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龍把孩子遞給我,對我點點頭,轉身就走。


    我抱住孩子,對他的背影喊:“你去哪?”


    “我想去找我自己,確定自己的身份。”二龍沒有回頭。


    “在八家將裏不能找嗎?”我問。


    “不能。”二龍最後兩個字遁入風中,隨夜風飄散。


    他走了。


    “人各有誌。”王館長拍拍我的肩膀。我們趕緊把藤善扶起來。


    藤善受了重傷,又作法請祖師爺的神通,此時奄奄一息。


    我和王館長一左一右架起他的胳膊,我們往樓下走。我最後掃了一眼充滿血腥之氣的天台,想到剛才種種經曆,一時滄桑到無語凝咽。


    “把他放下,他現在的情況出不了公園就會死。”一個聲音從樓下傳來。


    樓梯口出現兩個人,後麵的是和尚,前麵是一輛輪椅上的人。和尚推著輪椅從樓梯走上來。


    看到這兩個人,我震驚到幾乎要哭泣,和尚是圓通,輪椅上坐著的是解南華。


    “你們怎麽來了?”我問。


    解南華道:“我說過,我會來的。”他們兩人看了看天台,其狀之慘烈讓兩個人都不禁側目。


    圓通看著藤善說:“齊震三,你把這位施主放下,我來幫他診診。你給我們講講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不是早就來了嗎,還驅散了大雨。”我說。


    圓通道:“出家人不入紅塵,行施布雨已盡本分。”


    我怒了:“圓通你不對啊,袖手旁觀,為了一個不入紅塵的屁話而自保。你這樣還當什麽和尚,你這樣還談什麽慈悲!”


    “所以,”圓通道:“我還要證,還要修,境界差得遠了。”他雙手合十:“多謝齊同道棒喝。”


    他蹲在地上,用藥物止住藤善身上的血,又不知喂他吃了什麽。藤善咳嗽幾聲,大口喘著氣,情況和緩了不少。


    圓通看著滿天台的慘像,又看看我們,長歎口氣:“各位真是大功德。小僧所行皆是小術,各位以身赴死才是大道。”


    “你們也不要怪圓通和尚,”解南華說:“濟慈長老的靈嬰轉世,這一世在人世間將曆盡苦厄磨難,他在生前就曾經發過宏願,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從嬰兒出生開始,各種劫難會紛至遝來,這是他的宿命,是他的功德,也是他的慈悲。”


    “你的意思是即使我們不來救他,他也會在這場磨難中化險為夷?”我低頭看看繈褓裏的孩子。


    嬰兒懂什麽,我們在討論他的身世。他可好,睡得十分香甜,小臉紅撲撲。


    圓通笑:“可你們還是來救了,對不對?這孩子長大後,會有所大成的,能成為一代影響曆史格局的高僧。可惜啊……”他歎口氣,眼神有些迷離。


    “可惜什麽?”我問。


    “我年事已高,恐怕會錯過他長大後步入世間改變紅塵的種種事由。和高人生不逢時,不能為高人牽馬墜鐙,算是生而遺憾吧。”他歎口氣。


    “圓通,你想過這個思辨沒有,”我說:“家貧出孝子,國亂顯忠臣。當孝子和忠臣出現的時候,往往已經到了大廈將頹之時,這不是什麽好征兆。我寧可享用沒有任何高人的和平盛世,也不希望到一個英雄和梟雄輩出的亂世。”


    圓通看著我:“好,說得好!老子雲,絕聖去智。當為是也。不過,該來的總會來,看我們每個人如何自處吧。”


    我把藤善攙扶起來,對解南華說:“二龍走了。”


    “我知道。”解南華道:“他和我說過自己的苦惱。走吧,他是個理智的人,也是本性純良的人,一時修行有境界上的苦惱也正常,我相信他能度過這道關口。”


    他頓頓說:“他走了,我們也該撤了。”


    “這裏怎麽辦?”我說:“明天早上開園,遊客一擁而入,這裏的秘密將會全部暴露出來。”


    “放心吧,這些事不是你操心的。”解南華說:“自然會有人洗地。”


    清白的月光下,我們一行人出了古樓。解南華剛剛才到,而圓通已經來了多時,估計發生的事他應該都知道,這老和尚不但心狠,而且現在行事乖張,這麽大的神通居然幹看著不幫忙,事後說風涼話,摸不透是怎麽想的。


    在回去的路上,我把發生的事跟大家說了一遍,前麵悟真是怎麽死的,藤善也沒有看到。聽我說完,藤善當即翻了白眼直接暈死過去,王館長默不作聲,而解南華則被這跌宕起伏的波折所震驚,他聽說解鈴最後破關而出,把王時瑋的靈魂領走進入中陰苦界,很久沒有說話,長長歎了口氣。


