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班列車的目的地


    隔天早上,我在飯店床上睜開眼睛,發現房間裏隻有我一個人。


    「……出去了啊。」


    兩張空空無人的床。昨晚應該還有希耶絲塔和渚睡在上麵。


    昨天的晚上。和史蒂芬那群人談話的結果,我將《原典》交給了《未踏聖境(another eden)》的使者。後來回到飯店時,希耶絲塔和渚都早已就寢。不過隻有渚似乎注意到我回來的聲音,而起來問我和布魯諾的談話結果。


    我將自己終究沒能說服布魯諾婉拒出席典禮的事情告訴她後,猶豫了一下該不該把後來跟史蒂芬見過麵的事情也一並告知……但我莫名感到忌憚,而沒能講出口。然後我就放著似乎還有什麽話想說的渚,窩進了自己床上。


    「會不會有那兩人其實沒那麽生氣的可能性?」


    ……不可能吧。我跟希耶絲塔昨晚在酒吧爭執之後就沒再講過話,而渚看起來好像有話想跟我說,我最後卻沒聽她想講什麽。因此與其一大早就見麵尷尬,或許我該慶幸那兩人已經出門了。


    「不對,還是早點去見她們吧。」


    去告訴她們已經沒事了。今天的事情已經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


    於是我為了換衣服出門找她們,從床上起身。結果就在這時……


    「那兩位偵探大人隻是去換裝打扮而已喔。」


    我回頭一看,發現是一名少女──諾艾爾德祿普懷茲站在那裏。她身上穿的不是那套哥德蘿莉裝扮,而是一套正常的高貴禮服。


    「你沒有穿《聯邦政府》的服裝啊。」


    「是的,因為我今天的工作是典禮運作以及招待各位來賓。」


    原來如此,所以她來接我的嗎?


    「話雖如此,但是諾艾爾,你這可是非法入侵喔。」


    「不好意思,我其實本來打算早點過來叫你起床的。」


    道歉的重點完全不對啊。


    「我原本想說要扮演一位貼心的妹妹,溫柔地把還在睡的哥哥叫起來的。」


    這我倒是有點想體驗看看也說不定。


    「嗬嗬,我隻是開個妹妹玩笑。」


    諾艾爾又說著這種話,露出微笑。


    話說,她剛才是不是講希耶絲塔她們去換裝打扮什麽的?


    「由於《聖還之儀》前有一場舞會,因此女性出席者們會稍微提早做準備的。」


    ……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啊。她們並非在生我的氣而跑出去的就是了。


    「話說我剛才來迎接那兩位的時候,尤其希耶絲塔大人臉上帶著我從未見過的不悅表情。請問昨天發生過什麽事嗎?」


    「果然還是在生氣嘛。」


    唉,這下不敢去見她們了。


    我不禁抱著鬱悶的心情,拖拖拉拉地準備外出。


    「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呢。」


    結果諾艾爾似乎打算待在這裏等我的樣子,背對著我閑聊起來。


    「請問你昨晚睡得好嗎?」


    「坐完觀光渡輪之後,我稍微去喝了個酒。也多虧這樣讓我睡得很熟啦。」


    「那真是太好了。請問你跟爺爺大人又見了一麵是吧?」


    「是啊,很榮幸可以和世界之智一對一地把酒言歡。」


    「你是幫忙再說服了一次爺爺大人對不對?非常感謝。」


    諾艾爾似乎在某種程度上知道我們談話的內容,而如此對我致謝。


    然而布魯諾沒有婉拒出席典禮的結果依然沒變。這想必有違諾艾爾的心願。她從這間三十五樓的房間眺望遠處景色,而她映在窗戶上的眼眸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君彥大人假如得知自己在搭乘的列車上裝有炸彈,請問你還會繼續坐下去嗎?」


    諾艾爾對我提出了這樣一個抽象的問題。


    我一時無法理解她的用意,於是決定先問她一些事情。


    「那個炸彈不知道何時會爆炸嗎?」「yes。」


    「我們是按照自己的意思在搭乘那班列車嗎?」「yes。」


    「我們是不是有什麽無論如何都要到達目的地的理由?」「yes。」


    是嗎,既然如此。


    「我至今一直都搭乘在那樣的列車上啊。」


    諾艾爾轉回頭,目不轉睛地等待我接下去的話語。


    「而且那個炸彈的導火線,如今依然點著火。我好幾次以為已經熄滅了,以為自己熄滅它了。可是每當我回過神時,總會發現那火已經燒到快引爆──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糾纏不清的代價,正是心願之大的證明。」


