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楚心急如焚,攥著拳頭來回踱步。


    好在,隻過了片刻,醫館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緊接著門簾被撩開,有淡淡的艾草香味沁入鼻端。


    易楚深吸口氣,仔細辨了辨,隻是艾香,並無血腥氣。


    辛大人悄悄攬了她的腰身一下,極快地鬆開,「不用擔心,我就是跟他們講了講道理,沒動手。」


    確實沒動手,他動的是……腳!


    易楚臉色紅了紅,外祖母還在書房,隔著窗欞就能看見,他竟然也敢動手動腳。


    辛大人卻恍若無事般笑了笑,「進去瞧瞧老太太。」


    衛氏坐在書案前,看著一前一後進來的兩人,麵上的表情有些……捉摸不定。


    易楚心底沉了沉,該不會真的被外祖母瞧見了吧?


    辛大人溫和地問:「那些人已經走了,老太太留下來吃了飯再回去?」


    衛氏不冷不熱地說:「改天吧,家裏還有兩個爺們等著回去做飯。」


    「也好,」辛大人笑笑,「我讓大勇送你們回去。」


    衛氏推辭道:「不用,離得不遠,坐了這會子已經歇過來了。」言語間,明顯不如剛進門那般熱絡。


    辛大人並不勉強,親自撩起簾子,送衛氏往外走。


    麵館桌椅板凳擺得非常整齊,跟先前並無二致。


    掌櫃依然在台麵後頭打瞌睡,大勇肩上搭著白棉布,在門口熱情地吆喝,「湯麵、熱湯麵,三文錢一大碗。」


    就好像半刻鍾之前,這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可易楚還是眼尖地在地上看到了好幾塊木屑。


    應該是從砸壞桌椅掉下來的。


    從他們回書房再出來,不過半盞茶的時間。


    這短短的工夫,也不知是誰收拾的,手腳倒利索。


    易楚思忖著,抬眼瞧了瞧站在麵館門口的辛大人,無意中瞥見榮大嬸正從街對麵經過。


    驀地想起胡玫說過的話,她命相不好,幼時克母,長大克夫。榮盛之所以身體不好,之所以鬧出醜事,都是被她克的。


    適才在麵館,又是因她才給辛大人惹來麻煩。


    是不是,她真的是命硬之人,誰跟她走得近,就會克到誰?


    辛大人本就幹得是刀口上舔血的差事,要是再被她克著,豈不是更加危險。


    想起這些,易楚心頭越發恐慌,腳步不由地沉重起來……


    易楚跟衛氏回家做好飯,剛吃完,綢緞鋪的夥計趕著牛車將料子送來了。


    易郎中不關心這些,讓易楚到醫館查驗。


    除去她們選的料子外,還多了一匹象牙白的細葛布和一匹玫紅色的杭綢。


    夥計笑著說:「是對麵掌櫃給加了兩匹布讓一道送來,賬已經結了。」


    易楚沒有作聲。


    衛氏卻瞟一眼易楚,走到後院敲書房的門,「庭先在不在,我有事問你。」


    易郎中忙開門請衛氏進去。


    透過半開的窗扇,易楚瞧見衛氏手裏拿著張紙,神情嚴肅地說著什麽。父親臉色陰沉,好像帶著怒意。


    會不會與自己有關?


    可上午除了在湯麵館那幕,並沒有特別的事發生。


    而在湯麵館,辛大人隻跟她說了一句話,就是讓她帶衛氏去醫館。不可否認,辛大人的語氣很柔和,帶著明顯的回護的意味。


    莫非衛氏因為這個不虞?


