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發生在過去的事情。


    為了替不可能任務做準備,葛蕾特接受克勞斯密集的訓練。他們隔著桌子,像在下棋一般彼此相對。取代棋盤擺在桌上的,是烏維家的房屋平麵圖。


    「烏維先生所在處是會客室。時間是下午兩點。我假扮成送貨員潛入,口袋藏著a──」


    「……這個嘛,首先我會利用莎拉小姐的動物確認有沒有攜帶槍枝──」


    他們在進行模擬。


    隻在腦中展開平常的訓練。在克勞斯是刺客的設定下,由葛蕾特立即回答她會如何對同伴下達指示,並且就如同下棋對局一樣,交互發表自己的行動,移動平麵圖上的棋子。


    葛蕾特漸漸將克勞斯逼入絕境。她奪走對方的武器,將其追趕到宅邸的角落。原以為這下沒問題了──


    「我要在這裏公開藏在口袋裏的a。」


    克勞斯掀開他剛開局便蓋起來的便條紙,紙上寫著足以令局勢逆轉的道具。他恐怕從一開始就料想到這一步了吧。


    葛蕾特歎了一聲。


    結果勝利的是刺客這一方。夥伴的棋子全都倒下。


    「還不賴。」克勞斯發表評論。「再來一次吧。你還能夠繼續嗎?」


    「好的,當然可以……」


    隻要變更設定,就能即刻作戰。


    葛蕾特重新排好棋子,開口說道:


    「……如果平常的訓練也這麽做,老大的負擔就不會那麽重了……」


    「不,想像和實戰不一樣。再說,我也沒辦法清楚說明細節。」


    比方說,對於「我讓席薇亞小姐從背後突擊」這項行動,克勞斯有時會做出「我像老虎一般應付」的回應。這樣太為難所有人了。


    不過,就累積經驗這一點,模擬訓練相當有效率。


    光是一晚,葛蕾特就和克勞斯交手好幾十回合,從中累積了許多失敗的經驗。


    「對了,我有個問題──」


    他們也會在對戰的空檔閑聊。兩人一邊喝著紅茶,一邊稍事休息。


    葛蕾特搶先點頭。


    「……好的,我今天的內衣顏色是──」


    「我沒有問你。」


    「──白色。」


    「不要硬是說出來。」


    克勞斯表情錯愕。


    葛蕾特從某位同伴那裏得到「盡量開啟性話題」的建議,於是便不疑有他,忠實地照做。


    她姑且「……跟我料想的一樣」逞強地這麽說。


    「其實我是想問你更嚴肅一點的問題。」克勞斯按著額頭。


    「嚴肅?」


    她強忍著想說出「是要預訂婚禮場地嗎?」這句話的心情,不然克勞斯可能真的會不理她。


    克勞斯的眼神倏地變得銳利。


    「──你為什麽沒能在培育學校發揮實力?」


    真的是嚴肅的問題。


    從他讓人不禁深陷的深邃眼眸也能感受到這一點。


    「包括其他成員在內,我當然有從教官那裏得到情報。百合經常失誤,再加上個性奔放,所以無法和其他人打成一片。莎拉原本就對當間諜沒有太大的動力。席薇亞則是因為出身的關係,曾經有過一段荒唐的時期。」


    那三人是這次要合作的夥伴。


    克勞斯大概隻有把這件事告訴自己吧。


    「可是,葛蕾特,我唯獨不知道你是怎麽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


    克勞斯似乎很擔心自己。


    盡管不是什麽開心的話題,葛蕾特還是情不自禁地泛起微笑。


    「我就算說了,你也一定不會相信……」


    「不,我相信你說的話。」


    「……謝謝你。」


    多麽令人安心的一句話。光是如此,整顆心便高聲跳動。


    葛蕾特用雙手懷抱似的拿著茶杯,說出自己的秘密。


    「……其實,我不喜歡男性。」


    克勞斯出乎意料地遲遲沒有反應。


    他沒有出聲,沒有動任何表情肌,甚至沒有眨眼。


    全身上下彷佛時間暫停般停止動作。


    「……………………………………………………………………………………………………………………………………………………………………………………………………………………」