    遭逢試煉,為代價而苦,甚至令人忍不住有種早知道那天不要許願的念頭,這些毫無疑問都證明了那之中存在強烈的情感。


    「請問我們可以繼續抱著自私的心願嗎?」


    「心願會成為目標,而有了目標就能行動。假如沒有目標,人就會難以從早已冷卻的溫吞安逸之中走出來。」


    如今已是久遠的過去。希耶絲塔死後的那一年,我一直都沉浸在冷卻的溫吞安逸之中。直到和渚那股沸騰般的激情相遇為止。


    「那麽,拿什麽東西當成代價的心願,請問不是壞事嗎?」


    「或許唯有當你成為一個認為付出什麽代價也沒關係的惡人時,你的心願才第一次得以實現。」


    以前也曾有過向我如此闡述,最後喪命的敵人。


    假如有什麽不惜賭上什麽代價也想實現的心願,就繼續往前走。


    所以就算這個世界可能稱之為惡,我們還是──


    「謝謝你。」


    諾艾爾一如往常像洋娃娃般麵無表情的臉上浮現些許笑容,對我如此鞠躬。


    「那麽,讓我們出發吧。我招待你到會場去。」


    「好,就拜托你了。」


    換完衣服的我,提著裏麵裝有重要物品的包包站起身子。


    許多人物的想法錯綜交會的這場典禮,即將開幕了。


    ◆今夜,正義集結於此


    舞會舉辦的會場,是在一棟宛如宮殿般絢爛豪華的建築物中。根據諾艾爾的說明,這裏是《聯邦政府》管轄的設施,似乎也會被拿來舉行《聯邦會議》的樣子。


    會場中已經有身穿無尾禮服與宴會禮服的男男女女,享用著自助派對。當中也有印象中在電視上看過麵孔的什麽政治家或財團人物。既然會受邀來到這裏,代表那些人同樣跟世界的台麵下活動有扯上關係的意思。


    「我重新說明一下,今天接下來從下午五點開始會舉辦舞會,七點開始《聖還之儀》。儀式本身預定三十分鍾左右會結束,然後就是餐食晚宴了。」


    諾艾爾交給我一杯迎賓飲料,並向我重新說明今天的預定行程。


    一開始的舞會似乎是自由參加的餘興節目,重頭戲終究是接在後麵的《聖還之儀》。


    「會場雖然有設置保全係統,但無法保證這樣就能抵抗來自《未踏聖境(another eden)》的攻擊。假如真的發生那樣的狀況時……」


    「希望《名偵探》能夠鼎力相助是吧?」


    我這麽一問,諾艾爾便一臉抱歉地點點頭。


    不過這就是我們當初和她以及布魯諾講好的約定,也是希耶絲塔和渚暫時取回《調律者》權限的意義所在。


    「雖然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但如果真的發生那種狀況,希耶絲塔她們肯定會全力以赴達成使命的。」