    易楚怔忡不安地站在院子裏,突然聽到身邊傳來清亮的話語聲,「醫館那些布匹要放到哪裏?」


    是衛珂在說話。


    易楚急忙回答,「放到我屋裏吧。」


    衛珂沒說話,回身搬了四匹布往東廂房走,易楚小跑著過去開了門,指指牆角的架子,「放上麵就行。」


    衛珂放好,又去搬了第二趟。


    易楚問道:「現下已是四月,馬上就入夏了,我先給你做兩身夏衣好不好?你喜歡什麽顏色,寶藍色還是象牙白?」


    衛珂指了指淺灰色的布。


    「那匹布是給爹買的,你這個年紀穿太老了。」易楚解釋著,「夏天穿細葛布很舒服,我就先做象牙白的了……你站好,我給你量量尺寸。」


    衛珂沉默會,正色道:「你該叫我舅舅。」


    易楚的臉騰地紅了,她支吾半天才尷尬地說:「我叫不出來。」要是自小就開始叫可能會好些,這都活了十五年了,突然冒出個比自己還小的舅舅,易楚覺得很不適應。


    衛珂很專注地看著她,似乎專等著她叫舅舅。


    不管年齡大小,他的輩分總在那裏,叫人是應該的。


    易楚硬著頭皮,聲如蚊呐般嘟噥了句,「舅舅。」


    衛珂這才伸展開雙臂,由著易楚一乍一乍地量。


    量罷,易楚尋了炭筆記在紙上。


    衛珂突然問,「你是不是想知道娘跟姐夫說了什麽?」


    易楚訝然地抬頭,對上一雙狡黠又自信的眼眸,易楚不自主地點點頭。


    衛珂啟唇笑笑,「書房開著窗,窗子底下定然聽得清楚。」


    是要她去偷聽?


    易楚有些猶豫,從東廂房走到書房那邊要經過院子,父親正對著窗子站著,一眼就能看到。


    太不妥當了。


    衛珂似乎看出她的想法,輕聲道:「我去聽了之後告訴你,就算答謝你幫我做衣服。」說罷,矮下~身子,沿著牆邊貓一般溜到正房前,仍是彎著腰,一點一點挪到書房窗下,尋好位置,回身衝易楚得意地點點頭。


    易楚失笑,這個舅舅表麵看起來一副小大人模樣,卻仍是孩童心性,值得這麽炫耀?


    衛珂屏息聽著屋內的談話,麵色突然變得深沉,後來變得古怪,再然後又似乎在忍著笑。


    易楚看得莫名其妙,到底衛珂聽到了什麽,怎麽看上去這麽詭異?


    約莫過了一盞茶工夫,易楚看著衛氏站起身,擺出要走的姿勢。


    應該是談完話了,隻要衛氏開門,就能看到偷聽的衛珂。


    易楚急急地朝衛珂做了個手勢,指了指門。衛珂很是機敏,一個閃身竄到廚房門口,剛直起身子,衛氏正好走出書房。


    「你一個大男人總往廚房裏鑽是怎麽回事?」衛氏沒好氣地問。


    衛珂笑嘻嘻地回答:「有點餓了,看看有什麽吃的。」


    吃完飯還不到一個時辰,這個借口也太拙劣了些,易楚笑著搖頭。


    果然,衛氏叱責道:「讓你中午不好好吃,現在沒吃的,等晚飯再說……晚上包薺菜餃子。」


    衛珂狀似無奈地應了聲「是」,見衛氏回了西廂房,衛珂衝易楚指指醫館,意思到醫館裏說。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醫館。


    衛珂卻又擺起舅舅的架子,坐在椅子上,鄭重地詢問:「杜公子先前來提過親,被姐夫拒絕了?」


    易楚點點頭。


    衛珂又道:「我娘說她在杜公子書房裏見到一副小像,畫得就是你。」


    小像?她並不曾讓辛大人給自己畫像。


    那就是他私下畫的?


    易楚一愣,隨即明白上午衛氏突然改變態度的原因了,是認為他們暗中往來,不守規矩吧?


    事實上,他們確實也多次在私底下見麵。


    這個罪名並不冤枉。


    易楚無意識地咬了咬唇。


    「我娘問姐夫為什麽不同意,姐夫說,杜公子無父無母,是孤煞命,又說咱家也是人丁不旺,沒有人幫襯,想給你許個子孫繁茂的人家。我娘就說……」話到嘴邊,卻停下來,狀似不解地問,「要是姐夫答應你們成親,杜大哥是不是也得喊我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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