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古宜看似風姿俊朗,卻是這般的不堪。來古家後,硬沒過上一天的好日子。此刻她竟想念起江陵來。想起她十歲那年的暮春,她坐在荼蘼架下繡花,母親則在一旁教恒兒識字的情景。隻是母親早已逝去。弟弟這些年來也沒了音信不知死活。


    聞鶯捧了口黑漆嵌螺鈿的官皮箱子進來,放在薛愫跟前,打開來任薛愫自取。上麵一層的小格子裏,分門別類的裝著些母親留給她的首飾。藍寶戒指、鎏金的鳳簪、珊瑚珠步搖、銀質的瓔珞圈,最值錢的乃是一對串了珍珠的赤金鐲子。上等的南珠,每一顆都有龍眼般大小。薛愫每一樣都細細看過一遍,卻不撿來自戴。下麵一層是一套疊得整齊的一套衣裳,正宗的蘇作。乃是一件真紅色緙絲蘭桂齊芳的宮綢鶴氅。這些東西都是她從薛家帶過來的,早些年古宜見過幾次。自從古宜染上賭癮後一直小心翼翼的收著,不敢拿出來。


    這衣裳據說是母親年輕時,外祖母做給母親的,在她的印象裏母親也沒穿過幾回,母親走的時候將這衣裳又留給了她。薛愫卻一直收著不肯穿,想的時候拿出來看兩眼,權當是見了母親一般。


    薛愫抹了抹眼角,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強撐著笑容和聞鶯說:「你幫我將這個穿上。」


    聞鶯不解,但也隻得照辦。


    薛愫換上了這套褙子。聞鶯又替她重新攏了頭發,薛愫自個兒在箱子裏拾了根小鳳簪,讓聞鶯給自己簪上。


    穿得這樣的豔麗,卻還是壓不住一臉的病容,以前那樣的豐姿明媚,光彩照人,現在哪裏還能看見半點。聞鶯隻覺得鼻子發酸,開了脂粉匣子,要給薛愫上妝。薛愫倒也不阻攔,任由聞鶯拾掇去。


    才上好妝,突然聽見古宜又回來了,兩人皆是大驚,薛愫在意的是那一箱子的東西,要是古宜見了隻怕一樣也不剩了。聞鶯忙忙的收撿了剛抱在懷裏就見古宜過來了。


    原是古宜走得急落下了扇子,沒想到這一回來竟瞧見了盛裝的薛愫。他像是看什麽怪物似的盯了薛愫兩眼,一言未發。正欲轉身離開時卻一眼看見了聞鶯護得緊緊的那口箱子,心裏立馬就明白了。便要上前去奪,聞鶯死死的護住:「這是奶奶的東西,老爺不能拿去。」


    古宜怒道:「這屋裏的東西難道不都姓古麽,我還就不信了。」


    薛愫見聞鶯力氣小,哪裏敵得過古宜,眼見著母親留下來的東西馬上要被奪去了,不得不上前護著。哪知慌亂之下古宜推了薛愫一把,薛愫的腦袋正正的磕在了櫃子的棱角上。


    在昏過去的瞬間,薛愫仿佛又看見了她在曾家住著時情景。滿院子的西府海棠開得正熱鬧。姐妹們在花下吟詩鬥草,好不快活。不過才幾年的光景,卻都相繼凋零,恍如隔世。


    到底是什麽地方出了差錯?


    薛愫匆匆的回憶了她走過的這二十幾載的人生。


    父親三十歲這年中了進士從長沙縣令做起,後來升遷至淮陽知府,隻是這知府還沒做幾天,三十四歲這年的秋天就突發疾病,早早的撒手而去。留下了她和唯一弟弟。後來父親下葬,京中的姑母來信接她和弟弟上京去。伯娘範氏帶了女兒也一道而往。


    所有的故事都是從京城開始的。薛愫記起來了,當初曾家為了傍上風頭正旺的永鄉侯沈家,將曾家女兒許給了沈家的世子。沒想到這樁婚姻最後卻讓曾家深陷泥潭,姑父、姑母,以至於幾個表哥都不得善終。


    曾家的坍塌,得不到姑母的庇佑,後來被守寡多年的伯娘說與古家,這就是所有悲劇的開始。


    薛愫恍恍惚惚的想,這一生算是到頭了,隻是她才二十二歲,不過桃李之年,就已過早的凋零。她好不甘心!不禁想起母親還在的時候,母親教她紮花,描樣子。隻是這些記憶太過於遙遠,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腦袋一直暈沉沉的,胃裏翻滾著,實在是難受。直到跟前有人在推她:「小姐,吃點東西吧,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是誰,誰在叫她,薛愫悠悠的睜開了眼皮,見是聞鶯。可站在跟前的聞鶯還是個小孩子的模樣,圓乎乎的臉龐,泛著健康的紅潤。紮著兩小辮兒,穿著玉色的鑲邊比甲,係著象牙白的綾裙。身量未足,衣服顯得有些寬寬鬆鬆的。


    薛愫心想聞鶯怎麽是這副打扮,揉了揉眼,隻當還在夢裏。可是身上的不適卻如此的真實。


    她看了眼聞鶯手中所捧之物,乃是一碗蓴菜羹。隻是她也沒什麽胃口,擺擺手說:「沒胃口,撤下去吧。」


    晃晃悠悠的,薛愫看見了那一排的朱漆長窗,以及被風吹起的白色紗幔,心想這是什麽地方。她走到窗前,想要伸手推窗,聞鶯卻忙放下了碗,趕緊上來替薛愫開了。


    一望無際的碧波蕩漾,這是在船上!薛愫記起了,這似曾相識的場景,當初她和伯娘範氏就是搭船去的京城。為何又做了這樣的夢?


    被風一吹,薛愫覺得頭更家暈沉沉的,忙坐回了圓桌前,一手支了腦袋。聞鶯見狀趕緊上來又將窗戶合上,這裏還想勸薛愫吃點東西。


    正巧薛恒一頭走了進來。


    薛愫看見了薛恒更是傻了眼,他還是個小孩子,一身的灰白的衣裳,因為還在父親的孝期裏,又聽得薛恒說道:「我聽晚霞說姐姐身上不好所以過來看看。」


    薛愫哪裏還顧得上自己,看著年幼的弟弟,想起薛恒日後的遭遇來,曾家倒後,弟弟被幾個不三不四的人引逗,後來不知去向。連她出嫁弟弟也沒趕來送他,到後麵就沒有音信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薛愫想到這裏心痛不已,一把摟住了薛恒就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舉動讓旁邊的聞鶯一愣,心想好好的怎麽又哭呢。薛恒卻隻當是姐姐傷心是因為父親新故,他鼻子也酸酸的,抬起手要給薛愫擦拭臉上的淚痕,稚氣未脫:「姐姐不哭,爹爹沒了,姐姐還有我呢。」


    薛愫的眼淚更是止不住。直到範氏帶著女兒薛憶走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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