    我嘴上如此說著,但內心也期望不要變成那樣的事態……不,應該說我相信著。畢竟昨晚就是為此做好了準備。


    「……感激不盡。那麽,我接下來要去做儀式的準備工作,暫時失陪了。」


    諾艾爾對我恭敬行禮後,離開會場。


    然後在到處已經開始交流言歡的大廳中,無事可做的我隻能獨自呆呆站著。據說先去換裝打扮的渚和希耶絲塔難道還沒抵達會場嗎?我忍不住東張西望起來。


    「──君彥還是老樣子,改不掉依賴學姊的個性呢。」


    就在這時,從我背後傳來這樣的聲音。會用名字稱呼我的人物並不多,而且從聲音和發言我就立刻知道對方是誰了。


    「你有資格講別人嗎,米亞?」


    我如此回應,結果她裝傻似地用力把臉別開。


    前《調律者》也是《巫女》的米亞惠特洛克,身穿一襲紫色的美豔禮服。相較於從前總是窩在鍾塔裏的時期,現在的她變得成熟許多。


    然後我的視野中除了米亞之外,還有看到另一個人物。坐在米亞推的輪椅上,用一臉裝模作樣的表情抬頭看著我。


    「──明明是莉露的寵物還那麽囂張。你隻要看著主人就行了。」


    前《調律者》也是《魔法少女》的莉洛蒂德,身上那件橙黃色的鮮豔禮服非常適合她開朗活潑的個性。


    「好久不見,莉露。我很想念你啊。」


    「……既然想念就來跟我見麵呀。」


    或許因為我意外坦率的緣故,莉露用指尖搔了搔臉頰。


    唉,我如果真的那樣隨隨便便就去見她,總覺得應該會惹她生氣地說。


    「話說,隻有你們兩個啊?奧莉薇亞怎麽了?」


    我這麽詢問米亞。


    奧莉薇亞身為米亞的使者,我想應該也有出席典禮才對。


    「……奧莉薇亞丟下我跑去跟人打招呼了。」


    米亞露出埋怨的眼神,望向遠處的奧莉薇亞。看來她是在這個陌生場合中一個人被丟下來了。雖然很可憐,但也很可愛啊。


    「我從剛才就怎麽說呢,像這樣,嚐試要跟牆壁同化,但實在很難。」


    即使已經成長為大人,她的溝通障礙似乎還是沒有改善的樣子。這點反而令人感到安心呢。


    「真是的,還好有莉露在呀。」


    結果在米亞的下方,莉露得意洋洋地雙臂抱胸。


    「多虧有莉露,讓你不用覺得寂寞了對吧?要好好感謝我才對。」


    「你剛剛才是到處左右張望吧?然後看見我就一臉很開心的樣子。」


    「啥!你對前輩竟敢這麽無禮!」


    「你的年紀確實比我大沒錯,但做為《調律者》我才是前輩吧?」


    「……!喂!君彥!這孩子簡直沒大沒小呀!」


    莉露氣得彷佛真的會發出呼呼的聲音,然後又說著「明明以前文靜得什麽都不敢頂嘴的說。」表達對米亞的不滿。


    這兩人個性不合是從相識到現在都沒變。唯一改變的,就是米亞變得會毫不畏怯地對莉露回嘴了吧。


    然而個性不合並非一定表示感情就不好。像莉洛蒂德現在將屬於自己身體一部分的輪椅托付給米亞,就是最好的證明。


    「莉露是一個人來的?」


    「是呀,上頭的人也真是無情,隻會寄邀請函過來,卻叫人當天自己想辦法出席。」


    莉露如此抱怨後,米亞也表示同意似地聳聳肩膀。


    「不過現在這時代,隻要有這張輪椅,什麽地方都能去。就這意義來說,我現在還是很自由的。雖然說,需要借助別人的手就是了啦。」


    如果是從前……也就是剛認識時的莉露,絕對不會講這種話吧。


    不過她也變了。經曆與各種危機的交戰,在那過程中得出了她獨自的答案。


    「但其實我有聽說前《調律者》可以帶一名使者隨伴出席,所以我本來……有稍微想過要不要帶你過來的。」


    莉露說著,抬頭望向我。


    以前有一段時期,我曾經當過《魔法少女》的使者。


    當時的她需要有我,而我也同樣需要有她。


    「好懷念啊,那段時期。」


    「是呀……雖然現在回頭想想,當時我眼中看到的隻有敵人就是了。」


    莉洛蒂德講述起自己的過去,我們之間的回憶。


    那是必須打倒的敵人、必須克服的危機,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時候。


    「那時我根本天不怕地不怕,心中完全沒有所謂恐怖的情緒。握著手杖和怪獸或魔人交戰,甚至從沒感受過疼痛。」


    莉露那時是無敵的──魔法少女如此回顧。


    這絕不是誇大表現。為何莉洛蒂德這個人物能夠成為無敵而勇敢的《魔法少女》,那是因為當時的她……不,那或許不是現在應該講的事情吧。


    「不過莉露毫無疑問是正義使者。那時候的莉露過著身為魔法少女的人生。而對於這件事,我至今依然感到驕傲。」


    「是啊,我也同意。」


    和莉洛蒂德成為搭檔的那段日子,那段經驗,塑造出了現在的我……君塚君彥這個人物。假如說人必定要在未來背負起過去的代價,我真希望最起碼除了代價以外的一切也都能帶到未來啊。


