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米塔裏歐這件任務的後續處理。
「燈火」賭上性命盡力達成的結果令人滿意，然而還是存在著犧牲。
那項損失，在克勞斯束縛昏厥的紫蟻時發生。
殺氣傳來，子彈從黑夜中飛了過來。那不是普通的鉛彈，是步槍子彈。即使是克勞斯，也得竭盡全力方能避開子彈。然後，那種感覺讓他回憶起某個人。
──殺死師父基德的狙擊手。
為了保守秘密，不惜殺害同胞的間諜作風。
子彈連續飛來兩發。
第一發被克勞斯彈開。他不能讓好不容易抓到的紫蟻死去。
可是，第二發擊中了意想不到的人物的右腿。
「羅蘭先生！」
因與紫蟻作戰而受傷的他沒能逃開。
緹雅發出尖叫。她被莫妮卡抓著衣服，指示她躲進隱蔽處。
光憑肉眼無法看見狙擊手的身影。對方似乎是從遠距離外連續射擊，並且準確地命中目標。克勞斯對那份實力心裏有數。
紫蟻的胸前響起蜂鳴聲。好像是無線電機。
克勞斯將其貼在耳朵上，熟悉的說話聲隨即傳來。
『你這個怪物真教人傻眼耶。』
是白蜘蛛。他是「蛇」的一員。
『沒想到你居然活捉了紫蟻大哥，實在太嚇人了啦。』
「你也來了啊。要現在再打一戰嗎？」
『……我真的拜托你，改一下那種好戰的態度好不好？我才不要哩，我會沒命的。』
白蜘蛛的輕佻態度實在惹人厭。
可是，現在處境堪慮的人是克勞斯。
「我們抓到了紫蟻。隻要從他身上逼問出情報，就能掌握住你們的全貌。」
『他不會吐露情報的啦。紫蟻大哥不是那麽軟弱的間諜。』
「這可難說了。」
『總之，你好好加油吧。多虧你忙著對付大哥，我才能夠任意行動。托大哥努力奮戰的福，我也達成我的目的了。』
白蜘蛛好像一直在托爾法經濟會議上從事間諜活動。但是克勞斯沒能去追蹤其活動內容是什麽，因為他的時間都用在對付紫蟻派來的「工蟻」上了。
『──這次就算你贏了。』
白蜘蛛說。
『不過，下次我會殺了你。看在我們「蛇」眼裏，你這家夥真的非常礙事。我決定放棄憑蠻力硬幹的做法，我要確實地、仔細地、周詳地構思計畫讓你上鉤。』
「滿口殺殺殺的，你還真幼稚啊。你就不能改改那種沒用的個性嗎？」
『少囉嗦，那是我的人設啦。』
「……你們的目的是什麽？你們應該不隻是侍奉帝國的間諜吧？」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的師父不可能會向那種人倒戈。」
無線電的另一頭，傳來白蜘蛛的笑聲。
『你去問紫蟻大哥吧。如果你問得出來的話。』
「…………」
『硬要說的話──就是均衡。』
無線電切斷了。原先那股刺痛肌膚的殺氣消失，白蜘蛛似乎已經離開了。
無法揣測的對手。他總是一副很沒用地，在克勞斯麵前展現自己的怯懦。才剛做出強硬的發言，旋即拋下意味深長的話離開。完全無法分辨他是強是弱，就隻對他留下難以捉摸的印象。
「羅蘭先生！」
狙擊手的氣息消失後，躲在隱蔽處的緹雅衝了出來。
他好像還活著。可是右腿受了重傷，臉色一片慘白。兩眼無神，已經失去了光芒。
少女們圍繞著羅蘭。
「我……」席薇亞跪在他的身邊。「被這家夥救了。就在我和愛爾娜快要被殺死的時候。」
「……………………」克勞斯以平靜的眼神旁觀。
緹雅正拚命試圖拯救他的生命。她撕破自己的衣服，試著為羅蘭止血。她大概還是想要拯救二度企圖殺害自己的敵人。
「緹雅。」克勞斯對她說。「夠了，他已經沒救了。」
葛蕾特觸碰緹雅的手，要她停止急救。緹雅咬著嘴唇，將手從他的身體收回。
當克勞斯站到他身旁時，羅蘭的眼眸微微動了一下。
「燎火……」
他的聲音已經微弱到很難聽見。
克勞斯「什麽事？」地反問。
「告訴我，你覺得我配當你的競爭對手嗎？」
「……………………」
克勞斯很清楚羅蘭希望聽到什麽樣的答案。然後，他也知道其他少女們希望自己說出那個答案。
可是，克勞斯卻說出不符合他們期待的回答。
「一點都不配。」
「……這樣啊。」
「你不要期待我會安慰你。你的任何願望都不會實現，因為你受命殺死太多人了。不留下姓名、不與任何人建立特殊關係的你，將不名譽地迎接死亡。隻要想起你過去殺死的那些無辜百姓，會有這樣的下場是理所當然。」
他救了少女們的性命是事實。可是，光憑那一點無法將過去的一切一筆勾銷，他不可能因此獲得原諒。
「不過──」克勞斯補充。
「即使是那樣的你，我想還是值得擁有被我們送終這種程度的幸福。」
「……這樣啊，這樣或許比較好。雖然隻是一瞬間，也許是滑稽的一刻，不過能夠和你一起作戰的感覺還不賴。」
羅蘭朝半空中伸手。
「……緹雅……謝謝，你救了我…………」
緹雅用雙手握住他無力伸出的手。
就在她觸碰到的瞬間，羅蘭頓失力氣，停止呼吸。
克勞斯為他獻上默禱。
本來，這個男人應該要死得更加淒慘的，因為他犯下了滔天大罪。在不見天日的監牢裏，遭受嚴刑拷問後喪命；或是在紫蟻的命令下自殺──那才是他身為間諜應有的下場。
若真如此，那麽這樣的離世方式算得上是快樂結局嗎？
葛蕾特輕輕地用刀子割下他的衣領，大概是想當作遺物吧。那名愛慕羅蘭的女性，如今仍被監禁在迪恩共和國的監牢裏。
安妮特在他的身上潑灑汽油，接著緹雅點火。
「永別了，羅蘭先生。」
成員們默默看著熊熊火焰燃燒著遺體。
◇◇◇
結束米塔裏歐的激戰僅僅兩小時後，克勞斯站在碼頭上。這裏是穆劄亞合眾國和其他大陸相連的大門。即使已是深夜，客輪和貨船依舊不間斷地進出港口。
在他身旁，擺著一個巨大的樂器盒。那本來是收納大提琴的盒子，但是現在裝的是昏倒的紫蟻。
他與人有約。
