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床被鋸斷了】


    那昏糊遐思之中便又熬過了一個漫漫長夜,小別勝新婚的來去之間都是柔情密意。


    下過一場秋雨,清晨起來天忽而就寒了,壓箱底的秋裙拿出來,他卻叫她不要穿,昨夜帶回的禮物盒子打開,叫她當著他的麵換。


    那盒子裏頭的是寬緄邊兒的京中時興款,連薄紗一般的綺紅肚兜兒他也給她買回來。一個大男人買這個,也不曉得店裏頭的夥計有沒有笑。


    不過也無所謂,反正笑也不認識,出了門下一回誰還記得誰,他那張木冷木冷的狼臉呀,麵皮兒可厚,還愛裝。


    窗前雕花銅鏡把女人的俏影映照,梳了頭,髻尾插一支墜花小簪,劉海襯得眉眼溫婉又乖覺。


    轉過身,問他好不好看?


    那承了一夜愛寵的身段把新褂兒撐得盈盈有致,兜轉之間勾勒的都是窈窕風情,十六歲這年秋做了他媳婦,按老丈人關福的說法是「老大不小了」,姑娘家的嬌羞還未褪盡,輕含著嬌俏下唇,雙頰嫣粉粉的惹人疼,哪裏會不好看?


    庚武肅著俊顏,「好看不好看,左右都已經娶了你,怎樣也退不回去。」


    連誇她一句都吝嗇,秀荷氣得打他,他卻就勢把她的手兒環在自己腰上,驀地又裹進了胸膛,重重地啄了一吻。


    「小叔叔、小叔叔,該起床了!」起早的穎兒在門外頭推門,稚嫩的嗓音睡意未退。


    秀荷趕緊把庚武一推,揩著帕子掩門走出去。


    穎兒覺得自己是隻小貓頭鷹,黑乎乎的地方可逃不過他的眼睛,那牆角的紅床崴了一根腿兒……昨夜小叔叔把床鋸斷了,小嬸嬸怕被祖母知道,要賠錢呢。


    「嘻。」他羞澀地捂住眼睛。


    綿綿秋雨雖停住了,然而空氣中的濕寒猶甚,庭院裏濕漉漉的,青磚縫隙探出的小草被細雨刷洗得翠油油。北麵的秋天忽而就見不到綠,南麵卻可以一直綠到初冬,甚至更久。


    屋簷下滴答滴答,秀荷揩去落在袖子上的三兩滴漏水,隨在庚武的身後走出來。


    昨夜好了一晚,今日走不快路,看他在前麵步履穩健,挺拔的身姿把一襲灰藍色竹布長袍撐得清風灑落,正經的時候和私下裏對著自己簡直是判若兩人,這會兒蕭然雋逸,昨夜卻有多壞,開天辟地,悱惻纏綿,叫人活也活不成了。


    「在看什麽,怎麽神遊起來?」


    忽然之間他回轉過頭來,素白衣領之下一抹紅痕若隱若現……那是她昨夜痛極造下的痕跡,今日特意叫他著了交領內襯,怕不好出去見客。


    「叫你先走呀。」秀荷羞惱催促,不肯與庚武對視。


    看那眼中嬌媚,猜她正在偷偷打量自己,庚武精致嘴角微微上浮,心中疼她寵她,樂得叫她繼續。


    秀荷慢悠悠緊著碎步跟上。


    天一冷,大人孩子們都換上稍厚的秋裝,雲英手裏抖著一件靛青長袍,叫嵐兒把衣擺牽著,看看還有無線頭尚未剪斷。


    見庚武過來,忙笑著招呼道:「才準備叫你試穿呢,正好人就來了。那些北麵大營裏帶回來的衣裳,我看都舊得不行,如今是船掌櫃,出去要與老板們應酬,可不行穿得不體麵。我見你個子和大郎差不多,這便抽空給你做了一件秋袍,小叔子穿上看合適不合適?」


    雲英打六歲上就纏了足,個子比秀荷要矮半個頭,踮著腳尖給庚武扯扯肩膀、拉拉袖子,雖然吃力,眼中卻都是一種純澈的滿足。


    這是個家裏大人孩子都景仰的男人,大多數時候他是屬於所有人的,他是他們的頂梁柱,他們的心都因著他的歸來而得到希望。


    見雲英眼眶微有些發黑,秀荷站在旁邊看,不免慚愧道:「大嫂白天揀茶那樣費眼睛,晚上還要熬在燈下做衣裳,怪秀荷疏忽了,竟也不曉得給三郎抽空做兩件,叫大嫂這樣辛苦。」


    雲英瞅著新媳婦臉上的嬌妍,忽而注意到自己和庚武的距離近了。仰望著小叔子早已不是少年的身量,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都說姑娘變成女人一眼就看得出來,男人不也是一樣,少年與漢子之間,缺的就是這股紅塵濃烈。


