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封建迷信啊。”我說。


    “你過來看看就知道了。老黃那個嫂子是潑婦,拿定主意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她就認準了什麽傻活佛能救老黃。”土哥無奈地說。


    我告訴他馬上過去。老黃這種模樣,在醫院呆著確實沒什麽用,但也不至於讓個農村老娘們去找神棍救治吧。現在民間特別多這種神棍,號稱神佛轉世,掐一把香灰抽一根香煙就能超度眾生。我過去把把關也好,我認識的高人也不少,有經驗,一眼就能看出真假。


    老黃住在一個出租的大眾宿舍裏,一個月租金很便宜,四個人一間屋子。我到的時候,屋裏都是人,除了執屍隊的幾個哥們,林亦辰也在,還有兩個農村打扮的男女,應該是老黃的大哥和大嫂。


    林亦辰正在和農村老娘們講著什麽,勸服她讓老黃到醫院救治,還說公司會承擔一定的費用。


    老娘們根本不聽,毛巾放在水盆裏扭了扭,然後給躺在床上的老黃擦臉。


    老黃還是昏迷不醒,嘴唇幹裂,隱隱能看到胸口還在起伏呼吸,整個人就是植物人狀態。


    “弟弟快不行了,我要抓緊時間去找傻活佛,你們就別浪費口舌了。”大嫂說。


    老黃他大哥是個挺窩囊的人,蹲在牆角抽煙,他老婆咋說咋是。


    其他人沒有說話,我插話道:“嫂子,要不這樣吧,我陪你去找那什麽活佛。”


    王庸趕緊道:“對,對,讓老菊跟著,老菊經驗豐富。”


    大嫂抬頭看看我,點點頭沒說別的。


    她簡單收拾收拾東西,帶我要走,大哥在後麵跟著,老娘們回頭就罵:“你跟過來幹什麽,我跟老菊去就行,你在這照看弟弟。”


    大哥明顯是醋壇子,看老婆跟我出去,不放心,又不好說什麽,咂咂嘴木訥地說:“早去早回。”


    我心說,你老婆長成這樣,自己心裏沒數嗎,我就算再打光棍也不可能找她。


    我們出來,我問她,嫂子,那活佛在哪住呢?大嫂說:“不遠,在鎮上,你跟我走吧。”


    我和她第一次見麵,也沒什麽好說的,覺得這娘們長得有點凶,確實是潑婦的底子。我們先到了汽車站,上了大客車,顛簸兩個小時後來到鎮上。


    鎮上太破了,全是土,我們走街串巷,來到一片快要動遷的胡同口。這裏的平房不知是什麽年代蓋的,上麵搭著塑料棚子,牆上噴著電話號碼,旁邊是“辦證”兩個字。大嫂帶我來到一扇門前敲了敲,裏麵沒動靜。


    我湊在窗戶上往裏看,裏麵黑不隆冬,一片廢墟,好像已經搬走了。大嫂帶我往前走了幾家,繼續找門,有的門上已經上鎖。大嫂有些急躁:“他們不會是走了吧。”


    我們又來到一扇門前,這戶人家大白天拉著窗簾,裏麵有動靜。大嫂敲了敲,過了很長時間,傳來拖鞋聲,有人開了門。開門的是個穿著暴露的四十來歲婦女,身上套了件衣服,下麵腿露著,一張大長臉跟驢臉差不多,醜到不要不要的。


    她看到大嫂,打著哈欠:“呦,是萍兒,你怎麽來了?”


    我站在門口往裏看了一眼,屋裏特別小,因為掛著簾子,沒有光,散發著一股怪味,熏得人腦仁疼。裏麵有張床,床上躺著一個快七十歲的老頭,正光著身子摳腳。


    床鋪上被單衣服亂七八糟的,牆上還貼著身材暴露的掛曆畫。我頓時明白怎麽回事了,這女人應該是暗門子,在這個小房裏做生意。所謂暗門子,就是幹皮肉生意的女人,能用這個詞來形容的女人,檔次比洗頭房的小姐還不如,她們大多是四五十歲的老娘們,走街串巷進胡同,專門伺候又窮又醜的客人,十塊錢就能做筆生意。


    這娘們真行,糟老頭子她都能下的去手。這老頭也是個人物,這麽大歲數還如此精力旺盛。


    我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去深夜酒吧,裏麵美女如雲,保不齊有小姐。那裏的小姐,和這個暗門子的老娘們都是做同樣的生意,卻有雲泥之別。我又想起與賈佩佩的耳鬢廝磨,電影院裏看電影的美好時光,如今環境變成了現在的肮髒胡同,老娘們和糟老頭。環境和心境的劇烈變化,讓我似乎悟到了什麽,可又說不清楚。


    大嫂說:“怎麽活佛不在?他們搬走了嗎?”


