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豈是那樣的人?!你想說什麽?」邵源泊惱怒的提高了聲音,李燕語歪著頭看著他,慢吞吞的說道:「我在替你打算生計啊,你不是那樣的人,就得自己掙錢養活自己,養活妻兒,你怎麽掙錢?做生意?賣字畫?做清客相公?」


    邵源泊被李燕語說的哭笑不得:「你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打算?!什麽生意字畫的,我做那些做什麽?這出仕為官才是正途!」


    「唉!」李燕語長歎了口氣,上下打量著邵源泊:「我聽說京官不如外官好做?」


    「嗯,那是自然,京師龍潭虎穴,六部裏頭勾連牽扯,牽一動百,光這上官同僚下屬之間的輕重緩急,親疏遠近,都讓人頭暈目眩!自然是外官好做。」邵源泊耐心的解釋道,


    李燕語笑了起來:「就是啊,你如今做這個縣太爺,沒有上官敢壓你刁難你,這麽個小縣,窮的小的連個厲害點的匪徒都生養不出來,民風淳厚到差不多路不拾遺,哪還有比這更好做的官了?你嫌那些事瑣細,可哪些事不瑣細?再說了,就是那些瑣細事,你不也是不知道那中間關竅,一回回處置失當了麽?」


    「你!」邵源泊麵色通紅,指著李燕語卻說出話來,李燕語長長的歎了口氣:「總是想從前那樣公子少爺的逍遙日子,總想著萬事不管,隻顧自己樂,可你已經成家立業成人了,成人不自在,從前京師那縱馬狂樂的日子,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徒想無益!」


    邵源泊被李燕語說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惱怒異常的緊抿著嘴,幹脆往後倒在榻上,閉上眼睛不理會李燕語了,李燕語歎了口氣,站起來下了炕,自顧忙自己的去了,這理兒也說透了,若他能明白,自然最好,若還是這樣一味的抱怨生氣,唉!還真是件極麻煩的事。


    第二天一早,邵源泊起來洗漱換了衣服,不吃早飯,也不跟李燕語說話,徑直出了內院,往前麵簽押房去了。


    傍晚,邵源泊回來,一言不發的吃了飯,揮手屏退了丫頭婆子,點著李燕語的額頭,氣恨恨的說道:「你下回勸我,能不能委婉些?勸夫要柔,要以柔克剛!」李燕語眼睛亮亮的盯著邵源泊看了一會兒,笑倒在邵源泊懷裏。


    邵源泊等她笑夠了,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與別人不同,這才能見識不亞於男子,你倒是幫我想想法子,怎麽對付這一幫無賴?這兩個地頭蛇,還有那幫子書辦、衙役,膠黏粘牙,你罵他他陪笑臉,你說他他聽著,罵完說完,就是不理你,你說你的,他做他的!我又不能事事親力親為,這可怎麽辦?!」


    李燕語直起身子,看著邵源泊:「這衙門的曲曲彎彎,我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中間門道講究極多,牽一發而動全身,老太爺不是給你人了麽?那個欒大,還有那些打手們,找他們過來問問。」


    「他們是打手!」


    「對啊,打手!打架不能光憑力氣,老太爺給你的人,肯定還能打別的。」李燕語一邊笑一邊推著邵源泊:「先叫進來問問,老太爺那樣的人,給你這麽十幾個人,隻會憑力氣打架?那還不如請鏢師劃算呢!」


    李燕語一邊說一邊跳下炕,走到門口叫豆綠進來吩咐了,不大會兒,豆綠引著欒大在門外稟報了進來,邵源泊示意欒大坐到圓凳上,稍稍有些遲疑的問道:「臨來前,祖父是怎麽交待你的?」


    欒大舒了口氣,看了眼李燕語,轉過來看著邵源泊,帶著笑意恭敬的說道:「回爺的話,老太爺吩咐了,讓小的們助著爺當個能吏。」


    邵源泊驚訝的睜大眼睛,呆了片刻笑起來,李燕語站起來,親自倒了杯茶端給欒大,欒大急忙站起來,雙手接過,滿臉笑容的陪著罪:「可不敢當!多謝少奶奶,爺娶了少奶奶,是爺的福氣。」


