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均平猛地抬頭看她,臉上驚慌之色一閃而過,「你讓我一個回去?」


    韓老八臉色微變,瞥了琸雲一眼,沒說話。


    琸雲微笑,朝他抬了抬裹得像個粽子的胳膊,「你也不瞧瞧我成什麽樣子了,若真陪著你千裏迢迢去宜都,恐怕這隻胳膊都得廢了。再說,我在益州還有事兒呢,鋪子裏的生意總不能全交給宋掌櫃。」


    當然這些隻是台麵上的話,重要的是,賀家再怎麽沒落,可到底還是世家,賀均平還有娘舅家撐著,等回了宜都,便有大把的好差事等著他。賀大少爺本就與她們不是一路人,他將要回到本該屬於他的地方,走上原本應該走的那條路,十幾年後,他將是燕國最年輕的大將軍,而不是益州城同安堂裏一個小小掌櫃或管事。


    韓老八微微詫異地看了琸雲一陣,仿佛沒有想到她會如此輕易地讓賀均平離開。但既然琸雲如此好說話,他也樂享其成,少費許多口舌,笑著朝賀均平勸道:「這些年來夫人日日夜夜都盼著您回去,大少爺難道不著急見她麽?」


    賀均平臉上終於動容,又朝琸雲再看了兩眼,這才無奈應道:「我們什麽時候動身?」


    「自然是越快越好!」韓老八想了想,道:「不如明兒大早就動身?晚上大少爺也好收拾收拾,我們日夜兼程,不過七八天就能趕到宜都。」


    賀均平心裏暗暗算了算日子,單是一來一回便要半個月,到了宜都見了母親和舅父,少說也得待上十天半月,少說也有月餘不能再見琸雲。打從他到方家起,他就不曾有一天離開過,就連琸雲偶爾出門押貨,他也寸步不離地跟著,而今冷不丁就要離開這麽久,心裏頭如何舍得。


    更何況,這邊劉二少爺還一直虎視眈眈,趁著他不在,定要甜言蜜語地哄著琸雲,萬一她不懂事聽信了劉二少的話,豈不是……


    賀均平越想就越是覺得不妥當,可他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出什麽妥當的法子,急得臉都紅了。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將韓老八屏退,再與琸雲單獨說。


    於是,他輕咳了兩聲,朝韓老八點頭道:「那就明兒動身,韓先生有什麽事我們路上再說。」說罷,便要起身送客。


    韓老八看了琸雲一眼,笑著起身告退,臨到門口,又仔細與賀均平定下了明早出發的時間,罷了這才告辭離開。


    等韓老八一走,琸雲立刻打了個哈欠作疲憊狀,揉了揉臉道:「怎麽一大清早就開始犯困了!不行,我得睡會兒。」一邊說著話,一邊就往被子裏鑽,半眯著眼睛朝賀均平道:「石頭你趕緊去收拾東西吧,這一路跋山涉水的可不好走,那韓先生到底是個大老爺們兒,準備得定然不夠周全。我聽說北邊兒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你趁著鋪子還沒關門,趕緊去買兩身厚實些的衣裳。對了,到底是回去見你母親,不如請劉二少爺幫忙弄兩身錦緞,也好衣錦還鄉。」


    賀均平一聽劉二少的名字心裏頭就不痛快,皺著眉頭悶悶地回道:「隻要有錢,哪裏買不到好東西,何必要他幫忙。琸雲你以後也少跟他在一起,我看那小子賊眉鼠眼的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可別被他騙了。」


    琸雲頓時失笑,想開口反駁他,但一想到他此去可能再也不會回來,心立刻就軟了,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柔聲回道:「你放心,我又不是沒見過世麵的小姑娘,怎麽會輕易被人騙。對了,你身上的銀子不是花光了麽?」


    她轉過身從枕頭底下翻出個小荷包來扔進賀均平的懷裏,不以為然地道:「拿著路上花,再給你母親買些東西回去,還有你娘舅姨母,一個也不能落下。唔,要不昨兒淘的那套首飾帶回去送給你母親,她見了一定歡喜。宋掌櫃那裏,還有我呢。」


    明明隻是幾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可卻不知到底觸痛了賀均平哪裏,他心裏一酸,眼睛發澀,一時沒忍住,竟有熱燙的眼淚滑了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琸雲的手背上。琸雲的手一顫,頓覺手背一陣灼熱,仿佛那幾滴眼淚能將她的手背灼穿。


    「怎麽還哭起來了。」琸雲看著未來的賀大將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心裏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這些年過去,她一直努力地想要放下上輩子的恩怨,努力地把賀均平當作一個普通人來對待,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膈應的,直到現在,看著他在自己麵前哭得像個孩子,琸雲才發現,原來上輩子的恨意早已在這些年中慢慢磨滅了。


    時間真是件可怕的東西,琸雲想。


    賀均平酣暢淋漓地哭了一場,把他這麽多年以來所有的艱辛和委屈全都化作眼淚傾瀉而出,再回頭來仔細想想,其實這五年卻是他生命中最快樂也是最重要的時光。他學會了成長,學會了堅強,學會了忍讓,甚至學會了愛。


    「我母親什麽樣的寶貝沒見過,怎麽看得上那套首飾。」賀均平把臉上的眼淚擦幹,睜著一雙紅紅的眼睛看著琸雲,臉上浮出淡淡的紅暈,「索性還是留給你吧。」他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生怕琸雲開口回絕,「我是想,反正宋掌櫃也不缺這些,再說我送套女人的首飾給他也不像樣子,不如還是送你得了。」


    他忍不住再一次偷看琸雲那弧度美好而飽滿的紅唇,臉上一陣一陣地發燙,「你喜歡嗎?」


    琸雲不知道該怎麽回他的話。她不是頭一回麵對賀均平這樣情竇初開的少年郎,以前在小紅樓的時候,院裏的嬤嬤特意請人教過她要如何應對男人的愛慕,如何撩撥未經人事的良家少年,甚至如何欲拒還迎。她第一次遇到陸峰的時候,甚至還想方設法地去勾引過,可是到了現在,她卻一點手段也使不出來。


    她很害怕自己的一句無心之言會傷害到賀均平的一片赤誠之心。她想了想,終於還是作出一副高興又歡喜的姿態來,眼睛彎成一枚月牙,笑眯眯地道:「送給我了?石頭你可真是大方。我長這麽大還沒戴過這樣的好東西呢。」左右他這一走,可能再也回不來了,又何必再說什麽無情有情的話。


    賀均平終於高興起來,先是抿著嘴笑,旋即又咧嘴歡喜道:「我……我來幫你戴上。我覺得這個特別適合你。」說話時,他已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將放置在抽屜裏的首飾盒拿出來,想要給琸雲戴上。


    「可別!」


    琸雲一出聲,立刻又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過度,遂又壓低了嗓門,小聲道:「你也不瞧瞧我這是什麽打扮。」她無奈地甩了甩腦袋,露出頭頂的男兒發髻,笑道:「若是被人瞧見了,還以為我腦子燒壞了呢。」


    「無妨——」賀均平堅持道:「沒有人過來。」他小心翼翼地把耳環拿到琸雲麵前,屏住呼吸一點點地送到她瑩白如玉的耳垂邊,傻乎乎地找了許久,才忽地反應過來,「沒耳洞?」


    琸雲也一愣。她上輩子在小紅樓自然是打過耳洞了,這一生從小就作男子裝扮,怎麽會露這種破綻。隻是方才,怎麽連這個事兒都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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