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環境也是同樣的糟糕,容吟霜四處觀望幾眼,便看見一間房內彌散而出的黑氣。


    她之所以會跟著杜然來到這裏,原因就是先前她看見杜然背後的那個東西突然轉變了氣氛,由原來毫無怨氣的背後鬼,突然轉變成了怨氣十足的惡鬼,眼看著黑氣就要將杜然吞噬,容吟霜這才趕了過來。


    聚德客棧二樓的走道原本就十分昏暗,若是晚上還好,點了燈,學子們也大多回來,可是白日裏的氣氛卻是冷清的,再加上她眼中那些彌散的黑氣,更顯得這地方陰森恐怖。


    容吟霜來到杜然門前,一抬手就拍開了他的房門,房內的黑氣更是升騰的厲害,隻見杜然直挺挺的坐在床前的書桌旁,一張臉鐵青,動作十分僵硬的翻著書頁,而那頭顱也像是被人強硬按著,像是那種他正被人逼迫著看書的模樣。


    陰暗光線中,詭異的叫人心裏發毛。


    容吟霜的闖入讓坐在書桌前的‘杜然’僵硬的回過頭來,隻見他臉色青白,眼珠子暗沉,一張嘴一開一合像是在說著什麽,卻又怎樣都發不出聲音來。


    若是常人看見他這樣,定會立刻離開,但是容吟霜卻沒有,而是走入了屋內,將門關了起來,一股金光立刻籠罩了整個房間。


    ‘杜然’自書桌前站起,沉著聲音惡狠狠地說道:「滾出去。」


    容吟霜不以為意的向他走近,說道:「你才要滾出去,從他的身體裏。原我見你無傷人之意便未曾拿你,如今你卻突轉惡質,又豈能容你。」


    杜然的身體中竄出一股黑氣,在旁邊幻化做人形,露出那張七孔流血的鬼臉來,隻見它怒極的尖叫道:


    「我不想傷人!奈何他太不長進,頂著我的名,卻做那些毫無德行之事,書亦是不讀,我又能如何?」


    容吟霜歎了口氣,沉聲問道:


    「你才是杜然,對不對?」


    鬼臉一愣,然後才低下頭去,容吟霜見狀,又道:「他是殺了你冒名頂替的?他是誰?」


    鬼臉猶豫了片刻:「不是他殺的我。」


    「咦?」容吟霜有些意外,隻聽那鬼魂又說道:「是我自己喝毒藥死的,他沒有殺我。」


    「他是我們易縣財主家的兒子盧發,三年前我家傾家蕩產送我入京趕考,可是偏不巧我卻得了重病,被送回家,家裏的錢全都給我湊了路費,再沒有銀錢度日了,我的父親早死,母親獨自一人養活我和兩個弟弟,那些路費是她這些年在燈火下熬瞎眼睛做鞋底的錢,本來是想孤注一擲讓我考上功名的……我娘的眼睛瞎了,再做不了鞋底,一家人就斷了來源,我無奈隻好去財主家做了長工,財主的兒子盧發,也讀過書,不過卻未曾考中功名,知道我是秀才,就想頂替我上京趕考,他給了我五十兩銀子,讓我把家遷走,然後他再去打點鄉裏,讓他的兒子盧發改名杜然,借了我的名聲,來到了京城。」


    容吟霜聽完他的話,還是有些不懂,又問道:「那你為何要喝毒藥自殺?又為何要跟著這個人來到京城?」


    杜然黯然一歎:「我自覺失了讀書人的體麵,為了區區五十兩銀子,出賣了自己,這才起了自殺的念頭,而我今生最大的願望便是考取功名,我死之後,靈魂出竅,就找到了盧發,我一路跟著他來到了京城……可是這個盧發借了我的名,卻絲毫不做任何努力,成日吃喝嫖賭,書是半分都沒讀過,我不想讓杜然這個名字變成一個不學無術的蠢材名,這才心生怨憤,我沒想殺他,就是想讓他讀書,他憑什麽占了這麽好的條件,卻仍然不思進取?他所荒廢今天,是我所無法企及的明天,為何他要這般不珍惜?我氣啊,我氣!」


    黑氣驟然凝聚,在房間裏肆意奔行,容吟霜兀自站在房間中央,打出清心訣來。


    口中卻也沒有歇著,而是說道:


