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楚仍是不吭聲,卻將身子往他身邊靠了靠,頭枕在他胸前,手臂借勢環住了他的腰。


    第二天過了晌,雲裳閣的王師傅帶著她的小徒弟來量身。王師傅四十多歲,身材微胖,容長臉兒,五官很普通,穿著秋香色褙子。


    明明是件極普通的什樣錦紋路的潞綢被子,穿在她身上卻似有了靈氣一般,動的時候活潑,靜的時候溫順。


    易楚還是頭一次看到,衣裳竟然也有生命力,跟人的氣質如此貼合,不由對王師傅另眼相看。


    王師傅眼睛毒得很,瞅一眼易楚,篤定地開口,「太太生得白,鮮亮或者素淡穿起來都不難看,可依著太太的長相氣度,真要衣服有精氣神兒,就用這匹雨過天青色的玉生煙。」


    易楚半分沒猶豫,笑道:「行,您看著辦。」


    王師傅臉龐露出幾分笑,「就憑太太的這份爽快與信任,今兒就顯顯手段。」說著,扯起半幅布匹,往易楚腰間一圍,也不用尺子,直接動剪刀大刀闊斧地剪。


    百多兩銀子的布匹在她眼中就跟十文八文似的,毫不猶豫。


    三兩下剪完了,小徒弟拿尺子量了裙長。


    王師傅商量道:「不如將裙子襴邊多出一分來,太太年紀輕,還在長個子,若是短了可以將襴邊放一放。」


    易楚自然道好。


    裙子裁完又裁上衣,仍是如方才那般,就著身子剪裁,隻量了衣長與袖長。


    裁罷,王師傅道:「布料是太太的,我這裏隻收工錢,裁衣、縫衣加繡花共二十五兩銀子。」


    冬雨倒抽一口冷氣。


    光工錢十五兩,若是平常衣衫,連工帶料足可以做上十多身。


    易楚也覺得貴。


    王師傅瞧著兩人臉色笑道:「我知道價格不便宜,可貴有貴的道理,四天後就給您送來,太太要是不滿意,工錢雙倍送還。」


    口氣還真大。


    也不知杜仲怎麽會知道雲裳閣有這號裁縫。


    晚飯時,易楚就跟杜仲說起裁衣的事情。


    杜仲道:「是張錚遠房的親戚,王師傅可是個怪人,至今沒成親,那個徒弟是她打小收養的孤兒,空有一手好技藝,多少人想學都不肯教,而且每年隻接一兩件活兒,賺夠了嚼用就帶著徒弟遊山玩水,過得甚是自在。」


    易楚嘖嘖稱奇,倒對王師傅更多了幾分敬意,守著金山卻不為錢財所動,所累,並非每個人都能做到。


    過了三天,王師傅讓小徒弟送了做好的成衣過來。


    除了雨過天青的羅裙、醉仙顏的衫子,還多了件月白色的中衣。


    小徒弟笑著解釋,「中衣要配著短衫穿,師傅怕太太這裏沒有相配的,特地做了件,就不收銀子了……太太要不要穿上看看?」


    易楚躍躍欲試。


    冬雨跟冬雪更耐不住好奇心,想看看二十五兩銀子做出來的衣服會是什麽樣子。


    冬雨手快,抓起羅裙就要抖開,院子裏傳來鄭三嫂急促又慌亂的聲音,「太太,太太,宮裏來了兩位內侍,俞管家在前院廳堂陪著。」


    果然來了。


    易楚顧不得試衣,急急地讓冬雨包好兩個封紅,到了前院。


    兩個內侍一個三十歲左右,自稱姓劉,另一個才十一二歲,是跟著伺候的。


    劉公公很倨傲,目不斜視地,「……巳正時分覲見,我卯正在神武門等太太。」


    易楚連聲答應,小心地問起該注意的事項,冬雨趁機將封紅送上。


    劉公公捏了捏,神情鬆快了些,「皇後娘娘年輕愛熱鬧,時常召了命婦或者親戚進宮說話,太太不用擔心。太後也慈愛……」


    易楚腦子亂成一團,顧不得多想,不住嘴地道謝。


    直到俞樺送了兩位公公回來,易楚才恍然回神,問道:「俞管家,劉公公話裏的意思,皇後娘娘會不會還召見了其他人?」


    俞樺點頭,「應該是,剛才送公公出門,他隱約提過還得去別家……要不我讓人去打聽一下都宣了哪家?」


    「不用,」易楚思量一下,「既是進宮,請的必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貿然打聽不免落人口舌,倒不如多做些準備。」