    持續沉默了好久。


    「……老大?」葛蕾特偏著頭。「你不是答應說會相信我嗎?」


    「抱歉,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還說出如此過分的話來。


    「……我是說,隻要有男性出現在我麵前,我就會胃痛。」


    「可是你在我麵前,表現得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啊。」


    「老大是例外。」


    「這是什麽方便的設定。」


    克勞斯似乎無法接受這個說法。


    他對葛蕾特投以不服的眼神,再度像是陷入沉思般不發一語,但是不久便做出「畢竟我都答應要相信你了」這樣既像感歎又像放棄了的發言。他再次啜了一口紅茶,左右搖頭。


    「你的愛慕之情太令人費解了。」


    「會嗎……?」


    葛蕾特自己覺得很普通,不過他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


    真奇妙。


    克勞斯明明就徹底改變了葛蕾特這個人的價值。


    可是,比起想要說明這一點的渴望,眼前還有另一件事更為重要。


    「那麽,我也要發問。」


    葛蕾特改變話題。


    「什麽事?」


    「你手上的傷是怎麽了……?」


    克勞斯的手被劃出一道紅線。平時的他不可能會受這樣的傷。


    「噢,你說這個啊。」他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態度。


    「因為白天有件緊急任務要處理。我隻是稍微勾到一下,很快就會好的。」


    「……疲勞已經開始害你受傷了,請你務必好好休息。」


    「不用擔心。再說,我還有好多非寫不可的報告書得完成──」


    葛蕾特拿起擺在桌上的鋼筆。


    那是他愛用的物品。她用雙手抱在懷裏。


    「……在老大休息之前,我不會把這支鋼筆還你的。」


    她定睛凝視著克勞斯。


    他雖然不滿地蹙起眉頭,最終還是嘀咕一句「──好極了」,然後收拾起宅邸的平麵圖。這代表著訓練結束了。


    「我知道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總之你──」


    「好的。我當然會和你同床、為你唱搖籃──」


    「給我出去。」


    「…………」


    葛蕾特還沒說完,就遭到克勞斯先發製人。


    「葛蕾特,你應該也累了吧?我馬上就要睡了,你幫我把房間的電燈──」


    話到這裏就打住了。


    轉過身,克勞斯已倒在床上。他閉著眼睛,呼吸平穩。轉換速度之快,就好比關掉電源般。


    「…………好快。」


    這樣下去可能會感冒。葛蕾特連忙將毯子蓋在他身上。


    「…………」


    若是平常,隻要有人接近他就會醒來,然而現在的他卻依然沉睡。大概是累積了太多的疲勞吧。他還是第一次像這樣露出破綻。


    「……是因為在我麵前才鬆懈嗎?」


    葛蕾特懷著期待說出心中的疑問,然而他沒有回應。


    輕輕觸碰他的手,他還是沒有醒來。看來睡得相當沉。


    「……你總算肯稍微向我撒嬌了嗎?」


    一麵感受手堅實、溫暖的觸感,葛蕾特繼續待在他身旁。


    ──心髒高聲跳動。


    光是能夠在一旁望著那張安詳的睡臉,內心就覺得好滿足。全身彷佛受到陽光照射一般,漸漸溫暖起來。


    不可以對愛要求回報──盡管腦袋明白這一點,卻還是會不自覺產生欲望。


    (我對於這份戀情能否開花結果,絲毫不抱持期待……)


    葛蕾特緊握住他的手。


    「但是當我達成任務……能夠回應你的期待時……


    ……即使隻有百分之一,對愛情懷有渴望的我,是不是太貪心了呢……?」


    那是對她而言難忘的一刻。


    ◇◇◇


    由於成功籠絡了烏維,諜報活動一口氣有了長足的進展。


    擔任指揮中心的是葛蕾特。


    她一邊完成女仆的工作,同時接連向其他少女們下達指令。


    聽從她的指令,好比有三頭六臂般表現活躍的是席薇亞。


    「……老大下達了『像摩擦深海岩石一般地刺探烏維先生』的指令。」


    「麻煩說人話。」


    「意思大概是要你從烏維先生口中,打聽出明天參加餐會的賓客情報吧。」


    隻要像這樣做出指示,她就會「好!」地點點頭,立刻衝向書房。


    「嗨,烏維先生,我們差不多該出發了吧?」


    她拿著車鑰匙,用輕鬆的口吻對他說。


    盡管被烏維斥責「時間比平常早了一小時耶!」,席薇亞仍「因為天氣好像會變差嘛。好啦,我們提早到那裏聊聊明天的事情吧。」像這樣花言巧語地維持友好。


    當她下次返回宅邸時,想必一定達成目的了。


    完成任務的同時,也和雇主維持良好的關係。


    以現狀而言,她是任務的關鍵。


    至於百合,她則是朝著不同於席薇亞的方向發揮所長。


    天生的迷人容貌和與生俱來的開朗個性,讓她深受宅邸居民的喜愛。雖然這一套在培育學校裏吃不開,不過她這個人本來就算犯錯,也往往都會獲得原諒。即使行動多多少少不太自然,隻要是她就不會遭人懷疑。


    「……百合小姐,為了因應餐會,我要增加竊聽器的數量,請你去轉移居住者的注意力。」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已經翻倒水桶,把走廊弄得濕答答了。」


    「…………」


    「我是預知能力覺醒的百合!」


    百合才神情愉悅地比出勝利手勢,樓下隨即傳來奧莉維亞的慘叫聲。百合驚呼「居然這麽快就被發現了!」,接著便含淚跑走。


    盡管手段高調,但是也因為她的存在,讓其他同伴得以暗中行動。


    她的獨特風格獲得了充分的運用。


    宅邸外的莎拉則是受命處理雜務。


    葛蕾特指示她利用動物,完成瑣碎的工作。雖然她本人很謙虛,但其實有不少工作隻有她才能完成。


    葛蕾特在上街采買的途中和莎拉交換情報。


    「很遺憾的,敵人設下的陷阱沒有留下痕跡。由於連小妹家的孩子也沒有嗅出什麽,看來對方應該早有準備。」


    其實葛蕾特早就料到會是這種結果,因此隻是點點頭。


    「……那麽,明天一整天就麻煩你戒備了。請隨時在宅邸周邊待命……」


    「收到!」莎拉點頭,露出怯懦的眼神。「順、順便問,刺客有可能會再來嗎……」


    「我無法篤定地說沒有……」


    「嗚嗚,也是呢──不對,沒問題!小妹也會加油的。」


    拍拍臉頰鼓舞自己,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街角。


    少女們的合作開始順利運作了。


    ◇◇◇


    隨著最後一輛車子駛離,宅邸籠罩在夜晚的寧靜之中。


    車子的大燈依序照亮山裏的樹木,不一會兒便從視野中消失,四周安靜得彷佛先前的喧鬧不存在一般。隻剩下關上玄關門的聲音,莫名清晰地回蕩在耳裏。


    葛蕾特重重地吐了口氣。


    在烏維的宅邸舉辦的餐會平安結束了。


    盡管是在這種偏僻的地方舉行,還是有多達三十名賓客來訪,所有人都是仰慕烏維的政治家和有權有勢之人。由於這次特別開放平常不用的空房,讓四名女仆得不停奔波才勉強應付得來。


    正當她在玄關前放鬆地垂下肩膀,席薇亞帶著困擾的表情走來。


    「席薇亞小姐,有什麽問題嗎?」


    「啊~有個小問題。」


    她用大拇指指著樓上笑道。


    「烏維先生正為了餐會的費用大發雷霆。不過這算是他的老毛病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席薇亞點頭,用手勢傳達意思。


    『沒有入侵者。我有將可疑人物的行李搜過一遍,不過沒有發現武器。』


    葛蕾特也以手勢回應。


    『莎拉小姐戒備時也沒有發現異狀。百合小姐則難得沒有在做女仆工作時出錯。』


    確認情報完畢。


    換句話說,萬事都進行得很順利。


    「這都要多虧葛蕾特你下的指令很完美,你果然好厲害。我原以為這樣的行程絕對行不通,結果卻像施了魔法一般順暢。」


    「不,應該受到稱讚的是席薇亞小姐你們才對,我隻是在幕後發號施令罷了。」


    雖然表麵上態度謙虛,實際上內心仍相當自負。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即使沒有克勞斯的指示,也能自行當場做出判斷,向其他少女下達適當的指令。藉著腳踏實地收集情報,一步步確實地將敵人逼上絕路。


    在她腦中縈繞不去的,是一再勉強自己的心上人。


    (……我必須讓老大向我撒嬌才行。)


