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憂鬱。


    今天是要成為我弟弟的史提爾來到城內的日子。


    ……人生又按照遊戲發展了。父王提出義弟的話題時,真的很焦慮。我才八歲,領養義弟還太早了……雖然努力委婉地拒絕,不過王位繼承人代代都會收養比自己小的男性成為王族養子當作輔佐,這是義務。就算才八歲,已經確立王位繼承權的話,現在必須收養義弟擔任輔佐。實際上就是我的近侍,未來的攝政。既然說到這種地步了,我也沒有話可以反駁。雖然是義弟,老實說就是王位繼承人專屬的特別輔佐兼近侍。成為王族的近侍,需要有優秀的特殊能力等條件,而且必須是年齡比王位繼承人還小的男性。理由是避免暗殺什麽的,條件則是即使擁有王族立場也無法取代現王族的性別、年齡的人。


    「史提爾……」


    唉……我一邊歎氣,嘴上念著尚未謀麵的義弟名字。遊戲中這個角色會成為主角的義兄。


    他一定已經受傷了。由於王族的命令,他得和最喜歡的母親分離。


    史提爾羅耶爾艾比。


    父親很早就因病過世,從小就由母親獨自拉拔長大的平民。他是特殊能力者,包括自己在內,能將碰觸的東西轉移到設定好的地方。記得是瞬間移動還是轉移之類的吧?


    普萊朵利用他想見分隔兩地的母親的思念,設下圈套。透過締結「隸屬契約」,無法違抗她的命令,這根本不是「輔佐」,單純隻是成為她的「奴隸」。


    當然,現在的我沒有這種打算……話雖如此,內心一角仍不安想著:「平民出身、沒有血緣關係的那孩子,就算我成為姊姊,他真的願意聽我的話嗎?」一定是這個時候發現妹妹的存在,加上父親剛過世,讓普萊朵著了魔。肯定是此時史提爾的憤怒或是憎恨的反應令人愉悅,而記住折磨他人的快樂。之後也讓史提爾做出無法挽回的事。


    在我沮喪地思考這些事時,聽見侍女洛蒂的聲音。要成為義弟的男孩已經來到王城了,父王打算介紹給我。


    「普萊朵。他是史提爾,這孩子今天起就是你的義弟了。年紀比你小一歲,今年七歲。以後就是你的輔佐了……將來會成為攝政。雖然是平民,卻擁有瞬間移動這般非常優秀的特殊能力。你們要好好相處。」


    父王這麽說而介紹給我的男孩,果然有我前世看過的遊戲中史提爾的影子。一頭漂亮的黑發與黑眼,白晰的肌膚與高挺的鼻梁。雖然外表稚嫩,現在是個可愛的男孩子,將來會成為沉著冷靜、戴眼鏡的知性派角色呢……雖然現在還沒有裝備眼鏡啦。


    想到這裏,我注意到遠比眼鏡更顯眼的東西,不禁往後退一步。


    來到城裏之前,他的衣服和裝扮已經做了最低限度的打理。不過,正因為全身穿戴整齊,手銬才格外顯眼。加上垂著頭、陰暗的表情,整個人就像罪犯一樣。雙手之間,係上讓人能一定程度移動的長鎖鏈。看在小孩子眼中也很清楚,宛如手環的物品,從光澤和寶石般的裝飾就可看出不是普通的材質。


    「啊,那副手銬嗎?雖然很可憐……不過還得戴上一小段時間。他在來到這裏之前,多次想用瞬間移動逃跑,還有讓衛兵受傷,發生過不少事……現在已經接受現狀了,不過為了不讓他逃跑,就暫時用手銬封住他的能力。」


    父王說:「明天讓你締結『從屬契約』。之後就能解開這副手銬。」撫摸史提爾的頭。從前世的倫理觀來看雖然很過分,不過在這個世界理所當然。為了不背叛王位繼承人,義弟得簽下「從屬契約」。


    「從屬契約」是這個國家才有的契約。由特殊能力者製作的契約,隻要在上頭簽下彼此的名字,一生就無法打破契約。話雖如此,「從屬」純粹隻是無法背叛主人,若主人不允許則無法離開一定以上的距離。就是這種契約。


    不過遊戲中的普萊朵讓史提爾簽下的是「隸屬」的契約。不僅有「從屬」不會背叛、得隨侍一旁的效力,加上絕對不會違背主人命令,具有強大的拘束力。普萊朵從過世的父王書庫中偷拿出來,在締結「從屬契約」的前一晚,讓史提爾簽名。還宣稱「隻要在這裏簽名,我就讓你見到母親」。


    由於事先簽下拘束力強大的契約,即使之後簽下「從屬契約」後也無法蓋過。平民出身,除了自己名字以外無法讀寫,七歲的史提爾知道這份簽名的可怕之處,是在締結契約以後。


    不過,我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


    我跑向一直低著頭的史提爾,握緊銬上手銬的雙手。


    「我是普萊朵羅耶爾艾比喲!很高興見到你,史提爾。我們會成為家人,今後請多多指教囉!」


    我笑著這麽說之後,史提爾吃驚地抬起頭,接著又再度垂下臉,低喃道:「好的……」


    咦??我好像在哪裏看過……


    我的笑容不自覺地抽蓄,緩緩離開史提爾。對了,這也是在遊戲中見過的場麵與台詞。在史提爾訴說的過去,年幼的普萊朵展現和善的笑容、接近史提爾,當晚就假裝成溫柔的姊姊,讓他簽下隸屬契約!!


    果然命運就是按照遊戲的劇本前進……我內心滿是絕望,遠離史提爾後,父王說:「今天已經累了吧?為了明天,你在房間好好休息吧。」帶著史提爾去他的房間了。


    說起來,這次是父王介紹史提爾的。遊戲中好像是父王的輔佐官……之類的人介紹的。因為父王還活著吧?咦?輔佐官大概另外有事吧?回想起來,父王來見我時,基本上都沒有帶著輔佐官,獨自前來,所以我不清楚。見麵的次數大概一隻手都數得出來吧?


    ……哦,那種小事先不管,顧好史提爾才對!!


    現在比起模糊不清的記憶,眼前的史提爾更重要。我為了追上父王與史提爾而跑出去。不知道房間在哪裏的話,之後根本束手無策!


    史提爾的房間就在我房間低一層樓的位置。父王立刻聽見我的腳步聲,隻告訴我房間位置後,「今天就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喚來洛蒂與瑪莉,讓我回到自己房間了。


    不過這樣可不行!明天,在締結從屬契約之前,我必須和史提爾談談。記得遊戲中普萊朵是在晚上對史提爾設下圈套的。那麽按照遊戲,等到晚上應該有機會和史提爾聊天才對。


    我回到自己房間,等洛蒂他們離開後,說要去找父王而離開房間。實際上我不是去找父王,而是父王的書齋。遊戲中普萊朵也潛入過,警備方麵應該有辦法吧?我這麽想著,結果比想像中更輕易潛入了。我從抽屜裏找出想找的東西後,急忙在巡邏來之前將其塞入衣服中,逃出書齋。


    晚餐的時間也同樣用今天已經累了的理由,史提爾就待在房間用餐。果然這裏也隻能像遊戲一樣潛進去了。畢竟就在我房間下方,我也想過從窗戶綁好床單闖進去,不過不久前才給洛蒂他們添麻煩,所以不可以這麽做。而且就算我有前世的記憶,公主可不能隨便做出這種粗魯的舉動。


    (插圖005)


    那麽普萊朵呢?我該如何像遊戲一樣見到史提爾??我的話──……!


    此時靈光一閃,我不禁露出奸笑。哎呀,我果然就是那個一肚子壞水的普拉朵女王呢……


    我從房間拿出厚重的書,堂堂正正地在深夜走向史提爾的房間。來到房間前,果然有兩名衛兵在看守。


    「普萊朵殿下。」


    衛兵立刻注意到我。我回給他們一個微笑。


    「我想讀書給史提爾聽。因為那孩子還無法讀寫,父王也允許我了。」


    我對自己房間前的衛兵也用同樣的說法。雖然我在說謊,隻要端出父王的名字,他們應該不會阻止我。果然,衛兵爽快地讓我進去房內。


    「史提爾……?我要進去囉!」


    房間裏一片黑暗。我關上門,隻依靠從窗戶照射進來的月光,凝視目光。


    「普萊朵殿下……找我有什麽事……」


    他在。


    他坐在床上,抱著膝蓋。一抬起頭,臉色比白天見麵時更不好。


    「對不起,這麽晚來找你。明天締結契約前,有件事我無論如何都想先跟你說。」


    為了不讓他恐懼,為了不讓他害怕,我緩緩接近史提爾。就好像麵對野生動物一樣。


    「第一公主殿下有話跟我說……?」史提爾歪過頭來。


    「我問你,史提爾。你想和母親見麵嗎?」


    史提爾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變化。


    啊啊,這種問法也和遊戲中一樣啊!普萊朵就是這樣讓他看契約書的。


    大概因為最近接連發生替代性經驗,越來越能清楚想起那個遊戲的內容了。


    接著我讓史提爾看藏在衣服內的物品。


    「那是……」


    史提爾逐漸瞪大雙眼。


    「這是你手銬的鑰匙哦。我偷偷從父王的抽屜中借走的。有了這個,你就能夠逃走了。」


    沒錯,隻要解開手銬,史提爾就能夠用特殊能力瞬間移動到母親身邊。遊戲中,史提爾也是用瞬間移動帶著主角移動到市區,或奉普萊朵的命令進行暗殺。史提爾的母親由於交出史提爾擔任下一任攝政,應該從王城收到許多報酬才對。和母親帶著錢逃往國外根本輕而易舉。這樣一來,史提爾就──……