    「你既出賣自己,如今又來不服,卻也是沒有道理的。你覺得五十兩不足以買你的自尊與才學,但是你若不賣,你的瞎眼親娘,你的兩個幼弟將來又該如何生活?人生在世不是隻要一心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就可以的,你身上肩負著責任,肩負著讓全家人活下去的責任,你雖賤賣了自己,但你也保全了家人,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服藥自盡,你活著才有無限可能,可惜你死了,既然死了,那就不要再留戀,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人。」


    黑氣在清心咒中掙紮,空洞的聲音不住回蕩:「那我做錯了嗎?我做錯了嗎?」


    「你沒有做錯,但也不能算對。你隻是處在一個很矛盾的事件之中,不過不管怎麽樣,你已經死了,就不該再留在這個世上,那樣便真的就是錯了。」


    黑霧漸漸變淡,被清心咒收服,變成人形,杜然又看了一眼趴在書桌上昏迷不醒的盧發,幽幽歎了氣,對容吟霜說道:


    「我懂了。我不再糾結了。你說得對,我如果不要那五十兩,我的瞎眼娘親和兩個幼弟都活不成,我既然選擇賤賣了自己,就不該覺得不忿,他要如何糟蹋杜然的名聲,我也不能幹涉,畢竟賣出去的東西,我又怎能要求旁人善待呢?多謝夫人點醒我,讓我不至於被不甘蒙蔽,犯下大錯。」


    容吟霜也跟著歎了口氣,然後才用桃木劍將之超度,房間內的黑氣瞬間消失不見。


    盧發自桌麵上轉醒,看見了容吟霜被嚇了一跳,從椅子上滾了下來。


    容吟霜不顧他的大驚失色,淡定自若的將散落地上的銀錢給撿了起來,裝入自己的衣袋之中,然後揚長而去。


    盧發越想越怕,當天就搬離了聚德客棧,住到了城裏最好的客棧中去了,而後他便像是再也不願假扮杜然的清貧,處處出手闊綽,大吃大喝,再不顧形象。


    容吟霜去人之初將他的行為告訴了馮先生,當然沒有說他不是杜然這件事,而隻是告訴馮先生他此刻的行徑,馮先生也覺得煞是奇怪,便將此時告知了國文館尹大人那兒,尹大人是個頗為嚴謹之人,便暗自派人去了易縣調查,這才將那了不得的事情調查了出來。


    在杜然消失後的第十天,假扮杜然的盧發也就被帶入了監牢,以冒名頂替的罪被國子監與國文館列入了永不錄用的名單,並且發出告示替杜然正名。


    這一切的事情容吟霜都看在眼中,頗覺欣慰,再一次覺得,這個世道還是公平的,你失去的一切,時光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歸還給你。


    杜然固然是無可奈何的,但在金錢麵前他的確是沒有守住自己,其實在當時的情況下,他完全可以暫停讀書,用自己的雙手做一些事情,讓家人繼續活下去,可是他沒有,而是選擇了這種賤賣的方式,將自己的名聲賣了出去,這個決定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讀書人的傲氣,始終覺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所以,就算是賤賣了自己的名聲給財主的兒子,也沒有放棄這份名聲,一心想著讓盧發頂替他去考中功名,讓杜然這個名字發光發熱,可是他卻忽略了資質這種東西。


    盧發最多隻能算是認字的,他的品行與德行根本就不像個讀書人,杜然骨子裏的那種清高,盧發是絕對沒有的,他之所以頂替杜然,隻是看中杜然這個名字的起點,做著不勞而獲的春秋大夢,以為隻要有這個起點,他就能飛的比別人高比別人遠,可是卻忘記了要去充實自己。


    杜然的事情解決之後,轉眼就到了五月槐花香的季節了。


    容吟霜這些日子倒是過的十分清閑,就連溫郡王府那裏,老太太都已經停止讓她抄經了,但是,還是要求她每天都去一會兒,許是陪她下下棋,許是陪她賞賞花,總之,奶孫媳之間的關係可以說是日漸改善了。老太太從一開始對她排斥,到如今的接納,雖然時間用的長了些,但總歸還是到達了。


    這日,容吟霜與老太太坐在一株參天老槐樹下泡茶,容吟霜為了讓老太太看著賞心悅目,還特意去學了些泡茶的手藝,讓老太太依舊是毫無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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