琸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朝他微微頷首,「我知道。」


    她隻是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賀均平。


    消息來得很快,柱子出去了不過一個時辰便回了,臉上帶著得意的笑,「俺就花了一吊錢,那客棧的夥計就什麽都說了。那小子好像是做茶葉生意的,從宜都過來,在洪城逗留了七八天,說是沒買到好茶,前幾天啟程去益州了。」


    「沒一句真話。」琸雲冷笑搖頭。


    柱子摸了摸後腦勺,嘿嘿地笑,「那客棧的夥計也是這麽說的,說他恐怕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出來玩兒的,身邊還帶著幾個下人,一個個殺氣騰騰,很是嚇人。」


    「還有別的嗎?」


    柱子無奈搖頭,「他們包了個小獨院,不大喚人伺候。就這些,還是那夥計偷了店裏的登錄本給我瞧的。」柱子識得幾個字,對此很是得意,他從懷裏掏出那本卷得毛毛躁躁的登錄本遞給琸雲,「你看,上頭是不是就這麽寫的。」


    琸雲接過,隨手翻了翻,目光忽地凝住,落在那本子上再也動不得半分。


    柱子瞅見她原本就蒼白的臉忽地完全沒了血色,平日裏幽黑發亮的眼睛猝然失去了光澤,整個人好似在那一瞬間沒有了生氣。


    「二丫——」柱子別嚇得不輕,顫著嗓子輕輕喚了她一聲,「二丫你沒事吧,你怎麽了?」他連喚了好幾聲,琸雲卻半點回應也沒有,她好像已經完全陷入了另一個世界,這讓柱子忽然產生出一種琸雲隨時會消失的錯覺。


    他狠狠地抓住琸雲的肩膀一陣搖晃,大聲喝道:「二丫你醒醒,你醒醒!」


    琸雲終於被她搖醒,但臉上表情依舊茫然,目光呆滯,神情渙散,仿佛傻了一般。


    柱子搶過她手裏的本子仔細查看,可怎麽也看不出有什麽異樣。那上頭簡簡單單地寫著那個少年人的來曆、去處,以及名字。


    趙懷誠——柱子輕輕念道:「趙懷誠。」


    所以,這個名字才是引得琸雲如此大變的原因嗎?


    宜都在燕地最北邊,四麵環山,地勢險峻,賀均平跟著韓老八日夜兼程地走了八天才總算瞅見了宜都的城牆。相比起高大巍峨的京城,宜都實在稱不上氣派,這裏的城牆甚至連京畿小城都不如,但熱鬧程度卻比京城有過之而無不及。


    賀均平實在不願窩在馬車裏,老早就出來騎了馬,走在官道上打量來往的路人。


    這些年他往來於益州和洪城兩地,走南闖北的人也見過不少,但這金頭發藍眼睛的妖怪卻從未見過。賀均平心中著實嚇了一跳,但麵上卻不露聲色,隻悄悄盯著那些妖怪看了半晌,見他們除了身上味道難聞些之外並無半點一樣,且四周行人一臉泰然,遂放下心來。


    眼瞅著城門近了,韓老八也趕緊從馬車裏出來,一邊揉著酸痛的胳膊一邊朝賀均平笑道:「這年歲大了,就是比不得年輕人的筋骨,不過是趕了幾天路,竟渾身腰酸背痛。」


    賀均平笑笑,凝眉望向不遠處的城樓,臉上表情顯得格外嚴肅。韓老八知道他近鄉情怯,想方設法地說些逗趣的話兒想哄他高興,無奈賀均平始終繃著臉,幽黑的眼睛裏一片堅毅,竟有種說不出來的威嚴。


    城門這邊,趙家大少爺趙懷安已經等候多時。打從接到韓老八的信,趙家上下就一直處於激動與興奮的氛圍中,賀均平之母趙氏更是恨不得親自到城門口來迎接,最後還是被趙老爺給勸回去了。