    葛蕾特緊抿雙唇。


    為此,她竭盡全力,同時也多虧同伴的協助,才讓事情能夠按照計畫進行下去。


    心想總之先來完成女仆的工作吧,葛蕾特回到餐廳。那裏依舊擺滿大量的餐具。她本來打算隨時收拾,無奈人數實在太多,而且明明有按照烏維的意思,隻準備分量幾乎與人數相當的料理,結果卻留下大量的剩菜。


    收拾到一半,席薇亞突然「對了,葛蕾特。」地向她搭話。


    「你之前說過,你是政治家庭出身對吧?」


    「……是的。怎麽了嗎?」


    「那你也會出席這種社交場合嗎?那種『金碧輝煌』的感覺,讓人有點羨慕耶。」


    看著桌上的殘羹剩飯,席薇亞似乎又回想起那場餐會。


    席薇亞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今天的餐會用金碧輝煌來形容再適合不過了。


    受邀賓客中,不僅有對烏維的政策表示讚同的財閥相關人士,連孤兒院出身的演員也笑容滿麵地混雜其中。連袂出席的夫人則是身穿華美禮服,以閃耀的寶石點綴全身。


    盡管是極左派,政治家的餐會依舊奢華。


    那些看在席薇亞眼裏似乎十分耀眼。


    葛蕾特左右搖頭。


    「……不,我和那個世界格格不入。」


    她老實地回答。


    這是當然的了。若非如此──她也不會當間諜了。


    席薇亞「是喔~」地隨口附和。「也是啦,因為你很怕男人嘛。」


    她應該不是什麽也沒察覺。


    葛蕾特對於她沒有追問的溫柔之舉心存感謝。


    「……我改天再跟你說,現在就先專心做該做的事情吧。」


    微笑著敷衍帶過,葛蕾特專心收拾。席薇亞也「知道了~」一派輕鬆地回應。


    葛蕾特繃緊神經。


    (沒錯,為了老大……我必須專心才行……)


    盡管心痛的感覺瞬間占據了思緒,但她隨即搖搖頭將之甩開。


    來到走廊上,隻見奧莉維亞已經在那裏等著了。


    「葛蕾特,方便來一下嗎?」


    音調比平時低了一個八度。大概是要說教吧,從她的語氣就察覺得出來。


    ──必須克服不可。


    為了鼓舞自己,葛蕾特「……跟我料想的一樣」地悄聲低喃。


    她被叫去的地方,是奧莉維亞的傭人房。


    物品散亂地堆積在床鋪周圍,便服則被隨意地掛在椅子上。可能偶爾會抽菸吧,房內飄散著香菸的餘味。平時她從不讓少女進入自己的房間,看來她「因為我房間很亂」的主張確實沒錯。


    奧莉維亞一屁股坐在化為衣架的椅子上,將成堆衣服壓扁。她讓葛蕾特站在自己麵前,投以淩厲的目光。


    「欸,今天的餐會你為什麽要一直待在廚房?我本來希望你可以一直陪侍在客人身邊。」


    看樣子她果然是要開罵。


    葛蕾特立刻低下頭。


    「……對不起,因為我身體不舒服,想說負責洗碗就好。」


    「唔,洗東西可以之後再洗啊。」


    葛蕾特的身體不適是半真半假。


    一見到那麽多男人,胃就痛了起來,這一點是事實。


    可是,她躲起來一方麵也是為了從事間諜工作。為避免遭人察覺這點,必須設法蒙混過去。


    奧莉維亞用手指玩弄起自己的頭發,完全沒有打算掩飾不悅的情緒。


    「我說啊,你也已經十八歲了,應該明白才對,政界是男性掌權的社會,裏麵到處都是瞧不起女人的家夥。而在那樣的聚會裏,光是有年輕可愛的女仆笑臉迎人,氣氛就會和睦許多,所以我才希望你一定要出場啊。」


    「原來如此……」


    葛蕾特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卻還是裝作初次聽聞地點頭應和。


    奧莉維亞麵露微笑,心情似乎稍微好了一些。


    「一開始雖然會不習慣,不過那樣其實還不賴喔。隻要隨便恭維一下對方就能拿到小費,還有些大叔會帶我們去旅行和看戲呢。」


    「……我想那應該是奧莉維亞小姐特別漂亮的關係……」


    「咦?你這麽認為嗎?好開心──不對,重點不是那個。」


    奧莉維亞將瞬間上揚的嘴角往下撇。


    「你身體不適有什麽原因嗎?」


    「…………」


    好了──這下該找什麽藉口呢?


    葛蕾特不懂話術,所以隻能找出一個適當的藉口。


    脫離現實的謊言缺乏真實感。可是,說出無趣的事實,對方也不會接受。


    這種時候,或許應該拋出所有人都喜歡的話題。


    「……其實,是因為我心裏有一位迷戀的男性,所以不太想和其他人有所牽扯。」


    「咦?願聞其詳!」


    奧莉維亞弄倒椅子站起來。


    「………………」


    她比料想中更感興趣。


    應該說,是上鉤了。


    「好、好的……」受到她的氣勢震懾,葛蕾特接著說明。「……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為情所困吧。我隻要想到那個人,連和其他男性說話都會猶豫……」


    「啊!難道是他?」


    「……他是指誰?」


    「就是之前的帥哥。啊~對了,葛蕾特你沒有看到。那天殺手來的時候,有位帥哥剛好路過這裏。」


    奧莉維亞舉出那個男人的特徵。


    那是一名外表中性、長發,表情僵硬,身穿西裝的年輕男性。


    「我問你,他看起來和席薇亞她們很熟,他是什麽樣的人?」


    「……我也不知道要怎麽形容。」


    「他是來見你的嗎?告訴我,那個男人現在人在哪裏?」


    「……不,他隻是學校的老師……應該隻是來看看正在打工的學生情況如何。」


    「喔,是這樣啊,那個人還真認真呢。什麽嘛,原來是我誤會了。」


    連珠炮似的提問後,奧莉維亞笑道:


