歡渚的地方。」


    什麽叫「那麽」啦?話說三個禮拜前好像也有發生過類似的狀況……既然如此,這次不姑且回答一下也不公平吧。


    「……夏凪嘛。呃,該怎麽說?那家夥、就是……很可愛,不是嗎?」


    「…………」


    為何無言?因為那個嗎?我第一個應該先講個性上的魅力嗎?


    「不,隻是因為聽到從你口中講出『可愛』這種話,不知為何讓我全身都起雞皮疙瘩。」


    「太不講理了。」


    不要因為那種事情就起雞皮疙瘩啊。


    我可是努力講出平常不會說的話,你反而應該誇獎我才對。


    「嗬嗬。不過這樣仔細想想還真有趣。」


    「有趣個頭啦。反正那肯定對我來說一點都不有趣對吧。」


    「因為那不就表示你以前在罵渚或是對她冷淡的時候,其實內心都在想『我的搭檔超級可愛的啦』不是嗎?」


    「不要冷靜分析!我才沒有裝那種耍帥的表情!」


    ……可惡。夏凪,都是你害我把臉丟光了。


    「對,就是像這樣。」


    「就叫你不要讀我的心聲啊。」


    還有拜托你差不多該從我身上移開了吧──我指向隔壁的床,指示希耶絲塔移動位置。唉,還好我們訂的是雙床鋪的房間。


    「……不,我的手勢並不是那種意思好嗎?」


    結果這位名偵探卻沒有移動到隔壁床,不知道為什麽竟躺到我旁邊。她是個理解力這麽差的家夥嗎?


    「哦哦,原來是這樣。我都沒注意到。」


    少騙人了,你很明顯是故意的。


    希耶絲塔用生硬的語調說著,露出微笑注視我的側臉。


    「你的目的是什麽?」


    「因為你一直都在講渚的事情,害人家嫉妒了嘛……這樣如何?」


    「如果你講得再稍微帶一點感情,我或許就會忍不住抱你了。」


    「你這句話才講得一點感情都沒有喔?」


    我們如此鬥嘴後,又同時噴笑出來。


    「一點都沒變呢,我們。」


    「是啊,跟一年前都一樣。」


    燈光熄滅的房間。我與希耶絲塔躺在狹窄的床上互相凝視。


    「唉呀,其實我內心一直在警戒,你既然已經滿足了睡眠欲和食欲,搞不好會接著要求剩下的一種欲望啊。」


    「……我就說我隻有兩大欲望而已嘛。而且你警戒什麽啦?」


    希耶絲塔感到不滿地眯起眼睛。


    「話雖這樣講,但那時候你也說過吧?」


    「那時候?」


    算起來已經是一個月以前的事情了。在郵輪上與失控的變色龍交戰時,借用夏凪身體的希耶絲塔曾經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


    「如果是跟我睡一次,你覺得應該也無妨……你是這麽說的。」


    「…………!」


    希耶絲塔霎時露出尷尬的表情,不過……


    「……要這樣說,你那時候還不是說這麽重要的事情要早點告訴你嗎?這樣聽起來反而應該是你比較想做那種事情呀。」


    出乎預料的反擊來了。


    因為我那時候萬萬沒有想到能夠像這樣再見到你啊。


    「所以真要說起來,應該是我擔心你會不會難以壓抑離別一年又重逢的感情,當場撲到我身上才對。」


    然後不知不覺間開始占上風的希耶絲塔這麽欺負著我……唉。


    「那是你自我意識過剩啦。」


    我說著,伸手準備對躺在旁邊的她彈額頭。


    「因為……」


    可是她臉上卻忽然浮現寂寞的表情。


    「你為了我,簡直太亂來了。」


    接著反而是她的手伸過來輕撫我的臉頰。


    ……啊啊,果然被她發現了。關於我把《種》吞下去的事情。


    「就算已經從身體內把《種》摘除了,隻要曾經攝取過一次,將來搞不好就會有一天讓你受到副作用的折磨。」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希耶絲塔的眼眶看起來好像有點濕潤。


    「例如,你可能再也看不見最喜歡的渚,可能再也聽不到最喜歡的唯唱歌,再也沒辦法出聲跟最討厭的夏露吵架。就算這樣,你還是──」


    「我不在乎。」


    我緊抱躺在旁邊的希耶絲塔說道。


    「就是因為我不在乎那種事,所以那天我才會選擇和你重逢的未來。」


    因為我不惜讓這個身體造成什麽犧牲,也想要再跟希耶絲塔見上一麵。


    「抱歉。剛剛才說我們一點都沒變,但其實我稍微學會要坦率一點了。」


    畢竟我已經有兩次由於自己不坦率而後悔的經驗。


    「……你這家夥,是笨蛋嗎?」


    從我胸前傳來希耶絲塔軟弱的聲音。


    「那樣聽起來,簡直就像你……」


    但她沒有接著說下去。


    隻是在我懷中微微扭動身體……最後深深歎出一口氣。


    「……我覺得你遲早會被女人捅一刀。」


    「你突然講什麽啦?」


    就算是這樣的體質,我也不想被扯進那種事件啊。


    「吶。」


    希耶絲塔接著從我懷中探出臉。


    從她身上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剛才那陰鬱的氣氛。


    「這麽說來,那時候我忘了問你,不過現在的你應該會願意回答我吧。」


    她先插入這段前言之後,向我問道:


    「對於那三年的時光,你是怎麽想的?」


    這同樣是一個月前在那艘郵輪上的對話。


    當時希耶絲塔一邊從敵人的攻擊中保護著我,一邊說道:


    『跟你共度的那三年眼花撩亂的時光,對我而言,是比什麽都珍貴的回憶。』


    可是我那時候對於她這句話卻什麽也沒有回應。


    但她現在重新這麽問我,讓我再一次獲得回答的機會。既然這樣……


    「那種事情打從一開始就很清楚了。」


    反正房間這麽暗,肯定不會被她看得太清楚,於是我索性露出最燦爛的笑容說道:


    「簡直愉快得讓人不甘心啊。」


    聽到我的回答……


    「這樣呀。」


    希耶絲塔莫名感到安心似地如此呢喃。


    然後她反過來緊抱住我說道:


    「謝謝。」


    啊啊,對了。


    這是一年前我們的約定。


    如果還能活著再見到麵,就讓我在你的懷抱中撒嬌一下──這樣。


    所以現在事隔一年,那個約定實現了。


    「說什麽謝謝啦。」


    但是我依然一如往常地這麽跟她鬥嘴,並任由她的體溫包覆自己。


    就這樣,我也不反抗逐漸沉重的眼皮,深深入眠。


    ──隔天早上。


    我睜開眼睛,發現應該睡在一旁的希耶絲塔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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