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瑩聽得張口結舌,她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從來沒有人教過她這樣的做人之道,母親隻怕母親根本不懂這些!


    小羽看看麵色變幻不定的阿瑩,暗暗舒了口氣,看來是聽到心裏去了,小羽轉身四下看了看,見兩個丫頭還沒有影子,側著身子坐到阿瑩身邊,輕輕推了推她:「姑娘先別發怔,先聽我說,姑娘那兩個丫頭,跟著侍候幾年了?」


    「紅蕊是從小侍候的,有六七年了,紅葉是祖父過世那年過來侍候的。」阿瑩聲音艱難裏帶著苦澀,小羽重重歎了口氣:「剛才我讓她們兩個去泡茶拿墊子,姑娘可都看到了?姑娘可看出什麽不對來?」


    阿瑩更加迷茫:「什麽不對?」


    小羽哭笑不得:「姑娘,那是你的丫頭,姑娘的丫頭隻能聽姑娘!如今我一個奴婢一句話就能把兩人支使走,姑娘這是在我們府上,若是在外麵呢?這兩個丫頭隨便誰一句話就能支使走,姑娘孤身一人,出了什麽事怎麽說得清?」


    「這不是外頭。」阿瑩心裏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小羽瞄了她一眼:「姑娘福氣好,這就麽著也活得好好兒的,我和小翎幾歲起就跟著侍候我們奶奶,剛挑進來侍候了不過一兩個月,就被我們奶奶教導的心裏眼裏隻知有奶奶,旁的一概不認,就是老爺夫人吩咐了,也得瞄著姑娘,得了眼神才敢走呢!姑娘的丫頭,是陪在姑娘身邊的綠葉,榮損與俱,唉,我不會說話,姑娘自己慢慢體會吧。」


    阿瑩聽得五內俱焚,一時間隻想號啕大哭一場,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這樣的話,六嬸和母親,這樣的天地之懸,幽閉於家廟的祖母一句話,都能讓府裏翻出大浪,母親除了哭命苦還是哭命苦,她怪過那些婆子,恨過祖父祖母,如今才知道,她和母親,竟是一對不通氣的傻子!還有父親,高興了念詩,煩惱了就抄經,阿瑩雙手捂著臉,眼淚從指縫裏不停的湧出來。


    小羽舒了口氣,奶奶說她有點慧根,看樣子是悟了,小羽也不勸她,站著看著她哭,阿瑩的兩個丫頭回來,小羽不客氣的吩咐道:「趕緊扶你們姑娘回去歇一歇去,姑娘累了,等會兒我讓廚房送碗順氣湯水來,一定要侍候姑娘喝些。」


    兩個丫頭莫名其妙的對視了一眼,一敢怠慢,忙先放下茶水杯子和墊子,一左一右扶著已經泣不成聲的阿瑩回去了,小羽站在亭子裏,看著三人走遠了,才長長的歎了口氣,這樣的傻姑娘,要是落到姑娘那樣的境地,早就連骨頭都化了,李府裏活不到成人的庶女不知多少!小羽又歎了口氣,將茶水倒到亭子外,收了茶杯茶壺,抱了墊子,出了亭子,尋了個粗使婆子,吩咐她給阿瑩院子送了過去。


    李燕語半閉著眼睛,聽了小羽的稟報,半晌才睜開眼睛,無奈的揉著眉間苦惱道:「這都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都這麽大了,再細水長流,一點一滴的教起已經來不及了,隻盼著她是個聰明知好歹的,別教出個仇人就好了,你做得好,這幾天沒什麽事,你回去歇著,好好把家收拾收拾,等你們當家的回來了,好好陪他幾天。」小羽大大方方的笑應了,告退回去了。


    李燕語歪在榻上喝著茶,今天晚上邵源泊回來,得把阿瑩這事好好跟他說說,聽聽他的意思,無論如何,不能因為外人讓邵源泊生了心節,對於自己來說,這個家才是最要緊的。


    邵源泊回來的很早,卻帶著滿身酒氣,他前些天到吏部交了差使,這會兒正閑著等候補缺,這連著兩三天,頭一天,和雲鶴社諸人去祭了福寧王,回來吃了場接風酒,第二天起,就是一個接一個的三五個請或是單請,說起來已經是八九年沒回京師了,上回奔喪,心神俱焚中,回幾乎等於沒回,這八九年間,京師物是人非,再沒有原先那份書生意氣、尋樂之心,倒是覺得守著兒子念書寫字更讓人愉悅安樂些。