    「抱歉喔,因為這個職場不太會出現戀愛八卦,所以我饑渴很久了。不過,戀愛啊,真教人羨慕耶。既然是這種情況,確實也很難勉強你。」


    雖然覺得她並沒有到饑渴的程度,葛蕾特還是隨口附和。


    奧莉維亞深深歎口氣,扶起椅子重新坐好。


    無論如何,看來是博得她的好感了。葛蕾特也微微吐氣。


    可是就在這時,奧莉維亞竟說出意想不到的話來。


    「既然這樣,我可以收下嗎?」


    奧莉維亞的提案令葛蕾特滿頭霧水。


    「收下?」


    「既然葛蕾特你的意中人不是那位老師,我應該可以收下吧?」


    簡直把人當成物品看待的態度。


    奧莉維亞滿不在乎地繼續說。


    「下次讓我和他見個麵吧。我可以配合他的行程。」


    「……可是,即使和他見麵,也未必能夠和他成為情侶……」


    「咦~這種事情誰說得準呢~畢竟我臉蛋長得好看,對身材也挺有自信的。」


    「…………」


    「對方一定也憋很久了啦。隻要讓他喝點酒,假裝自己也醉了把胸部貼上去,然後巧妙地把他帶上床讓生米煮成熟飯──」


    這時,奧莉維亞忽然停頓下來。


    笑容從臉上消失,換上一副觀察葛蕾特的表情。


    「什麽嘛。」


    奧莉維亞開口。


    「──葛蕾特,原來你也會露出那種表情啊。」


    「……………………」


    我現在究竟是什麽表情?


    盡管如此,葛蕾特卻沒有勇氣照鏡子。


    奧莉維亞捧腹大笑,「我當然是開玩笑的啊。葛蕾特,你還真好懂耶!」還邊拍手邊這麽說。看樣子,她好像被戳中了笑穴。


    之後她站起來,把手搭在葛蕾特肩上。


    「總之,你要為了喜歡老師的事情煩惱是無所謂,但是工作可千萬不能偷懶喔。你放心,男人一定會回頭看你的。」


    「……是這樣嗎?」


    「嗯,因為你是美女呀。你得表現得更從容一點才行。」


    她笑眯眯地看著葛蕾特。


    「像我們這樣的美女可以輕鬆地活著。男人才不喜愛沉重的女人呢。」


    這一定是鼓勵的話。


    是成熟女性給青澀少女的建議。


    葛蕾特原本想坦然地接受──


    「──我討厭那種想法。」


    她卻做出完全相反的回應。


    「……我沒辦法喜歡不努力被愛的人。」


    「什麽跟什麽啊。」


    好心給的忠告被糟蹋了,奧莉維亞似乎相當火大。


    她將手移離葛蕾特的肩膀,投以煩躁不已的銳利眼神。


    「──我看,你就是因為這樣才不被愛吧?」


    「……!」


    葛蕾特緊咬嘴唇。


    好幾句話掠過腦海,卻仍忍著不將那些脫口而出。


    「啊,被我說中了。」奧莉維亞麵露嘲諷的笑容。「也是啦,因為你這個人很陰沉嘛。」


    那似乎才是她的真心話。


    奧莉維亞像是要趕人走地揮揮手。


    「既然你要無視別人好心給的建議,那就算了。想想也對,就算你一臉不情願地勉強出席餐會,也隻會惹人嫌而已。」


    話題似乎到此結束,她冷眼望著葛蕾特。


    自己可能再也不會進到這個房間了。


    如此心想的葛蕾特,迅速觀察房間各個角落。被妥善安放在桌上的工藝品引人注目,翡翠色的寶石閃閃發亮。


    「……對了,那個胸針好美喔。」


    奧莉維亞皺起眉頭。


    「那是我愛人送我的禮物啦。你有什麽意見嗎?」


    「不,沒什麽……」


    葛蕾特恭敬地低頭致意,離開奧莉維亞的房間。


    壓抑住想要詢問「那是加爾迦多帝國的工藝品吧?」的心情──


    逃離奧莉維亞的追問後,葛蕾特倒在傭人房的床上。


    (……好累…………)


    (插圖008)


    每當一天結束,總會感到疲憊不堪。


    盡管想著必須繃緊神經,然而身體卻渴望怠惰,思緒也變得遲緩。


    我得換上睡衣才行。即使腦袋做出這樣的判斷,一度深陷被窩的身體卻無法立即動起來。這份倦怠感恐怕不單單隻是因為過勞吧。


    奧莉維亞的話,刺中了葛蕾特內心柔軟的部分。


    「──我看,你就是因為這樣才不被愛吧?」


    葛蕾特早有自覺。


    她不像百合一樣擁有吸引眾人的迷人外表,也沒有席薇亞那樣表裏如一的爽朗個性,更不像莎拉一樣討人喜歡,會讓人想要好好保護她。


    而是一個性格陰沉、隻會想卻缺乏行動力,連跟人聊天對話也不會的女人。


    ──克勞斯對我沒有戀愛情感。


    這一點,葛蕾特自己也察覺到了。


    (正因為如此,我才隻能盡全力付出啊……)


    努力付出,展示成果,回應對方的期待,然後被愛。她隻能夠這麽做。


    葛蕾特把手伸向放在床邊櫃上的東西。


    ──鋼筆。


    緊緊握住那支筆,按向自己的胸口。


    (……從老大手中搶過來之後,不知不覺就錯過了歸還的時機。)


    結果,就一直當成護身符保留到現在。她輕撫鋼筆,沉浸在與他的回憶中。


    這是她對獲得情人贈送胸針的奧莉維亞的抵抗。


    抱著「我有從意中人那裏偷來的鋼筆喔」的心態。


    盡管孰勝孰敗是再清楚不過了。


    「……老大。」


    即使低聲呼喚,也不可能得到回應。


    沉浸在妄想中一陣後,有人敲了房門。


    隔壁房間的百合探頭進來。


    「啊,辛苦了~」


    「百合小姐……?」


    葛蕾特坐起身,和她麵對麵。


    對了,報告還沒有結束。徹底遺忘這件事了。


    「說得也是,如果是關於今天餐會的事情──」


    「──總之,先把工作的事情擺一邊吧。」


    可是,百合卻不理會葛蕾特的話。


    「摸摸。」


    徑自撲向床鋪後,百合就開始摸葛蕾特的頭。她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像在哄孩子似的撫摸葛蕾特。


    葛蕾特眨眨眼。


    「……你是怎麽了?」


    「哎呀,因為我看葛蕾特你好像很累的樣子,才想好好地寵愛你一番。」


    「這樣啊……」


    「雖然我不是老師,不過你就用我的手將就一下吧。」


    她突然間是怎麽了?


