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琸雲把頭深深地埋在被子裏,覺得腦袋都快要炸開了。


    「喂——」一個悶悶的聲音在床邊喚她,琸雲掀開被子看他,小臉悶得通紅,眼神糾結而痛苦,倒把賀均平嚇了一跳。


    「我說方琸雲!」他梗著脖子狠狠地瞪著她,故意提高了嗓門,「你幹嘛擺出這幅模樣,明明是你欺負我,搞得好像我對不起你似的。女人真是難伺候,我還沒見過哪個女人像你這樣喜怒無常的。」說罷了,他又把手裏的飯碗重重地往床邊矮桌上一放,發出「砰——」地一聲響後,又氣鼓鼓地折身衝出門去,一副不願意跟琸雲多說廢話的樣子。


    若是換了以前,琸雲早就開口哄他了,到底是她不對在先,可自從曉得他就是賀均平以後,琸雲的心裏就完全變了,對賀均平的態度也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就算現在明明覺得心中有愧,可是道歉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琸雲的腳傷不算太嚴重,且現在年紀又小,在床上躺了三天後,就已經能下地走動了。賀均平一直在跟她鬧別扭,一天到晚都故意繃著個小臉,每每見了琸雲,總把下巴抬到天上,眼神卻不由自主地跟著琸雲打轉,說起話來卻是難得地尖酸刻薄,仿佛恨不得要把她惹怒了才好。


    賀均平不會幹家務事,先前琸雲康健的時候,他每日能做的也不過是在琸雲燒飯的時候在灶下添柴火,這幾日琸雲躺在床上不能動,他連燒火的差事也不願做了,全都推到老太太身上,自個兒做了個靶子豎在院子裏,從早到晚地練習射箭。


    老太太雖有不忿,可看在「劉大戶」和家裏那兩袋糧食的份上終究沒敢說什麽,隻時不時地跑到琸雲麵前罵幾句。待琸雲的腳一好轉,她又立刻消停了。


    許是因為憋著氣,賀均平的箭術也沒有得到絲毫提高,十支箭裏頭總有兩三支脫靶,餘下的雖然能射中,可大多都在靶子的邊緣,練了整整三天,也沒幾支箭能正中靶心的。


    在院子裏曬太陽的琸雲終於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斷道:「我說你——石頭,」她到現在還是不大能接受石頭就是賀均平的事實,所以總是下意識地回避那個名字,「你可別跟我說,你這是練過的。」


    賀均平憋著氣轉過身來,橫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瞪著她,氣呼呼地問:「你現在願意跟我說話了?」他忽地把手裏的小弓一抬,拉弓上弦,小箭猶如星矢精準地射中靶心,發出「砰」地一聲悶響。


    他揚起下巴,臉上露出得意的神情,把手裏的小弓朝琸雲身上一扔,道:「小爺乃是百年不遇的神射手,先前不過是逗你這個小丫頭樂一樂,你不會就以為我真那麽沒用?不信,咱麽比試一番?」


    先前那副好死不活的鬼樣子竟然是假的?真虧得他能連裝三天!琸雲沒好氣地瞪著他,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了脾氣。


    琸雲看著麵前氣鼓鼓的小鬼,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沒有了恨他的立場。無論上輩子他做過些什麽,他又是如何的殘忍冷厲,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她刺殺過他四次,也算是給陸鋒報過仇,所以,上輩子的那些仇怨是不是也應該算了結了。現在的賀均平隻是個家破人亡、無處安身的可憐小鬼,要不是她大發慈悲救他一命,這小狼崽子說不定早就已經死在了武梁街頭。


    哦,不,就算沒有她,那個小鬼應該也不會死,他會經曆許多事,琸雲無法想象在他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麽,才會使得麵前這個活潑天真、咋咋呼呼的大少爺變成後來那個威名赫赫、冷厲殘忍的賀大將軍。


    琸雲想,也許老天爺是在給每個人一個機會,她不會再被賣進青樓最後成為土匪,陸鋒會有屬於他的世家大少爺的人生,而賀均平,他也能正常地長大,也許將來還會做他的賀大將軍,但是,不會再像上輩子那樣煞氣騰騰。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先前她恨賀均平恨得要死要活,一門心思隻想著怎麽把他給弄死,可忽然一想通,又覺得仿佛很多事情都能看淡了。琸雲歎了口氣,眯著眼睛瞅了賀均平一眼,伸手把腿上的小弓拿起來,用力拉了拉。


    她的力氣到底比不得男孩,小弓拉得不夠滿,賀均平立刻笑起來,眉梢眼角不由自主地帶上了許多得意,仰著小臉道:「別以為你有那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就不得了了,論起這射箭的本事,恐怕你還得叫我師父呢。」這小鬼顯然對琸雲逼著他拜師一事耿耿於懷,每每想起,總要抱怨兩句。


    琸雲輕蔑地橫了他一眼,抽了支小箭拉弓上弦,根本不用瞄準,那小箭便立刻朝院牆上掛著的靶子射去,一箭正中靶心。不待賀均平反應過來,她又連續射了三箭,支支都正中靶心,例無虛發。


    「哎——」琸雲搖搖頭歎了口氣,到底是氣力不濟,若是換了從前,她還能把箭射入前一支的箭尾,十支開花,別提多震撼了。而今卻隻能靠這點花哨功夫來嚇唬賀均平這樣的小鬼,真是慚愧。


    賀均平揉了揉臉,仿佛這樣就能把心頭所有的震驚全都給揉散了,他嘴硬,強著脖子不屑一顧地道:「也沒有什麽——了不起,換了是我也照樣能射中。這靶子是死的,獵物是活的,要真進山去打獵,就憑你那點力氣也沒用。」他忽然想起前幾日在石首山遇著野豬的事兒來,臉上一紅,飛快地岔過話去,道:「你餓不餓,我扶你進屋去吃點東西吧。方琸雲,你說柱子大哥啥時候回來……」


    琸雲在家裏頭又等了十天,柱子依舊沒有回來,便是她再怎麽鎮定,也有些坐不住了。雖說她知道宋掌櫃將來會發達,可是,這發財的道路可不好走,誰又能保證他每一次都能吉人天相、安然無恙呢。就算宋掌櫃一直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二十年後,可柱子呢?


    琸雲越來越不安,在家裏頭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決定再去城裏走一趟。


    賀均平自然也是要一路的,他現在就是個小跟屁蟲。雖說先前他表現得對琸雲的箭術嗤之以鼻,可其實心裏頭還是很震撼的,接連這十日,每天都起早貪黑地練習射箭,甚至還「不恥下問」地向琸雲請教,且還總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生怕她有一絲一毫的保留。


    對於琸雲為什麽有這麽大的本事,賀均平不是不好奇的,從他來到方家的第一日起,他就一直拐彎抹角地四處打聽。剛開始他瞅準了柱子老實要說話,總偷偷地套他的話,可柱子雖然憨厚老實,嘴巴卻嚴實得很,無論賀均平怎麽軟硬兼施,柱子也總是憨憨地瞅著他傻笑,爾後回一句「俺不知道」。


    賀均平沒轍了,又向老太太和四周的鄰居們打聽,鄰居們哪裏曉得琸雲會武藝,隻當賀均平開玩笑的,至於老太太,來來回回就一句話,「那丫頭是個妖怪!」。


    賀均平:「……」


    「你空著手?」琸雲把收拾好的行禮打了個包挽在肩膀上,皺著眉頭看賀均平。賀均平也一愣,「這是要去城裏久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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