    「不行。」


    他乾脆地拒絕了。


    我不禁愣在原地,勉強移動驚訝合不攏的嘴問道:「為什麽……?」


    「媽媽說不可以再去見她了。她說要對普萊朵殿下克盡忠誠,忘記她,在城裏過著幸福的生活。如果我去找之前的家人,或者逃出王城,家人也會受到嚴厲的懲罰,城裏的人在我來到這裏前是這麽說的。我不希望媽媽受到懲罰……」


    史提爾加重握住自己膝蓋的力道,垂下臉。漆黑的瞳孔如水麵般晃動,淚水彷佛即將溢出。


    對了,所以遊戲中,他才會接受普萊朵「我讓你去見母親」的條件。隻要獲得普萊朵和王城的正式許可,母親也就不用接受懲罰了。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王城的規矩是不可推翻的。成為養子的人,不可能被允許去見原本甚至是平民的家人。也是因為擔心暗殺和綁架,如此做也無法向國民顯示身為王族的典範。這種事,隻有八歲的我也能從大人們談話的情況中理解。


    「一開始城裏的使者過來時說隔天就要走,我相當排斥,所以不斷逃走、反抗。不過王夫殿下給我兩周的時間,這段期間我和媽媽聊了很多事。分離時已經沒有遺憾,也好好道別過了,她有說她很愛我……」


    就這樣低著頭的史提爾,用幾乎快消失的聲音低喃道:「我已經哭那麽久了……」


    「而且,如果我逃走,就會去找其他小孩吧……朋友中也有人的家人隻有妹妹,他也是特殊能力者……我不想要他代替我被找來……」


    怎麽會這樣?他隻有七歲,卻還擔心其他孩子。我對自己的膚淺感到羞恥。


    如果記憶正確,遊戲中並沒有像這樣詢問史提爾心情的場景。


    年幼男孩的話語,一一刺痛我的胸口。說真的,普萊朵……我是最差勁的人吧?竟然、竟然讓這樣的孩子……


    親手殺掉他的母親。


    讓自己締結隸屬契約,知道允許和母親見麵是謊言,即使史提爾憎恨普萊朵,也因為命令而無法對外說出隸屬契約,隻能按照普萊朵的想法行動、被玩弄。而在緹雅菈生日的前一天,她宛如想起般地開口。


    『對了,史提爾。當時約好了吧?我讓你去見母親。』


    她這麽說,將匕首拿給史提爾。


    『你用這把匕首去殺了母親,不可以被任何人發現哦。』


    史提爾大驚,詢問為什麽要這麽做,普萊朵邊笑邊對陷入絕望的他說道:「啊啊,終於看到你這種表情了。」接著,無法違抗命令而殺害母親的史提爾,留下嚴重的心靈創傷。


    不過,如果是我,一定會如此下令吧?


    如果沒有回想起前世的記憶,總是胡作非為的我,無法理解這種殘酷。應該說,每天都在想該如何對待成為自己玩具的史提爾,才會有更驚人的反應。


    想到這裏,我對眼前垂下頭的史提爾湧出許多愧疚。就算想道歉,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比較好,隻能握住不需要的手銬鑰匙。史提爾大概注意到我沉默了,繼續開口說道。


    「感謝您如此為我費心。幸好是普萊朵殿下……不對,這是我的榮幸。不需要鑰匙。請回去吧。明天以後請多多指教……」


    一回神,我已經抱住史提爾的身體了。


    就算比我小一歲,他明明是男孩子,身體卻比自己還瘦弱,彷佛隻要再用點力就會折斷。這個身體到底忍下多少痛苦,又有多少滿溢而出的溫柔呢?


    能夠拯救他的不是我,是緹雅菈。


    唯有年幼且擁有善良心靈的義妹能夠治療他的心靈,是他的寄托。身為義兄為了保護年幼的緹雅菈,千方百計設法不讓普萊朵發現或注意到這個妹妹,她的幸福逐漸成為他的希望。盡管因為普萊朵的命令,在殘酷的政治與狀況下,運用能力進行暗殺等骯髒事染紅了雙手,即使如此也沒有失卻人心,堅持在義妹緹雅菈麵前當個溫柔的哥哥,守住最後的人性。


    我無法拯救他,也無法讓他逃跑。他的一生隻能被我束縛。那麽至少……


    「我跟你約定……我絕對不會繼續傷害你……!!我會讓你和你的母親所在的這個國家的每個人露出笑容……!隻要我還有一條命在……!!」


    實在是太慚愧了,史提爾明明在忍耐,我卻先哭出來。至少為了不被看到,我用從他背後緊抱住他的手擦乾眼淚,吸了吸鼻子。


    在這種地方哭泣的姊姊,到底誰想依靠呢?


    我繼續抱著沉默不語的史提爾,過了一陣子後,房間的門傳來敲門聲。衛兵說時間差不多了。


    ……太好了,沒有繼續流淚了。


    我緩緩離開史提爾,這次他沒有低著頭,從一開始就筆直地看著我臉。雖然僅靠著月光看不清楚,但他的眼角確實帶著淚水……啊啊,我又隻想著自己,連抹去他痛苦的淚水都做不到。


    我用指尖擦乾他的眼淚,說:「這麽晚了,真的很對不起。晚安,你要好好休息哦。」勉強擠出笑容後離開房間。


    史提爾雖然想回應我的話而張開嘴,嘴唇卻顫抖著,我沒有聽見他說話。


    還剩十年。至少要做好自己身為公主能夠做的事……沒錯,今天是我重新下定決心的日子。


    隔天,締結從屬契約。雖然有些擔心連早餐時間都沒有露麵的史提爾,不過他在父王指定的時間準時出現了。是錯覺嗎?感覺他的表情比昨天更加振作,見麵時立刻對我問候:「早安,普萊朵殿下。」


    契約本身,隻是在幾名見證人與父王麵前簽名而已。雖然隻是連孩童的我都感覺不到一絲情緒的形式上的手續,即使如此,緊接在我簽完名後,用銬著手銬的手拚命寫著自己名字的史提爾,那副模樣刺痛了胸口。


    父王身邊站著昨天想不起來的輔佐官。透明般的水藍色的長發在肩膀的位置綁住一束,往下垂放。細長的眼睛與頭發同樣是水藍色。雖然聽說比父王小五歲,但不管怎麽看,都覺得父王的年齡大上他許多。聽說他是特殊能力者,能夠自由自在操控自己的年齡,不會變老。雖然想不起來遊戲中的情況,但現在的外表就像他的實際年齡。不過那個人的姿態與老成的父王站在一起,格外顯得年輕。唉,雖然這麽說,父王也還沒三十歲呢……咦?到底是誰的外表年齡奇怪呀?


    雖然前來主持儀式的祭司講了有些難懂的話,不過契約需要的隻有我與史提爾的簽名而已,彼此寫完名字後,契約實際上就完成了。不可思議的光芒包圍著我們……並沒有發生這種事,雖然沒發生肉眼可察覺的現象,不過在史提爾簽完名的瞬間,感到自己胸口的跳動突然變得明顯。史提爾也不可思議般的按壓胸口,一定是因為契約發揮效力了吧?


    接著,父王如前一天所述,用我在今天早上偷偷放回原本位置的手銬鑰匙立刻解開史提爾的手銬。雖然史提爾張開又握緊變輕的雙手,不過當父王說「今後就多指教啦,我的兒子」並將手放在其肩上後,他用笑容回應了。其實我在想,緹雅菈就這樣進入史提爾路線,讓史提爾成為了不起的王夫,對這個國家是不是比較好。遊戲中的史提爾由於普萊朵的緣故,十年後在義妹麵前以外大致上是腹黑策士眼鏡的模式,不過按照這情況,一定可以成長為正直的好孩子吧?


    「普萊朵殿下!」


    史提爾與父王談完話後,跑到我的身邊。昨天垂著頭的陰暗氛圍就像假的一樣。


    「今後要請您多多指教了。我一定會守護好普萊朵和緹雅菈兩位殿下。」


    男孩將手放在胸前,說出宛如騎士的台詞,對此父王在後方也鬆了口氣般露出微笑……咦?騎士??