    李燕語仔仔細細說了阿瑩的事:「這中間也有點小私心,若是能把阿瑩教導出來,出嫁前,就能讓她名正言順的管著家,三哥三嫂是綿花性子,老爺反正他也不敢惹你,豐安這親事,咱們來定,家世嫁妝都不論,就是一定要找個能幹明理的媳婦,一嫁進來就讓她當家,阿瑩和豐安差了不過一兩年,阿瑩的親事拖一點,豐安的親事緊一緊,這一娶一嫁就在半年裏頭辦妥當,這樣家裏就能安穩了,你說呢?」


    邵源泊滿眼濃厚的笑意,伸手彈了下李燕語的額頭:「你辦事哪有不好的?!三哥那邊我明天過去一趟,把阿瑩的事跟他說一聲,你放心,三哥萬般不好,就一樣好,隻要我說了,就是不對那也是對的,不會因為這事,對你有什麽心結。」


    李燕語‘噗’的笑出了聲,嗔怪的瞄了邵源泊一眼,低聲嘟嚷道:「三哥有什麽心結我才不管呢,我是怕你有心結。」


    「嗯,我跟三哥一樣,萬般不好,隻有一樣好,你說什麽都是對的,就是不對,我邵源泊的媳婦怎麽會有不對之處呢?!那必定是我錯了,你怎麽著都是對的!怎麽能生出心結來?」邵源泊伸手攬過李燕語,笑嘻嘻的說道。


    「又胡說!」李燕語抬手去拍邵源泊,卻被他順勢拉倒在懷裏。


    城外的日子過得倒也逍遙,邵源泊連敘了十幾天的舊,風也接殘了,塵也洗得一個不剩了,回來和李燕語細細盤算了一晚上,第二天進城打點自己新職的事去了。


    兩人盤算來盤算去,決定想法子在鴻臚寺尋個差使,這三省六部中,鴻臚寺隻管著接待外國朝拜的使者,最沒實權沒用處的地方,如今這樣的情形中,也是最便於躲是非偷清閑的地方,原本邵源泊想進翰林院,這翰林院又清閑又清貴,他是探花,本來中舉後頭一個要擔的差使就該是這翰林院編修,可轉念一想,如今下一代的儲位之爭已經擺上了明麵,這翰林院可代表著清貴士林,一代儲君,得不得士望可是極大的事,這翰林院,必定清靜不得,也就去不得,六部均不是福地,國子監,邵源泊不喜為學,更不喜為師,當然教兒子除外,思來想去,沒有比這鴻臚寺更合適的地方,兩人商量定了主意,邵源泊不敢耽誤,趕忙著去打點自己的新差使去了。


    李燕語要傳的閑言碎語,如她所願,傳的飛快,邵源泊的兩個兒子,本就是京師眾宗室和非宗室矚目之的,關於孩子命相單薄這樣的話,自然是傳得如風一般快。


    眼看著九月將近,城外別院本就寒冷,李燕語也不管有沒有到十月一開爐節,吩咐別院各處升起火牆火炕,暖暖洋洋的先享受起來。


    午後,李燕語正靠在南窗下的炕上慢慢繡著阿念的一條褲子,常嬤嬤腳步匆匆的奔進來,揮手屏退垂手侍立在屋角的小丫頭,神秘的壓低了聲音稟報道:「奶奶,你猜誰來看你了?」


    「誰?」李燕語忙直起身子問道,


    「周府,誠意伯周家大奶奶!」常嬤嬤聲音壓得更低了,李燕語忙放下手裏的針線下了炕:「原來是鄭大奶奶來了,快請進來!」說著,揚聲吩咐魏紫拿件鬥篷過來,轉頭看著常嬤嬤笑著說道:「嬤嬤陪我趕緊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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