    「想想從那時候已經過了一、兩年,時間過得真快呢。」


    莉露重新比較著過去與現在,臉上露出微笑。


    充滿危機的過去,實現和平的現在。


    「很高興世界變得和平了。」


    這時,米亞也望著享受自助派對的出席者們,小聲呢喃。


    「可是太過和平,反而讓我偶爾忍不住懷疑會不會全都是虛假的。」


    我對她這句話一時之間想不出適當的回應。不過……


    「米亞拯救了世界不是嗎?」


    不隻是米亞和莉露。那一天,正義的《調律者》們全部──


    「嗯,我知道。或許是我自己現在還無法相信吧。戰事忽然終結,從本來以為會永遠持續的使命之中獲得了解放。」


    聽到米亞這麽說,莉露似乎感同身受地眯起眼睛。


    「但是,我們今後必須做的事情肯定沒變。」


    米亞接著得出這樣的答案。


    她所謂的「我們」,想必是指守護世界的人們。


    奧莉薇亞說過,米亞即使解除了《調律者》的任務,現在依然為了預防可能發生的危機,親自巡回世界,親眼觀測。


    「就算任務結束,生活方式也不會改變……不可以改變。因為這是學姊教給我的東西。」


    米亞彷佛在告誡自己般這麽表示。


    「莉露也是──雖然莉露很想這麽說啦,但或許正義使者的工作必須退休了吧。」


    前《魔法少女》低頭凝視自己那雙已經不會動的腳,「所以這次也……」地小聲咕噥。


    她想必也知道《未知危機》的事情吧。然而現在莉露的身體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可以亂來了。這是過去她賭上自己的驕傲與心願戰鬥所付出的代價。


    「畢竟已經是大人了嘛。」


    我這麽一說,莉露便「?」地歪頭。


    她並不是因為腳受傷所以從魔法少女退休的。


    「莉洛蒂德是由於成為了大人,所以從魔法少女畢業啦。」


    莉露望著我的那一對寶石般的眼眸頓時搖曳,接著……


    「……謝謝。」


    主人給了使魔(寵物)一個久違的獎賞。


    連我都覺得自己真有當忠犬的才能,忍不住露出苦笑。


    「如何?你考不考慮再來服侍莉露呀?」


    「哦哦,這是個不錯的提議啦,但是……」


    我的眼中從剛才就看到米亞與莉露背後的另外兩個人物。而米亞她們似乎注意到我的視線,同樣把頭轉向後方。


    站在那裏的,是身穿燦爛奪目的禮服,華美的臉妝搭配與平常不同的發型,讓印象變得截然不同的兩位偵探。


    「學姊!」


    米亞立刻奔向穿著藍色禮服的希耶絲塔。


    「好久不見。嗯,米亞果然平常應該多多打扮自己的。很漂亮喔。」


    「……學姊才是呢,好可愛。」


    米亞隱約染紅著臉頰,和希耶絲塔如此交談。


    「喂,跟莉露在一起的時候態度也差太多了吧?」


    莉露用埋怨的眼神瞧著那兩人的樣子。


    別在意啦。人與人之間有各式各樣的關係啊。


    「好久不見,莉露。」


    另一位偵探──穿著紅色禮服的渚走過來向莉露打招呼。結果莉露眨了好幾下眼皮後,笑著回應:


    「哦,我還想說是誰呢。這不是君彥的前女友嗎?」


    「~~!你還不是被拋棄了!」


    我周圍難道隻有愛吵架的女性嗎?


    ◆和平的共犯


    「米亞,這個給你。」


    後來趁著希耶絲塔、渚和莉露在言笑晏晏的時候,我從包包拿出了某樣東西。


    「……《原典》,你有帶過來呀。」


    米亞見到我手中的東西,露出有點鬆了一口氣的表情。接著把手伸過來準備拿過去。


    「為什麽你會把這東西托付給我?」


    然而在把書交給她之前,我如此問道。


    在飛機上從奧莉薇亞手中接下《原典》的時候,她並沒有告訴我詳細的理由。本來不是一般人可以觸碰到的《原典》,為何米亞會托付給我?


    「因為我做了這樣的夢──如果我這麽說,你會生氣嗎?」


    結果米亞麵帶苦笑抬頭望向我。不過她感覺並不是在跟我開玩笑,或者試圖敷衍。


    「現在的我沒有辦法看到未來,預言《世界危機》。但我不知道為什麽,總有一種必須將這本書交給你的想法。唯有這個未來一定要遵循才行──有一天早上醒來時,我腦中就有了這樣的念頭。」