    「平哥兒在外頭流浪了五年,也不知遭了多大的罪,便是尋回來,恐怕也不是以前的模樣了。」趙懷安臨出門前,趙老爺特意將他拉到一旁仔細叮囑:「你和懷琦素來穩重,見了平哥兒定要好生安撫,莫要嚇著了他。」


    趙老爺府上有個幕僚家的兒子也曾被人販子拐走過,不過是丟了半年,再尋回來的時候已經麵目全非,先前活潑好動的男孩變得內向而敏感,沉默寡言不說,就連看人都是怯怯的,簡直比女孩子還要膽小。


    平哥兒也會變成那樣嗎?益州這些年來一直不太平,那五年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趙懷安的心裏一直還記得賀家大表弟的模樣,那孩子是賀家嫡長子,家世好,模樣好,人也聰明伶俐,學什麽都比別人快,在賀家簡直備受寵愛,整天都把尾巴翹得高高的,一副囂張得意的大少爺模樣。


    趙懷安想到此處感慨地歎了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為難地琢磨著回頭要怎麽跟姑姑交待。正皺著眉頭絞盡腦汁呢,一旁的二弟趙懷琦忽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叫了聲「大哥」。


    「別吵,我正想著事兒呢。」趙懷安不耐煩地道,一會兒見了大表弟,他是該抱頭痛哭呢,還是該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呢?


    「來了。」趙懷琦戳了戳他的腰,眨巴著小聲道:「那是大表弟,我沒認錯吧。」雖說好幾年不見,他模樣也變得厲害,但眉眼還是以前的眉眼,臉上那囂張又高傲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討人厭。


    趙懷安猛地抬頭,一眼就瞅見了人群中賀均平。他騎著馬,背脊挺得筆直,雖是長途跋涉,臉上卻不見焦容,頭發梳得整齊,衣服熨燙得幹淨,一張英俊的臉緊緊繃著,看不到一絲笑意,眼神犀利,目光冷冽,鶴立雞群裏站在那裏,隻一眼便能讓人心生敬畏。


    這仿佛跟他所預想的有些不一樣!趙懷安傻乎乎地愣了半晌,一旁的趙懷琦已經歡喜地奔了上前,咧著嘴大聲喊,「表弟,大表弟,我們在這裏!」他一邊喊著一邊往前奔,氣喘籲籲地一路奔到賀均平馬前,哈哈大笑,「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我是你二表哥你還記得麽?」


    賀均平利索地從馬背上跳下,十五歲的少年已經開始長個子,這半年來忽然竄高得厲害,繞是他一天五頓無底洞一般地吃,依舊還是有些瘦。饒是如此,相比起瘦得像支竹竿的趙懷琦來說,他還是要高大健壯得多。


    「二表哥!」賀均平的臉上露出真誠的欣喜,一伸手朝趙懷琦的肩頭來了一拳,「好久不見你了!」


    「嗷唔——」趙懷琦捂著肩膀眼淚都快出來了,一臉委屈地瞪著賀均平道:「我說平哥兒我是怎麽得罪你了,怎麽一回來就先給我一拳,你這拳頭也太黑了吧。」


    賀均平一臉無辜地看著他,攤開手掌揮了揮,「我沒使力啊。」說罷,又歪著嘴壞笑起來,「我說二表哥,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你怎麽還跟個小雞仔似的。不能總窩在家裏頭死讀書,多少出來走一走,瞧瞧你這小身板兒,風一吹就得折了。」


    他們兄弟倆打小就在一起鬧,說話毫無顧忌慣了,所以即便是被賀均平如此揶揄,趙懷琦也一點也不生氣,反而愈發地覺得高興:雖然這麽多年不見,他和平哥兒還是一樣的親近。


    趙懷安猶如做夢一般瞟過來,半張著嘴看著賀均平發了半天的呆,直到賀均平湊上前也在他肩膀上輕敲一記,他才渾身一個哆嗦飛快地跳開,睜大眼睛一臉戒備地瞪著賀均平,道:「平哥兒你離我遠點,我從小就吃你的虧,吃了不曉得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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