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為何畏懼黑暗?


    生活本身就是“前路漆黑”。


    霧間誠一(vs幻想者)


    俗話說,城市有白天與夜晚兩種麵貌。話是這麽說,但現實沒有那麽明顯的區別。比如這裏是安全的白天領域,那裏是糟糕的夜晚世界等等,很遺憾,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如此簡單易懂的區別。


    比如現在,在明亮陽光熠熠生輝的車站廣場,一位少女坐在長椅上。她身穿傳統的便服,看上去像是普通中產階級家庭的孩子。


    少女像是在等人。她把地方報紙卷成一團,鞋尖一次又一次地敲擊地麵。


    稍微觀察一下這位少女就能發現,她的敲擊方式有種規律。她是在某種特定的節奏下,以精確的間隔不斷重複敲擊。


    過了片刻,一位少年向她靠近。他的穿著也非常普通,給人一種“沒什麽零花錢”的印象,服裝和發型都很市井。


    “好啊,在等阿虎嗎?”


    說他搭訕未免有些不自然,但他的這句話即使被別人聽到也不會留意。


    “嗯,下午一點見。”


    少女點了點頭。不過現在的時間已經過了下午三點。


    “好吧,走這邊。”


    少年用下巴示意少女。


    兩人離開車站。附近沒有一間派出所,但也沒人滋事。不知算是約會還是碰頭,總之兩人一起走向一條街中。


    他們看上去隻是普通的年輕情侶,並不醒目。似乎是哪裏都有的普通人。


    他們最終走入沒有人煙的都市再開發區域。


    老建築的拆除還沒有完成,肮髒的大樓和不知道是不是小店的崩塌建築排成一列。


    這個區域被繩子圍了起來,也立著一塊“禁止入內”的牌子,但兩個人都毫不顧忌地鑽了進去。


    轉到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的陰影處時,有好幾個男人在那等待。


    “來了啊。”


    “今天是一個人嗎?”


    說是男人,他們也差不多是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


    帶來少女的少年立刻走到他們一方,跟這些人一起盯著她看。


    “…………”


    少女獨自承受著男人們的視線。


    “好了,小姑娘。你想要多少?”


    看上去像是男人中最為年長,身穿皮夾克的家夥嬉皮笑臉地說。


    “有多少要多少。”


    少女以不含感情的聲音幹脆地說。


    “——哈?”


    “現在把你們身上帶來的全部貨物都在此交出。”


    少女毫不顧忌的說話方式讓男人們有些嗤之以鼻。


    “——喂,小姑娘。你知道我們是誰吧?應該很清楚吧。”


    皮夾克說。


    “我知道。你們是私售麻藥的小嘍囉吧?比如向你們盯上的人兜售麻藥。”


    少女輕快地說。她平靜的聲音沒有絲毫氣勢或不自然。


    “——你說小嘍囉?!喂,你好像沒搞清楚啊。就我們現在帶來的分量就值好幾百萬。你有錢麽?”


    “沒有。”


    少女幹脆地回答。


    男人們聽到她過於理所當然的口吻,都驚愕地張大了口。


    “……你說什麽?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我沒錢,但你們要把身上所有的藥都交出來。”


    少女的聲音說是寒氣逼人也不過分。


    無言以對的男人們肩頭開始微微顫抖。他們發怒也是理所當然的。


    “——開、開什麽玩笑!”


    “你這臭婆娘!”


    男人們撲向少女。


    少女轉身逃跑。


    “站住!”


    “你以為你逃得掉嗎!”


    “沒那個必要。”


    少女說完,就拐過了小巷的轉角。


    最先追來的男人剛拐過去,就突然飛回後方。


    “————!”


    其他人都目瞪口呆。


    他們麵前站著一位裝扮奇特的人物。


    這位人物頭戴黑筒狀的帽子,身上還披著黑色披風。臉上化了妝,黑色的口紅在雪白的臉上顯得非常醒目。那副身影十分丟人,看上去蠢極了。


    “哎、呃——別垂死掙紮了。你們是不可能贏的。”


    黑帽子結結巴巴地說。讓剛才那個男人飛起來的,正是這位奇人的正拳。


    “你、你是誰啊?!”


    男人們大驚失色。這也難怪。


    “我的名字是——不吉波普。”


    奇人的說話方式奇怪地充滿自信。


    “——哈啊?”


    “這是在cosy嗎?”