    雖然我有點在意,不過現在就專注看著對我露出笑容的史提爾。


    「謝謝你,史提爾。不過我們已經是家人了,所以不需要稱呼我殿下。叫我普萊朵就好,母王也讓王舅用名字叫她哦。」


    遊戲中,其他人都稱普萊朵為「普萊朵殿下」或「女王陛下」,但我不想被其他人如此生疏叫著。不過史提爾卻突然變惶恐,又開始低喃嚷著:「咦?那個……不、我……」


    「普萊朵第一公主殿下。」


    我抬頭看向突然出聲叫喚的人,結果父王的輔佐官正定睛看著我與史提爾。


    嗚哇,從下方的角度看過去,五官也很俊秀。咦?這張臉,果然在遊戲裏看過吧……不對,或許是不同的係列。


    「威斯特攝政殿下雖然會在私下場合直呼女王陛下的名字,不過在人民麵前,會改稱『女王陛下』或『王姊』。」


    威斯特攝政是我的舅舅,也就是母王的義弟。是母王的左右手,也是與身為王夫的父王擁有同等權利的大人物。


    ……是嗎?我反而沒有機會看到在人民麵前的母王,所以並不曉得。


    「那麽,在人前可以叫我王姊,沒有旁人在時叫我普萊朵。因為我和史提爾是家人,是對等的關係。」


    我如此說道而伸出手,除了史提爾,在周圍的見證人、父王以及輔佐官卻都雙眼圓睜。那些從以前就認識我的見證人,彼此談著「那位普萊朵殿下竟然……!!」而史提爾在這其中也不膽怯地回道:「……好的,王姊。」乖巧地回應我的握手。


    「看來,在我好一陣子沒拜見尊容時,普萊朵殿下已經擁有了不起的女王器量了。不愧是年幼獲得預知能力的公主。當時聽聞能力覺醒,我還心想該如何是好呢。」


    「吉爾伯特宰相,那是稱讚的話嗎?」


    父王提醒了輔佐官。唉,剛剛那些意見都十分有理。雖然那些言論沒有禮貌,不過遊戲中的普萊朵,可是會成為身為女王最差勁的邪門歪道最後頭目。


    被稱作吉爾伯特宰相的輔佐官聳了聳肩膀,低頭道歉:「非常抱歉,身為宰相,是我失言了。」接著又說:「女王陛下沒有到場,真是非常可惜呢。明明是重要的第一王位繼承人,公主如此重要的儀式。唉,畢竟一個月前就訂好與鄰國的會議了。還有緹雅菈殿下的──」說到這裏時,被父王敲了頭。


    ……我果然在遊戲裏看過這個叫做吉爾伯特的宰相。


    就這樣,在我的腦中還無法釋懷的同時,契約也完成了。父王叫來侍女洛蒂、瑪莉和衛兵傑克等人,我和他們一起返回王居。


    途中,我和成為義弟,也是主角緹雅菈的義兄一直牽著手。


    我和史提爾締結契約,成為家人之後,經過三天。


    史提爾總是待在我的身邊,真的非常可愛。由於是平民出身,仍需學習禮儀和讀寫等許多事,生活應該很疲累,但隻要一有空,立刻會來到我附近,隻要叫他,就會笑著趕來我身邊,陪我一起讀書,或在城內和庭園裏散步。


    我也學了一些學問和禮儀,多少有點自信,所以想教他,不過史提爾寶貴的時間已經分許多給我了,還要讓他複習學問,也太抱歉了。我和史提爾在一起時,會注意不要提到他的母親和我的母王,避免讓他想起母親的事。


    雖然那一晚與他約好了,不過能為他與他母親再多做點事就好了。我雖然如此心想,卻想不出任何好主意。


    「對了,史提爾。來賽跑吧!比我們誰比較快跑到庭園!」


    為了甩開無法釋懷的想法,我直接跑了出去,史提爾大喊:「啊,請等一下,普萊朵!太狡猾……」


    雖然我的腳程挺快的,不過史提爾一認真起來會更快。比起我,已經習慣和朋友賽跑了,那也當然。


    不過,跑了十公尺左右,注意到史提爾沒有追上。我感到不可思議而轉頭一看──……


    「史提爾!?」


    史提爾倒下,趴在地麵。我急忙趕過去,扶起他的身體。


    太好了,膝蓋沒有磨破皮。不過臉色泛紅,呼吸也很混亂。怎麽看都不尋常。


    「來人啊!史提爾出事了!」


    我看向周圍的衛兵出聲叫喚,大家都注意到異狀,急忙趕到身邊。


    史提爾、史提爾。不管我怎麽叫喚,隻聽見他嘴裏喃喃念著某些囈語,不知道在說什麽。


    衛兵傑克抱起史提爾趕回城內。我也在洛蒂等人的陪伴下追上他們。


    ……是感冒。


    恐怕他從早上就勉強自己裝作沒事吧?聽見是疲勞造成感冒時,雖然鬆了口氣,我對史提爾因為賽跑倒下之前,完全沒注意到義弟異狀的自己感到憤怒。


    由於母王因為公務,父王代理母王從事外交而不在城裏,所以聽聞此事的攝政威斯特王舅曾經來看過情況。小母王兩歲的威斯特王舅非常擔心幸會的史提爾。或許是因為史提爾和自己的立場相同。雖然他的目光柔和,對於外表卻相當一絲不苟,是個很帥氣的人。


    威斯特王舅用手壓著分成七三分的藍色頭發,走出史提爾的房間,來到在房間外麵等待的我麵前蹲下,刻意配合我的視線。


    「由於離開親人在不習慣的城裏生活,所以累了吧?我也曾經這樣過。沒關係的,隻要休息幾天就能恢複了。」


    他這麽說,摸了摸我的頭。包含紳士的舉動在內,年近三十的威斯特王舅真的很帥氣。這個人如果是攻略對象就好了……不對,遊戲是在十年後才開始的。


    「雖然不到完全禁止,不過盡量避免進他房間會比較好。萬一感冒傳染就糟了。」


    他用依舊強硬的語氣補充叮嚀我後,接著便離開去找母王了。


    一回神,太陽已經下山了,窗外開始變暗。史提爾昏倒後,找來醫師,威斯特王舅前來探病,一整個匆忙,都忘記時間經過了。


    我跟衛兵說一聲,對侍女洛蒂傳達晚餐時間再來迎接後,緩緩進入房內。


    醫師開的藥奏效了,他現在正靜靜睡著。一開始注意到的差勁臉色也稍微恢複,我鬆了口氣,撫摸胸口。


    我坐在床邊,從上方專注地定睛看著史提爾的臉。


    史提爾果然是攻略對象。五官與遊戲同樣英俊。他的臉頰被汗水稍微弄濕了,我拿起手帕輕輕擦拭,以免吵醒他。


    他有點在呻吟,皺起眉頭,看起來也很痛苦。記得遊戲中也有長大後的史提爾像這樣失去意識呻吟時,緹雅菈照顧他的圖片…………啊。


    啊,我突然想起史提爾的遊戲畫麵。


    那是十年後的史提爾一邊呻吟一邊回想起以前夢境的場景。回憶中,普萊朵獨自來到當時感冒昏睡的史提爾房間。


    『哼~明明是我的奴隸,卻擅自感冒了,臉皮真厚。』


    她這麽說,就像現在的我一樣專注看著史提爾。


    『丟臉的平民女人生的平民之子。我說,如果現在命令你在庭園中不斷奔跑到死為止,你還動得了嗎?』


    她哈哈大笑,並用手帕擦拭史提爾的臉頰。


    『喂?你還能動吧?你的一生都是我的東西。快點治好病,我們再一起玩吶……?我專屬的可愛奴隸。』


    陷入昏睡,呼吸逐漸變混亂的史提爾呢喃著什麽。我想不起來他說了什麽。隻不過,普萊朵聽見他的話卻捧腹大笑。


    『啊哈哈哈!沒用的男生!!就好像小嬰兒。你丟臉、淒慘、醜陋、身為我的玩具、奴隸,像個小嬰兒,才沒有人想要你。母王也是,王舅也是………如果父王還活著也是,沒錯,你的母親也一樣,一定才不要你!畢竟你就像這樣,隻會給一大堆人造成困擾啊。』


    她如此地呻吟的史提爾繼續呢喃道。


    『不過你很可憐,我就接收吧。畢竟你是我專用的奴隸啊?以後一直、一直都是……』


    遊戲中,此時史提爾從惡夢中清醒,對照顧自己的緹雅菈第一次訴說了一些一直隱藏在內心的痛苦。


    ……啊啊,又是同一個場景的重現。


    內心擔憂我的眉頭會不會像父王一樣固定住,並思考那些事時,史提爾和遊戲同樣發出呻吟。他嘴裏嚷著某些話。


    我悄悄將耳朵湊近史提爾嘴邊。


    「……媽……,…………唔,……媽…………唔、……嗚……媽…………」


    史提爾不斷叫著媽媽,眼角浮出淚水,對此我因衝擊而無法動彈。


    普萊朵,我,對這種狀態的史提爾說了什麽啊……


    無法置信。不過,我比任何人都有自覺,自己的深處沉睡著這一麵。


    七歲的孩童渴求母親是理所當然的。而且還沒經過幾天。我前世念小學時,在露營或森林學校時一定有小朋友從第一天就因為想家而哭泣。更何況史提爾一輩子都見不到母親了。締結契約,下定決心忘記過去,從今天開始帶著嶄新的心情……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他一直在忍耐。努力在城裏生活和學習直到發燒,明明隻有七歲,卻因為其他人的狀況而決定今後的人生,他一直、一直在忍耐……


    當晚以後,我再也沒看過史提爾吐露不安、沉著臉或哭泣的樣子。越思考,胸口就一片痛楚,再也無法忍耐。


    不行,又來了。史提爾明明在忍耐,不能隻有我在哭……


    就算這麽想,八歲的身體對感情非常誠實,也無法不去看史提爾的臉,結果大滴眼淚就不斷滴落在他的臉上。


    心想必須離開,必須忍耐,必須停止流淚,越這麽想就越止不住淚水流下,結果就不斷哭著。


    沉睡的史提爾眼睛用力一閉,他緩緩睜開眼。


    糟糕,我這麽想的時候,史提爾已經完全睜開眼,看到我在哭泣,便不斷眨眼。


    「普萊朵…………?」


    你為什麽在哭呢?史提爾隻是一直凝視著我的臉,都讓人以為會不會這麽問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讓你看到這麽醜的哭臉,讓你玩賽跑,沒注意到你的身體狀況,讓你和母親分開,沒有拯救你們倆……