    我們先把藤善送到醫院,他的情況還需要入院治療。


    其他人沒有回去,一起到了解鈴的住所,簡單休息。眾人幾乎一夜沒睡,我和王館長都受了內傷,解南華為我們熬製了中藥調理。而圓通進了裏麵的臥室,關門開始坐禪誦經,他說他要如此一個晚上,讓我們不要打擾。


    我們三人聊了幾乎一夜,說的什麽我後來也記不清了,主要是王館長和解南華在說。兩個人的交談從事件本身,聊到如何確定自己在世間的身份,尤其是關於“我是誰”的哲學命題,反複討論。


    王館長背負血海深仇,叛出家族,多年隱姓埋名。解南華本是英俊小生,如今變成傷殘人士,經曆了鼎盛時期的八家將,到現在人才凋敝,所剩無幾。兩人是有一些共同語言的,他們聊的非常深刻,我聽也聽不太懂,蜷縮在簡易床上直瞌睡。


    我旁邊有個小小的搖籃,濟慈轉世的嬰兒正甜甜睡在裏麵。


    第二天,解南華讓我打電話通知了王思燕。王思燕一聽孩子找到了,而且完好無損,健康漂亮,在電話裏都快樂瘋了,對著電話筒猛親我。


    我和解南華去了一趟,把孩子送給她。雖然剛生下就分別,可母子連心這個天性還是在的,王思燕在家正坐月子,天天以淚洗麵,臉色發黃,看到孩子送來了,頓時容光煥發。她把孩子抱在懷裏,一眼就認出是自己的兒子,眼淚撲簌簌往下落。


    王思燕的媽媽一邊讓我們坐一邊端茶倒水,絮絮叨叨說:“這孩子生來沒爹,我都勸她,幹脆把孩子捐給孤兒院算了。你一個大姑娘帶著孩子,以後還怎麽找對象,人老珠黃的,誰要你。”


    王思燕瞪了一眼她媽,埋怨:“媽~~~”


    我說:“阿姨,這孩子這麽小就經曆這般苦難,我們來的時候有個批八字的算命先生給看過,說這孩子以後會是要成大器的。注定會成為一個大人物,載入史冊。到時候立傳的時候,你老也跟著提一筆,被後代永記,多美啊。”


    她媽哈哈大笑:“我一個老婆子還進什麽史冊。”她的語氣忽然慈祥起來:“什麽送孤兒院,這都是氣話,自己的孩子自己能不愛嗎。我也不求他長大之後大富大貴,混什麽一官半職,以後隻要健健康康,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就行了。”


    解南華意味深長笑笑:“這還是沒問題的。”


    我看著繈褓裏正咯咯笑的孩子,心下惻然,不知他長大以後,他會變成什麽樣。什麽是高僧?沒有一切度生的苦厄,沒有一切受難的人群,就出不來高僧。


    高僧是踩著屍山血海出來的。


    我們臨走前,王思燕悄悄告訴我,她現在身體不方便,等坐完月子找我。我無言以對,勸她好好休息,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她看我態度不積極,也就不說什麽了。


    讓我跟一個帶著孩子的單身媽媽談戀愛,我還是有些承受不住。再說我對她的感情已經不像以前那麽強烈了,同情不等於愛情對不對,等她再找我的時候,幹脆認她當妹妹得了,絕了她這個念想。


    我看著鏡子想,齊翔啊,你也該找個女朋友了。


    這一階段經曆的事對我影響很大,心太累。休息了幾天,實在待不住,提前到單位報道,跟領導說自己眼睛已經好了,可以來上班。


    我雖然有八家將的特殊身份,可世俗的生活和工作還是要的,高人也要吃飯。


    經曆過這麽多生生死死的波折,再回到執屍隊成天搬著屍體運來運去,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小孩過家家。這邊打著哈欠想著心事,那邊就把屍體扛走了。


    這些日子出工,我都衝在第一線,甭管人死的多慘,我扛著就走沒有二話。就連土哥看我,都張大了嘴,豎著大拇指誇一聲:牛。


    這天開工資了,錢多錢少就那麽個意思吧。他們幾個商量下班以後上哪吃,王庸推薦有一家牛排店不錯。


    我們正說著呢,土哥從外麵進來拿著單子:“走,走,又來活了。”


    “怎麽了?”我們問。


    “醫療糾紛。”土哥說:“有個醫生在醫院被人咬死了。”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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