    連忙不著痕跡地退開兩步,略微局促地道:「見外了不是?都是一家人,哪裏說的兩家話,弟妹才進門,哪有叫你辛苦熬夜的道理。」


    禾惠正在給二丫頭芷兒洗臉,抬頭看到秀荷一身豆綠的櫻草緹花新褂子,頭插墜花鑲玉小銀簪,俏盈盈地站在庚武身後。那一武一嬌,千般登對,來去之間恩愛隻把旁人羨煞。


    不由得擰著毛巾衝著大嫂擠眼睛,「喲,瞧把新媳婦疼的,昨夜還說獨獨就秀荷沒有,哪裏舍得真沒有,這款式呀,我隻見衙門老爺的太太穿過一回,樣式可新鮮。全家呀,小叔子就對你最上心了。」


    一邊說,一邊笑著將秀荷的新衣上下打量。今日塗了淺粉的眼影,性子又活潑,鵝蛋臉兒看上去生動極了。


    怕嫂嫂們多心,秀荷趕緊乖覺道:「他哪裏會買東西,不過恰恰好被他誤打誤撞,買了個合適的罷了。對了,過幾天等把活兒趕好,嫂嫂們喜歡什麽款式,秀荷都給你們做了來。」說著暗暗睇了庚武一眼。


    庚武心神領會,展眉笑道:「都在堇州榮盛衣鋪裏買的,緞子成色都一樣,隻不曉得嫂嫂們中意什麽款式,便不敢買衣裳。回頭讓她去做,她要做不好,嫂嫂們訴與我聽,我替你們罰她。」


    罰,怎麽罰?


    那後院房門輕掩,把兩個人昨夜造下的秘密掩藏,又不敢叫旁人曉得了去,今夜都不知要怎樣應付。


    秀荷假意不理庚武,庚武俊顏含笑。她惱他壞,他偏愛縱著她惱,不以為然。


    庚太太出來看到這一幕,心裏頭便都是歡喜,笑言道:「我們庚家的男兒哪個不疼媳婦?從前老大老二還不是一樣,有什麽好的不想著你們。」


    話一說出來,見雲英禾惠隻是兜著袖子笑,忽而便有些尷尬,兩個兒子去的時候,一個媳婦不滿二十,一個才剛滿,從前感情都是多好的。趕緊又改口說:「快來吃早飯吧,說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


    婆子把飯菜端上來,一家人圍坐在飯桌旁吃。南麵人早上多喝粥,醃幾樣小菜,搭半顆鹹鴨蛋,就已然十足美味。


    秀荷挑到碗底下,果然又看到粥裏埋了一顆鮮鵝蛋煎成的荷包。鵝蛋可滋補女宮,尋常人家都是留給孕中產後的婦人吃……定然又是婆婆悄聲吩咐的,每一回庚武在家時總有。


    想到昨夜夫妻恩愛,不由得怯羞了紅顏。宅子太小,什麽秘密都藏掩不住,就如庚武所說,便是她們聽不見,一樣也曉得你我在做些什麽。


    低著頭細口慢嚼。


    穎兒拽著秀荷的袖子,神秘地眨著眼睛,「小嬸嬸、小嬸嬸,我有秘密要告訴你。」小手做成喇叭狀,趴在秀荷耳邊悄聲說話。


    禾惠頓了筷子挑眉責怪,怕穎兒亂說,「大清早就開始搗蛋,弟妹你別聽他的。」


    穎兒稚嫩的嗓音噓噓喘著氣,「小嬸嬸,床被小叔叔鋸斷了,我不會告訴祖母的。」


    秀荷的臉刷地就紅了,垂在膝上的手暗暗擰了庚武一把。她對二嫂笑道:「穎兒可黏我呢,在小嬸嬸麵前從不搗蛋的,是吧?」


    「嗯!」穎兒重重地點著頭,一本正經地對娘親說:「我告訴小嬸嬸我是貓頭鷹。」


    庚太太好笑嗔怪,「這孩子,看小叔叔一回來把你高興的。」又問庚武一路上可還順利,這一趟跑下來生意能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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