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說完,忽然感覺腦袋上被人覆了塊毛巾。身後的人用毛巾揉著他濕漉漉的頭發,一邊推著他的肩往出走一邊說:“我更不怕,答應你的意思是想通了,想通把自己交出來給你隨便傷害。”聽到這句話程聲眼睛有些發酸,兩邊肩膀因為被張沉攬著而有些微微朝裏縮,他一路上不斷下意識地摸自己傷痕累累的膝蓋,但那裏已經感覺不出任何疼痛,他覺得自己和張沉達到了某種感官上的契合,比如被傷得久反而感覺不出疼,但不疼又體會不到愛,所以永遠在那根去與不去的線間來回折磨自己。到房間以後他沒再像以前一樣遮遮掩掩地換衣服,把傷口大方露給張沉看,張沉在一旁看著他換衣服,自然地搭理其餘該收拾的東西,不多問讓他尷尬難受的事,隻是說:“晚上回去想不想吃烤肉?”程聲剛把一會采訪的衣服換好,昂起頭問:“慶功宴?”“不是,就我們兩個。”“那算約會?”張沉點點頭,把收拾好的程聲往門外攬,言之鑿鑿:“形式主義不可缺少。”走廊裏他們遇到其他兩個同事,兩個同事原本聊著天,一看迎麵而來的是老板,攬著老板的還是個前些日子剛被老板罰加班罰到一點的人,同時噤聲停腳,對視了一眼,想著這倆人什麽時候關係黏成這樣,麵上還是如往常一樣打招呼。展會連開兩天,今天這場沒有程聲什麽事,他們幾個人繞會場逛不到半圈就被胸前掛牌的工作人員拉去後台等采訪。等采訪間隙張沉和其他兩人出去了一趟,再進來時提了滿手星巴克給工作人員分發。後台架著幾台攝像機,有個記者模樣的年輕人靠在小沙發上等人來,皺著眉頭看手裏的本子,估計是采訪提綱。等程聲過來,那記者迅速換了個臉色,極熱情地站起身來和程聲握手,程聲被他忽然而來的轉變攪得有些許不適應,但好在這記者也意識到自己剛剛略有過頭,再坐下來時表情已然緩和得多。張沉在他們斜對麵的休息椅上坐著,頭上戴著耳機,手裏抱著台電腦,時不時拿起桌上的咖啡喝一口,另一隻手不停歇地敲鍵盤。程聲隨便往斜對麵看去一眼,看到他在自己視野範圍內才安心。采訪前半段流程走得正常,無非是談些經曆,怎麽決定放棄原先工作紮進這行,團隊最開始怎樣組建起來,目前為止遇到最棘手的難題是什麽,這些程聲還能一一認真答,但進行到後來對麵那記者竟出其不意插入些個人問題,父母對你辭職創業什麽態度,高強度工作是否影響家庭關係。談父母的部分被程聲草草略過,他自然不能在外麵多提自家,但輪到家庭部分時他卻打了磕,像是不知怎麽定義今早才確定的關係,用一副不大確定的口吻回答記者:“我還沒有家庭。”對麵記者不算驚訝,想著對麵這小年輕才二十八,點點頭道:“先立業再成家也不失一種好選擇,之前采訪的好幾位都跟我聊過他們的妻子孩子抱怨他們工作忙不陪家人。”他說完抬頭卻見程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好像很想為自己說些什麽來證明,可這人話到嘴邊卻是:“沒家庭但是有固定關係。”記者聽著笑了,又問:“那您女朋友對您目前的工作有什麽看法?”這句話出,記者見程聲不受控製地往自己身後看去,幾個機位攝影機的取景框裏同時捕捉到程聲移出畫麵外的眼神,記者心裏了然,嘴上說著:“這次展會您女朋友也在場?可以請她一起來聊聊。”可他剛轉過頭,卻見自己身後不遠處隻有一個戴耳機抱著電腦的男人,看模樣在處理工作。張沉感覺自己身上有幾道視線,抬起頭就見幾個人齊齊朝自己看來,他搞不清這些人忽然看自己幹什麽,先歪歪頭看了眼程聲,一側頭又恰巧和對麵的記者對上眼。記者尷尬地回過頭,一邊說“不在啊”,一邊看著提綱打算跳到下一個問題。之後的采訪進展得出奇順利,程聲興致奇高,有問必答,結束後跟記者和工作人員打了招呼又閑談幾句才離開。他們這趟收獲頗豐,給公司加了些曝光,小黃這個人很有些社交手段,逛展會時不知有什麽過人本領竟和好幾個原先不認識的公司負責人打成一片,臨走前不忘一邊稱兄道弟一邊念叨“下次一定合作”。他一轉頭,發現走在自己前麵的老板和老板對頭還黏在一起,心裏犯嘀咕,剛往前走去就聽他們談論晚上回去的活動,又要唱歌下館子又是要泡湯,談來談去最後落在到底去哪家烤肉店上。