    我無法填補你的心靈,對不起。


    想得越多,就越不曉得該從何道歉起。隻是從喉間不斷發出哭泣聲,隻能一直說出道歉的話語。


    史提爾感到困惑,似乎已經完全清醒了。他流的汗與我的淚水在臉上混在一起了。


    「為什……麽……?」


    終於擠出的疑問句刺痛了胸口。


    為什麽,為什麽。在我想吐露一切時,忍下來了。即使說了這些話,一定隻會讓史提爾消沉而已。


    我並非希望他原諒我。隻是,一想到若沒有想起前世的記憶,就會對他做出更殘酷的事,淚水反倒更加止不住了。


    「……嗚……唔……你的………你明明孤孤單單…………我卻沒幫上忙……沒有注意到……對不起……」


    我努力說出這些話後,又湧出止不住的哭聲。


    我抱住史提爾的身體,彷佛要覆蓋住沉睡的他似的。透過棉被也能感覺,他的身體燙到宛如火在燃燒。


    我將臉靠在他的肩上嚎啕大哭。


    接著,驚訝的史提爾將手放到我的背後。這樣實在搞不清楚誰的年紀比較大。現在應該是史提爾需要安慰。這種沒用的女孩竟然是他的姊姊,竟然是第一王位繼承人,太丟人了。


    沉默的史提爾似乎在思考該說什麽。這種沒用的姊姊,當然會讓他不安吧?


    十年後,我會將這個國家弄得一團亂。墮落成最差勁的邪惡女王。我不知道屆時阻止我的會是史提爾、緹雅菈,還是其他攻略對象。


    所以,正因為是如此無地自容、沒用的自己。


    「如果……我……成為最差勁的女王……的話,……一定要……殺了我哦……」


    至少,在你和你的母親、父王、緹雅菈或國民……任何一人陷入不幸之前。


    我不曉得這些哭聲是否有好好化為言語,之後哭累睡著了,而在洛蒂前來接我時,史提爾也已經睡著了。


    就算是孩童,身分高貴的女性且身為第一公主,竟然和沒有血緣關係的異性一起睡覺。侍女洛蒂與一同前來迎接我的衛兵傑克對此大驚。我睡眼惺忪,被傑克抱著移動,之後也越來越難為情,請求兩人對父王和母王保密,兩人都小聲笑著回答我「那當然」。


    ……在回想起前世為止,竟然完全沒注意到身邊有如此好心的人,我真的無可救藥啊。


    經過幾天,史提爾的身體已經恢複了,從獲得醫師許可的當天,便再度努力學習王城的禮儀和學問。不過,一到休息時間他仍然會前來我的身邊。


    我們彼此都沒提過探病當天的事。


    說不定當時在發燒的史提爾已經忘記了。


    那樣也無所謂。畢竟如果變成他還要跟我道歉也很莫名其妙,忘記姊姊沒用的樣子絕對比較好。而且對七歲的孩童說「殺了我」也太超過了。遊戲的普萊朵果然確實在我體內。


    雖然我覺得很尷尬,在那之後再也沒有去探望史提爾,這段期間也並非什麽都沒做。


    用完午餐後,我有東西想在下一個學習的時間前交給史提爾,將他帶到父王身邊。


    「這是特例,在城內也務必保密。」


    父王說道,交給他一封密封的信。


    史提爾疑惑地拆開信,看見裏麵信紙的瞬間,不禁發出「咦」的聲音。他當然會吃驚,畢竟裏麵是親生母親寫來的信。


    「普萊朵對我提出請求。城裏原本會給你的母親報酬,但不要一次全額,改成每個月發給一定金額。相對的,你的母親每個月拿到部分報酬時,可以寫一封信給你。隻不過,你隻能在每年的生日回信,一年一次而已。」


    當然,雙方的信件內容必須由包括自己在內的王城裏的人嚴格檢查,城內的事絕對不可以透漏給母親。你母親也接受這樣的條件,雖然父王繼續說道,恐怕得再重新說一次了。


    因為在這之前,史提爾已經放聲大哭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他握緊母親的信哭泣著。我從史提爾身後扶著他肩膀,看見這樣子也嚇了一跳。我沒想到史提爾是會哭成這樣的孩子。


    他又……一直在忍耐吧?


    我知道,就算對父王要求讓史提爾與母親見麵,也不會獲得允許。


    所以我才想到寫信。由於前世有網路或社群媒體,就算家人分隔兩地,用不著打電話或見麵,也能夠互相聯絡。


    雖然不允許頻繁的交流,至少稍微瞭解彼此的情況,有所聯係。我拜托好幾次父王,提到如果能聆聽市井平民直接的聲音,對國家的政治一定有幫助時,他終於考慮了。吉爾伯特宰相雖然有些困擾,不過去跟母王求準時,仍笑著說「不愧是女王的器量,兩位殿下都慈悲為懷呢」。雖然父王聽見這句話,表情似乎有些曖昧就是。


    不過太好了。


    我從背後撫摸哭泣的史提爾的頭,他整個人轉過來緊緊地抱住我。


    雖然之前史提爾已經好幾次、好幾次收到我的心意,不過他是第一次主動像這樣碰觸我。


    壓低哭泣聲,變成嗚、嗚嗚……的呻吟聲,一想到說不定他多少接受我了,胸口變得暖暖的。


    「我、父王和母王……還有你的母親,每個人都愛著你哦。」


    我如此說道而回抱他,結果埋在自己衣服中的哭泣聲變大聲了。父王看著如此的我和史提爾,也對我們笑了。


    史提爾……我的義弟。希望他也像這樣愛著緹雅菈就好了。


    我透過房間窗戶看向外麵,獨自想著未曾謀麵的妹妹。


    之後史提爾回到房間,在用晚餐為止,都將母親的信捧在胸前,沒有離開房間。難不成他又再度想回家了嗎……雖然我如此擔心,不過來用晚餐時,他的精神還不錯,我也放心了。


    隻不過………與一開始見麵時的陰沉和其後的開朗笑容不同,那平靜又穩重的笑容像極了遊戲中的史提爾…………是我的錯覺嗎……?


    還有,在那之後除了「王姊」和「普萊朵」,在他人麵前叫我「普萊朵第一公主」的次數也增加了。如果他疏遠我,我像遊戲一樣被討厭的話,那該怎麽辦呢?事到如今有些感到害怕。


    離製裁的時刻,還有十年。


    史提爾羅耶爾艾比。


    我在腦中覆誦了好幾次、好幾次,才能夠好好念出自己的名字。


    沒有比帶著特殊能力出生更像詛咒的事了。我的爸爸死了,雖然隻有媽媽,即使如此我身邊有慈祥的媽媽與街上的朋友,日子過得幸福。我的特殊能力非常稀奇,媽媽也很自豪,畢竟能夠移動東西,外出時也因為這種特殊能力,能夠幫忙媽媽,我很高興。雖然生活並不富裕,除了媽媽教了名字的寫法以外,我還無法讀書寫字,也曾有過辛苦事,不過有這種能力一定可以找到工作,媽媽和鄰居也都說我頭腦很好,將來一定能夠成為大人物,我很自豪。


    不過,我沒想到會以這種形式出人頭地。


    次世代的攝政。王城的使者這麽說時,雖然我不太明白,不過從對方說話的樣子,我知道這是大事。但是,看見媽媽的臉色,我立刻理解並非好事。必須成為養子。已經不可以再見到家人了。我聽見這些話後,立刻感到害怕。


    不要,我才不要和媽媽分開。她是我唯一的家人。媽媽隻有我了,我也隻有媽媽。


    我非常排斥,無法忍受,於是使用能力逃跑,希望對方打道回府,不過媽媽在途中阻止我了。


    王城的命令是絕對的……若不服從,連所有家人都會被判重刑。


    已經無計可施了。使者說明天就要進城時,我腦中隻想著要和媽媽一起逃跑。


    不過此時王夫殿下下達命令,給我兩周的緩衝期。


    這兩周,母親的工作也請假,整天都陪著我。雖然每天都笑著跟我聊了好多事……但我知道晚上我上床後,她都會壓抑自己的聲音哭泣。我才不要錢,不要帶走史提爾。為了不吵醒應該已經睡著的我,她用雙手摀住嘴,邊哭邊如此說著,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離別時,我和媽媽都不哭了。


    我一一記住媽媽交代的每句話,和忍耐的媽媽露出同樣的笑容。要過得好,保重身體,最喜歡你了,傳達這些事就盡全力了。我還記得,馬車逐漸遠離家裏、幾乎看不見時,媽媽如崩潰般身子縮成一團的景象。離別時,讓你看到我帶著手銬的殘酷樣子,對不起。雖然我想這麽說,但直到最後都沒有說出口。


    即使到了王城,我腦中也隻想著媽媽的樣子,來到王夫殿下麵前也無法好好問候。雖然心想若因不敬罪被處死的話該怎麽辦,卻也無法調整好態度。我壓抑著情緒,身體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我原本就不擅長表現情感。