    “果然不知道嗎——真的隻有女生知道呢。”


    奇人低聲自言自語。


    “你說什麽?”


    “不,跟你們無關。”


    剛才那位少女靠到奇人的背後。


    “不吉波普,這些人都是壞人。幹掉他們。”


    ……這是在朗讀台詞嗎。


    “給、給我適可而止!你這——”


    男人們攻了過來。有好幾個人的動作看上去都像是打架老手。這些人都不簡單。


    ……因此,他沒有手下留情。


    ——打倒了所有人後,黑帽子奇人從橫七豎八的男人們懷中掏出包著麻藥的塑料袋。


    奇人一刻不停地把這些麻藥裝入自己的口袋,然後慌忙逃離了現場。


    他不顧疲勞和焦躁,隻是喘著氣奔跑,最終“他”逃到了人煙稀少的鐵橋下。


    剛才那位少女——織機綺就等在那裏。


    “辛苦你了,正樹。”


    織機微笑著說。


    於是,黑帽子奇人——也就是我、穀口正樹取下了那頂煩人的帽子。


    “——好熱哦,這樣打扮!”


    我抱怨。


    “穿著這身衣服格鬥太折磨了,真是的!”


    “因為他就是這身打扮嘛。至少傳聞中是。”


    織機轉到我身後,幫我脫下了披風。


    “女生的傳言其實都是不假思索——傳出來的。”


    “給你毛巾。”


    織機遞過毛巾,我用它拚命擦臉。等我終於把妝容卸掉時,我頓時感到一陣清爽。


    ……當然啦,織機站在車站前廣場的時候,我就一直跟著她。


    她進入再開發區域後,我就立即躲在陰影裏,給自己抹上了黑色唇膏。這是故意的……


    你問我在做什麽?


    其實就是……正義的夥伴。


    懲罰遊蕩街頭的壞人——不過我還是有些困擾的。


    這是織機的願望。


    她把小袋子從我腰間取下弄破,把裏麵的麻藥全部丟到下水道裏。白色的粉末融化在烏黑的汙水中,消失得一幹二淨。


    (據說是值幾百萬呢……)


    我呆呆地考慮著。不,我並不是覺得浪費或者想要那份金錢,隻不過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個金額都足夠成為“做些什麽的資本”。


    “正樹是英雄呢。”


    織機幹脆地說。


    “……還好啦。”


    “多虧了你,有將近幾百個人都不會被麻藥入侵。真了不起。”


    ……她的說話方式有些機械。不過她平時差不多也這樣,所以我很難區分。


    而且,我到現在也沒搞懂。織機好像知道剛才那個引路人的暗語,她到底是從哪裏得知的呢。即使我問她,她也隻會回答“偶然從大家那裏聽來的”罷了。


    “哎呀?你的手——”


    織機的視線停留在我的左手上。那裏有一點擦痕,稍微滲出了鮮血。


    “啊啊,沒什麽大不了的。”


    “對不起,都怪我。”


    她說著,溫柔地抓起我的手,用準備好的急救包給我包紮傷口。


    那份觸感十分柔軟,她的臉也近在眼前,而她的呼吸輕拂在我的手上。


    在無人路過的鐵橋下,我正跟一個女孩親密地單獨相處,而且還擁有著兩個人的秘密,我居然都沒有主動握住她的手。


    身為正義夥伴的我不禁想。


    ……為什麽我要做這種事呢?


    *


    “……‘不吉波普’。”


    那時,她第一次說出這個名字,問我是否聽說過。


    “沒聽過……怎麽了?”


    “據說他是死神。也有人說他是殺手。”


    “啊……?”


    我大吃一驚。


    她繼續說。


    “那畢竟隻是傳言,就像是怪談中的角色一樣。據說那位少年在人類一生中最美的時刻,為了不讓這個人變得更醜,會殺了他。”


    “……是嗎。”


    聽上去確實像是會出現在女生怪談中的家夥。一定是美少年之類的吧。


    “這怎麽了?”


    “正樹,你能——成為他嗎?”


    “——哎?”


    “我想你一定能做到。畢竟你很強。雖然個子稍微高了一點,但沒有太大區別。”


    “給、給我等一下!做、做那種殺手……!”


    我大驚失色。我還以為她是隨口說說。


    “不,殺手隻是隨便的傳言。其實不隻有殺人的傳聞,關於他們,反倒是樂於助人的傳聞更多。”


    她這樣說,就好像那個人真的存在一樣。


    “樂、樂於助人?幫些什麽?”


