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此便恨了他,也許從前也有恨,隻是那恨尚且可有可無,但現在不一樣了,他間接地害死她爹,她雖不至於衝上去叫他償命,畢竟還是三個孩子的娘呢,任性不得,但她一定不會叫他這樣輕而易舉得償所願,孩子是她和庚武的,是她爹與她娘的,她就叫他看兩眼吧,多看兩眼記得更深一些,然後叫他也嚐一嚐那知道有卻得不到的痛苦。


    京城她不會再來第二趟了。


    一陣清風襲來,男子衣裳上熟悉的清爽味道拂過鼻翼,秀荷抬頭看,看到一雙狼眸炯亮,好像把人看得一點兒秘密也藏不住。她低聲問庚武,「幹麽這樣看我?」


    庚武噙著嘴角,反問她,「你在想些什麽?」


    秀荷可不想告訴庚武這些,「哪裏有想什麽,是你在想好不好,你說你在想什麽……想素玥?」自己說著也好笑起來,剜他一眼,想起他掛在嘴邊的那句—— 醋味兒比你爹釀的酒還酸。


    爹,一說起爹心情就又沉重了。


    「咯—— 」鐸乾不知道與孩子說了什麽,姊弟三個歡快地舞著手兒。他在孩子麵前總是有無比的耐心,姊弟三個對他一天比一天來得親密。


    「好丫頭,該給你起名兒了。」他把甜寶抱起來,對著她的小臉蛋親了一親。發現秀荷在看他,目光恍遊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便慈愛地對秀荷道:「今日累不累?王公世族間的事兒便是如此繁瑣,你多應付幾次就學會了。」


    心中欣慰她頭一回進宮就得了太後的喜愛,又覺得還是太單純了些,沒有京城裏其他公主、郡主的城府。是自己誤了她,不然她應比現在還要更好,不用多過那十幾年清樸的平民生活。


    多應付幾次……他竟還在盼著她能夠留在京城?!


    秀荷回神,彎眉笑了笑,「崽崽們鬧了一早上,都倦了,你不要再鬧他們,放下來吧。」說著走過去,把甜寶接回自己懷裏抱著。


    那女兒嬌顏在目下掠過,嫣紅小唇兒輕抿著,表情莫名冷淡。鐸乾有些不懂,怎麽昨兒個還是好好的,今天進了趟宮就變了?


    他看向老桐。


    老桐暗暗擺了擺手,示意王爺不要太著急,丫頭倔,得一步步慢慢來。笑著問秀荷,「丫頭在京城過得可還習慣?聽說南麵人吃東西都精細,吃不慣北麵的糙食,看你近日倒真是瘦了許多。」


    這是個溫和極有涵養的長者,說話行事總是進退有度,叫人忍不住就放鬆下來。


    甜寶尿褲子了,胖嘟嘟的小屁股下濕答答的,秀荷找地方給她換尿布,心不在焉的,聲音卻柔,「還好呢,三郎曉得我愛吃啥,家裏請的是南麵的廚子。反正就是來玩一趟,家還是在江南,早晚要回去,習不習慣都無所謂。」


    鐸乾以為她是因為那枚玉佩,心裏生了芥蒂,歉然道:「你義母那人沒什麽壞心眼,就是不擅交際,心是簡單的,她若是說了什麽,你別往心裏去。都是一家人,你多與她相處,慢慢就熟悉起來。關師傅既已故去,如今南麵也沒什麽好叫你掛心的,待近日鋪子之事忙完,叫阿武帶你在周遭賞玩幾日,不著急回去。」語氣溫和,邊說邊逗了逗甜寶粉嘟嘟的小臉蛋。


    「哢哢—— 」甜寶咧著紅紅小嘴兒笑,見乾爺爺臉色蒼白,伸出小手要摸。


    自從關福去世之後,鐸乾在秀荷麵前稱呼他便不再是「你爹」,而是變成了「關師傅」。


    秀荷心思冷涼,麵上隻作出沒認真聽的樣子,因看見那邊有一座小亭,便欲走過去給甜寶換尿布。小丫頭羞羞,可不能被一群男人們看見。


    她隨口應道:「王妃人很好的,義父多慮了。阿爹屍骨未寒,娘的塚也在南麵,婆婆和紅姨也催著回去,哪兒沒有掛心呀?欸,你們先走幾步,我和奶娘去那邊給小丫頭換塊尿布。」叫庚武帶弟弟先去前邊等,自己便領著奶娘走去亭子裏。


