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守門的軍士換值時給了我六個肉包子。」杜仲展臂護著她往對麵的樹蔭下走,大勇正在套車。


    除了平常那匹黃褐色的蒙古馬,另外多了匹高大神駿的棗紅馬。


    杜仲笑道:「乾清宮的太監出來宣旨,正好遇到我,就稟了皇上……皇上在練騎射,順便將這匹西域馬賞了我。」


    馬個頭很高,隻比易楚矮半頭,雖然是馴熟了的,易楚仍不敢靠近它。


    杜仲將韁繩栓在車轅上,讓馬隨著馬車跑,自己仍上了車與易楚一同坐。


    易楚便提起在宮裏見到的事情,「……聖旨未下,就介紹是宣府總兵的太太,帝後感情是不是很好?太後似乎不太喜歡皇後,對皇後娘家嫂子也冷淡。」


    杜仲就道:「皇上登基除了有先帝遺旨外,陳家出力不少,文定伯暗中拉攏了不少朝臣,陳峰跟晉王北征,也是有功之臣,皇上記著這份功勞……太後跟皇後倒沒什麽嫌隙,我估摸著一來是因為皇後成親五六年無所出。另外就是,忠王過世不到半年,太後仍為他吃齋念佛,皇後卻時常大擺宴席,想必太後心中略有不滿。」


    易楚深為理解。


    皇後的喜是顯而易見的,卻忽略了太後的悲,或者再過幾個月,等過了年再如此張揚也不晚。


    不過,這是天家的事,易楚怎麽想全無用處。


    眼下卻有另外一件事讓她惦記著。


    易楚問起德公公,「……專程讓宮女來提點我,你可是認識他?承了他的情,總得找機會還回去才好。」


    杜仲也疑惑不解,「以往隻對乾清宮的太監熟悉,可邵廣海告老出宮了,原本禦前伺候的太監都另調他處,現在乾清宮裏的除了原本忠王府的老人外,都是新近選上來的……德公公是慈寧宮裏的太監,好像也是忠王府帶進來的,隻見過他一麵。以後若有機會再見,定然當麵致謝。」


    杜仲辦事素來周全,易楚遂不再問,靠在車壁上假寐。


    時值午後,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人們大都在家中午歇,極少有人在街上走動。


    大勇揮動著馬鞭,將馬車趕得飛快。


    馬蹄踏在道路上,發出單調的嗒嗒聲,易楚慢慢合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易楚感到一雙有力的大手將自己攬在懷裏,鼻端是熟悉的艾草的清香。


    她下意識地往散發著艾香的地方靠了靠,就聽到頭頂傳來溫柔的低喃,「阿楚,到家了。」


    易楚懊惱地嘟噥,「怎麽這麽快?」


    杜仲親昵地親親她的額頭,「乖,馬車裏蜷著不舒服,等回屋躺著好好睡一覺。」


    易楚睜開眼,剛睡醒的小貓般,伸了個懶腰,麵上漾出慵懶的笑容,「我的頭發是不是亂了?」


    杜仲打量一下,將她鬢角的幾絲碎發抿到耳後,又將南珠花冠扶正,「反正也隻幾步路,沒事。」說著掀了簾子跳下馬車,回身又將易楚扶下來。


    易楚剛進屋,還未來得及換衣服,冬晴就慌慌張張地闖進來,「太太不好了,二姑娘……」


    杜仲沉聲打斷她,「沒看到太太累了一天,不說趕緊端茶打扇過來服侍,開口就是二姑娘。二姑娘能有什麽火急火燎的事兒?」


    聲音不大,卻有種震懾人的力量。


    冬晴急忙跪下來,欲言又止,一副惶恐的樣子。


    易楚歎口氣,問道:「怎麽了?」


    冬晴吱吱唔唔地道:「早上太太出了門,二姑娘就躲在屋子裏哭著鬧著要尋死,一會兒撞牆,一會兒上吊,早飯跟午飯都沒吃,這會聽說太太回來了,二姑娘說跟太太見上一麵也就死而無憾了。」