    那是巫女的預知夢或第六感嗎?又或者是更有根據的一種必然?既然米亞本人都說不曉得,我也沒辦法繼續追究下去。


    然而我遲早必須知道那個真相才行──這不是預感,而是基於某種確信的想法。


    「米亞,抱歉。」


    就連向她道歉究竟是不是正確的,我也不知道。


    然而我還是將手中這本書遞給了疑惑歪頭的米亞。


    「──這是……」


    拿到書的瞬間,米亞驚訝地看向我。


    看來她發現了,那是贗品。


    但我最起碼不應該把眼睛別開──我如此想著,靜靜等待巫女做出審判。


    「是嗎?這就是君彥,你的答案。」


    結果先把視線別開的反而是米亞。但她深呼吸一口後,將那本假的《原典》抱在胸口又朝我注視過來。


    「我明白了。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就接受。」


    史蒂芬說得沒錯,米亞察覺了我的企圖後放過了這件事。


    既不肯定,也沒有否定。


    看起來隻像在心中祈禱著這是一條正確的未來。


    「你和學姊有說過什麽嗎?」


    「……不,還沒有。」


    這個心願,這個秘密,我沒有主動告訴偵探的打算。


    「你還是要好好談一談比較好喔。男女之間的感情糾葛,多半都是因為溝通不足呀。」


    「你什麽時候變成戀愛專家了?」


    我忍不住吐槽後,米亞輕輕笑了一下。


    「但不管怎麽說,我都尊重你的判斷。這場典禮,必定讓它成功吧。」


    她說著,向我尋求握手。


    就在我準備握住她的手時,不經意感到奇怪。


    ──讓典禮成功。既然《原典》是贗品,在真正的意義上這目標絕不會達成。這種事情米亞也應該非常清楚才對,可是為什麽……


    「我也跟你一樣,喜歡讓故事有個圓滿結局呀。」


    向我伸著手的米亞,笑容中隱約流露悲哀。


    「──原來如此,你也是……」


    米亞也知道真正的《原典》到哪裏去了吧。


    史蒂芬已經跟米亞有過接觸……不,恐怕在找我之前,他就先跟米亞見過麵,做過交涉要求交出《原典》。然而米亞或許不知該如何選擇,而將《原典》托付給了我。


    巫女同樣在衡量。不惜鬥爭與犧牲的完美正義,還是容忍邪惡存在的妥協和平,世界究竟會選擇哪一邊?


    「好,米亞。我們讓它成功吧。」


    我和米亞互相握手。


    至於為何沒有找《名偵探》商量這項事實,我們彼此都不言而喻。


    肯定就在此刻這個瞬間,我們成為了共犯。


    後來奧莉薇亞接走米亞,和莉露一起又去找其他相關人物了。一直以來在世界各地活躍的前《調律者》就算是個溝通障礙者,人脈似乎依然很廣的樣子。


    現場最後隻剩下我、渚和希耶絲塔三個人。


    隻要有誰和誰對上眼睛,就會不約而同地把視線別開。正因為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彼此由於意見不合起過爭執的事實,導致氣氛非常尷尬。而且互相都很清楚,這和平常的吵架在意義上是不一樣的。


