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說這些的時候,語句裏也帶著點為難。跟楚家決裂這麽大的事兒肯定是要跟她的父母說的,那周之妍私生子的事情也就跟著瞞不住了,所以周之約直接和盤托出。她父母也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物,早些年什麽稀奇古怪的事兒沒見過,隻是沒想到這事兒能發生到他們家裏罷了,心髒病都差點兒犯了,當場就撂下話來,不管楚青雀這件事兒暴不暴露,都別想回他們周家,周家丟不起這個人。周之約隻好把楚青雀安置在外麵。“早些年你媽媽買過一棟小別墅,我們去哪兒。”周之約說:“小別墅我一直都有定期請人打理,很幹淨,能住人,就是有點偏。”周之約說這個的時候,還透過後視鏡看後麵車座上抱著畫框坐著的楚青雀。畫框很大,從楚青雀的腿上一直頂到楚青雀的下巴上,楚青雀要微微昂著頭,一張嫩白的臉上帶著幾分對未來一片迷茫的茫然。而畫框上,是放大的,周之妍豔麗的臉。畫裏畫的是十八歲的周之妍,漂亮的像是一朵嬌嫩欲滴的玫瑰花,美的張揚恣意,而她的兒子今年正好也十八歲,母子兩代出現在了一個地方,卻是截然不同的境遇。“沒關係的。”楚青雀抱著畫框,認認真真的跟周之約說:“我住媽媽的地方就行。”周之約心裏一酸,不再說話了。他們到周之妍的別墅的時候,楚青雀才明白周之約說的有點偏是什麽意思。這小別墅是在老城區裏的。b市分為新老城區,新城區在東邊,老城區在北麵,新城區多是高樓大廈立交橋,老城區多是大街小巷筒子樓,這小別墅就坐落在一條老街的最深處,四周都是樹,走一百多米遠就能看見平房民宅。說是別墅也不太對,應該說是弄堂深處裏帶小院兒的二層小樓,一樓是客廳,二樓是住人的地方,占地也算不上是很大,一層也就一百五十多平,跟楚青雀家一個客廳差不多大。值得一提的是,這家的小院兒裏也種滿了紅色的花兒,和楚青雀家裏種的是一樣的,這些花兒都紅豔豔的開著,夏日晚風一吹過來,花兒就跟著晃蕩,給整個院子都渡了一層柔軟的月色。周之約領著楚青雀進門,帶著點兒感慨似得跟楚青雀說:“你媽媽高中時候跟家裏鬧別扭,非要轉校到老城區的一中,然後在這裏買下的房子,天天自己走路去上學,許久沒來,沒想到再一看,還是原先的模樣。”楚青雀打從下車開始一直在四周亂看。小院兒的牆是用紅磚砌的,紅磚經過歲月的摩擦,紅磚上染上了斑駁的泥土,上麵還爬了綠綠棕棕的爬山虎,二姨拿鑰匙開了門,然後帶著楚青雀進門。一進了院兒,就能看見滿院子的花兒,再往前走就是水泥地,水泥地上還放著一個石桌子和兩個石凳子,再往前就是二層小洋樓。二姨推門進去,本以為進門後會看見滿地灰塵,但沒想到,一推門就看見地麵白色瓷磚光潔幹淨,一套實木沙發和茶幾擺在正中間,對麵放著電視,再往裏看,廚房洗手間什麽都是幹幹淨淨的。二姨詫異的環視了一圈,又上了二樓,發覺就連被單都是很幹淨的樣子,但是屋子裏又沒有人氣,沒有一絲別人生活過的痕跡,明顯是沒人住。她也沒想太多,隻琢磨著請上門的保姆幹活兒還真仔細,倒不用再置換什麽了,楚青雀直接就能住進來了。二姨放心了些,轉頭下了一樓,正看見楚青雀一趟一趟的把車裏的東西搬下來,挨個兒往屋子裏放。媽媽常用的水杯放到桌子上,畫框掛在牆上,抱枕放到沙發上,再把媽媽的拖鞋拿出來,放到門口。周之約腳步一頓,她這才發現,楚青雀自己的東西沒拿多少,但是卻把周之妍的所有東西都搬來了。就像是以另一種方式,讓周之妍重新陪伴著他一樣。周之約心裏頭有些許微妙的發酸。楚青雀就像是路邊蹲著的一隻小流浪貓,柔軟的讓人擔憂,卻又溫暖的讓人落淚,不管遭受了多少委屈,還是願意相信別人,會用柔軟的腹部去蹭別人的手。他才是所有人中最無辜,最受委屈的那一個,才剛滿十八歲就遭受了這些,生活了十八年的爸爸被迫離開,母族也不承認他的身份,之前有多少人捧著他,現在就有多被厭棄。周之約緩緩地走過來,蹲在楚青雀旁邊和他說:“青雀,有什麽需要記得和二姨說。”雖然她沒辦法扛著周家的壓力把楚青雀帶回周家,但是還是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幫楚青雀的。“不用的二姨。”楚青雀正好將楚媽媽的鞋放進鞋櫃裏,他抱著膝蓋,一扭頭,嫩白的小臉上蕩出了乖巧的笑容,掰著手指頭和二姨算:“媽媽給我留了一些公司的股份和幾家店鋪,都由律師交接到我名下了,這些錢足夠我生活得很好了。”楚青雀之前就專門歸攏過,雖然不算多,林林總總加起來也就幾千多萬的價值,跟楚家的資產比不了,但也足夠讓楚青雀生活,每年的紅利和租金都有幾百萬。周之約眼眶一紅,險些就這麽掉下眼淚來了。她的這個外甥啊,真是跟她妹妹一點都不像。恰好這時周之約的手機響起來了,她急匆匆的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屏幕,並沒有直接接通,而是站起身來,一邊往外走一邊摁了靜音。顯然,她並不想讓楚青雀聽到。楚青雀就乖乖的站起身,送周之約出去。周之約走出門之前,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了一眼。她的小外甥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臉上還帶著一點笑,遠遠地和她揮著手,跟她說“二姨再見”。她又想到當年妹妹嫁到楚家,離開家前看她的眼神。前後差了十八年,但其實都是一樣的,她都在各種利益的拉扯之下,做出了最正確但是也最無情的決定,用一層好看的說法粉飾太平之後,就迫不及待的拋棄了身後的人。周之約心裏一堵,說不清楚自己的心裏是愧疚還是難過,隻是腳步走得更快了,像是有點逃離的意味。等二姨的車都從院子裏離開不見了,楚青雀臉上的笑容才一點點消失,他退回到屋子裏,關上了門,赤腳踩在地上,在門口站了許久,才走到沙發上,有點茫然的順著沙發扶手坐下去。他以後不能回楚家了,但...周家也不要他了。雖然二姨沒說,但是他猜到了。燈光明亮的客廳裏,楚青雀坐在沙發上,像是站在充滿白霧的人生岔路口裏,他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走,不管那個方向,他都是孤身一身。——此時,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