半夜三點，對方現身了。
那是一名戴著圓框眼鏡的黑人男性。不知為何，他身上穿著像是宗教家的神父服。頭發大半都是白發，透露了他的年齡。
他小聲地詢問：「你在這裏做什麽？」克勞斯則簡短回答：「砂糖甜點。」這番雞同鴨講的對話，是用來確認本人的暗號。
「……你就是『燎火』吧？」他點頭說。「我是jjj的使者。這個嘛，請你稱呼我『矯正（correct）』。」
「原來如此，矯正。」
「我老早就聽過你的傳聞了，聽說你是迪恩共和國最優秀的間諜。」
「不過間諜成為傳聞主角，實在不是個有趣的笑話。」
聽到克勞斯如此回應，矯正像在憋笑似的笑出來。
jjj是穆劄亞合眾國的情報機關，一手承攬廣大合眾國的諜報和防諜工作。為了監視加爾迦多帝國，他們表麵上和迪恩共和國的對外情報室之間保持著合作關係。
「你說他叫做『紫蟻』是嗎？」
矯正切入正題。
「針對發生在米塔裏歐的間諜謀殺案的幕後黑手，jjj也一直有在進行調查。我們的同僚也有許多人遭到殺害。你做得太好了。」
「是啊，他好像是名叫『蛇』的帝國諜報機關的成員。你有聽過嗎？」
「我是第一次聽說耶。他們是什麽人？」
矯正將眼鏡往上推了推。
「可以把那位『紫蟻』交給我們嗎？」
「……當然可以，不過代價很高就是了。」
「條件是什麽？」
「jjj所知關於『蛇』的所有情報。你就別撒謊說自己是第一次聽說了。」
矯正聳聳肩膀。
「好，我知道了。jjj也想和對外情報室建立良好的關係。」
克勞斯可以直覺地確定那句話所言不假。
他決定將紫蟻交給對方。
說實話，克勞斯心裏很掙紮。「紫蟻」有可能成為珍貴的情報來源，但是他想必不會輕易招出情報，而且將其移送至異國並進行長時間監禁，風險實在太高了。把他當成討好合眾國諜報機關的禮物，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包括在場參與拷問在內，克勞斯又讓矯正答應了幾項條件。
「對了──」最後，矯正說道。「聽說你的上司也曾來過這裏？」
「不曉得，因為之前我沒有一起行動。」
紅爐曾在米塔裏歐活動一事，克勞斯也是第一次聽說。她大概也在托爾法經濟會議上從事過間諜活動吧。雖然之前聽上司說，她和奪回生化武器一事有關。
矯正左右搖頭。
「哎呀呀，不論是『蛇』還是什麽的，這個世界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啊？」
他抓起樂器盒，歎息著離去。
◇◇◇
結束激戰的三天後，少女們聚集在緹雅等人的公寓裏。
百合很沒規矩地站在桌子上，用手指著窗外，大聲宣布。
「去觀光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結束和紫蟻的激戰，少女們高聲歡呼。
「心情轉換得真快……」莎拉露出傻眼的表情。
任務本身在拘捕紫蟻的當下就已經結束了，但之後仍有幾件事情必須處理。
尤其對於受紫蟻折磨的「工蟻」的精神照護，是由緹雅率先著手進行。至於掩蓋事件等工作，雖然是由克勞斯負責去和合眾國的諜報機關jjj交涉，但是少女們也不得不幫忙一部分。
在jjj的協助下，她們一舉查出紫蟻藏匿「工蟻」的關係人。其中或許也暗藏著「蛇」的目的吧，她們打算回國後再仔細徹查情報。
現在是結束所有工作的隔天早上。
「一流間諜休息時也會卯足全力啦。」百合說道。
為了任務結束後期盼已久的觀光，少女們歡欣鼓舞。
就在這時，房間響起敲門聲，克勞斯探出頭來。
「不，沒時間觀光了。我們要馬上回去。」
「為什麽？」
百合瞪大雙眼。
克勞斯遞出一個信封。
「我和jjj協調過了，明天警察就會發表這樣的內容。」
少女們「嗯？」地歪頭，打開那個信封。
大致看完裏麵的內容後，她們同時發出「唔哇……」的驚呼。
【小百合赫本。來曆不明，在威斯波特大樓一樓的漢堡店工作的女服務生。因殺人罪嫌接受盤問時，身上掉出手槍，之後逃走。在街上安裝炸彈，玩弄警方之後，於威斯波特大樓空中庭院焚身自殺。
有涉入七十六起死因可疑案件之嫌疑。】
「我變成超級大惡人了！」
百合發出哀號。
「小百合赫本」是她在合眾國使用的假名。
「這個『涉入七十六起死因可疑案件』是怎麽回事啦！」
「紫蟻這半年犯下的多起殺人案、加諸在你身上的冤罪，還有你和安妮特引起的騷動。我和jjj討論之後，認為這樣可以處理掉那些問題而不引起混亂。」
「太強硬了吧！」
「我們今天之內就要出國。因為你明天就會是死人了。」
於是，觀光行程宣告暫停，她們必須即刻返國。
在那之後，米塔裏歐警方所發表的內容掀起熱烈討論。和百合完全不相像的大頭照登上了電視新聞，震撼整個合眾國。
大眾所知道的，隻有名叫小百合的惡女在米塔裏歐和警方激戰之後，命喪威斯波特大樓的這則報導。這則傳說將隨著「大惡女小百合」這個綽號為人流傳下去，不過這件事情已經與百合無關了。
──紫蟻這個人則是被埋葬在黑暗之中。
◇◇◇
在百合的主導下，成員們決定改成在回程的渡輪上奢侈一番，她們預訂了頭等艙，展開為期一周的漫長旅程。
衝進客房之後，她們立刻在床上跳來跳去，打起枕頭戰。結果打到最後，她們決定用棉被把愛爾娜埋起來。她們把寢具堆起來圍住愛爾娜，並且將完成的女神像般的作品命名為「不自由的愛爾娜」。
看著那場鬧劇，克勞斯注意到有一名少女不在。
他在渡輪內走著，尋找她的身影。途中發現小商店，便買了爆米花。
來到甲板上，他看見一名少女站在藍天底下。
是緹雅。她似乎正在看風景。