    葛蕾特滿腹不解地接受撫摸,結果百合笑著說:


    「既然療愈老師的疲憊是葛蕾特的職責,那麽療愈你的疲憊就是我的職責啦。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困難了。」


    她似乎為葛蕾特的疲勞感到擔憂。


    百合繞到葛蕾特背後,幫她按摩身體。以熟練的手法,揉捏放鬆她的頭、脖子、肩膀、背部。據百合所言,她也經常幫同伴之一的莫妮卡按摩。雖然覺得實際上恐怕是「被命令那麽做以作為賠罪」,但總之她的手法相當熟練。


    可是另一方麵,也有件事令葛蕾特在意。


    ──後腦杓傳來的柔軟觸感。


    「……百合小姐,你的身材真好…………」


    「你怎麽突然這麽說?」


    她的胸部一直頂到葛蕾特的頭。


    百合突然慌張起來,從葛蕾特身邊跳開。她平時個性明明動不動就得意忘形,然而一提到自己的身材或性方麵的話題,就會突然變得很害羞。


    我也需要那種羞恥心嗎?


    葛蕾特歎了口氣。


    「……沒什麽。我隻是因為誘惑老大好幾次都失敗,所以變得有點神經質。」


    「別這麽說,你完全不需要沮喪。因為你的身材也──」


    百合不自然地止住話。


    視線停留在葛蕾特平坦的胸部上。


    「那、那個……」


    「那個?」


    「………………………………………………感覺很擅長扮男裝。」


    「………………」


    那似乎就是她好不容易才擠出來的話。


    大概是發覺自己踩到地雷了,百合開始劈裏啪啦地說個不停。


    「真、真不愧是變裝專家!體態管理做得真完美!」


    「…………」


    「不需要束胸就能假扮男人的天才!」


    「…………」


    「說你平常就在扮男裝也不為過!」


    葛蕾特握住百合的手。


    「我可以折斷你的小指嗎……?」


    「你真的生氣了?」


    百合發出慘叫。


    可是,重重受到傷害的人是葛蕾特。她讓背部離開百合,倒向前方,呻吟著「這個充滿痛苦的世界真該死」同時捶打棉被。


    被狠狠直指自卑之處,讓她好想哭。


    不僅如此,對克勞斯說過的話也在這時掠過腦海。


    (「請躺在我胸前睡覺」這種話……連我自己都覺得難堪……)


    從客觀的角度來看,實在是太丟臉了。


    要是克勞斯回說「你哪裏有胸部?」,葛蕾特恐怕會咬舌自盡吧。


    就在葛蕾特傷心難過時,百合拍拍她的背。


    「葛蕾特,你放心。你身上也充滿著迷人魅力喔。」


    她用開朗的語氣說。


    「所以,我們要永遠當好夥伴!」


    盡管覺得自己受的傷比獲得的療愈更多,百合卻說完就笑容滿麵地離開了。


    在百合離去的房間裏,葛蕾特深深歎息。


    雖然感謝她的心意,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她的話。


    (……我怎麽樣都不覺得自己有魅力…………)


    葛蕾特把臉埋進床單,繼續深陷苦悶的思緒當中。


    一度消沉的心,喚醒了過去的傷痛。


    ──「我沒辦法愛你這樣的女兒!」


    那個詛咒遲遲不肯離去。話語反覆地在耳邊回蕩。


    她按住頭,不小心再次回想起往事了。


    ──「為什麽你就是無法正常地笑!」


    想要趕走說話聲,於是用棉被把自己裹起來。


    ──「我怎麽會生出你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兒!」


    可是,殘響卻久久不肯消失。


    ◇◇◇


    克勞斯在某間旅館內閱讀報告書。


    那是向某個間諜培育學校索取來的資料,裏麵紀錄了考試內容和葛蕾特的成績。筆試成績接近滿分,可是一遇到實地測驗,成績就會突然一落千丈。盡管如此,隻要考試內容不會與人接觸,她的表現依舊優秀。


    問題是臥底和交涉──與人接觸的測驗。她在這個項目,拿到差點不及格的成績。


    ──我不喜歡男性。


    雖然沒有懷疑,不過看來她的話確實屬實。


    (男性恐懼症啊……)


    她的父親是政治家,參議院的國會議員。是中間偏左派的代表性人物,和極左派的烏維保持著寬鬆的合作關係。據公開資料顯示,他有三個兒子和一個排行最小的女兒,而那個女兒為了養病,從十三歲起就在海外居住。


    她之所以進入培育機關,是受到父親的強烈推薦。


    簡單來說,她應該就是被拋棄了。


    (因為政界有著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觀念。人們要求女性具備美貌和落落大方的性格……一旦不符合男性社會的要求,存在價值便會持續遭到否定……那樣的生活想必宛如地獄。)


    葛蕾特的處境無疑十分淒慘。


    「愛娘」這個代號據說是她自己取的。


    多麽諷刺的名稱。


    克勞斯撕破報告書,放在菸灰缸上。


    「──但是,光憑這疊紙無法掌握她的心思。」


    克勞斯把點燃的火柴放在報告書上,將其燒毀。


    「總之,現在就先完成任務吧。」


    做出結論,克勞斯將散亂的頭發往後紮起。


    「是時候開始──狩獵刺客了。」


    ◇◇◇


    莎拉在山中小屋裏喂食寵物。


    由於烏維的宅邸和鎮上有段距離,於是她便藏身在空著的山中小屋裏。老鷹、鴿子、狗、老鼠,小屋內擺滿裝著那些動物的籠子,感覺就像是一間動物籠舍。


    搬運、聲東擊西、搜查,動物的運用方式五花八門。


    即使是科學技術進步的時代,還是有許多事情隻有動物才辦得到。


    ──調教。


    向他人說明時,為圖方便,莎拉總是這麽稱呼自己的能力,但她認為自己和動物之間建立起了信賴關係。


    尤其和老鷹巴納德的交情,更是從進入間諜培育機關之前便延續至今。


    「好好好,小妹知道你從以前就喜歡吃豬肉啦。」


    它是老饕,隻有莎拉親自特製的飼料才能滿足它。


    正當莎拉望著巴納德大快朵頤時,小屋響起敲門聲。


    「噫!」身子頓時一顫。


    是敵人來了嗎?


