琸雲衝出了院子,邁開腿漫無目的地一路狂奔。


    秋去冬來,風裏已經有了寒意,猶如針刺一般紮在她的臉上,可她卻絲毫不覺得痛。她已經完全忘了痛楚,忘了所有,腦子裏也是一片空白,隻有「賀均平」這三個字在不斷地叫囂,仿佛要把她的頭都炸開。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老天爺在跟她開玩笑嗎?


    她不知疲倦地在山裏奔跑了許久,直到腳下一個趔趄,整個人狠狠地摔在地上,這才被迫停了下來。


    賀均平,她恨了十年的那個男人,竟然這樣毫無防備地早就出現在她的生活裏,甚至,比陸鋒來得還要早。


    一提起陸鋒這個名字,琸雲就忍不住一陣顫抖,她一直努力地不去想這個名字,不去想這個人,甚至還暗暗地下定決心這輩子一定要離他遠遠的,不要再在他麵前出現,這輩子一定讓他好好地過著他應有的生活,就算再怎麽思念,也隻能遠遠地看著他。


    她以為,就這樣不再提及他的名字,不去想他,幾年之後,或許她的心會慢慢沉下來,就算再見到陸鋒的時候也能平心靜氣,也能像許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微微笑地問一聲好。


    可是,為什麽賀均平要出現?他的存在,無時不刻不在提醒著琸雲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陸鋒,還有一個曾經愛她護她到最後連性命都丟掉了的陸鋒。從今以後,她的每一天都要在這種思念和痛苦的煎熬中渡過。


    琸雲咬牙,狠狠地捶打著地麵,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就好像這每一拳都能落在賀均平的臉上。


    不行!她的生活不能被這小鬼給毀掉!


    自從陸鋒死後的十年,琸雲先後去刺殺過賀均平四次,前兩回連人都沒瞧見,到第三次才遠遠地瞥見了他的樣子,隻依稀是個清冽冷峻的年輕男人,周身都籠罩著濃濃的寒意和殺氣,幾乎讓人不敢看他的臉。


    那樣冷漠乖戾的賀均平怎麽可能會是石頭呢?琸雲怎麽也沒有辦法把家裏頭那個聒噪又愛耍少爺脾氣的小鬼跟記憶中那個殺氣騰騰的賀大將軍聯係在一起。也許,隻是同名同姓?她是不是反應太大了?


    可是,石頭的名字是當今大儒霍先生所取,能請得到霍先生取名的,當朝能有幾家。而那個大仇人賀均平,可不正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大世家賀家嫡出子弟麽?上輩子她曾仔細地調查過賀均平,自然知道他的生平。顯德十三年,賀家因卷入叛亂被滿門抄斬,可不就是今年的事兒。時間對得上,名字對得上,連家世也對得上,不是他還能有誰?


    琸雲坐起身,閉上眼睛抱著膝蓋深深地呼吸,努力地把一直狂跳的心平靜下來。


    曆史是否會重演,他還會一如既往地領軍把陸鋒逼入絕境嗎?


    不!隻要她不再出現在陸鋒的麵前,隻要陸鋒還是盧家嫡出、備受寵愛的大少爺,這一切都會不同。可是,萬一——就有那麽一點點萬一呢?


    她是不是應該提前把他給——了結了?


    琸雲被自己腦子裏突然冒出來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她自認自己不是心狠手辣的人,就算當了十年的土匪,就算手裏有那麽多條人命,可是,她從來不會去動一個手無寸鐵的無辜孩童。


    而石頭,不,賀均平,這個她上輩子恨之入骨的大仇人現在就落在她手裏頭,她到底該怎麽處置他?重生以來,琸雲第一次這麽為難。


    回去的路上,琸雲一直在糾結賀均平的問題。好吧,就算她大發慈悲放他一馬,可是,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把他留在身邊了,更不可能還教他武藝。光是想一想這個小鬼以後可能會對陸鋒不利,琸雲心裏頭就慎得慌。


    不行,她得把他給弄走。


    到家的時候,柱子都已經急得團團轉了,正招呼著隔壁的嬸子叫人去山裏尋琸雲,猛地瞅見她一臉茫然地晃回來,柱子都快哭了,三兩步衝上前一把拽住琸雲,急道:「二丫你去哪裏了?可把大哥嚇壞了。你怎麽一聲招呼也不打就往山裏跑,眼看著就到冬天了,山裏的大蟲覓不到食,老往山外跑,危險得很。你一個女孩子,怎麽……」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琸雲一通,琸雲卻不回話,沉沉地看著他,目光裏有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柱子人雖憨厚,卻也不傻,敏感地察覺到出了大事,不由得放低了聲音,一臉正色地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二丫你跟大哥說,有什麽事兒大哥扛著。」


    「我是想著——」琸雲看著柱子的眼睛,一字字地道:「原本說好了我們要去城裏給宋掌櫃幫忙的,現在石頭生病了,我——我得陪著,大哥你就一個人進城吧。」她頓了頓,又補充道:「宋掌櫃那邊若是忙得厲害,你索性把昨兒石頭收得那幾個小乞丐叫上。這些天你就歇在城裏,家裏有我呢。」


    雖然她還沒想好怎麽處理賀均平,可無論是殺是留,抑或是把他弄走,柱子在一旁看著,她施展不開,所以得把他調得遠遠的,最好最近都不要回來才好。


    「可二丫你——」柱子有些擔心地看著琸雲,「你真的沒事兒嗎?是不是石頭把她氣著了?你也曉得那小鬼的脾氣,要是真惱了,回頭打他一頓出氣就是。」


    琸雲勾起嘴角微微地笑,「大哥說得是。」要怎麽處置那個小鬼,不著急。


    柱子見琸雲的臉色仿佛已恢複了正常,很快便放下心來,回屋收拾東西準備進城。老太太正忙著給自己裁製新衣,見他收拾行李也隻隨口問了兩句,得知他要給藥鋪的掌櫃做事,老太太甚覺稀罕,忍不住小聲嘀咕道:「這掌櫃怕不也是個傻子,怎麽就請了柱子這傻子做事。」


    琸雲冷笑著看她,「我好吃好喝地養著你,還巴巴地給你買布料做衣裳,可不是為了聽這些話的。」


    老太太本就怕她,被刺了一句,再也不敢吭聲了。


    柱子一走,家裏頭仿佛空了許多,老太太不敢跟琸雲硬碰硬,關了自己房門躲在屋裏做衣服,賀均平的病還沒痊愈,歪在床上精神萎靡。


    琸雲坐在石頭床邊,看著床上閉著眼睛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郎,烏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目光晦澀不明。


    「啊——」賀均平睜開眼,正正好與琸雲那烏油油、寒森森的眼睛對上,頓時嚇了一大跳,身體往後一縮,發出一聲驚呼,「方琸雲你幹嘛呢?幹嘛這麽陰森森地看著我,嚇死人了。」


    「我來跟你說個事兒,」琸雲依舊看著他,不緊不慢地道:「等你病好了,我們去山裏挖人參好不好?」不等賀均平回答,她又微微笑起來,唇畔竟有淺淺的梨渦,難得地甜美可愛,「這是個秘密,整個武梁縣也隻有我和大哥知道人參在哪裏哦。」


    「方琸雲,你沒事兒吧?」自從知道琸雲的真實姓名後,賀均平便不再「二丫二丫」地喚她,而是連名帶姓地叫她方琸雲。以前琸雲還會執意要他叫師父,可最近這幾日,她仿佛終於不再那麽執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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