隨著渡輪啟航，米塔裏歐的建築群變得愈來愈小。之前身處主要街道之中時，總是為建築的高大深受震懾，然而現在看起來已經像模型一樣了。
她的頭發隨風飄揚。
「緹雅。」
克勞斯從後麵叫她。
「老師……」
「你怎麽一個人在外麵？你應該沒有和其他人吵架吧？」
克勞斯站在緹雅旁邊。
海鷗和渡輪並行飛翔。克勞斯將手裏的爆米花一扔，海鷗們立刻靈活地在空中接住，然後飛走。
「我也可以試試嗎？」因為緹雅這麽問，於是他將爆米花遞給緹雅。但是她卻遲遲沒能成功，看來她的動作不太協調。
克勞斯沉穩地眯起雙眼。
「這次你表現得很好。要不是有你讓羅蘭倒戈，我恐怕沒辦法找到紫蟻的藏身處。」
「這是大家的功勞啦。是大家搏命收集情報的成果。」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要自己一人待著？如果你是想沉浸在感傷之中，我是不是妨礙到你了？」
克勞斯這麽問道，結果她微微搖頭。
「我隻是在想點事情啦。我反而比較希望有老師陪。」
「怎麽說？」
「我很好奇，不曉得紅爐小姐以前是什麽樣的間諜……」
她好像是因為這樣，才會眺望著米塔裏歐的大樓群。那是偉大間諜死去的城市。
克勞斯沒能立即回答。
「她是個猶如一團熊熊烈火的人。時而溫暖，時而將敵人燃燒殆盡……抱歉啊，由我來說明，講出來的話無論如何都會很抽象。」
找不到能夠以一句話清楚表達的語詞。
不禁對拙於說明的自己感到厭煩。
「如果說得很長，你不會介意吧？比起由我來說明，我想講述和她之間的小故事可能會比較好。反正這趟旅程很漫長。」
「好的，那就麻煩老師了。隻要是她的事情，不管幾個小時我都想聽。」
緹雅的表情頓時放鬆下來。
然後，她像是想到什麽好點子似的兩眼發亮。
「對了，機會難得，何不每晚都聽一則故事呢？這樣感覺有感情多了。如果老師願意晚上來我和葛蕾特的房間，我們就可以一邊在床上纏綿一邊──」
「你真是學不乖耶。」
克勞斯按著額頭。
「我先聲明，世上還是有男性不喜歡討論性話題的。」
「唔……之前莫妮卡也對我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給我聽從同伴的忠告。」
「最近，莎拉和席薇亞組成了『說服葛蕾特「不要聽緹雅的建議」會』，這該不會是老師跟她們說好的吧？」
「那是她們自主發起的慈善活動。」
看來連在克勞斯不知道的地方，她也造成了問題。考慮到她的立場，克勞斯是希望她能夠更有常識一點，這難道是一種奢望嗎？
緹雅沮喪地垂下肩膀。
「真是的……老師怎麽就不能對我更溫柔一點呢？虧我們還是共患難的同伴。」
「共患難？怎麽說？」
「這還用問嗎？因為我們兩人都和『蛇』有因緣牽扯啊。」
對於一臉得意的緹雅，克勞斯沒有否定她的話。
事實上在「燈火」裏，和「蛇」有直接牽扯的人僅有少數。盡管身為保護國家的間諜，所有人確實都有立場上的關聯，不過懷有恩人遭到殺害這項動機的隻有兩人。
「你不要再獨自承擔了。『蛇』的事情我也會幫忙的。」
緹雅朝克勞斯伸出手。
「我們一起成為最佳搭檔吧。」
「…………」
克勞斯感到很意外。
之前的她雖然理想崇高，卻給人一種為了那份理想空轉的感覺。總是為了理想與現實的落差而苦惱，被其他同伴弄得暈頭轉向。
可是現在，她明確地說出要怎麽做，並且告訴了克勞斯。
「……這次成長最多的人就是你了。」
「咦？是嗎？可是我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
「──好極了。」
克勞斯回握住緹雅的手。
「我尊重你的意誌。我們兩人一起查明『蛇』的真麵目吧。」
「好的，請多指教。」
緹雅在握住的手中施力。
兩人輕輕地晃動相握的手。
之後，緹雅紅著臉說「要、要是被葛蕾特誤會就傷腦筋了」便鬆開手。
「雖說是合夥，還是要避免黏得太緊才行。」
「說得也是，其實我也正有此──」
「畢竟，我身上背負著支援同伴戀情的使命！不隻是葛蕾特，假使有其他人愛上老師，我也會以戀愛大師的身分給予建議──」
「你現在馬上給我拋棄那份使命。」
見到克勞斯滿臉嫌惡地命令，緹雅笑了。
兩人就這樣平靜地交談。所幸周圍沒有人影，也沒有遭人竊聽的疑慮。克勞斯說了許多他眼中的「火焰」成員的事情。
老大「紅爐」。二號成員，克勞斯的師父「炬光」基德。嚴酷的老女人狙擊手「炮烙」蓋兒黛。喜歡玩遊戲和賭博的活潑兄弟檔「煤煙」盧卡斯和「灼骨」維勒。兼職創作情色小說的毒蛇大姊頭「煽惑」海蒂。
正當克勞斯說著已故成員的事情時，緹雅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
「對了，結果那個約定還是沒能實現……」
「約定？」
「嗯，紅爐小姐答應過我，說『重逢之時，我會為你準備一份很棒的禮物』。我一直都很期待呢。」
結果，緹雅和紅爐沒能重逢，也收不到那份禮物。
「……………」
克勞斯把手抵在嘴邊，默默思考。
「咦？老師，你怎麽了？」
「我在想，老大一向安排周到，她應該生前就已經準備好了。因為這份職業本來就不知道何時會死去。」
「你有頭緒嗎？」
「不，完全沒有。老大死後，我有確認清點過她留在陽炎宮的物品，但是裏麵沒有類似的東西……」
他像在搜尋記憶般陷入沉默，卻還是找不出答案。
緹雅麵露苦笑。
「搞不好，她藏在連老師你也不知道的地方呢。」
「……說得也是。老大那個人，確實有可能做出把重要物品藏在地板下這種事。」
「既然如此，那下次把牆壁拆開看看好了。」