    要是有個萬一,就讓巴納德保護我好了。如此心想的莎拉在它身旁舉起槍,結果門後傳來「是我」的熟悉說話聲。


    「啊,原來是老師。」


    打開門,隻見克勞斯站在那裏。


    莎拉不知道他平時究竟在哪裏做些什麽,不過從包包裏的文件來看,似乎確實有所斬獲。


    莎拉將桌子移到房間中央,盯著克勞斯的資料。


    相反的,她也把席薇亞偷來的資料遞給克勞斯。


    遭到刺客殺害的是烏維的老朋友。刺客或刺客的同夥,此時此刻恐怕就潛藏在他的周邊。


    「情報都收集齊全了呢,應該差不多可以確定人選是誰了。」


    克勞斯「是啊」地說完,又拿出新的資料。


    是疑似遭屍殺害的政治家的詳細資料。


    「布置成跳樓自殺是最常用的手法。由於沒有使用凶器,要追蹤調查十分困難。未被揭發而被當成自殺處理的暗殺案件,想必是堆積如山吧。」


    「真低級的嗜好……」


    「喪命的是為戰後複興盡心盡力的政治家,真是遺憾……」


    克勞斯的表情蒙上一層陰影。


    一旦專注於眼前的事物,就會不小心失去綜觀全局的視野。


    不是單純的殺人。人消失後,政治會產生變動,連帶改變國家,世界樣貌也將隨之轉變。


    對帝國來說,鏟除令人不愉快的政治家,讓有他們當靠山的政治家當選,這樣就不必掀起耗費成本的戰爭,照樣能夠逐漸支配鄰國。


    (這就是影子戰爭嗎……)


    莎拉不由得倒吸一口氣。


    被稱為屍的刺客──光是有查明的,世界各國就已經有數十人命喪其手中。不隻是目標,有時屍也會殺害周邊人物,以免遭人識破自己真正的意圖。被逼到走投無路時也會將一般老百姓牽連進來殺害,好讓自己逃命。


    絲毫不具道德觀、惡劣透頂的情報員。


    ──那就是我們現在起必須交手的敵人。


    一股寒徹骨的感覺伴隨著憤怒的情緒,從身體深處湧現。


    「莎拉。」克勞斯對她說:「別擔心,世界最強的我一定會將其製伏,你不需那麽害怕。」


    光憑那一句話,莎拉僵硬的身體便得以放鬆。


    世界最強──聽起來甚至有些幼稚的自負與驕傲,曾好幾度拯救了她。


    對膽小的莎拉而言,那無疑是她心靈上的依托。


    克勞斯一副任務到此結束地點點頭,轉身朝房間外走去。


    「那、那個!」


    莎拉忍不住朝著他的背後出聲。


    她有件事非告訴他不可。


    「雖然覺得很丟臉,不過現在小妹感覺安心多了。雖然很高興老師願意依靠小妹,但是說實話,還是比較希望被老師保護……」


    「沒什麽好丟臉的。」


    「那個!所以,小妹希望老師能多關心一下葛蕾特前輩。」


    克勞斯一臉感到不可思議地轉過身。


    實際說出來之後,莎拉才明白自己究竟想表達什麽。那是膽小的她才能說出口的話。


    「葛蕾特前輩的行動,一定比老師以為的更需要勇氣。」


    「…………」


    克勞斯一言不發,表情比往常更加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緒。不久,他小聲嘀咕了一句「這樣啊」,便離開莎拉的房間。


    ◇◇◇


    第一次襲擊的五天後──發生了第二次襲擊。


    席薇亞聽見槍聲,立刻跳起來衝到烏維的房間,結果見到窗戶玻璃破了。


    所幸,烏維還活著。他拿出步槍大口喘氣。由於他不停朝黑夜開槍,席薇亞趕緊製止。


    「第二次暗殺啊……」


    看來是失敗了。


    從窗外狙擊、暗殺,又或者是利用破掉的窗戶玻璃殺傷烏維。不過,似乎是因為先前變更過家具的擺設位置,所以沒能傷及床上的烏維。


    ──好奇怪。厲害的刺客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二度失敗嗎?


    子彈掉落在地板上。


    席薇亞撿起子彈,定睛觀察。


    敵人所使用的恐怕是小型手槍,口徑25㎜。窗戶和樹的距離目測為三十公尺。以這樣的距離來說,使用的手槍太小了。


    莫非對方不打算取他性命?這一點實在讓人想不透。


    席薇亞用手帕包起子彈,收進口袋。


    這時,其他居住者總算趕來。幾乎沒有存在感的秘書連忙確認烏維的身體狀況。


    「老夫差點就沒命了。」


    烏維重重吐氣。


    「白發,幸虧有你。要不是你擅自移動老夫的床,老夫說不定早就被窗戶玻璃刺死了。」


    席薇亞「不,這完全隻是巧合啦。」地笑答。


    當然,這是她精打細算下采取的行動。考慮到環繞宅邸周邊的樹木位置和窗戶的配置,她改變家具的擺設方式,讓烏維被人從外麵狙擊也不至於有性命之虞。


    「又是那個醜惡的疤麵男。」烏維從鼻子哼氣。「可惡!下次老夫一定要開槍殺了他!」


    「你的夜盲症狀況還好嗎?」


    「多虧有你們的料理,現在已經大致複原了。下次那家夥再出現,就是他絕命之時。」


    讓他吃了兩星期營養豐富的料理後,烏維的症狀已獲得改善。這雖然是件好事,不過還是希望他不要太出風頭。


    席薇亞從烏維手中奪走步槍,靠在牆壁上。


    「烏維先生,你的確是很勇猛,不過,照一般的做法雇用警衛你覺得如何?」


    「唔,那樣好像也不壞……」


    烏維交抱雙臂,陷入沉思。他好像正在和自己的節約精神進行拉扯。


    可是,在席薇亞看來,雇用警衛不失為一個好方法。隻要能夠確定對方的身家清白,請人幫忙加強戒備也不壞。


    「──那樣不行啦。」


    反對的聲音響起。


    是奧莉維亞。注意到時,她已在不知不覺間站在背後。


    「烏維先生,我們明明連刺客在哪裏都不知道,還要多增加外人進到這個家,這樣太可怕了,我反對這麽做。」


    她連珠炮似的說服烏維。


    一邊動口說個不停,一邊緊緊挨到烏維身邊。


    「對了,烏維先生。還是說,應該解雇最近剛來的外人呢?」


    席薇亞反射性地向前一步。


    「你在說什麽啊?剛才的襲擊也是我──」


    「你們幾個好像不怎麽害怕耶。這是為什麽呢?」


    奧莉維亞發出聽似害怕的顫抖語氣。


    「就連第一次襲擊你們也表現得很勇敢,莫非你們早就習慣遇上麻煩了?我問你,到底為什麽?你會移動床鋪真的是巧合嗎?」


    「……!」


    「烏維先生,不如重新調查一次她們的身家吧。比方說,徹底檢查她們身上的持有物……」


    奧莉維亞隔著衣服緊握烏維的手臂,在近到讓人以為要接吻的距離,定睛凝視著主人。


    烏維也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他似乎被夾在疑惑和信賴的女仆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席薇亞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假使她的身分遭人起疑,有可能會被趕出去。