    「唉,真是沒辦法。」


    看不下去的渚歎氣的同時,重新看向我。


    「君彥,講好的事情要怎麽辦?」


    她保險起見地壓低音量,不讓周圍聽見。


    所謂講好的事情,就是抵達法國後我們三個人秘密在準備的某項作戰計畫。我稍微思索後,回應她「作戰計畫中止吧」。結果渚頓時有點驚訝地瞪大眼睛。


    「為什麽──就算我這樣問你,你有辦法在這裏回答嗎?」


    「……很難。不過我有一項計畫。」


    渚緊閉起嘴唇,目不轉睛地觀察我。


    那態度看起來彷佛在懷疑我是不是想隱瞞什麽事情……不,應該說在擔心吧。


    「我知道了。好呀,就那麽辦。」


    結果做出判斷的卻意外地是希耶絲塔。


    「昨天白天在飯店房間也說過了吧?指揮權就交給你了。」


    「我還以為昨晚那場吵架讓那些決定全都不算數啦。」


    「我又不是什麽小孩子,不會那麽感情用事的。」


    你呀,是笨蛋嗎?──希耶絲塔說著,嘟起嘴巴。


    「咦?難道昨天那是我記錯了嗎?我記得你從酒吧回到飯店之後,到睡覺前都一直像個小孩子一樣回想跟君彥吵架的事情,一下生氣一下又沮喪的。」


    「渚,不準多嘴。」


    希耶絲塔瞪了渚一眼後,又重新轉向我。


    「剛才這段話就當作已經從助手的記憶中消失了。」


    「嗯,消失了。我什麽也不記得,你放心吧。」


    我們如此鬼扯後,希耶絲塔忽然露出微笑。


    「我很想看看,在這故事中你會得出什麽樣的答案。」


    她說著,向我伸出左手。那是和好握握手嗎?假如是這樣,那才真的太像小孩子了吧。我故意沒有回握她的手,隻是露出苦笑做為回應。


    「舞會好像差不多要開始囉。」


    渚望著會場的樣子這麽說道。原本擺放飲料之類的桌子都被撤走,在空出來的場地上到處可以看到成對的男女在言歡。


    「然後呢?君彥要跟我們兩個人之中的誰共舞呀?」


    渚將這項二選一的問題攤到我麵前。


    要跟希耶絲塔跳舞,還是跟渚跳舞。


    「又不是整場隻能跟一個人跳啊。」


    「但重要的問題是你會先牽起誰的手呀。」


    唉,居然講這麽複雜的話。


    就在我為了這項世界上最困難的問題苦惱的時候……


    「抱歉,我跟人先約好了。」


    希耶絲塔忽然如此表示後,轉身讓禮服輕輕飄了一下。同時還對著我稍微揚起嘴角,看起來就像在報複昨晚的吵架一樣。


    「果然還是個小孩子。」


    我聳聳肩膀,轉身背對離去的希耶絲塔。


    「……搞什麽,對象是米亞啊。」


    「像那樣馬上又轉回頭去確認希耶絲塔要跟誰跳舞的行為,很遜喔。」


    渚這句強勁的吐槽讓我又立刻把視線轉回來。


    「你在擔心希耶絲塔去跟其他男人共舞對不對?」


    「怎麽可能?我又不是什麽國中小鬼,也已經不是高中生啦。」


    「哦~?你知道就好。」


    沒錯,我們都是大人了。隻要看著此刻站在我眼前的這位女性……這位打扮得美麗動人的渚,我不想認清這點也難。


    會場中接著響起樂聲,舞會開始了。


    我注視著渚的眼睛,輕輕牽起她的手。


    「就讓剩下來的我們去跳舞吧?」


    「嗯~你這是消去法?」


    「……講錯了。渚,請你跟我共舞吧。」


    聽到我這麽說,渚輕笑一下,將身體靠向我。


    「要那樣也好啦。」


    穿著高跟鞋的她,臉蛋近在我眼前。


    她那對美麗的赤紅眼眸朝我凝視。


    「隻要現在,隻要在你為了什麽事感到猶豫的時候,你願意看著我就好囉。」


    ◆追求片尾字幕的結果


    舞會結束後,晚上七點前。


    我們移動到了即將執行《聖還之儀》的會場。


    這間具備開閉式天花板的橢圓形大廳可以容納數千人規模,前方還有一塊大螢幕,有種像是演唱會會場的感覺。


    「各位的座位在這邊。」


    大廳中大約坐滿了三分之一左右。


    在負責招待的諾艾爾帶路下,我、渚和希耶絲塔並肩坐到後方的座位。


    「舞會辛苦各位了。」


    諾艾爾接著也坐到我旁邊,看來她接下來也會參加典禮的樣子。


    「目前為止狀況如何?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不,沒有特別發現什麽。保全方麵也準備得萬無一失。」


    這樣啊──我如此點頭回應。到目前都很順利,但假如會發生問題……


    「接下來就要看《聖還之儀》的狀況了。」


    希耶絲塔說著,注視大廳前方的舞台。


    在那裏豎立著像是紀念碑的白色柱狀物,前方堆疊有木柴,看起來宛如什麽營火。那東西要用在儀式上嗎?簡直就像祭壇一樣。


    「再五分鍾就要開始了,請耐心等候。」


    諾艾爾確認一下時間,對我們這麽表示。


    我環顧會場,看到布魯諾坐在右前方出入口附近的座位上。然後在他周圍繞一群《聯邦政府》的直屬軍人們──通稱《白服》。他們雖然不是《調律者》,不過也是在世界各地的紛爭或事件的解決上有所貢獻的菁英集團。這次為了保護在典禮上被敵人盯上的布魯諾而負責擔任他的護衛。


    ──世界之智不久將亡。那封信到底是什麽人寄來的,至今依然還沒查出真相。但不管怎麽說,今天在會場上不會發生《未知危機》。因為昨天已經完成了那樣的契約。


    「坐在那位子的該不會是米亞吧?」


    在渚伸手所指的前方,有一張特別顯目的長椅子。


    雖然從我們的角度看不清楚,但隱約可以看到從椅子邊緣露出類似巫女裝的布料。椅子旁還站著一個人物,從體型看起來應該是奧莉薇亞。


    「是的,畢竟巫女大人在儀式中有特別的工作。」


    「說得也是……不過話說回來,除了我們以外幾乎看不到什麽《調律者》呢。」


    正如渚所言,另外隻有看到莉洛蒂德坐在輪椅專用席而已,找不到其他《調律者》們。想當然,前《暗殺者》加瀨風靡也沒有到這裏來。


    「是的,雖然還有《黑衣人》負責會場整體以及周邊的警衛工作,不過除此之外的前《調律者》大人們都沒有前來出席。」


    存在本身同時也是一個組織的《黑衣人》底下有大量的成員,過去在《調律者》之中擔任類似便利屋的角色。他們總是穿著深色西裝,臉戴墨鏡,我們至今都沒看過他們真正的容貌。不過既然有他們負責守衛這裏,就更讓人安心了。