    「太太說的是,」俞樺同意這個做法,又提醒道,「公公既然說起太後,明兒興許也能見到太後。」


    先忠王追隨先帝而死,嘉德帝便將生母忠王妃接到皇宮奉為太後。杜仲身為錦衣衛特使時,曾出入忠王府數次,想必對太後的性情略知一二。


    想到此,易楚稍微定了定心,帶著冬雨進內院開始準備。


    適才鄭三嫂在院子裏一聲吆喝,內院的人都知道宮裏來了人,易齊也不例外,見著易楚回來,挪著細步從西廂房出來,急切地問:「姐姐,出了什麽事?宮裏來人做什麽?」


    易齊穿著家常的月白色小襖,深綠色羅裙,臉上脂粉不施,一掃先前那份嬌豔妖嬈的樣子,而是多了幾分單純,眸光裏是真真切切的關心。


    易楚心裏一暖,輕聲道:「是皇後娘娘要召見我。」


    「進宮?」易齊驚呼,「為什麽?」


    原因自是不好出口,易楚隻無奈地說:「我也不太清楚,許是跟你姐夫有關。」


    易齊眸子轉了轉,「以前郡王府的小姐進宮都盛裝打扮,明兒我幫姐姐梳頭吧?把姐姐打扮得更漂亮。」


    「不用,」易楚推辭,「卯正到神武門,寅初就得起身,太早了。」


    「沒事,左右我在家裏也是閑著,大不了再睡個回籠覺。」


    見她這般熱絡,易楚笑著點點頭,「那好吧。」


    「明天我一定早早起來,」易齊甜甜地笑著回了西廂房。


    掌燈時分,杜仲才回來,看到炕上亂七八糟的荷包香囊等物,笑著問道:「劉公公什麽時候來的?」


    易楚一邊歸置東西一邊答:「快吃晌飯的時候,你怎麽知道他來過?」


    杜仲在淨房洗了手,換上家常穿的舊衣,「聽皇上說起明天坤寧宮擺宴,估摸著今天必定要過來傳皇後口諭,本想給你送個信兒,可現今不比以前,乾清宮的太監大多是生麵孔,倒不好隨意指派人。」


    許是見到杜仲心裏有了底氣,易楚反而冷靜下來,笑道:「早一刻知道跟晚一刻不差什麽,明兒的衣衫首飾已經備好了,俞管家找人兌了些銀錁子,有六分、八分還有一兩的,我包了十幾個八分銀子的封紅,你看行不行?」


    杜仲看一眼笸籮裏的紅包,道:「打賞小太監宮女用封紅即可,大宮女還是用個荷包好,放上一兩銀子,以後你得了誥封,少不得進宮。」


    所幸易楚平常做了不少荷包,這會便取出十隻花樣意頭好的,裝上銀錁子,依舊放在笸籮裏。


    杜仲見易楚從容鎮定,目中流露出幾分欣賞,坐在炕沿上說起皇後來,「……文定伯的嫡次女,先忠王並不受先帝寵愛,給世子選妃時也隻能從不顯山露水的人家裏挑。陳家家風嚴謹,素來行事低調,世子妃先前也是謹慎小心的性子,可如今做了後宮之主,倒比以往有所改變。


    「太後跟先忠王感情甚篤,忠王府一個姬妾都沒有……忠王過世後,太後在靈前足足守了三天三夜水米不進,說要追隨忠王……嘉德帝提起太後,時有愧疚之感……我看你選的衣衫顏色非常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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