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楚悄悄咽了口唾沫,掂起隻事事如意。事事如意是酥皮點心,奶白色的起酥皮子,四周綴著六個小柿子,中間則印著紅色的如意紋樣。


    掰開來,是豬油炒著白糖加上青梅的餡子。


    隻聞到這味道,易楚便覺得胃裏翻滾,急忙將點心放下,連喝兩口茶,才將胸口的不舒服壓下。


    杜俏是過來人,看看易楚的臉色,悄聲問:「是不是有了?」


    此時易楚已有了八分準,卻仍沒請太醫來把脈,便沒說得十分肯定,「我自己試了下,象是滑脈。」


    杜俏卻是極信任她的醫術,喜不自禁地說:「必定是有了,我們杜家有後,要是爹娘還在,知道有了孫子,說不得該有多歡喜……便是孫女也無妨,先開花後結果更好。」話音一轉,「大哥知道嗎?」


    易楚笑著搖頭,「這陣子他忙得不可開交,我想等請太醫把過脈有了準信兒再告訴他。」


    杜俏了然地點點頭,往北邊指了指,「那頭還消停?」


    易楚本來就沒將大小章氏放在心上,這幾日精神不濟,忙完了府裏的事務已經覺得困倦,更是沒有精神管那邊,遂無謂地回答:「不曉得,應該沒有大事,反正沒傳到我耳朵裏。」說罷,讓冬雨取了擬好的菜單子給杜俏看,「你看可使得?」


    八道涼菜,十二道熱菜,其中四素八葷,另外兩道湯品,主食備了粳米飯和四品餑餑,還有兩種粥。


    杜俏看上麵的海參魚翅,還有清蒸螃蟹,放心地點點頭,這樣的席麵說不上奢華,但絕對不簡樸。


    又道:「既有新鮮螃蟹,不如備上兩壺應景的桂花酒?茶換成菊花茶,此外得備上洗手的綠豆麵……我看宴席就別擺在花廳了,就在鏡湖邊的澄碧亭上,讓人尋了屏風圍住,兩邊擋了風,又不影響欣賞看到湖麵的風景,豈不兩便?」


    易楚應著,吩咐冬雨讓人找屏風趕緊布置起來。


    杜俏對信義伯府比易楚更熟悉,當下點了幾處景致,「隻把這幾處收拾穩妥便行,茶水點心還有雙陸牌、馬吊等物件準備好,這些人什麽景致沒見過,不過湊在一處玩樂罷了。」


    倒與易楚的想法不謀而合。


    易楚本來是因為時間定得倉促,家裏可用的丫鬟也少,沿著院子走了一圈後與杜仲商量出這個主意來,不成想杜俏也是這般想法。


    兩人將這幾處一一察看過,就聽門上來人稟告說陳六姑娘來了。


    易楚下帖子自然不會隻請陳芙一人,而是下給陳夫人,邀請家裏的姑娘小姐們一道來赴宴。陳夫人沒來,陳芙帶了她一個堂妹陳蓉來的。


    已是初秋,枝葉開始泛黃,百花已有些頹敗,在滿院深深淺淺的黃色裏,陳芙穿件嫩綠色杭綢比甲,白綾立領中衣,月白色百褶裙裙邊繡著綠草粉蝶,顯得生機勃勃。


    易楚不由歎服,上次在忠勤伯府,正是盛夏,陳芙穿得清雅素淡,讓人神清氣爽,而今天,又穿得這麽嬌嫩動人。她是個很會打扮的人。


    再看旁邊的陳蓉,相貌與陳芙有五分像,卻明顯地少了些爽朗多了許柔弱。


    易楚剛迎到翰如院的門口,陳芙已雀躍地快步走來,牽住她的手,笑道:「早想來看看夫人,可又怕擾了您。這下終於如願以償了。」


    態度極親昵而熱絡。


    陳蓉不動聲色地看了陳芙一眼,像是很驚訝的樣子。


    杜俏也覺得奇怪,皇後在宮宴上有意無意地苛責易楚的事在貴婦圈裏算不得什麽秘密,可陳六姑娘的態度卻是截然相反。


    其中定然有貓膩吧?