    「一杯茶就把你收伏了?」邵源泊心情愉快之下,開起玩笑來,欒大側著半邊身子重又坐下,看著邵源泊,認真的解釋道:「不是為了這茶,這小半年,小的找少奶奶支銀子,不管多少,少奶奶連句多話都沒問過,小的是打心眼裏敬重少奶奶。」


    邵源泊微微有些錯愕的看向李燕語,李燕語端著杯茶,帶著笑意慢慢抿著,欒大一口喝了杯子裏的茶,將杯子放到旁邊幾上,彎腰從靴子桶裏取了幾張紙出來,小心的翻開,抬頭看著邵源泊,笑著說道:「這上頭亂的很,也就小的能看懂,小的說給爺和少奶奶聽吧,這呼和縣衙門,一共多少人,多少處鋪房,爺那裏有冊子,小的這裏,都是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欒大說了開場白,輕輕咳了一聲,接著說道:「這衙門裏,除咱們外,都是這呼和縣的土著,縣丞吳大人的父親是個舉人,曾做過一任杭州知府,後來因為境內出了科舉舞弊案,革了職,吳縣丞是長子,父親還在任上時,給他謀了這縣丞的位子,說起來,在這縣丞位上也坐了幾十年了。」


    邵源泊聽的驚奇不已,放下杯子,凝神聽著欒大繼續說:「典史宋大人是子承父業,先頭的典史,就是現宋典史的父親,吳縣丞兩子兩女,大女兒嫁給了宋典史的獨養兒子,連生了兩個女兒,年前又生了一個,還是個姑娘,宋典史煩惱的很,聽說正打算給兒子納房妾。」


    「老宋的兒子不就是那個在衙門裏做糧書的?」邵源泊驚訝的問道,欒大忙點了點頭:「就是他,宋糧書,就是因為兩家結了親,宋糧書才做了宋糧書的,吳縣丞的大兒媳婦,是秀才家大女兒,二兒媳婦,是這呼和縣首富錢家的姑娘,小女兒如今還待字閨中,聽說想和陰陽生老海家結親,宋典史就這一個獨養兒子,連個女兒也沒有,有兩個弟弟,還有幾個姐姐,孩子生的多,這衙門裏三班六房中,宋典史家親戚多的不得了。」


    邵源泊聽的眨起了眼睛,敢情他這衙門,一半姓吳、一半姓宋。


    「書史令老張一直管著戶房,如今帶著兒子,戶房裏那一套事,隻肯交給兒子,小張還沒定親,伍捕頭家姑娘多,聽說看中小張了,托了吳縣丞保媒,現在也不知道說成了沒了,伍捕頭娶的是吳縣丞的堂妹,小張就一個姐姐,嫁進了秀才家,吏房的老孫頭隻有一個獨養女兒,也看中小張了,老孫頭倒沒托人,自己找老張說話去了,老孫頭和宋典史是連襟。」


    邵源泊聽的頭暈腦漲:「這都哪跟哪的事?怎麽這一個衙門裏,全是親連親、親挨親的?」


    「這不跟京師一個理兒麽?京師那些名門望族、高門大家,細算起來,不也是家家有親,戶戶有舊。」李燕語笑著說道,邵源泊用手指按著眉間,苦惱的搖了搖頭,欒大看著邵源泊,也笑了起來:「爺,這是常理,官要回避,不能知原籍,可吏,那都是地頭,盤根錯節,代代相傳,這呼和縣極北之地,又窮又苦,六房三班都不齊,已經算是事少簡單的了。」


    「唉!」邵源泊長歎了一口氣,用手重重的揉著額頭:「這府裏來了文書,今年要清查戶籍田賦,秋末要查完,我這收到文書,就這會兒了,哪裏還來得及?還有這春賦秋賦,這事我得寫折子遞上去,這呼和縣這麽個極北之處,一年就一季收成,哪來的什麽春賦秋賦的?!這也太緣木求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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