    笑容、生氣、悲傷,縱使內心這麽想,卻難以用表情表現而出讓對方也能夠理解。即便如此,媽媽也完全瞭解我的想法,身邊的朋友也都不在意。當然,對我們好的人,和提供工作的人。如果希望對方喜歡自己,我會試著盡全力做出表情展現笑容,為了和媽媽兩個人生活下去,我也區分作出對外打交道的表情。不過,現在卻也完全做不到……明明是那麽簡單的事。


    普萊朵第一公主。在街上聽到的傳聞,盡是被寵壞長大,與女王陛下和王夫殿下完全不像的任性公主。


    王夫殿下介紹的普萊朵殿下,是非常漂亮的女孩。深紅色的波浪卷頭發,漂亮的肌膚和粉色的嘴唇。她散發著非常高貴的氣息,令人無法想像隻大我一歲。雖然她些許上揚的眼角,讓我覺得有點可怕。


    王夫殿下為她說明我的事和手銬的事。普萊朵殿下看見我的手銬,明顯忌諱的樣子讓我產生自卑感,在話題結束為止都一直看著自己的腳尖。雖然陛下看著我說以後必須終生侍奉她,卻害怕被她討厭。不過,牽起我的手,對我問好的普萊朵殿下非常親切……即使如此,說不定她隻是在假裝親切而已,我越這麽想,內心就越不信任她,即使裝客套的敷衍回應都做不出來。


    我被帶到房間後,也完全沒有睡意,整個人一直縮在太過寬廣的床上。隻要閉上眼睛,我就隻想到媽媽哭泣的臉龐,好難過。


    「史提爾……?我要進去囉。」


    普萊朵殿下進房時,我嚇了一跳。完全無法想像她要做什麽,其實我完全不想與任何人交談,但害怕惹她不開心而回了話。


    「普萊朵殿下……找我有什麽事……」


    她現在找我有什麽事?反正到了明天,我就會成為這個人實際上的隨從,必須一輩子服從她。這個人連我剩餘的、隻屬於我的時間,也打算奪走嗎?


    我越思考,就像遷怒似的對眼前的普萊朵殿下感到憎恨,不過拚命忍耐,不讓她發覺。


    我不可以在這裏讓普萊朵殿下不開心。


    「對不起,這麽晚來找你。明天締結契約前,有件事我無論如何都想先跟你說。」


    普萊朵殿下說道,宛如顧慮我似的緩緩靠近。我原本以為她會更不以為意地走過來。果然是個好人吧……我不曉得。第一公主有話對我說,我越來越搞不清楚狀況了。我傾過頭,等待下一句話,普萊朵殿下更進一步接一近我。


    「我問你,史提爾。你想和母親見麵嗎?」


    咦!?


    心跳加快,我努力壓下「我想見她!」的想法,看著普萊朵殿下。


    我想見她,非常想見她。


    如果普萊朵殿下對我說可以見麵,如果可以知道媽媽的消息,如果可以跟她說我過得很好,那我願意做任何事!任何事!!


    普萊朵殿下浮現五味雜陳、笑容般的不可思議表情,從衣服裏拿出某個物品。


    雖然光線昏暗,看不太清楚,看起來像是……鑰匙。


    「那是…………?」


    難不成那是……


    我無法置信普萊朵殿下帶來那把鑰匙。如果真的是手銬的鑰匙,為什麽要讓我看呢?現在房間裏隻有我和普萊朵殿下。如果我施暴,從普萊朵殿下手中搶走鑰匙逃走的話,她該怎麽辦呢?然而,普萊朵殿下卻繼續說了我無法理解的話。


    「這是你手銬的鑰匙哦。我偷偷從父王的抽屜中借走的。有了這個,你就能夠逃走了。」


    逃走?我嗎??為什麽??我完全看不出普萊朵殿下的意圖。不過比起思考,我的答案早就決定了。


    「不行。」


    我如此回答,這次普萊朵殿下吃驚地張大嘴。一瞬間,雖然也認為是不是知道我無法逃走才講這這種欺負人的話,不過看見她的反應,看來並不是。


    「為什麽……?」


    她是笨蛋嗎?果然每一個王族都不曉得我們的想法和狀況。


    我越來越火大了。我壓抑著感情,同時講出媽媽的事,普萊朵殿下一直認真聽著我的話。談到這些時,也清楚回想起媽媽的事和哭泣的那個模樣,這次淚水整個冒出來。


    不可以哭,就像媽媽對我笑一樣,我也得忍耐。而且我才不想被這種王族看見脆弱的地方。


    為了不哭出來,我好幾次都暗暗用力抓著自己膝蓋,繼續說道。


    「而且,如果我逃走,這次會去找其他小孩吧……朋友中也有人的家人隻有妹妹,他也是特殊能力者……我不想要他代替我被找來……」


    這種事,隻要我會媽媽隻會痛苦而已。這麽一想,我也不禁開始期待,繼續裝可憐的話,普萊朵殿下會不會讓我和媽媽見麵。


    ……乾脆就別忍耐,盡情哭泣好了。


    如果她真的是愚笨的好人,或許會讓我和媽媽見麵。畢竟也聽說王夫殿下很疼愛她。


    我感受到自己內心沸騰的混濁情緒。不過,為了不讓普萊朵殿下注意到而移開視線時,這種想法就被蓋過去了。


    因為普萊朵殿下露出十分哀傷的表情。


    我想起離別時媽媽的表情。在忍耐什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某個人忍耐、忍耐,無法承受時的表情。


    為了誰?……我嗎……?


    不過,此時我隻想到她過去到底有多麽被疼愛、寵溺,又有多善良。對於同情自己的普萊朵殿下,比起感動,愕然的情緒要更強烈。相對的,剛剛想利用對方的想法也變淡,我對沉默不語的普萊朵殿下出聲說道。


    「感謝您如此為我費心。幸好是普萊朵殿下……不對,這是我的榮幸。不需要鑰匙。請回去吧。」


    不要再管我了。您又能為我做什麽事呢?您根本無計可施,不是嗎?為了隱藏這種想法,我打算結束對話,說出明天以後請多多指教的那個瞬間。


    普萊朵殿下緊緊抱住了我。


    一開始,我完全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普萊朵殿下要抱住我呢?為什麽要用如此強大的力氣抱住我呢?為什麽這個國家的公主會在我身邊呢?


    為什麽,這個人要如此哭泣呢?


    我無法置信,但無論怎麽想,這都不是玩笑和演技。應該說,我知道她在我背後擦拭淚水、吸鼻子,不想被我看見。


    「我跟你約定……我絕對不會繼續傷害你……!!我會讓你和你的母親所在的這個國家的每個人露出笑容……!隻要我還有一條命在……!!」


    普萊朵殿下如此大叫,果然語氣哽咽。她說不傷害我,隻要有條命,就會讓我、我媽媽和所有人都露出笑容。為什麽,為什麽要說到這種地步……


    被寵壞的公主、不配當第一公主,我聽說過各種傳聞。原本以為她隻是笨蛋、愚蠢、被寵壞的公主。然而,這個人卻如此為我、為我們國民著想嗎?


    過去隻會負麵看待普萊朵殿下的言行舉止,全都翻轉過來了。我不認為她隻是被寵壞的公主。不可能說隻要還有一條命這種話。


    無論怎麽看待,她都是真的在我們國民費心設想,表現得完全是這個國家第一公主該有的樣子。


    到方才為止都沒有出現,與媽媽離別時和獨處時也不同,某種炙熱的東西湧出來,模糊了視野。聽見敲門聲,離開我的普萊朵殿下雙眼紅腫,擦拭我的眼角之前,我都沒注意到那是眼淚。「這麽晚了,真的很對不起。晚安,你要好好休息哦」,笑著說的普萊朵殿下,仍一臉想哭的樣子。


    ──為什麽,為什麽要為我做到這種地步呢?


    雖然想問,話卻說不出口。在普萊朵殿下離開房間為止,我隻能看著她的背影。


    隔天是締結從屬契約的日子,我依然沒有完全消化普萊朵殿下昨晚的行動。


    即使到早餐時間,我也不想見到普萊朵殿下,關在房間裏。昨天晚餐也一樣,雖然擔心是否會招惹王族不悅,不過那位普萊朵殿下與王夫殿下的話一定會原諒我,我的情緒比昨天穩定許多了。


    我待在房間,一麵思考。明明到昨天為止內心隻有絕望,現在稍微冷靜了。雖然不曉得隻是因為作好心理準備了、因為知道普萊朵殿下與傳聞不同,還是說不知不覺流淚了所以輕鬆許多,不過身體的確比昨天更有活力了。除了戴上手銬的雙手沉重以外,沒有像昨天一樣沉浸在情緒裏。我看著房間的鏡子,嚐試著微笑。能夠做出不難看的笑容了。


    我想過了。普萊朵殿下不是傳聞所說的任性公主,而是真正了不起的第一公主。而且也會為我和國民著想。雖然無法否定太天真、人太好的一麵,不過她和我的年紀幾乎相當,身邊應該也有年長的朋友。王族特有的特殊能力也覺醒了,那個人肯定會成為女王。而我將成為攝政,也就是國家排名第二的大人物。


    就算現在很困難,隻要普萊朵殿下中意我,長大後我與普萊朵殿下成為第一、第二的大人物的話,也能夠改變國家的規矩,就算做不到,或許我能夠自由與媽媽見麵。因為屆時,已經不會有人會抱怨了。隻要普萊朵殿下站在我這邊。長大後成為女王的話,普萊朵殿下或許會以國家的規矩為優先。不過,隻要到那個時候她一直很中意我就好。這樣一來,或許就能改變規定本身,或許也能特別允許我和媽媽見麵。因此,我現在開始得讓王夫殿下、女王陛下、妹妹緹雅菈殿下,以及普萊朵殿下喜歡自己才行。最糟的情況,即使普萊朵殿下結婚的人,未來的王夫反對,隻要這些人喜歡,一定有辦法。畢竟王夫隻有與攝政相當的權力而已。


    果然重要的還是未來的女王普萊朵殿下。我要最大限度利用輔佐的立場,待在普萊朵殿下身邊,讓她最中意我。現在我還挺喜歡普萊朵殿下的。畢竟她為了我偷鑰匙,還如此哭泣。而且,那句話……


    『我跟你約定……我絕對不會繼續傷害你……!!我會讓你和你的母親所在的這個國家的每個人露出笑容……!隻要我還有一條命在……!!』


    我相信當時那句話是真心話。普萊朵殿下講出如此具有衝擊性言論,不論現在獲未來,那一定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吧?