「拜托不要。至少讓我再去老大的房間找一遍──」
克勞斯止住話。
緹雅也同時瞪大眼睛。
想起來了。想起一個月前發生的麻煩──
「「現在那個房間──」」
兩人同時呻吟。
渡輪抵達共和國後，克勞斯和緹雅搶在其他同伴前麵，先行回到陽炎宮。他們前往的地方是位於二樓中央，比其他房間寬敞一些的寢室。
睽違一個月再見，慘況依舊。
那是被安妮特的炸彈徹底炸毀的百合的房間。牆壁依然隻是用防水布蓋起來，尚未進行修繕。房內也還殘留著燒焦痕跡和裂痕。
克勞斯觸碰半毀的牆壁，用刀子敲碎變得脆弱的地方。緹雅也逐一確認裂開的地板縫隙。
「找到了。」
率先發現的是克勞斯。
他從牆壁中取出一個小鐵盒。要是安妮特沒有弄壞房間，大概就找不到了吧。這簡直就是奇跡。
「緹雅，你來開。這應該是要給你的禮物沒錯。」
「嗯……」
緹雅接過盒子，倒吸一口氣。
──紅爐留下的最後物品。
緹雅用緊張得發抖的手指，慎重地打開盒子。
裏麵裝的是一根奇怪的棒子。黃銅材質的棒子造型細長，上麵還有許多凸起物。雖然是從未見過的東西，緹雅卻知道有一樣東西與其相似。
「……鑰匙？」
盡管是不曾見過的形狀，但恐怕是鑰匙沒錯。
拿給克勞斯看，結果他也一頭霧水。這把鑰匙好像連他也不清楚用途。
盒子底部還有一張小卡片，上麵寫著：
──送給超越我的少女。
簡短的文字。可是，這樣的內容便已非常足夠了。
緹雅眼頭一熱。
她們終究沒能重逢。紅爐的誌向破滅，緹雅也沒能達成和她一起活下去的夢想。兩人的關係最終以壞結局作收。
但盡管如此，紅爐還是留下了許多事物。
「老師……」
緹雅用顫抖的聲音詢問。
「現在……隻要現在就好，可以把胸膛借給我嗎……？」
克勞斯什麽話也沒說，隻是輕輕撫摸緹雅的頭，然後依偎在不住啜泣的她身旁。
◇◇◇
緹雅停止哭泣之時，其他成員也陸續回來了。
少女們自然而然地，聚集在克勞斯二人所在的半毀房間。她們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眼睛紅腫的緹雅，然後像是察覺到什麽地拍拍她的背。
全員到齊之後，百合大聲拍手。
「好了！既然重大任務結束了，接著就來修理我的房間吧！」
這項業務擱置已久。
如此龐大的修繕工程，光憑少女們實在做不來，因此必須找業者來處理才行。那些是會嚴守秘密，間諜禦用的工匠。
聽到百合自顧自地說「好想要順便改造一下喔～」，緹雅開口了。
「百合，拜托你，可以請你趁這個機會跟我交換房間嗎？」
「咦？交換房間？」
「因為我想繼承紅爐小姐的房間嘛。好不好？我們今天就交換吧。」
緹雅偏著頭，臉上露出撒嬌的笑容。
反觀百合則是眉頭深鎖。
「唔……我是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啦，可是這個房間比較寬敞，采光也比較好。」
「我可以教你搭訕男人的技巧。」
「你為什麽會覺得那個能夠當作交涉籌碼？」
百合和緹雅兩人為了房間鬥起嘴來。
對此，「……不。」葛蕾特說話了。
「紅爐小姐的房間，應該由老大繼承才合理吧……？」
少女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在克勞斯身上。
他從「火焰」時代起就不曾更動自己的房間，一直使用就算說好聽點也稱不上方便、位於角落的邊間。
克勞斯搖頭。
「還有，不要叫我老大。」他說出一貫的台詞。
每次葛蕾特叫他「老大」，克勞斯總是予以否定。在他心中，應該被稱為「老大」的就隻有紅爐。「燈火」成立至今，他始終逃避「老大」這個稱呼，而他之所以不繼承紅爐的房間也是基於相同理由。
可是，這一次葛蕾特也很頑固。
「……不是的。是因為老大你已經是這個團隊的老大了。」
「嗯……」
克勞斯一時無法反駁。
正當他想不出好回答時，安妮特笑著說「大哥！本小姐也這麽認為！」，愛爾娜也「呢」地表示讚同。
席薇亞神情愉悅地戳了戳克勞斯的手臂。
「有什麽關係嘛。既然我們都畢業了，你也該從那種不上不下的立場畢業啦。」
──畢業。
那是執行任務前，克勞斯對少女們說過的話。他說，隻要達成這件任務，你們便是獨當一麵的間諜。
她們達成嚴苛的任務，展示了自己的成長。盡管還有許多不足之處，但已達到能夠從培育學校畢業的水準。她們的成長速度超乎想像。
並且，又將朝向下一個舞台邁進一步。
與「蛇」之間的戰爭勢必會比以往更加艱難。不，敵人或許不隻是「蛇」，恐怕也得麵對其他強大的敵人。
既然如此──自己也是時候下定決心了。
克勞斯的老大已經死了。如今，自己才是領導她們的人。
「說得也是──我是『燈火』的老大。」
克勞斯大方地回應。
是間諜、老師，也是少女們的老大。
百合笑道：「不過，我還是習慣繼續用『老師』稱呼你啦。」莫妮卡一副高高在上地說：「你總算有了自覺，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克勞斯先生。」席薇亞一臉難為情地說：「嗯，那就拜托你啦，老大。」葛蕾特點點頭說：「我的心願終於實現了……老大。」莎拉低下頭說：「再、再次請你多多指教，老、老大。」安妮特大聲地說；「本小姐覺得大哥就是大哥！」愛爾娜則「呢！老師就是老師呢」地表示同意。
最後，緹雅微笑著說：「我很期待你成為我的搭檔喔，老師。」
「結果稱呼還是沒有統一嘛。」
改變稱呼的隻有席薇亞和莎拉。不過，克勞斯當然不介意她們怎麽稱呼自己。
可是，作為與過去的分界，這樣已經足夠了。