    “什麽都幫。”


    “什麽都幫嗎——”


    “就是能做到的任何事。”


    “…………”


    “你很強,正樹。你一定能成為不吉波普……”


    她直直地盯著我。


    我為難地抿著嘴。接著,她突然移開了視線。


    “……對不起。我到底是怎麽了。明明沒有資格拜托你這種事——”


    她低著頭,肩頭聳動。


    她縮成一團的身影看上去十分嬌小。我的胸口忽然有種縮緊的感覺。


    “——那個……我成為不吉波普的話,你會怎麽樣?會感到開心嗎?”


    我無法忍受沉默,這樣說道。


    她抬起了頭。


    “……可以嗎?”


    “可以。我會做的。雖然不知道該怎麽做,但我會盡我所能。”


    “……真的?”


    “嗯。”隻要能讓你開心……這句話太讓人難為情了,所以我實在沒法說出口。


    “——對不起,正樹。”


    她用雙手捂著臉。


    “真的對不起,強迫你做這種事——”


    “不,沒事啦。我們是朋友嘛!”


    “對不起……”


    她總是悲傷地向我道歉,而每次我哄她的時候,都有種向奇特的次元踏出了一步的感受。


    不過,我那時還不知道不吉波普的打扮是那麽丟人。


    看到織機像是在diy小店買來的黑布披風和帽子,我一臉驚愕。


    “——我、我要穿這個上街嗎?”


    “隻要在‘出現’的時候換上就行了。平時啊,好——就把它放在運動包裏。”


    織機說著,拿出一個巨大的耐克包。


    “等、等一下。為什麽我必須要穿這種衣服?”


    這樣簡直就是古代的街頭藝人。但是,織機對焦急的我幹脆地說。


    “嗯。一定要。”


    我接過裝飾花哨的披風,不禁覺得手中之物非比尋常。


    縫製非常精美。連邊邊角角也縫紉整齊。布料有兩層,給人一種厚重的印象。雖然不至於是手製,但反而有些丟人。


    “——不過,要是被熟人看到了怎麽辦……”


    是我太過天真了。織機再次輕而易舉地給出回答。


    “嗯,沒關係哦。因為還要化妝,不會被其他人發現的。”


    ……於是,現在的我就化身為不吉波普在街頭遊蕩。


    最開始是夜晚的小巷裏,我把織機獨自行走時引出的色狼擊倒。這讓人總有一種中了美人計的感覺,但我也不能任由她受到襲擊。


    “——果然能做到嘛,正樹好厲害。”


    聽她這麽一說,我畢竟也是男人,就沒法再多嘴了。


    於是,我就一點一點陷了進去,今天也做著同樣的事——


    不過,在做這種事之前,我沒想到這座城市居然有如此危險。身為“魚餌”的織機很容易吸引獵物上鉤。真是豈有此理。日本這個國家似乎也沒我想象中那麽安全。


    我的空手道師父就是在日本引發了暴力事件,才漂泊到國外的。但我目睹了這種狀況之後,不禁認為師父那種正義感極強的人被卷入事件也是難免的。不過,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子在做這種事,一定會發怒吧。


    至於織機為什麽要讓我做這種事,我至今還沒搞清楚她的真實目的。但是,我也漸漸地把這種危險的工作當成了一種“扮演遊戲”來享受。不隻是因為能和織機在一起——


    “……也差不多要開始上課了吧,怎麽辦?”


    化作不吉波普的我一邊在小巷深處任由織機為我化妝,一邊向她提問。


    “…………”


    她沒有回答,把護膚霜塗在我的臉上,又把雪白的粉底撲了上去。


    “——不能一直這樣做下去吧。”


    “…………”


    織機依舊沉默,為我畫上眼線。


    她的臉就在我麵前。近到了我隻要稍微伸出嘴唇,就能親到她。


    “怎麽辦?”


    “…………”


    不吉波普的麵相就是臉色慘白。眼睛下方有類似於黑眼圈的蒼白陰影。而且他還戴著遮住眼睛的帽子,有種不是人類而像幽靈的感覺。如果走在夜路上看到我這副樣子,一定會嚇得大驚失色吧。


    “嗯?”


    我繼續追問,但她移開了視線。


    “——正樹。”


    “怎麽了?”