    「史蒂芬果然也不在呢。我本來有話要跟他講的說。」


    希耶絲塔提起她恩人的名字。


    ……其實我知道。不隻是史蒂芬,還有其他幾名前《調律者》的行蹤,在場隻有我知道。但我現在不能把它講出來。


    不久後,一陣莫名低沉的鍾聲響起。


    「要開始了。」


    諾艾爾說著,望向前方。那鍾聲就是《聖還之儀》要開始的信號。天花板這時打開,讓人看見一片星空。接著從大廳前方兩處的入口陸陸續續出現十幾名臉戴麵具、身穿特別衣裝的人們。


    「是高官們。」


    看不出年齡與性別的那些人排成一排,與米亞一起坐到最前方的座位上。


    本來如果隻論頭銜,諾艾爾應該也是坐在那裏的存在。然而由於不幸的世襲製度坐上高官職位的她,據說一方麵由於經驗不足,所以隻能被分配到類似使者的工作。


    沒多久後,那群高官之中有幾名站起身子。一人吹奏像是法螺貝的樂器,另外兩人走向舞台,點燃堆疊的木柴。就這樣在白色柱子前開始燃起青白色的火焰,朝夜空延伸。


    會場暫時陷入一片沉默,接著又有動靜時,我熟識的那名人物站了起來。從長椅子上起身的巫女裝扮少女──米亞惠特洛克,與身為她隨從的奧莉薇亞一起走上階梯後,首先將遞交到她手中的《聖典》放入火中焚燒。


    「透過這場儀式,米亞會完全失去身為《巫女》的能力對吧?……可是光這樣真的就能使災禍平息嗎?」


    坐在一旁的渚小聲呢喃。


    「燒掉《原典》,歸還力量。假如都做到這種程度,今後卻又發生了《世界危機》呢?真的能夠保證這樣一來就沒問題了嗎?」


    就在渚吐露著心中的不安時,又有幾本《聖典》被火焰包覆。


    「沒錯,至今的曆史上也舉行過幾次《聖還之儀》,而成果已經獲得證實。」


    我代替諾艾爾如此回答。


    「然而那個和平並非永久持續就是了。」


    我接著又這麽補充後,渚有點驚訝地張大眼睛。


    「……果然,君彥大人已經注意到了。」


    諾艾爾這時彷佛認輸似地輕輕點頭。


    昨天在車上與諾艾爾交談時,她說過根據過去幾千年的紀錄中可以保證《聖還之儀》的效果。但既然從前舉行過《聖還之儀》,現在的世界就應該已經很和平了才對。然而我們至今卻親眼目睹過好幾次的《世界危機》。


    恐怕在過去的數千年中,像這樣的事情已經循環過很多次了吧。但為什麽每次還是不死心地又再度執行這樣的儀式?而且明明有這樣的事實存在,為什麽諾艾爾還能那麽篤定保證我們的安全與和平?那是因為──


    「借由《聖還之儀》所維持的和平,其實有一段有效期限(limit)對吧?」


    我這麽詢問後……


    「兩百年。」


    諾艾爾望著遠處的白煙如此表示。


    「執行過一次《聖還之儀》後,最起碼有兩百年不會再發生《世界危機》。」


    兩百年。下一次的災禍再怎麽快也要到兩百年後才會發生。


    換言之,隻有活在現在這個時代的人類可以保證安全。


    「即便對世界來說隻是暫時將就的和平,對人類來說就是永久的和平了。」


    總有一天災禍必定會到來,然而在自己享盡天年之前那樣的危機都不會發生。這個世界幾千年來都不斷反覆著這樣的循環。


    ──既然如此……


    「那個選擇是對的。」


    不管燒掉真正的《原典》,還是燒掉假的《原典》,世界無法實現永久和平的事實都不會改變。但假如有防堵《未知危機》的可能性,反而可以說我的選擇……史蒂芬他們的選擇才是正確的。