克勞斯「──好極了」地嘟噥一句。這種感覺還不壞。
戰鬥即將邁向下一個舞台。
「燈火」賭上性命盡力達成的結果令人滿意，然而還是存在著犧牲。
那項損失，在克勞斯束縛昏厥的紫蟻時發生。
殺氣傳來，子彈從黑夜中飛了過來。那不是普通的鉛彈，是步槍子彈。即使是克勞斯，也得竭盡全力方能避開子彈。然後，那種感覺讓他回憶起某個人。
──殺死師父基德的狙擊手。
為了保守秘密，不惜殺害同胞的間諜作風。
子彈連續飛來兩發。
第一發被克勞斯彈開。他不能讓好不容易抓到的紫蟻死去。
可是，第二發擊中了意想不到的人物的右腿。
「羅蘭先生！」
因與紫蟻作戰而受傷的他沒能逃開。
緹雅發出尖叫。她被莫妮卡抓著衣服，指示她躲進隱蔽處。
光憑肉眼無法看見狙擊手的身影。對方似乎是從遠距離外連續射擊，並且準確地命中目標。克勞斯對那份實力心裏有數。
紫蟻的胸前響起蜂鳴聲。好像是無線電機。
克勞斯將其貼在耳朵上，熟悉的說話聲隨即傳來。
『你這個怪物真教人傻眼耶。』
是白蜘蛛。他是「蛇」的一員。
『沒想到你居然活捉了紫蟻大哥，實在太嚇人了啦。』
「你也來了啊。要現在再打一戰嗎？」
『……我真的拜托你，改一下那種好戰的態度好不好？我才不要哩，我會沒命的。』
白蜘蛛的輕佻態度實在惹人厭。
可是，現在處境堪慮的人是克勞斯。
「我們抓到了紫蟻。隻要從他身上逼問出情報，就能掌握住你們的全貌。」
『他不會吐露情報的啦。紫蟻大哥不是那麽軟弱的間諜。』
「這可難說了。」
『總之，你好好加油吧。多虧你忙著對付大哥，我才能夠任意行動。托大哥努力奮戰的福，我也達成我的目的了。』
白蜘蛛好像一直在托爾法經濟會議上從事間諜活動。但是克勞斯沒能去追蹤其活動內容是什麽，因為他的時間都用在對付紫蟻派來的「工蟻」上了。
『──這次就算你贏了。』
白蜘蛛說。
『不過，下次我會殺了你。看在我們「蛇」眼裏，你這家夥真的非常礙事。我決定放棄憑蠻力硬幹的做法，我要確實地、仔細地、周詳地構思計畫讓你上鉤。』
「滿口殺殺殺的，你還真幼稚啊。你就不能改改那種沒用的個性嗎？」
『少囉嗦，那是我的人設啦。』
「……你們的目的是什麽？你們應該不隻是侍奉帝國的間諜吧？」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我的師父不可能會向那種人倒戈。」
無線電的另一頭，傳來白蜘蛛的笑聲。
『你去問紫蟻大哥吧。如果你問得出來的話。』
「…………」
『硬要說的話──就是均衡。』
無線電切斷了。原先那股刺痛肌膚的殺氣消失，白蜘蛛似乎已經離開了。
無法揣測的對手。他總是一副很沒用地，在克勞斯麵前展現自己的怯懦。才剛做出強硬的發言，旋即拋下意味深長的話離開。完全無法分辨他是強是弱，就隻對他留下難以捉摸的印象。
「羅蘭先生！」
狙擊手的氣息消失後，躲在隱蔽處的緹雅衝了出來。
他好像還活著。可是右腿受了重傷，臉色一片慘白。兩眼無神，已經失去了光芒。
少女們圍繞著羅蘭。
「我……」席薇亞跪在他的身邊。「被這家夥救了。就在我和愛爾娜快要被殺死的時候。」
「……………………」克勞斯以平靜的眼神旁觀。
緹雅正拚命試圖拯救他的生命。她撕破自己的衣服，試著為羅蘭止血。她大概還是想要拯救二度企圖殺害自己的敵人。
「緹雅。」克勞斯對她說。「夠了，他已經沒救了。」
葛蕾特觸碰緹雅的手，要她停止急救。緹雅咬著嘴唇，將手從他的身體收回。
當克勞斯站到他身旁時，羅蘭的眼眸微微動了一下。
「燎火……」
他的聲音已經微弱到很難聽見。
克勞斯「什麽事？」地反問。
「告訴我，你覺得我配當你的競爭對手嗎？」
「……………………」
克勞斯很清楚羅蘭希望聽到什麽樣的答案。然後，他也知道其他少女們希望自己說出那個答案。
可是，克勞斯卻說出不符合他們期待的回答。
「一點都不配。」
「……這樣啊。」
「你不要期待我會安慰你。你的任何願望都不會實現，因為你受命殺死太多人了。不留下姓名、不與任何人建立特殊關係的你，將不名譽地迎接死亡。隻要想起你過去殺死的那些無辜百姓，會有這樣的下場是理所當然。」
他救了少女們的性命是事實。可是，光憑那一點無法將過去的一切一筆勾銷，他不可能因此獲得原諒。
「不過──」克勞斯補充。
「即使是那樣的你，我想還是值得擁有被我們送終這種程度的幸福。」
「……這樣啊，這樣或許比較好。雖然隻是一瞬間，也許是滑稽的一刻，不過能夠和你一起作戰的感覺還不賴。」
羅蘭朝半空中伸手。
「……緹雅……謝謝，你救了我…………」
緹雅用雙手握住他無力伸出的手。
就在她觸碰到的瞬間，羅蘭頓失力氣，停止呼吸。
克勞斯為他獻上默禱。
本來，這個男人應該要死得更加淒慘的，因為他犯下了滔天大罪。在不見天日的監牢裏，遭受嚴刑拷問後喪命；或是在紫蟻的命令下自殺──那才是他身為間諜應有的下場。
若真如此，那麽這樣的離世方式算得上是快樂結局嗎？
葛蕾特輕輕地用刀子割下他的衣領，大概是想當作遺物吧。那名愛慕羅蘭的女性，如今仍被監禁在迪恩共和國的監牢裏。
安妮特在他的身上潑灑汽油，接著緹雅點火。
「永別了，羅蘭先生。」
成員們默默看著熊熊火焰燃燒著遺體。
◇◇◇
結束米塔裏歐的激戰僅僅兩小時後，克勞斯站在碼頭上。這裏是穆劄亞合眾國和其他大陸相連的大門。即使已是深夜，客輪和貨船依舊不間斷地進出港口。
在他身旁，擺著一個巨大的樂器盒。那本來是收納大提琴的盒子，但是現在裝的是昏倒的紫蟻。
他與人有約。
半夜三點，對方現身了。