    “你想讓我為你做什麽嗎?”


    “哎?怎麽突然問這個?”


    “想要什麽都行。隻要你說出來我都會聽。正樹想要我做的任何事,我都會去做——”


    她看向一旁,用演講般的認真語氣一口氣說。


    “————”


    我語塞了。


    “我不是想就此扯平。但隻要是我能做到的,任何事我都會去做。正樹想要的一切,就是我的全部期望——”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拚命的她。


    她微微顫抖的側臉看上去十分迷幻,我的胸口也突然變得熾熱起來。我一定——是在感動吧。因為她跑題的話。


    “……那我就繼續做一陣‘不吉波普’吧。”


    我縮了一下肩膀說道。


    她像是痙攣般回過頭來,盯著我的臉。


    “……為什麽?”


    “哎呀,其實我也有些樂在其中了。”


    這也不算撒謊嘛,我在心中嘟囔。


    “正樹——”


    織機的雙臂一瞬間伸向了我。但她的胳膊剛剛抬起,就無力地垂下。


    “……正樹真笨。”


    她以沙啞的聲音低聲說。


    “是啊。”


    我也苦笑著。我不負責任地想,自己隻能盡力而為。


    *


    ……結果,這一天期望落空,綺不管去多麽糟糕的地方,也沒有引來什麽人。


    “我稍微有些放心了。總是被人盯上也很可怕吧。”


    正樹一邊笑著,一邊脫去衣服。綺也一如既往地接過衣服。她負責保管服裝。原本還要縫補保養,但今天這身衣服完整如新。


    “正樹,你是……”


    在夜晚漆黑的小巷深處,綺詢問正樹。但正樹這時正在擦拭臉上的汗水,沒有聽清她說的話。


    “嗯?你剛才說什麽?”


    他一邊細心地擦去卸妝水,一邊反問。


    “——不,沒事。”


    綺把剛才說的話憋了回去。


    ——“你是怎麽看待我的”這句話。


    但是,即使聽了問題的答案,綺也無能為力。因為自己在欺騙他。


    “那回家吧。我送你。”


    “不,算了。”


    “別犯傻啦。才剛剛讓你暴露在危險的環境中,一個人回家太危險了。”


    正樹笑著說。這是他們一如往常的對話。


    接著,兩人走到巴士總站,乘上了深夜巴士,前往綺的公寓。


    在那期間,他們一直保持沉默。


    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但正樹則是感覺不到說話的必要。綺瞥了一眼他,發現他還跟平時一樣,正笑著凝視她。就像是在說,隻要跟她在一起,他就很快樂。


    綺看到他毫無芥蒂的笑容,胸口一陣苦悶。


    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對不起。”


    趁咣當咣當奔馳的巴士發出噪音的間隙,她小聲地嘟囔。當他“嗯?”的一聲歪起頭來,她隻是搖了搖頭。


    “你剛才說什麽?”


    “不,沒什麽。”


    巴士終於到站。


    兩人下了車,正樹一直把她送到公寓的電梯前。


    但是,也該到此為止了。他就此止步。


    “那就晚安啦。”


    “……晚安。”


    綺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好跟他告別。


    她取下放著不吉波普衣服的耐克包,電梯也開始上升。


    “……唔。”


    她緊咬下唇。


    這時,她的外套中傳來了震動。是手機來電。


    她微微一縮,立刻找出手機。


    “——喂,我是織機。”


    “卡米爾嗎?”


    那個聲音依舊冰冷。


    “是、是的。”


    “那家夥還沒上鉤嗎?”


    “——至今為止,我們還沒有接觸。”


    綺的聲音有些顫抖。


    “嗯。他果然不會上冒牌貨這種簡單挑釁的當嗎——那就利用其他作戰來做個了結吧。”


    “——所以說?”


    綺的背部如同凍結,她不由得產生了不祥的預感。那個聲音又以冷酷的聲音宣告。


    “讓穀口正樹完成其他任務吧。差不多也該放棄他這顆棋子了。”


    “——!”


    “事有萬一時,也可以考慮對整個區域進行‘消毒’。我會向你發出驅逐指示。在那之前就維持現狀吧。”


    對方擅自切斷了通話。


    “…………!”


    綺戰栗著起身。


    電梯停止運轉,門也打開了,但腿在瑟瑟發抖的她無法從電梯上走下,電梯門再次合攏於她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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