    杜俏暗中留了心,笑著上前請陳氏姐妹進屋。


    陳芙與陳蓉又忙給杜俏行禮。


    進了花廳分賓主坐下,易楚謝過陳芙先前送的酒,「……梨花釀酸酸甜甜的,又沒有後勁,很適合咱們女子喝,桂花酒還沒開,留著今天待客。」


    「我就知道夫人肯定喜歡,」陳芙高興地笑,「不過私下裏喝著玩的,上了席麵,別讓人笑話才好。」


    杜俏笑著接話,「嫂子說好定然是好的,今天可我得嚐嚐六姑娘的手藝。」


    陳芙爽朗地說:「要是林夫人喜歡,正好現下桂花開,我多釀兩壇子,趕年底也就可以喝了,到時請林夫人品嚐。」


    落落大方地,並不像尋常女子那般得了誇獎還有意自謙說自己不行不好。


    杜俏也有幾分心喜,問起陳芙日常的喜好跟消遣。


    幾人聊得熱鬧,有小丫鬟回報說錢氏跟吳韻婷來了。


    易楚正要起身,陳芙已站起來,笑吟吟地說:「夫人,錢姐姐與韻婷不是外人,我去迎她們進來。」


    杜俏聞言愣了下,側眼看向易楚,看到她白淨的臉頰上隱隱藏著的疲倦,頓時了然,笑著壓下易楚的肩膀,「嫂子陪兩位陳姑娘說話,我正好有兩句體己話跟阿梅說,我去迎。」


    阿梅是錢氏的閨名。


    相較之下,身為半個主人的杜俏比陳芙更適合出去迎客,易楚便笑著道:「那就有勞阿俏了。」


    可她卻不能大剌剌地坐在屋子裏等,仍邁著碎步到了院中。


    涼爽的空氣混雜著桂花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院子裏青石板的路麵不染一塵,兩個丫鬟遠遠地立在廊柱旁邊。


    偌大的院子安然寧靜,讓人情不自禁地就放鬆下來。


    陳芙想起以往參加過的賞花會,無一不是珠翠環繞仆從成群,人人臉上掛著僵硬的微笑,嘴裏說著斟酌良久的應酬話,既怕自己無意中得罪了人,又提防著不被人算計了去,何曾有過如此安閑的時候?


    莫名地歎了口氣,踱到易楚身邊,輕聲問:「杜夫人這陣子是不是很辛苦?」


    易楚瞧出她眼中的關切,坦白地點頭,「有點。」


    陳芙也坦誠地說:「不破不立,我猜也是不容易……說起來,這樣也好,辛苦這一兩個月,以後會舒心得多,換作是我,我也寧願如夫人這樣。」


    聲音裏,有著不加掩飾的羨慕與悵惘。


    易楚心頭動了動,笑道:「陳姑娘蘭心慧質,自會更加順意。」


    說話間,外麵有說笑聲傳來,不但是錢氏與吳韻婷,連安順伯長媳薛琴以及林府的幾位太太姑娘都來了。


    幾人彼此廝見過,在花廳裏略坐了片刻便移步花園。


    大章氏出身書香門第,品味自是不俗,掌管杜府這二三十年將花園布置得清雅絕倫。不能說是步步皆風景,但總歸是放眼望去都有可觀可賞之處。春有桃花林,夏有滿池荷,秋天菊圃姹紫嫣紅,冬日梅林暗香襲人。


    隻可惜這個時節,蓮荷已近衰敗,秋菊尚未盛開,雖然賞不得花,隻勝在天氣晴好,既不像夏日那般炎熱也不像深秋那樣淒冷,正是適合遊玩的日子。


    來的客人跟易楚估算的差不多,共十六人,八個年青婦人六個十四五歲的姑娘還有兩個孩童,是林乾的兩個侄兒,一個六歲一個五歲。


    都是素日熟悉的人,其中還曲裏拐彎地帶著親,再加上杜府內宅清靜,除了易楚之外並無其他主子,不可能發生大宅院那年常見的勾心鬥角,故此大家都放了心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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