    易齊素來自傲,又愛惜容顏,從來不會玩這種尋死覓活的花招。


    易楚頗為疑惑,急急地說:「帶我去看看。」


    剛走到西廂房門口,就聽到裏麵傳來壓抑的抽泣聲,「受了這份屈辱,我是再也沒臉活下去的,隻是姐姐向來對我照顧有加,怎麽也得見姐姐一麵。」


    又是冬雪的勸慰聲,「到底怎麽回事,二姑娘說出來,奴婢雖然愚鈍,興許還能想出個笨法子……大熱天,二姑娘別哭壞了身子。」


    易齊不說話,哭聲卻更是委屈。


    易楚推門進去,見易齊仍是穿著早上那件嫩黃色的比甲,隻是比甲上粘了土,又混了淚水,顯得有些淩亂。裙子半掀著,露出白皙修長的小腿,膝蓋處兩塊青紫,還有幾道血痕,非常明顯。


    「怎麽傷的?」易楚大驚,彎腰瞧了瞧她的腿,厲聲嗬斥冬雪,「也不知道請個郎中,或者去曉望街要點傷藥也行?」


    冬雪正要回答,易齊抽抽泣泣地說:「是我不讓的,留著這處傷,也好請姐姐為我做主。」


    易楚問道:「做什麽主?」


    易齊抬頭瞧了眼易楚,又看看冬雪與冬晴,欲言又止。


    冬雪極有眼色,拉著冬晴退了下去。


    易齊這才低低開口,「早晨送了姐姐出門,不知為何姐夫又轉了回來,拉著我就要親嘴,我死命掙脫出來,卻被姐夫拉倒在地上,蹭出這些血絲來,鄭三嫂在一旁也瞧見了……古往今來姐妹同嫁一人……」


    話音未落,隻聽「咣當」一聲,房門被踹開,杜仲冷著臉進來,看都不看易齊一樣,揚聲便道:「既然是想男人了,我就成全你。來人,把她捆起來賣到窯子去。」


    易楚尚未反應過來,本能地阻止道:「不要,別!」


    杜仲逼視著她,「你什麽意思?」


    周身冷寒的氣勢散發出來,易楚仿佛又看到了那個俾睨天下傲視一些的錦衣衛特使。


    她囁嚅地說:「你不能這樣,好歹也是姐妹……」


    「姐妹?」杜仲冷笑聲,舉手拍在桌麵上,五分厚的桌板頓時斷為兩截,上麵的茶壺杯盞灑了一地,叮當作響。


    撩了袍襟,闊步往外走。


    易楚下意識地伸手阻攔,手指觸到衣袖,險些被他激起的風帶倒。


    門「咣當」一聲合上又被震開。


    他怎麽會生這麽大的氣?


    易楚愣在當地,呆若木雞。


    易齊跪行至易楚身前,哭哭啼啼地扯著易楚的裙裾,「姐夫先是羞辱於我,又要把我發賣,我實在沒臉活下去,姐姐還是讓我死了吧。」


    易楚起初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駭著不及反應,現在卻是完全明白了,冷冷地看著易齊,「阿齊,你不了解你姐夫,他若是想要一個人,還會容你掙脫開?本來,我還想過上一兩年,等外頭風聲小了,就尋個老實厚道的人家把你嫁了,嫁妝也會給你備得體體麵麵的。沒想到你卻打的這份主意……看在以前十幾年相處的情分上,我不會賣了你。西郊有處庵堂,明兒我讓人去打聽一下,就把你送過去。」


    「姐,」易齊哀哀地哭,「我不去庵堂,那裏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再說,隻有那種犯錯汙了名聲的人才去那裏。我要去了,怎麽在人前露麵?姐,你還不如直接讓我去死。」


    易楚譏諷地搖搖頭,「你要真有死的念頭,早在榮郡王府時就死了,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姐,你怎麽會這樣說?」易齊愕然地抬頭,她自以為在郡王府發生的一切,隻要她不說,家裏人就不會知道,她依舊是原本的二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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