那是一名戴著圓框眼鏡的黑人男性。不知為何，他身上穿著像是宗教家的神父服。頭發大半都是白發，透露了他的年齡。
他小聲地詢問：「你在這裏做什麽？」克勞斯則簡短回答：「砂糖甜點。」這番雞同鴨講的對話，是用來確認本人的暗號。
「……你就是『燎火』吧？」他點頭說。「我是jjj的使者。這個嘛，請你稱呼我『矯正（correct）』。」
「原來如此，矯正。」
「我老早就聽過你的傳聞了，聽說你是迪恩共和國最優秀的間諜。」
「不過間諜成為傳聞主角，實在不是個有趣的笑話。」
聽到克勞斯如此回應，矯正像在憋笑似的笑出來。
jjj是穆劄亞合眾國的情報機關，一手承攬廣大合眾國的諜報和防諜工作。為了監視加爾迦多帝國，他們表麵上和迪恩共和國的對外情報室之間保持著合作關係。
「你說他叫做『紫蟻』是嗎？」
矯正切入正題。
「針對發生在米塔裏歐的間諜謀殺案的幕後黑手，jjj也一直有在進行調查。我們的同僚也有許多人遭到殺害。你做得太好了。」
「是啊，他好像是名叫『蛇』的帝國諜報機關的成員。你有聽過嗎？」
「我是第一次聽說耶。他們是什麽人？」
矯正將眼鏡往上推了推。
「可以把那位『紫蟻』交給我們嗎？」
「……當然可以，不過代價很高就是了。」
「條件是什麽？」
「jjj所知關於『蛇』的所有情報。你就別撒謊說自己是第一次聽說了。」
矯正聳聳肩膀。
「好，我知道了。jjj也想和對外情報室建立良好的關係。」
克勞斯可以直覺地確定那句話所言不假。
他決定將紫蟻交給對方。
說實話，克勞斯心裏很掙紮。「紫蟻」有可能成為珍貴的情報來源，但是他想必不會輕易招出情報，而且將其移送至異國並進行長時間監禁，風險實在太高了。把他當成討好合眾國諜報機關的禮物，或許是最好的辦法。
包括在場參與拷問在內，克勞斯又讓矯正答應了幾項條件。
「對了──」最後，矯正說道。「聽說你的上司也曾來過這裏？」
「不曉得，因為之前我沒有一起行動。」
紅爐曾在米塔裏歐活動一事，克勞斯也是第一次聽說。她大概也在托爾法經濟會議上從事過間諜活動吧。雖然之前聽上司說，她和奪回生化武器一事有關。
矯正左右搖頭。
「哎呀呀，不論是『蛇』還是什麽的，這個世界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啊？」
他抓起樂器盒，歎息著離去。
◇◇◇
結束激戰的三天後，少女們聚集在緹雅等人的公寓裏。
百合很沒規矩地站在桌子上，用手指著窗外，大聲宣布。
「去觀光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結束和紫蟻的激戰，少女們高聲歡呼。
「心情轉換得真快……」莎拉露出傻眼的表情。
任務本身在拘捕紫蟻的當下就已經結束了，但之後仍有幾件事情必須處理。
尤其對於受紫蟻折磨的「工蟻」的精神照護，是由緹雅率先著手進行。至於掩蓋事件等工作，雖然是由克勞斯負責去和合眾國的諜報機關jjj交涉，但是少女們也不得不幫忙一部分。
在jjj的協助下，她們一舉查出紫蟻藏匿「工蟻」的關係人。其中或許也暗藏著「蛇」的目的吧，她們打算回國後再仔細徹查情報。
現在是結束所有工作的隔天早上。
「一流間諜休息時也會卯足全力啦。」百合說道。
為了任務結束後期盼已久的觀光，少女們歡欣鼓舞。
就在這時，房間響起敲門聲，克勞斯探出頭來。
「不，沒時間觀光了。我們要馬上回去。」
「為什麽？」
百合瞪大雙眼。
克勞斯遞出一個信封。
「我和jjj協調過了，明天警察就會發表這樣的內容。」
少女們「嗯？」地歪頭，打開那個信封。
大致看完裏麵的內容後，她們同時發出「唔哇……」的驚呼。
【小百合赫本。來曆不明，在威斯波特大樓一樓的漢堡店工作的女服務生。因殺人罪嫌接受盤問時，身上掉出手槍，之後逃走。在街上安裝炸彈，玩弄警方之後，於威斯波特大樓空中庭院焚身自殺。
有涉入七十六起死因可疑案件之嫌疑。】
「我變成超級大惡人了！」
百合發出哀號。
「小百合赫本」是她在合眾國使用的假名。
「這個『涉入七十六起死因可疑案件』是怎麽回事啦！」
「紫蟻這半年犯下的多起殺人案、加諸在你身上的冤罪，還有你和安妮特引起的騷動。我和jjj討論之後，認為這樣可以處理掉那些問題而不引起混亂。」
「太強硬了吧！」
「我們今天之內就要出國。因為你明天就會是死人了。」
於是，觀光行程宣告暫停，她們必須即刻返國。
在那之後，米塔裏歐警方所發表的內容掀起熱烈討論。和百合完全不相像的大頭照登上了電視新聞，震撼整個合眾國。
大眾所知道的，隻有名叫小百合的惡女在米塔裏歐和警方激戰之後，命喪威斯波特大樓的這則報導。這則傳說將隨著「大惡女小百合」這個綽號為人流傳下去，不過這件事情已經與百合無關了。
──紫蟻這個人則是被埋葬在黑暗之中。
◇◇◇
在百合的主導下，成員們決定改成在回程的渡輪上奢侈一番，她們預訂了頭等艙，展開為期一周的漫長旅程。
衝進客房之後，她們立刻在床上跳來跳去，打起枕頭戰。結果打到最後，她們決定用棉被把愛爾娜埋起來。她們把寢具堆起來圍住愛爾娜，並且將完成的女神像般的作品命名為「不自由的愛爾娜」。
看著那場鬧劇，克勞斯注意到有一名少女不在。
他在渡輪內走著，尋找她的身影。途中發現小商店，便買了爆米花。
來到甲板上，他看見一名少女站在藍天底下。
是緹雅。她似乎正在看風景。
隨著渡輪啟航，米塔裏歐的建築群變得愈來愈小。之前身處主要街道之中時，總是為建築的高大深受震懾，然而現在看起來已經像模型一樣了。
她的頭發隨風飄揚。
「緹雅。」
克勞斯從後麵叫她。