    暗門子娘們說:“萍兒你不知道啊,老王領著活佛還有幾個姐們搬到小雁樓後麵那個樓房了。這幾天查得緊,許多姐妹都進去了,我也該換地方,幸虧你來的及時。”


    說著,她上下打量我,一笑露出滿嘴黃牙:“小哥一塊玩玩啊?”


    我趕緊擺手:“你忙你忙。”


    娘們哈哈大笑:“是個小雛雞,來,一塊玩玩,我不收你錢。”


    我看看裏麵摳腳的糟老頭子,又看看她,心說和你們兩個一起玩,我還不如一頭撞死得了。


    大嫂皺眉:“別扯淡,我弟弟出事了,得趕緊找活佛去看看。”


    暗門子娘們點點頭:“那你趕緊去吧,說不定他們又要換地方。”


    大嫂帶著我出了胡同,看到外麵的陽光,回想起剛才的場景,心裏這個壓抑,比撞見鬼都難受。暗門子這個行當,隻聽說過沒見過,今天算是開了眼,心裏沉甸甸的。


    大嫂看來熟門熟路,神色平常,我覺得自己真是想多了,現在怎麽如此多愁善感。


    我跟著她走了能有二十分鍾,繞過汽車站進到裏麵,有一排平房,為首的房子上麵用紅漆噴著三個字:小雁樓。


    進到門裏,裏麵大多平房,最高二層,中間有個大院子,有人正在掃地。院子角落裏放著花,還養著幾隻小雞。


    在院子裏我一眼就看到有個特殊人物,是個男人,好像得過小兒麻痹症,拄著雙拐,穿著一身破舊的西服,正在院子裏看天。


    大嫂老遠打招呼:“老王大哥。”


    男人轉過頭,我心裏一驚,這個麵相簡直絕了。這男人大概不到一米六,長得跟猴子差不多,不知多大歲數,一臉皺紋,顴骨特別高,半夜看見能嚇誰一跟頭。


    老王大哥拄著拐過來:“萍兒,有日子沒過來聽課了。”


    大嫂說:“你們怎麽搬走了,找都找不到。”


    老王大哥忽然抬頭看我,然後拄著拐來到我身邊,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真像猴子成精,圍著我轉了一圈,他說道:“小夥子身上怎麽有屍臭。”


    這一句話把我問愣了,人人都能聞到我身上有臭味,可是屍臭這麽專業,就不是誰都能聞出來了。


    我說:“我是殯儀館運屍體的。”


    老王大哥說:“你可以跟我修修不淨觀,機緣難得。”


    “什麽?不淨觀?”我想起很久以前黑哥曾經跟我說過,他說圓通和尚修行的就是不淨觀和白骨觀。


    老王大哥說:“我看你挺靈的,學起來能快點。不淨觀是佛家一個入定法門,道法千萬,調心入定為第一關,修習後能夠戒淫欲戒嗔惱。所謂觀人不淨觀屍淨,觀美不淨觀髒淨。”


    我大概猜出來,這老小子就是一神棍,仗著自己會背點書,便給窮苦大眾辦班授課,假借神佛名義騙錢,跟傳銷一個意思。


    我客氣地笑笑:“再說吧。”


    老王大哥還喋喋不休:“小夥子,你現在正在境界突破的當口,是不是感覺觸摸到了什麽又說不明白,跟我修入定法門吧,解決世上一切苦厄。”


    我在心裏苦笑,跟你學?跟你學能讓賈佩佩回心轉意嗎,跟你學能讓我重新做回公司高管嗎?學來學去,無非就是糊弄自己罷了。


    “小夥子,你把這個吃了。”老王大哥從褲兜裏拿出個小藥瓶,那雙手估計好幾年都沒洗了,跟雞皮差不多,他從瓶子裏倒出一個黑色藥丸給我:“小夥子,這個能幫你祛除屍臭。”


    我從他手裏拿過藥丸,看他那雙手,我幾乎要吐了。這藥丸黑不溜秋,說是藥,不知道還以為是這老小子從咯吱窩搓下來的髒灰蛋兒呢。


    大嫂在旁邊道:“老王大哥是有道行的人,給你藥是你的造化,猶豫什麽,趕緊吃!”


    我一想,不吃這玩意,恐怕今天連門就進不去,為了老黃,我認了,我一閉眼把藥丸吞下去,一股濃濃的藥味竄上來,我拚命往裏咽。


    可也別說,藥丸一下肚,頭腦突然豁然開朗,周身暖洋洋的。


    老王大哥笑咪咪看我,對大嫂說:“萍兒啊,這小夥子有點意思。對了,你這是幹嘛來了,看你眉頭鬱結,是不是出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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