    決定了,為了讓普萊朵殿下中意我,我要對她奉獻全心全力。


    不是我在自誇,不過在鎮上我還挺受歡迎的。在男孩子之中,當然在女孩子之中也是。她一定會喜歡我。原本擔心和傳聞一樣,是任性又壞心眼的人該怎麽辦,看來這份擔心是多餘的。那我就當個好孩子,更堅強,並且更優秀吧。


    全都是為了有一天能再見到媽媽,為了那一天。


    契約的時間接近,來通知的人敲門後,我立刻離開房間。普萊朵殿下已經在契約場所等待了。雖然我到場時,她還一副擔心的表情,不過我出聲問候「早安,普萊朵殿下」後,她便鬆了口氣般回應我。


    祭司按照程序主持契約。雖然用代著手銬的手寫名字很麻煩,不過儀式順利地結束了。我的心跳變快,這是不可思議的刺激,我感覺自己與普萊朵殿下有聯係了。拿開手銬,雙手自由了,明明戴上手銬不過一天而已,雙手竟然輕到令人感到不自然。王夫殿下……不對,「父王」將手放在我肩上,說「今後就多指教啦,我的兒子」,我再度有成為王族的感受。為了不像昨天一樣用魯莽的態度回應,我用笑容回應。「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以及為了普萊朵,你從今天開始要身為王族好好努力。」父王對我這麽說時,我看見他滿意的笑容,內心鬆了口氣。


    談話告一個段話,問候完畢後,我立刻跑到普萊朵殿下身邊。


    麵帶笑容,樂觀進取,像個理想的輔佐,像個義弟!


    「今後要請您多多指教了。我一定會守護普萊朵和緹雅菈兩位殿下。」


    如我預料,普萊朵殿下露出溫柔的笑容迎接我來。沒問題,我一定能夠做好。不過,普萊朵殿下的下一句話,卻讓我受到預料外的衝擊。


    「謝謝你,史提爾。不過我們已經是家人了,所以不需要叫我殿下。叫我普萊朵就好,母王也讓王舅用名字叫她哦。」


    咦……不需要稱呼為殿下?我們明明才剛成為家人啊??女王陛下會讓攝政如此稱呼她,是因為有確實的信任關係。身為輔佐的話,要稱呼她「第一公主」或「普萊朵殿下」,身為義弟的話就應該稱呼她為「義姊」或「王姊」。不過若普萊朵殿下如此希望,我應該要回應她才對,不過就算不這麽做,昨晚明明才發生那種事,突然就拿掉尊稱,親昵稱呼普萊朵殿下,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啊──……


    我沒有想出藉口和結論,隻是低嚷著零碎的言詞,結果直接稱呼普萊朵殿下這件事越來越令人難為情。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過去我也好幾次直接叫過年長女孩子的名字,不過這個人是這個國家的公主殿下,而且還這麽漂亮、優雅、溫柔……


    「普萊朵第一公主殿下。」


    一回神,作為見證人出席的宰相看向我與普萊朵殿下。雖然他嘴巴在笑,總覺得眼神有些冷淡,給人討厭的感覺。


    「威斯特攝政殿下雖然會直呼女王陛下的名字,不過在人民麵前,會改稱『女王陛下』或『王姊』。」


    宰相的話讓我稍微鬆了口氣。


    沒錯,雖然我並沒有聽過女王陛下……母王與攝政的對話,這麽做才是正確的吧。在我拿掉尊稱之前,幸好有聽他這麽講。


    我這麽想才沒多久,接著普萊朵殿下的話,又讓我更加吃驚了。


    「那麽,在人前就叫我王姊,沒有外人在時叫我普萊朵。因為我和史提爾是家人,是對等的關係。」


    又要我叫她普萊朵!?而且還說了「對等關係」!


    我才跟與普萊朵殿下締結從屬契約,那並非對等,看在任何人眼中都是主從關係。然而這個人卻毫不猶豫地主張自己和我是對等關係。雖然我立刻調整表情,叫了普萊朵殿下「王姊」,和她握手,老實說我的心情和身邊驚訝的大人一樣。在父王和宰相加入對話之後,我也一直想著以後私下場合時,該如何自然地叫普萊朵殿下「普萊朵」。


    不過。


    ……一開始有點結巴。


    加上,我用不曉得普萊朵殿下是否能聽見的聲音加了「殿下」。那是契約結束後,普萊朵殿下帶我到城內圖書館的時候。


    第二次,不小心叫了普萊朵殿下。不過普萊朵殿下沒有生氣,而是笑著說「叫我普萊朵就可以了」。那是差不多該用晚餐的時間,該回去了。她叫了我的名字,而我回應時。


    第五次時,我清楚說出「普萊……」。普萊朵殿下有些難為情地笑了,回我「普萊朵」。接著……能普通地開口了。說聲晚安,就這樣回到彼此房間。


    第八次時,我終於成功說出:「普萊……朵。」她開心地對我笑了。那時她說今天天氣很好,約我去庭園。


    而在第十五次。


    我不會結巴,能夠自然地這樣叫著她。一回過神,令人驚訝的是,當時「普萊朵」的存在已經完全滲入我的體內了。


    從簽訂契約後,我就專注於學習。以學問和禮儀為首,還有這個國家的曆史和計算方法。這些都是新的知識,腦袋都快無法負荷了,不過成功理解時也很開心,我積極地接受王城的教育。


    我和普萊朵,學問的時間也幾乎在一起。由不同的教師教導,有時會在意普萊朵正在學什麽。一向教師詢問,普萊朵似乎很優秀。


    原本頭腦就很好,聽說比起一般的王族和貴族的孩子,我理解的速度非常快。「話雖如此,史提爾殿下明明是在沒有基礎的情況下開始的,學習的速度也令人吃驚呢。」雖然這樣對我說,但我有股難以言喻的情緒。身為輔佐,身為義弟,稍微輸給普萊朵,不會招惹周圍的反感,才是最理想的。不過總覺得輸給普萊朵也有點不甘心。也想過好幾次,萬一不久後她問「要不要我來教你呢?」如何順利拒絕。我在內心一邊祈禱就隻有別問我這件事,同時為了不被這麽說,我在腦中更拚命複習當天學習到的內容。


    心想下一次也要自然叫出普萊朵的名字,在腦中練習好幾次、好幾次,原本為了變優秀,我必須記得、理解許多事才行,好在意普萊朵正在做什麽,若普萊朵教我念書該如何拒絕呢還是說果然身為輔佐身為義弟應該感激地接受她的好意也必須想起今天學習了什麽畢竟冷靜下來大家說過一陣子後也要開始學習劍的基礎也思考身為王族的人該如何讓外表更得體……


    一想到媽媽現在在做什麽,無論幾次,胸口都好痛苦。


    ……等我注意到,三天後的早晨,頭已經熱到像沸騰一樣。


    不行,明明還有許多必須思考的事。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今天也要念許多書,得早點去見媽媽。得告訴她我過得很好。


    當天的課程中,我努力裝作沒事,老師在講什麽幾乎聽不進去。之後得在腦中複習才行,我用模糊的意識如此思考。即使如此,我還是努力踏穩腳步,前往昨天和普萊朵約好的庭園。與普萊朵度過的時間總是非常療愈。她會用笑容迎接我,即使是無聊的小事也會開心對我笑,真的對我的存在感到喜悅,就好像與媽媽一起度過的時間一樣溫馨。今天隻要見到普萊朵後,一定就能湧出活力才對。


    前往庭園之前,我在外頭遇見同樣上完課的普萊朵。普萊朵對我展現一如往常的笑容,我不禁回了她一個笑容。


    「對了,史提爾。來賽跑吧!比我們誰比較快跑到庭園!」


    普萊朵跑出去,我慢了一拍開始追趕。


    必須追上她,快點,要更快。跑步、念書、身高也全都全都全都──……


    「史提爾!?」


    一回過神,我的視野一片空白,也無法睜開眼睛。


    普萊朵在拚命大叫。但是我卻不知道她在說什麽。我現在怎麽了,全身沒有力氣,完全搞不清楚。


    ……啊啊……我……現在,應該思考什麽才好呢……


    …………………………………………………………………媽媽…………


    ……我作了夢。


    媽媽在那裏。一如往常背對著我在煮飯。


    啊啊……明明終於可以見麵了,別做飯了,來陪我聊天啊。


    媽媽,你好嗎?