「老師……」
「你怎麽一個人在外麵？你應該沒有和其他人吵架吧？」
克勞斯站在緹雅旁邊。
海鷗和渡輪並行飛翔。克勞斯將手裏的爆米花一扔，海鷗們立刻靈活地在空中接住，然後飛走。
「我也可以試試嗎？」因為緹雅這麽問，於是他將爆米花遞給緹雅。但是她卻遲遲沒能成功，看來她的動作不太協調。
克勞斯沉穩地眯起雙眼。
「這次你表現得很好。要不是有你讓羅蘭倒戈，我恐怕沒辦法找到紫蟻的藏身處。」
「這是大家的功勞啦。是大家搏命收集情報的成果。」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要自己一人待著？如果你是想沉浸在感傷之中，我是不是妨礙到你了？」
克勞斯這麽問道，結果她微微搖頭。
「我隻是在想點事情啦。我反而比較希望有老師陪。」
「怎麽說？」
「我很好奇，不曉得紅爐小姐以前是什麽樣的間諜……」
她好像是因為這樣，才會眺望著米塔裏歐的大樓群。那是偉大間諜死去的城市。
克勞斯沒能立即回答。
「她是個猶如一團熊熊烈火的人。時而溫暖，時而將敵人燃燒殆盡……抱歉啊，由我來說明，講出來的話無論如何都會很抽象。」
找不到能夠以一句話清楚表達的語詞。
不禁對拙於說明的自己感到厭煩。
「如果說得很長，你不會介意吧？比起由我來說明，我想講述和她之間的小故事可能會比較好。反正這趟旅程很漫長。」
「好的，那就麻煩老師了。隻要是她的事情，不管幾個小時我都想聽。」
緹雅的表情頓時放鬆下來。
然後，她像是想到什麽好點子似的兩眼發亮。
「對了，機會難得，何不每晚都聽一則故事呢？這樣感覺有感情多了。如果老師願意晚上來我和葛蕾特的房間，我們就可以一邊在床上纏綿一邊──」
「你真是學不乖耶。」
克勞斯按著額頭。
「我先聲明，世上還是有男性不喜歡討論性話題的。」
「唔……之前莫妮卡也對我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給我聽從同伴的忠告。」
「最近，莎拉和席薇亞組成了『說服葛蕾特「不要聽緹雅的建議」會』，這該不會是老師跟她們說好的吧？」
「那是她們自主發起的慈善活動。」
看來連在克勞斯不知道的地方，她也造成了問題。考慮到她的立場，克勞斯是希望她能夠更有常識一點，這難道是一種奢望嗎？
緹雅沮喪地垂下肩膀。
「真是的……老師怎麽就不能對我更溫柔一點呢？虧我們還是共患難的同伴。」
「共患難？怎麽說？」
「這還用問嗎？因為我們兩人都和『蛇』有因緣牽扯啊。」
對於一臉得意的緹雅，克勞斯沒有否定她的話。
事實上在「燈火」裏，和「蛇」有直接牽扯的人僅有少數。盡管身為保護國家的間諜，所有人確實都有立場上的關聯，不過懷有恩人遭到殺害這項動機的隻有兩人。
「你不要再獨自承擔了。『蛇』的事情我也會幫忙的。」
緹雅朝克勞斯伸出手。
「我們一起成為最佳搭檔吧。」
「…………」
克勞斯感到很意外。
之前的她雖然理想崇高，卻給人一種為了那份理想空轉的感覺。總是為了理想與現實的落差而苦惱，被其他同伴弄得暈頭轉向。
可是現在，她明確地說出要怎麽做，並且告訴了克勞斯。
「……這次成長最多的人就是你了。」
「咦？是嗎？可是我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
「──好極了。」
克勞斯回握住緹雅的手。
「我尊重你的意誌。我們兩人一起查明『蛇』的真麵目吧。」
「好的，請多指教。」
緹雅在握住的手中施力。
兩人輕輕地晃動相握的手。
之後，緹雅紅著臉說「要、要是被葛蕾特誤會就傷腦筋了」便鬆開手。
「雖說是合夥，還是要避免黏得太緊才行。」
「說得也是，其實我也正有此──」
「畢竟，我身上背負著支援同伴戀情的使命！不隻是葛蕾特，假使有其他人愛上老師，我也會以戀愛大師的身分給予建議──」
「你現在馬上給我拋棄那份使命。」
見到克勞斯滿臉嫌惡地命令，緹雅笑了。
兩人就這樣平靜地交談。所幸周圍沒有人影，也沒有遭人竊聽的疑慮。克勞斯說了許多他眼中的「火焰」成員的事情。
老大「紅爐」。二號成員，克勞斯的師父「炬光」基德。嚴酷的老女人狙擊手「炮烙」蓋兒黛。喜歡玩遊戲和賭博的活潑兄弟檔「煤煙」盧卡斯和「灼骨」維勒。兼職創作情色小說的毒蛇大姊頭「煽惑」海蒂。
正當克勞斯說著已故成員的事情時，緹雅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
「對了，結果那個約定還是沒能實現……」
「約定？」
「嗯，紅爐小姐答應過我，說『重逢之時，我會為你準備一份很棒的禮物』。我一直都很期待呢。」
結果，緹雅和紅爐沒能重逢，也收不到那份禮物。
「……………」
克勞斯把手抵在嘴邊，默默思考。
「咦？老師，你怎麽了？」
「我在想，老大一向安排周到，她應該生前就已經準備好了。因為這份職業本來就不知道何時會死去。」
「你有頭緒嗎？」
「不，完全沒有。老大死後，我有確認清點過她留在陽炎宮的物品，但是裏麵沒有類似的東西……」
他像在搜尋記憶般陷入沉默，卻還是找不出答案。
緹雅麵露苦笑。
「搞不好，她藏在連老師你也不知道的地方呢。」
「……說得也是。老大那個人，確實有可能做出把重要物品藏在地板下這種事。」
「既然如此，那下次把牆壁拆開看看好了。」
「拜托不要。至少讓我再去老大的房間找一遍──」
克勞斯止住話。
緹雅也同時瞪大眼睛。
想起來了。想起一個月前發生的麻煩──
「「現在那個房間──」」
兩人同時呻吟。