小黃自然地跟上去提了家自己的囊中寶藏,程聲馬上點著頭認同,跟一旁張沉說:“就去這家吧,小黃那舌頭鑲了金,特金貴,他說好吃的館子肯定好吃。”小黃緊緊領帶,露出副得意神色,緊接著又問:“咱晚上幾點去?下了飛機直接去?”程聲麵上露出些疑惑,剛想說什麽就聽旁邊張沉先開口了:“就我倆,不帶別人。”第54章 戀愛記錄(1)這場約會進行得稍顯坎坷。回去的飛機上程聲原本想靠在張沉肩上補一覺,可他剛挨到張沉肩膀,後麵小黃小孫低聲講話的聲音立即變得更低,程聲一激靈,本還有些疲憊的身體瞬間繃得板直,再不敢往旁邊靠。吃烤肉時終於挨到兩個人獨處,可惜小黃介紹的館子有些蒼蠅小館的意思,味道好地方爛,沒包間和隔檔,頗有室內大排檔的嘈雜氛圍。兩人在這亂糟糟的小館子裏麵對麵坐著,沒怎麽亂動,老老實實等烤盤烤肉上來。周圍鬧哄哄,離他們最近的一桌正在團建,喝酒劃拳挨個來,聲音仿若被擴音器加工過。另一桌一水外國人,嘰裏呱啦聽不懂的語言灌進耳朵仿佛聽咒。程聲心裏歎了口氣,抬頭看看張沉的表情,對麵人卻一臉平靜,認真把服務員剛端來的五花肉和牛肉往烤盤上鋪。一排肉被烤得滋滋響,隔一會兒張沉給它們翻麵,等烤得差不多再一片片夾著放進程聲麵前的盤子裏,緊接著又給他倒可樂遞紙巾,程聲什麽也不用操心,隻管出一張嘴。張沉剛忙完程聲麵前那盤,正準備給自己夾,隔壁外國人那桌中的一個女孩卻忽然走向他們,小心翼翼碰了碰他肩膀,操著一口黏糊語言,混著炒青豆水平的中文努力跟張沉搭話。張沉感覺有人拍他肩,回頭隻聽幾句便一副了然模樣,先友好地朝她笑笑,之後接過她手裏的油性筆,在伸來的胳膊上簽了一個樂隊標誌。他看這外國姑娘中文水平實在堪憂,自然沒跟她硬侃中文,用同樣黏糊的語言隨意和她聊起來,末了笑著向她道別。這場談話程聲一句也沒有聽懂,他猜出兩人在談樂隊,卻沒想到張沉會其他外語,等那姑娘雀躍著回自己座位去,程聲才問他:“怎麽回事?她跟你說什麽了?”“我們樂隊的韓國粉絲,讓我在她胳膊上簽個名。”張沉把烤盤上基本全熟的肉一片片往程聲盤裏夾,自然地跟他講起樂隊以前的經曆來:“前兩年七媛老劉工作還不怎麽忙,我們樂隊去韓國日本泰國演過幾場巡演,都是規模很小的酒吧場子。剛剛那姑娘說她大學時在梨泰院看過我們演出,現在因為工作調來中國,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遇到。”程聲更驚訝了:“你會說韓語?”“你不也會說英語嗎?”“不一樣,那是學習工作語言。”程聲把筷子撂下,“你平時多會兒學這些東西?”問完他仍然覺得不可思議,掰著手指給張沉數:“上班、樂隊排練、演出,還有時間學小語種?”這副大驚小怪的語氣被程聲講出來有些好笑,張沉總以為程聲這樣的人什麽世麵都見過,怎麽會為這樣的小事驚訝。可他再想想,自己能為劇變的程聲驚訝,他有什麽理由不能為自己如今變成這模樣而驚訝。張沉從桌上拿起可樂瓶擰開,一隻手給程聲倒可樂,一邊耐心講起自己莫名其妙的經曆:“沒有特意學,是我前公司工位旁邊的女同事喜歡韓劇,每天午飯晚飯時間抱一本韓語書讀,讀一遍韓文讀一遍中文釋義,讀了整整一年。我在她旁邊耳濡目染,不會也得會。”對麵的程聲聽到他這番說辭卻還是感歎:“你怎麽忽然之間會這麽多東西?”“忽然之間?”張沉抬眼,“挺久的,這麽多年學什麽都能學會,做什麽都能做成。”剛剛還一驚一乍的程聲不再出聲,隔半晌才發出陣悶悶的聲音:“的確是,很久了。”烤肉店溫度高,坐久了燒人,張沉看了一眼對麵情緒驟降的程聲,明白他這出究竟怎麽回事,故意打開話茬,問他:“你不也是?我記得九七年那會兒你還在寫財務係統,沒幾年已經開始研究起機器學習了。”程聲原本隻“嗯”了一聲,不過沒幾秒他就忽然咂摸出哪裏不對勁,想了想眼睛忽然瞪大了,抬起頭不可置信地問:“你怎麽知道?我回來創業以後再也沒鼓搗過那方麵的東西。”對麵的張沉站起身,再端起一盤肉慢慢鋪進烤盤。程聲一直盯著他的動作看,等他把肉均勻鋪開再坐回原位,忽然站起身,臉上肌肉因為緊張而有些緊繃,他信誓旦旦地開口:“我知道了,你偷偷搜過我名字。”說完他卻覺得隻有這一句不夠,壯著膽再加一句:“你想我想得不行了,偷偷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