    媽媽,我學了很多事哦。


    媽媽,王夫殿下人很好哦。


    媽媽,普萊朵與傳聞完全不同哦。


    媽媽,鎮上的人對你好嗎?


    媽媽,生活有沒有不方便?


    媽媽…………你已經沒在哭了吧?


    我抓住媽媽的衣角,媽媽慢慢地轉頭看著我。吃飯要等一下,現在在煮飯。她笑著對我說。啊啊,太好了,她在笑。我才這麽想,剛剛一直在做飯的媽媽卻蹲下哭泣。我再次抓了媽媽衣角。不要哭。媽媽,我還會來見你。我會好好努力。媽媽,有聽見嗎?我說,媽媽、媽媽……


    「…………嗚…………嗚…………噫…………嗚…………」


    她還在哭。


    媽媽在那裏哭泣。


    有某種東西滴到臉上,我眼睛還閉著,緩緩認為剛剛做夢了。不過,仍聽見哭泣聲。難道我在不知不覺中使用特殊能力,來到媽媽身邊了嗎?


    媽媽,不要哭。我就在這裏。


    一睜開眼睛,在那裏的……是普萊朵,她流下大顆淚珠不斷滴在我臉上。


    「普萊朵…………?」


    我還在作夢嗎?不是媽媽嗎?為什麽我在這裏?為什麽這個人又在哭了?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也無法理解,隻是一直往上看,普萊朵用無法承受的表情,一邊哭泣一邊看著我。之後才想說她的嘴巴終於動了,卻說出……


    懺悔的話。


    我不知道意思。為什麽,這個人又要這樣哭泣呢?隻有這個疑問在腦中不斷轉著。而我也緩緩地,終於講出想到的那句話。


    「為什……麽……?」


    普萊朵聽見這句話,又忍耐般的蠕動了嘴,傳出混合哽咽聲的話。


    為什麽,你要露出這種忍耐般、忍受般的哭泣表情呢?


    「……嗚……唔……你的………你明明孤孤單單…………我卻沒幫上忙……沒有注意到……對不起……」


    說到這裏,普萊朵又嘴唇顫抖,無法成語,泣不成聲。


    普萊朵彷佛要覆蓋般的抱緊了我。普萊朵的身體、香氣、柔軟全都飄逸在我的上方。不知為何這讓我感到非常難為情,身體由於緊張無法動彈,原本就很熱的身體又更加發燙。


    普萊朵又靠在我的肩膀哭泣。


    為什麽?


    在那個夜晚,這個人明明已經充分為我哭泣了。


    因為有普萊朵在,我才能夠歡笑度過原本如此討厭王城生活。


    因為普萊朵在,對我說很好吃,也能期待用餐時間。


    是普萊朵的話,從屬契約也讓人不害怕了。


    是普萊朵的話,我也能對未來充滿希望。


    普萊朵接受我,對我笑,需要我。這不是成為助力的話,又該叫做什麽呢?


    普萊朵理解、注意到我的痛苦。


    沒錯,普萊朵拿來鑰匙的那個夜晚,我單純隻是對再也無法與媽媽見麵感到痛苦。媽媽不在身邊很寂寞,想到媽媽或許留下寂寞回憶而感到痛苦,對於無法為變得孤苦伶仃的媽媽做任何事而感到痛苦,對於以後自己就天涯孤獨了而感到痛苦。


    不過,普萊朵對我說了……不會繼續傷害我。


    普萊朵和我約好了……會讓我、媽媽、國民所有人都能開懷歡笑。


    她這麽說,抱住了我。


    普萊朵在我注意到之前,就已經察覺了我的寂寞、痛苦、所有一切。所以當時,一直忍耐的眼淚才會滿溢而出吧。


    她陪伴我。為我哭泣。緊抱住我。祈禱我的幸福。對我說是對等關係。叫了我的名字好幾遍、好幾遍。而讓我叫她的名字。早上會對我問好,晚上也會對我問好,帶我到圖書館和庭園,給予我平穩的時間。


    普萊朵填補了我的心。


    然而,為什麽要道歉呢?拯救我的,明明是普萊朵。


    為什麽、為什麽……


    等我注意到,已經直接回抱住普萊朵了。無法化作言語令人坐立不安。明明這份心情,直接變成一股溫暖全部傳給普萊朵就好了。在普萊朵停止哭泣前,我腦海中都想著這些事,普萊朵的氣息突然在耳邊響起,接著呢喃出的話語讓我整個人動彈不得。


    「如果……我……成為最差勁的女王……的話,……一定要……殺了我哦……」


    思考停止了。


    花了不少時間才懷疑是不是聽錯了或錯覺。原本以為不會再度從普萊朵口中聽見衝擊性的話語了。然而這句話卻像刀刃般,銳利地,深深地刺進我的心髒。言語、思考全都一片空白。原本身體明明那麽熱,現在卻以驚人的速度與汗水一起下滑。


    殺了她……?


    我不要。終於理解她的話時,最先浮現這個念頭。


    不要,我不想殺了這個人。


    不想殺了這麽善良的好人。


    一回過神,停止嗚咽的普萊朵就這樣睡著了。普萊朵……?我出聲叫她,將繞到背後的手再度使力。確認即使這麽做也沒反應之後,我便靜靜地抬頭看著天花板。


    這個人為什麽這麽害怕呢?


    這麽善良,為國家著想,學問也很優秀的這個人,為什麽認為自己會成為最差勁的女王呢?


    我不懂。不過,如果總是麵帶笑容、背負起包含我一個人在內的許多責任、善良的這個人也有恐懼的事的話。


    (插圖006)


    「我會保護你哦。」


    我獨自對應該不會回答的背後低喃。


    將這份小小的決心收進胸口,我緊緊抱住普萊朵的背後,閉上眼睛。


    隔天,睜開眼睛時普萊朵已經不在了。早上來看我狀況的醫師說,以防萬一要靜養幾天。我不知道昨晚那是夢還是現實。明明能清楚地記起普萊朵的言語、溫暖和自己的決心,對於那件事卻完全覺得一點也不現實。普萊朵完全沒有來探病,我按耐不住,在經常和普萊朵在一起的侍女進房時詢問。結果她說,大概是昨晚來我房間探病時不小心一起睡著了很難為情,才沒有來。侍女直接對我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說「她命令我,為了不被王夫殿下和女王陛下責罵,要保密這件事,所以請放心」。多虧如此,終於能感覺昨晚的事是現實了。侍女說自己名叫洛蒂,重新對我低頭致意,說今後也請多多指教了。


    在那之後有好幾天沒有見到普萊朵,雖然令人坐立不安,不過回想起當天的事,胸口就會變熱,我開始認為不如說幸好發燒沒有惡化。


    醫師許可之後,我立刻重拾禮儀和學問。感冒前的壓迫感就像騙人的一樣,腦中一片清爽,能夠記得更多事物。雖然感冒治好,一開始見到普萊朵時雖然有點緊張,不過普萊朵一瞬間露出害躁的樣子後,便用一如往常的笑容對我說「幸好你恢複精神了」,我也能夠放鬆肩膀的力道。


    普萊朵沒有提起探病那天的事,我也沒有提。


    普萊朵願意的話,這樣就好,畢竟我的決心不會改變。


    當天用完午餐後,普萊朵叫了我,一起前往父親身邊。普萊朵要把我往前推似的將手放到我的肩上,等著父王的話。


    「這是特例,在城內也務必保密。」


    他的態度明顯很鄭重,我用雙手將其接下以免失禮。那是一封信。我想說大概是招待信而不在意地打開。拿起裏頭的信紙,不禁發出聲音。


    「給史提爾」。


    那個「史提爾」的字跡確實是,媽媽為了讓我就算隻會讀寫自己的名字也好,而教給我的,看過好多好多次媽媽的字。


    為什麽,不是說已經不能夠再聯絡了,不能再見麵嗎?我認為現在的自己已經見不到她了,所以、所以我才……


    父王說這是普萊朵請求的,在說明信件的事情時,內心又湧上許多情緒。


    每個月一次?能夠知道媽媽的近況?能夠確實曉得媽媽過得好。而且我生日時竟然能夠回信!!我竟然可以寫信給媽媽。就算想成為女王輔佐官,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夠實現。即便能夠按照計畫進行,有好幾年以上絕對無法見麵。沒錯,我明明原本已經放棄了。


    對普萊朵和父王的感謝,對媽媽的思念和喜悅滿溢而出,等我回過神時已經在嚎啕大哭了。


    竟然會如此大聲哭泣,我以前明明從來沒有這樣過。


    即使如此,眼淚仍一顆顆往下掉,無法壓下從喉間滿溢而出的情感。


    我突然注意到頭頂有個柔軟的觸感。立刻就知道是普萊朵的手。回頭一看,普萊朵親切的笑容讓我再也撐不下去,直接貼在普萊朵身上。


    這個人,到底打算帶給我多少東西才甘願呢?