渡輪抵達共和國後，克勞斯和緹雅搶在其他同伴前麵，先行回到陽炎宮。他們前往的地方是位於二樓中央，比其他房間寬敞一些的寢室。
睽違一個月再見，慘況依舊。
那是被安妮特的炸彈徹底炸毀的百合的房間。牆壁依然隻是用防水布蓋起來，尚未進行修繕。房內也還殘留著燒焦痕跡和裂痕。
克勞斯觸碰半毀的牆壁，用刀子敲碎變得脆弱的地方。緹雅也逐一確認裂開的地板縫隙。
「找到了。」
率先發現的是克勞斯。
他從牆壁中取出一個小鐵盒。要是安妮特沒有弄壞房間，大概就找不到了吧。這簡直就是奇跡。
「緹雅，你來開。這應該是要給你的禮物沒錯。」
「嗯……」
緹雅接過盒子，倒吸一口氣。
──紅爐留下的最後物品。
緹雅用緊張得發抖的手指，慎重地打開盒子。
裏麵裝的是一根奇怪的棒子。黃銅材質的棒子造型細長，上麵還有許多凸起物。雖然是從未見過的東西，緹雅卻知道有一樣東西與其相似。
「……鑰匙？」
盡管是不曾見過的形狀，但恐怕是鑰匙沒錯。
拿給克勞斯看，結果他也一頭霧水。這把鑰匙好像連他也不清楚用途。
盒子底部還有一張小卡片，上麵寫著：
──送給超越我的少女。
簡短的文字。可是，這樣的內容便已非常足夠了。
緹雅眼頭一熱。
她們終究沒能重逢。紅爐的誌向破滅，緹雅也沒能達成和她一起活下去的夢想。兩人的關係最終以壞結局作收。
但盡管如此，紅爐還是留下了許多事物。
「老師……」
緹雅用顫抖的聲音詢問。
「現在……隻要現在就好，可以把胸膛借給我嗎……？」
克勞斯什麽話也沒說，隻是輕輕撫摸緹雅的頭，然後依偎在不住啜泣的她身旁。
◇◇◇
緹雅停止哭泣之時，其他成員也陸續回來了。
少女們自然而然地，聚集在克勞斯二人所在的半毀房間。她們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眼睛紅腫的緹雅，然後像是察覺到什麽地拍拍她的背。
全員到齊之後，百合大聲拍手。
「好了！既然重大任務結束了，接著就來修理我的房間吧！」
這項業務擱置已久。
如此龐大的修繕工程，光憑少女們實在做不來，因此必須找業者來處理才行。那些是會嚴守秘密，間諜禦用的工匠。
聽到百合自顧自地說「好想要順便改造一下喔～」，緹雅開口了。
「百合，拜托你，可以請你趁這個機會跟我交換房間嗎？」
「咦？交換房間？」
「因為我想繼承紅爐小姐的房間嘛。好不好？我們今天就交換吧。」
緹雅偏著頭，臉上露出撒嬌的笑容。
反觀百合則是眉頭深鎖。
「唔……我是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啦，可是這個房間比較寬敞，采光也比較好。」
「我可以教你搭訕男人的技巧。」
「你為什麽會覺得那個能夠當作交涉籌碼？」
百合和緹雅兩人為了房間鬥起嘴來。
對此，「……不。」葛蕾特說話了。
「紅爐小姐的房間，應該由老大繼承才合理吧……？」
少女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在克勞斯身上。
他從「火焰」時代起就不曾更動自己的房間，一直使用就算說好聽點也稱不上方便、位於角落的邊間。
克勞斯搖頭。
「還有，不要叫我老大。」他說出一貫的台詞。
每次葛蕾特叫他「老大」，克勞斯總是予以否定。在他心中，應該被稱為「老大」的就隻有紅爐。「燈火」成立至今，他始終逃避「老大」這個稱呼，而他之所以不繼承紅爐的房間也是基於相同理由。
可是，這一次葛蕾特也很頑固。
「……不是的。是因為老大你已經是這個團隊的老大了。」
「嗯……」
克勞斯一時無法反駁。
正當他想不出好回答時，安妮特笑著說「大哥！本小姐也這麽認為！」，愛爾娜也「呢」地表示讚同。
席薇亞神情愉悅地戳了戳克勞斯的手臂。
「有什麽關係嘛。既然我們都畢業了，你也該從那種不上不下的立場畢業啦。」
──畢業。
那是執行任務前，克勞斯對少女們說過的話。他說，隻要達成這件任務，你們便是獨當一麵的間諜。
她們達成嚴苛的任務，展示了自己的成長。盡管還有許多不足之處，但已達到能夠從培育學校畢業的水準。她們的成長速度超乎想像。
並且，又將朝向下一個舞台邁進一步。
與「蛇」之間的戰爭勢必會比以往更加艱難。不，敵人或許不隻是「蛇」，恐怕也得麵對其他強大的敵人。
既然如此──自己也是時候下定決心了。
克勞斯的老大已經死了。如今，自己才是領導她們的人。
「說得也是──我是『燈火』的老大。」
克勞斯大方地回應。
是間諜、老師，也是少女們的老大。
百合笑道：「不過，我還是習慣繼續用『老師』稱呼你啦。」莫妮卡一副高高在上地說：「你總算有了自覺，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克勞斯先生。」席薇亞一臉難為情地說：「嗯，那就拜托你啦，老大。」葛蕾特點點頭說：「我的心願終於實現了……老大。」莎拉低下頭說：「再、再次請你多多指教，老、老大。」安妮特大聲地說；「本小姐覺得大哥就是大哥！」愛爾娜則「呢！老師就是老師呢」地表示同意。
最後，緹雅微笑著說：「我很期待你成為我的搭檔喔，老師。」
「結果稱呼還是沒有統一嘛。」
改變稱呼的隻有席薇亞和莎拉。不過，克勞斯當然不介意她們怎麽稱呼自己。
可是，作為與過去的分界，這樣已經足夠了。
克勞斯「──好極了」地嘟噥一句。這種感覺還不壞。
戰鬥即將邁向下一個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