    奧莉維亞麵露誌得意滿的微笑。


    「我──」


    「我說,奧莉維亞小姐……」


    就在席薇亞準備回答的那一刻,有人從後方出言相助。


    「……赤手握著玻璃很危險喔。」


    是葛蕾特。


    她不知何時來到了房間,一邊收拾玻璃,一邊用平靜的目光望著奧莉維亞。


    奧莉維亞沉默回望,臉上表情冷漠至極,流露出不悅的情緒。


    可是,她很快就堆起笑容。


    「……說得也是喔,手指都被劃破了。我去清洗一下。」


    語畢,奧莉維亞攤開右手。


    三公分左右的玻璃碎片落在地板上。


    她一臉無趣地離開烏維,準備走出寢室。


    途中,她和葛蕾特擦身而過之際,兩人彼此互瞪。


    「…………」


    「…………」


    那瞬間的視線交錯代表著什麽?


    包括席薇亞在內,其他人都不知道。席薇亞決定總之先來清掃房間。


    她悄聲詢問葛蕾特。


    「我問你,奧莉維亞小姐是什麽時候握住玻璃的?」


    簡直就像暗器。


    如果是專家,隻憑玻璃碎片就能割斷人的頸動脈,是足以應付緊急狀況的武器。可是在此同時,即使遭人逼問手持玻璃的理由,也能順利地蒙混過去。


    ──無疑是間諜的技術。


    「她剛才隱藏氣息站在我背後耶。如果奧莉維亞小姐有意動手,我早就──」


    「席薇亞小姐。」葛蕾特以沉靜的語氣低語。「現在請先完成女仆的工作。」


    她似乎已經明白什麽了。


    盡管被敦促繼續演戲,席薇亞還是想確認一件事。


    「我問你,老師的判斷是什麽?」


    「……他說交給我處理。」


    席薇亞瞪大雙眼。


    「他全權交給你決定嗎?」


    葛蕾特微微點頭,著手清掃。


    實在教人意外。席薇亞早就知道葛蕾特有時會受托斟酌處理現場狀況,但沒想到她竟背負了如此重任。


    「…………」


    悄悄望向葛蕾特的側臉,她的表情中少了幹勁。原本身體就不強健的她,看起來心神勞累。


    (話說回來,那家夥現在到底在哪裏啊?)


    席薇亞瞪著半空中。


    ◇◇◇


    結果,整理工作直到深夜才結束。


    葛蕾特按著頭,回到傭人房。頭痛了起來,大概是沒日沒夜持續工作的關係吧。隻要一放鬆,意識就會變得朦朧。


    但盡管如此,還是不能中斷警戒。


    需要思考的事情堆積如山。


    (……她恐怕還不會行動吧。要是現在動手,到時嫌疑加重吃虧的人是她……雖然她現在心裏一定很氣憤,不過應該還是會為了提防老大,不敢輕舉妄動……)


    葛蕾特已拜托莎拉,查出奧莉維亞的護照資料。


    奧莉維亞出身東方小國。有時會向烏維請長假的她,每次休假都是去國外旅行。而她的旅行地點,恰好和疑似出自「屍」之手的暗殺地點重疊。


    遭到殺害的全是政界人物。她疑似利用了烏維所掌握的情報。


    (……隻不過,現在還無法得知她有多少實力……我是很想觀察她對於襲擊事件的應對方式,慢慢地掌握情報……可是再繼續這樣下去……)