    「漸漸燒掉了呢。」


    希耶絲塔望著儀式如此呢喃。


    曾經襲擊過這個地球的種種危機,在神聖之火焚燒下都升華為飄向高空的白煙。


    就在這時,《聯邦政府》的高官們從座位起身,朗讀起手中的書卷。那是為保護世界而戰的人們獻上讚頌,並為到訪的和平決心守護到底的詩句。


    話語本身並沒有什麽價值。


    由於是外國話,我也並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我還是閉起眼睛聆聽,同時遙想過去。


    即便失去許多東西,依然朝著想要實現的心願拚命伸手奔馳的那段日子。結果我們獲得了最終的勝利,抵達了圓滿結局。戰事全部結束,如今已沒有人流淚。


    『──真的是這樣嗎?』


    感覺好像聽見誰的聲音。


    最近向我如此呢喃過的,究竟是誰?


    「君彥?」


    我看向旁邊,發現渚一臉擔心地注視著我。


    「沒事,沒什麽。」


    我說著,搖搖頭。就在這時……


    ──磅!大廳中響起刺耳的槍聲。


    與此同時,在白柱祭壇上飛散出鮮紅的血液。


    「米亞大人!」


    女性充滿焦急的尖叫聲傳遍會場。是奧莉薇亞。


    在大廳前方,舞台上,巫女倒在衝上前去的奧莉薇亞懷中。


    是罪惡的子彈侵略正義的瞬間。


    「敵襲!」


    不知最初是誰如此大喊。霎時,大廳中陷入一片混亂之中。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巫女》米亞惠特洛克遭到什麽人狙擊了。


    「……米亞。」


    在遠處的祭壇上,無力地癱在奧莉薇亞懷中的米亞,看起來從肩膀一帶出血了。


    典禮開始之前,她表示自己也喜歡圓滿結局並露出的笑容閃過我的腦海。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太奇怪了。為什麽會這樣?


    我的腦袋從剛才就彷佛要燒起來般快速運轉著,但得不出什麽像樣的答案。


    不應該會這樣的──唯有這種自己死也不想講出口的愚蠢話語湧上我的喉頭。


    「怎麽會有、這種混帳事。」


    不對,我期望的未來不是這種結局。危機應該已經結束了才對。


    是誰?究竟是誰在搞背叛?


    史蒂芬嗎?那個烏鴉麵具嗎?還是──


    「等等,希耶絲塔!」


    在我旁邊,渚衝了出去。


    不,有個人物比她更早動身。


    在渚伸手的前方,白發偵探如脫兔般奔馳。手中抱著原本藏在座位下的滑膛槍,飛也似地衝向米亞的地方。


    但她沒有注意到,還有其他人物正盯上那樣的自己。


    「……!希耶絲塔,快看對麵的二樓座位!」


    在那裏的,是舉著一把黑色步槍的烏鴉麵具人。當希耶絲塔透過對講耳機聽到我聲音而發現敵人時,槍聲已經響起。


    超越音速的子彈一直線飛向希耶絲塔。如果她想閃避,連短短一秒的延遲都不允許。換言之──


    「希耶絲塔……!」


    猶如紅花綻放般飛濺的鮮血,顯示了那一槍的結局。希耶絲塔原地身體一晃,連護身動作都沒做就癱倒下去。


    「…………!」


    回過神時,我的雙腳已經動了起來。如今我衝過去也一點意義都沒有──在腦袋思考這種道理之前,我的腳就往前衝了。


    與許許多多的人錯身、碰撞,每個人口中都在叫喚著什麽。但奇怪的是,我聽不見那些叫聲。


    不知不覺間,聲音不見了。


    世界上的所有聲響都消失,視野中的景象化為黑白。就在衝到了階梯最底處的瞬間,霎時失去平衡感的我全身摔落到地上。即便如此,我依然奮力伸手,伸向倒在遠處、變得動也不動的希耶絲塔。


    「希耶、絲塔……」


    我看過這一幕。我曾曆過這個景象。


    沒錯。那天,偵探就是這樣──


    「又是、如此嗎?」


    明明這種結局,是錯的。明明我一直以來唯一追求的,就是不要讓未來變成這樣。然而,事情會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我肯定做錯了什麽,所以這種錯誤的未來才會降臨。既然如此,我──


    「──!」


    就在這時,我看到有個人物叫喚著,奔向希耶絲塔。


    是渚。另一位偵探憑著心中的激情衝刺。


    我望著那偵探的背影,不知不覺中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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