    紅姨……嗬嗬,說不定這個女人不用等到她回去就會來了。


    鐸乾看著秀荷的背影,好笑又無奈地搖了搖頭。見庚武推著推車走去前麵,忽然肅了容色,壓低聲音對老桐吩咐了句什麽。


    「快抓住牠,快抓住牠!」回廊上傳來一陣男童的聲音,清脆又響亮,冷不防一隻粉色的小豬從回廊對麵飛竄到這一頭來,一群宮女太監紛湧而至。


    那小粉豬又瘦腿又短,比花卷和豆豆還要小,身上穿著件花鈕扣裳,看起來好不詼諧。怕被抓住,扭著屁股在庚武與鐸乾兩人腿間繞來繞去地跑。


    「咯咯咯—— 」花卷和豆豆才要瞌睡,頓時又清醒過來,伸長著手想要抓呐,咿呀咿呀地說個沒完。


    「滴答、滴答……」笑得太用力,豆豆又尿褲子啦。


    秀荷在小涼亭裏看見,便隔空叫了一句,「欸,快把那豬兒抓起來,別笑岔氣兒了。」


    才說著話,花卷就已經「咯」地打了一個小顫。


    庚武好氣又好笑,清偉身軀一俯,輕而易舉便把那小粉豬拎了起來,「是誰的?自來取走。」


    「我的,我的!山雞哥哥,是本皇子的!」對麵九皇子永恪眼睛霍然一亮,猛拍著太監的腦袋催他把自己駝過去。


    七、八歲的小頑童,半年不見又長高了許多,一躍從太監肩頭上跳下來,拉著庚武的手臂糾纏不停,「山雞哥哥,我就猜著你今天要來!」又衝著身後一道清麗身影擠眉弄眼地笑,「嘻,素玥姊姊,你看你的誰來啦?」


    素玥揩著手帕,一邊走一邊問:「誰是誰的呀,神神叨叨的。」


    她穿一條櫻草滾花邊褂子搭素色長裙,看見是庚武英姿挺拔地站在廊簷下,那水眸中盈滿訝然,腳下步子微微一頓,臉有些紅。


    被永恪看見,調皮地衝著庚武眨眼睛,「瞧,她臉紅了!上一次你們倆沿著宮牆說悄悄話,我就猜她喜歡你。山雞哥哥留在宮裏教我功夫,我叫父皇給你們兩個賜婚!」說著幾步跑到素玥身旁,拉著她的手,想要讓她與庚武並排站在一塊。


    素玥隻及庚武肩頭,被永恪忽然一拉,差點就被推進庚武懷裏,連忙退後兩步。


    那紅牆琉璃瓦下,鋪天蓋地都是皚皚的白雪,清風將他衣袂撲簌吹拂,莫名生出來一瞬恍惚,分不清光陰是在當下,還是在前年那個大雪紛飛的北方大營。


    無緣之人連再見一場都是奢侈,自上次偶遇至今又過半年,他看上去越發氣宇卓然,年輕商賈英俊儒雅,是她所陌生的,亦為她心底所欽慕。


    素玥輕抬下頷,對庚武淺淺一笑,「你也在這裏?上回的信收到了嗎?」


    庚武含笑應答,嗓音清潤,「滿月那天我妻子收到了,轉交予我。對了,一直想問問你,那人後來可曾為難你嗎?」


    想不到是他女人收的。素玥有些窘迫,莫名想起那日在王府後門看到的緋紅嬌影,收拾心緒,故作泰然道:「倒是沒有,隻說叫我把東西給你,說你手上若沒沾點兒腥,到底叫人不放心……被她看到了,沒給你帶來誤會吧?」


    永恪去玩他的小粉豬了,素玥絞著帕子,眼睛看向庭中的白雪,她的容顏很清麗,髻上插著素花簪,鬢發被風吹拂到臉上,庚武站在她對麵看著,隻覺莫名有些蕭瑟。


    因聽她語氣似與那群人很熟,便壓低聲音問道:「那麽你手上又沾了他什麽腥?若一樣是另半袋金子,你大可以遠走高飛,又何必去醇濟王府給人當奴才。我一直想問問,那路公公到底是何人,你如今又與他是什麽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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