    一邊心想在普萊朵和父王麵前,這樣太丟臉了,卻也無法抑製眼淚掉落。


    「我、父王和母王……還有你的母親,每個人都愛著你哦。」


    已經忍不住了。


    感情如海嘯般奔騰,無法抑製。在回抱住我的手內,讓我靠緊的胸前,感情爆發,頭腦已經放棄忍耐。宛如哇哇大哭的小嬰兒般,哭泣聲持續回響在城內。


    光隻是守護她還不足夠。


    這份恩情、感激,我絕對要答謝她……就算花費一輩子也要做。


    用無法化作言語的聲音向父王傳達好幾遍感謝,被普萊朵推著背後,離開房間。途中,普萊朵小聲對我說,見到在門另一邊待命的侍女和衛兵之前,要把信件藏在衣服內。


    回到房間,為了壓抑還在哭泣的聲音,我咬著自己的手,勉強安靜下來。


    重新看向媽媽給我信。


    「給史提爾」,光是看見這行文字,眼淚就又要掉下來了。


    我打從心底認為幸好有學會識字,努力學習真的太好了。媽媽的信中提到,她過得很好,鎮上的人對她很好,能寫信給我很高興,期待我寫的信,所以今後也能活下去,感謝允許這般特別處置的王夫殿下,一定要過得好,要注意身體,而在段落之間,寫了好多好多遍的「我愛你」。


    我反覆讀了好幾遍,為了不讓眼淚沾濕信紙,用衣服擦拭眼淚,吸了吸鼻子。將臉湊近信紙,隱約聞到媽媽的、家裏的味道。重新感覺到,啊,是媽媽呢。我讀了好幾十遍後,為了不要讓城裏的人發現信件而思考收起來時。


    「普萊朵殿下的任性真的很讓人困擾呢。」


    從窗外傳來的聲音。


    我的房間在普萊朵的正下方。能夠俯瞰穿過庭園到大型門口前的道路。


    我不禁蓋住自己的嘴,緩緩走近窗邊。


    「在王城前講這種事沒關係嗎?」


    「我向教師確認過,今天的課堂公主和王弟都不在房間內進行,所以沒關係。比起這個,太大聲囉。再稍微小聲點。」


    聽不太清楚。剛剛說普萊朵任性的其他人,之後就降低聲量了,就算勉強接近窗邊也聽不到。我很在意,久違地使用特殊能力。瞬間移動到聲音主人說話一旁的草叢陰影處。


    瞬間移動的瞬間,聽見有人對周圍繼續說,我並沒有愚蠢到也會告知周圍的衛兵。包含剛剛大聲說話的人在內,似乎有多個人在。能夠聽見接連說出「哦」和「然後呢」等聲音。是誰?其中一個人的聲音我有聽過。


    「不會,我對那個特別處置也提出好幾次意見……啊啊,關於處置的內容必須保密。這也是普萊朵殿下和王夫殿下的命令。」


    「我能理解吉爾伯特宰相大人的辛勞了。不過……經您這麽一說,普萊朵第一公主依然是非常任性的樣子嗎?」


    「是的,很遺憾。雖然也有部分傳聞指出在特殊能力覺醒後變成了不起的人了,不過她依然很自私地帶著甫來城內的史提爾殿下四處走動,連他不舒服的日子也讓他勉強跑步。說不定是弟弟在學習上已經嶄露頭角了,所以在忌妒吧?」


    吉爾伯特!!


    是當時和父王在一起的宰相。我拚命壓下因吉爾伯特的話而想從草叢中探出身體的念頭。


    「王夫殿下果然也很疼愛普萊朵殿下……這次的特別處置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憑我的力量無法阻止,實在不甘心。」


    「不會不會,吉爾伯特宰相大人絕不需要為此消沉!!」


    「沒有錯!比起這個,就算是王夫殿下的親女兒,這麽一來,真令人擔憂她登基成為女王的時候……」


    「唉,畢竟輔佐、守護各位王族,正是我們的工作啊。普萊朵殿下還年幼,我相信總有一天一定……」


    「吉爾伯特宰相大人真是慈悲為懷。不愧是年紀輕輕就當上宰相的人呢。」


    「不敢當,這番話我承受不起。隻不過……王族必須為人民而行動。得逐一被小女孩的任性和靈光一閃耍得團團轉,這就好像在說我很閑一樣。我隻在這裏說……史提爾殿下也覺得自己沒有容身之地。就算是平民出身,普萊朵殿下每天都看不起史提爾殿下,在背地裏欺負他……」


    因為憤怒,手在顫抖。


    完全都是謊言。普萊朵從來沒有欺負過我。然而,吉爾伯特卻說得好像真的一樣。


    「不過,史提爾殿下不愧是連教師都在談論,聰明伶俐的小王子。無論我們提出任何建議,他一定不會承認吧?不過,原本已經對普萊朵殿下成為女王的將來感到不安了,看到這種情況,我的胸口也很疼痛。」


    「竟然如此……連年幼的史提爾殿下都……!」


    「如果王夫殿下與女王陛下也注意到就好了……對,比如我從以前就提議過的『特殊能力申請義務令』……特殊能力者現在仍尚未被納管,何處有能力者,甚至身懷何種能力……連這點也不明確,這次也是依靠傳聞、出動許多士兵才找到史提爾殿下。連這份勞力也會用到國民的稅金。隻要管理的話,國家一定──……」


    所有人都同意吉爾伯特的話。


    「但是,我也是宰相。女王陛下對王夫殿下稍嫌過度寵信了,非常疼愛第一公主殿下的王夫殿下,以及任性自私,尚未擁有下一任女王器量的第一公主殿下,我都打算支持他們到最後一刻。啊,還有……這些話請務必保密。」


    我偷看表情的瞬間,吉爾伯特討人厭的笑容映入眼簾,令人想忘也忘不了。


    這句話說完後,吉爾伯特和其他人都解散離開了。配合這一點,我再度瞬間移動回到房間,從窗戶用眼睛確認背影。每個人都是在城內看過的人。


    我不原諒。


    我現在就想離開房間,對父王和母王說出一切。讓吉爾伯特和同意他的話的所有人都因不敬罪而判死刑。


    明明全都是謊言。


    但是,不可以。現在我不管說什麽,一定不會有人相信。父王和母王都會相信吉爾伯特吧?


    不過,可是!!


    特別處置是指和媽媽的信吧?說被下了封口令,彷佛是把好事說成壞事一樣。吉爾伯特的話充滿謊言,選擇相信謊言要更簡單的程度。


    不過,他身邊所有人都相信。而且雖然說要保密,這些傳聞都會從城內流到城外吧?


    普萊朵給了我多少東西?談論這些傳聞的家夥又給了我多少東西?


    在王城內外,關於普萊朵、父王和母王不好的印象會擴散出去吧?雖然我還沒見過母王,竟然讓那麽溫柔的父王,甚至也把普萊朵當作壞人嗎?最重要的,說普萊朵的壞話最讓人生氣。就好像真的是殘酷的公主一樣……


    『如果我成為最差勁的女王。』


    突然想起普萊朵的話。我不要,隻有這點絕對不要。那個人不當女王,又有誰適合當女王呢?我絕對不認同。


    大人們一定聽不進去我和普萊朵的話。一定會相信吉爾伯特的話。她明明那麽溫柔、大器、優秀,為他人感到痛苦而哭泣的人,卻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和信任,隻遭受批評,像吉爾伯特這種隻有口才和外表得體的大人,怎麽能夠信任?


    即使我想出手,前幾天才成為養子的我還不足夠。


    知識、信任、全都不夠。


    隻習得學問和計算並不充分。看似勇敢也沒有意義。得比任何人都狡猾、工於心計。


    隻會讀寫並不足夠。要查知人心和思考,習得與人對話後能獲得信任的人心掌握術。


    隻被普萊朵、父王、緹雅菈殿下和母王喜歡沒有意義。當個單純的「好孩子」並不夠。要在城內,不對,要被所有國民喜歡,連城外也是。


    不過,普萊朵不需要變成這種人。


    那麽純真且溫柔的人,保持這樣就好。她維持現狀,也是為了這個國家好。我會連普萊朵的分,不過……連超越她的分一同成長,這樣就好。


    聽說吉爾伯特是不會老的人。那麽,當我和普萊朵繼任後他也一定在。所以在那之前,我要獲得比吉爾伯特更多的信任。如此一來我成為攝政之後,一定要把他從國家趕出去。其他人說什麽都沒關係,我的女王隻有普萊朵一個人而已。無論被誰指指點點、被同情,我都會稱普萊朵為第一公主。而隻要我的風評越來越好,普萊朵身為第一公主的風評也會隨著我的堅定支持而逐漸改善才對。


    ……希望媽媽也能了解普萊朵的事。我這麽想,重新打開了信。在信上看到「感謝王夫殿下」的句子。對了,媽媽隻知道是父王下達的許可。其實明明是普萊朵請求他的。生日的信上我一定會寫。另外也要寫許多普萊朵的事。


    我就這樣讀下去,這次在「我愛你」的文字上停止視線。


    『我、父王和母王……還有你的母親,每個人都愛著你哦。』


    不要緊。我一定會守護好。


    那個溫柔的聲音、笑容、心靈,全都守護好。


    普萊朵對我約好,隻要她的命還在就會讓我、媽媽和人民開懷大笑的話,那麽我就花費自己的一生,從骯髒的大人手中守護普萊朵的心、身為第一公主的普萊朵、身為義姊的普萊朵和身為一個女孩子的普萊朵。


    普萊朵對我發誓不會繼續傷害我的話,那我也絕對不會讓普萊朵染上髒汙。即便我全身染黑,隻有純白的她不會被弄髒。


    這不是決心,是誓言。


    我的名字是史提爾羅耶爾艾比。


    是第一公主普萊朵的義弟,次世代的攝政。


    我會待在普萊朵羅耶爾艾比身邊,成為其助力,完成自身職責。


    從現在開始,我隻為她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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