    就快接近尾聲了。


    從現在起,每一步都關係著任務的成敗。


    ──隻要走錯一步,同伴就會死。


    「……!」


    那個念頭一湧現,葛蕾特頓時有種心髒被緊緊揪住的感覺。


    這就是克勞斯所背負的重擔。


    全部自己一人完成就好──也能夠理解他為何采取那種行動。


    在上次的不可能任務中,他的內心也曾經糾結過好幾次。葛蕾特終於能夠切身體會他糾結的原因了。她從沒想過,依靠同伴竟是如此令人害怕。


    她睡不好。


    與其睡覺,她寧可把時間用來構思計畫。


    她食不下咽。


    要是在她悠哉用餐時事件發生了,那可怎麽辦才好。


    腳步沉重。感覺隻要一放鬆,整個人就會腿軟癱在地上,然後說不定就再也站不起來。


    這時,地毯的皺褶讓她絆了一下。


    就在她快往前跌倒時,某人抱住了她。


    「葛蕾特。」


    是百合。


    她從旁摟住葛蕾特的肩膀,眼神中流露出不安。這裏是傭人房前,她大概一直在這裏等葛蕾特回來吧。


    「你沒事吧?不管怎樣,請先來我房間休息。」


    「……對不起,我稍微沒走穩。」葛蕾特立刻從她身邊離開。「不用了,這點小事隻要在床上休息一下──」


    「不行,我要再幫你按摩。我要將你揉捏到全身都變得像水母一樣軟趴趴為止。」


    百合不容分說地將葛蕾特帶進自己房間。她的力氣比較大,無從抵抗的葛蕾特隻能被她硬推著走。


    可是另一方麵,一部分的她也很感激這個提議。


    百合的按摩技術確實高明。撇除自卑之處會受到刺激這一點,身體的確會變得很輕鬆──


    而這樣的鬆懈之舉足以致命。


    「──你上當啦。」


    「……咦?」


    百合說出奇怪的話。


    做出判斷時,一切已經太遲了。


    「抓住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百合發號施令。


    嘴巴被堵住。轉過頭,出現在眼前的是席薇亞。她似乎是躲在門旁。急忙想要掙脫,手臂卻被抓住,無法逃脫。「給我安分一點。」耳邊傳來這句強盜似的威脅話語。


    葛蕾特就這麽被推倒在床。


    羞恥的驚呼從口中發出。


    床旁邊,莎拉早已在此待命。她跨坐在倒下的葛蕾特腿上。


    右手臂被席薇亞抓住,左手臂被百合抓住。


    全身徹底遭到束縛。


    「……請、請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敵人必須毫不留情地盤問。」


    百合嚴詞以告後,拿出粉刷用的大刷子。


    用濃密的刷毛搔葛蕾特的脖子。


    「~~~~!」葛蕾特難受得扭動身軀,少女們卻不解開束縛。


    「不能對敵人手下留情。」


    「你、你昨天不是才說要永遠當好夥伴……?」


    「我騙你的。」


    她如此篤定地說。


    那是無論如何都不該撒的謊言。


    見到葛蕾特恨恨地看著自己,百合將手伸向葛蕾特的裙子。


    說了一句「找到了!」便扯下某樣東西,拿給葛蕾特看。


    那是熟悉的鈕扣型機器。


    「竊聽器……?」


    「嗬嗬!你要是以為我永遠都是受騙的那一方,就大錯特錯啦。」


    和安裝在宅邸內的竊聽器一模一樣。


    一定是她昨晚按摩時乘機裝上去的。換句話說,葛蕾特的一舉一動隨時都被泄露出去。


    百合得意洋洋地笑道。


    「那個疤麵男──其實是葛蕾特你假扮的吧?」


    聽了她的話,席薇亞和莎拉兩人「「咦?」」一臉意外地瞪大眼睛。她們似乎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動手襲擊。


    葛蕾特也同樣意外。


    她早料到事情遲早會敗露,但沒想到第一個發現的人竟是百合。


    她本來打算沉默以對,結果百合又用毛刷撫過脖子,讓她「~~唔!」難受地扭動。


    不是盤問,而是拷問。


    葛蕾特歎了口氣。


    「……我投降了……沒錯,犯人就是我唔唔~~~~!」


    正打算坦承時,又被搔癢了。


    「這個好好玩喔。」百合盯著毛刷,一臉感動地這麽說。「所以──你為什麽要變裝成那副模樣?」


    「……我剛才正要說就受到打擾了。」


    「因為你的反應太可愛,害我一時忍不住。」


    百合乾脆地坦言。


    所幸,她欺騙同伴的犯罪念頭已經消失了。


    「我冒充刺客,藉機觀察女仆和警衛的反應……藉此讓受過特殊訓練的人現形……」


    沒錯,對烏維和奧莉維亞開槍的人是葛蕾特。


    槍聲一響,凡是受過訓練的間諜一定會擺出架式。即使演出害怕的樣子,依舊會躲起來不讓自己成為目標。葛蕾特就是在尋找有沒有那樣的人物。


    這恰好與烏維之前執行的手法一致。隻不過,他的做法實在太過唐突,即使是受過訓練的間諜還是會嚇到腿軟。


    百合一副早就察知一切似的微笑。


    「你差不多該告訴我們這件任務的全貌了吧?」


    「……不,這是我的責任。」


    「葛蕾特,你真的很厲害。我們到頭來還是不敢說『想分擔老大身上的負擔』這種話。」


    她緊握住葛蕾特的手。


    「但是,如果是這句話我就敢說──我想要分擔葛蕾特你身上的負擔。」


    葛蕾特凝視著那雙溫柔的眼眸,終於明白為什麽百合會識破變裝了。


    一定是因為她一直以隊長的身分,關心著同伴心中的苦惱。


    又或者是相反。


    是因為看似奔放的她其實有著一顆替同伴著想的心,才會被指定為隊長。


    聽了百合的話,席薇亞接著說「就是啊」,莎拉也「沒錯!」地點頭附和。她們也都對葛蕾特投以溫柔的目光。


    眼頭發熱。


    原來即使遇不到願意愛自己的男性,身邊還是有這麽多關心自己的同伴啊。


    嘴巴自然而然地動起來。


    「各位,請聽我說。目標的屍是──」


    話還沒說完,葛蕾特的耳朵就清楚聽見了。


    「你們幾個果然是情報員。」


    不帶感情的說話聲。


    徹底無聲無息。那無疑是她經過磨練的──刺客技能。


    好比心髒被直接揪住般感到惡心。


    「算了,這次就幹得轟轟烈烈的吧。」


    聲音傳來的方向,是傭人房的房門。


    從門縫中隱約現身的是奧莉維亞。


    她悄悄地將某樣東西扔入房內。


    ──手榴彈。


    「去窗戶!」葛蕾特大喊。


    最先動起來的人是席薇亞。


    她抓著莎拉的頸子,朝百合的屁股一踢,將同伴送往唯一的出口。獲得釋放的葛蕾特也緊跟在後。


    席薇亞一腳踹飛窗戶,所有人集體從窗戶逃脫。


    藏身在建築牆邊的同時,炸彈爆炸了。


    猛烈火勢從窗戶噴發,玻璃和家具的碎片也同時從窗戶飛出來。葛蕾特用情急之下抓在手裏的床單,覆蓋同伴的身體。也幸好因為離窗戶夠遠,才能免於直接受害。


    「再一發。」


    可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手榴彈再次從頭頂上方落下。


    大概是早就預測到少女們會逃往何處吧。葛蕾特努力絞盡腦汁,卻想不出任何辦法避開那團爆炸波。


    就在炸彈炸裂的前一刻,一道影子掠過頭頂。


    是老鷹。


    名叫巴納德的老鷹突然現身,用它的鉤爪靈活地抓起手榴彈,運向空中,然後在遠離主人莎拉的地方放開炸彈──但是卻晚了一步。


    手榴彈在老鷹身旁爆炸。


    「────!」


    莎拉發出不成聲的慘叫。


    飛濺的鮮血黏在葛蕾特臉上。


    散落的老鷹羽毛在空中飛舞。


    啪的一聲,麵目全非的老鷹墜落在地。


    「巴納德先生……?」


    莎拉的語氣茫然。


    奧莉維亞沒有追擊。她似乎已經逃走了。


    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會這麽早開始行動。


    「老──」百合放聲吶喊。「老師在哪裏?得馬上呼叫他才行!」


    葛蕾特能夠深切體會她的心情。


    別再囉嗦些什麽。若是有他的力量,應該就不會產生這樣的犧牲。


    「……他不在…………」


    可是,狀況太慘烈了。


    「咦……?」


    「……老大現在不會來這裏……」


    必須說出來才行。說出這件任務的真相。


    說出他懷著悲痛心情做出的決定──


    「……這場戰鬥,隻能靠我們自己打贏……」


    席薇亞、百合和莎拉表情凍結。


    葛蕾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在這種時候說出之前沒能坦白的秘密。


    ──世界最強不在身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間諜教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竹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竹町並收藏間諜教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