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聲想得異常認真,臉上好像籠著一層光,一副完全沉醉於幻想的表情。“你還挺能做白日夢。”程聲鑽回被窩,想到他倆下輩子重新開始的事就難以自控地嘿嘿直笑:“都說是白日夢了,當然要盡情想,反正下輩子一定要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張沉攥著他的手,迎麵潑了盆冷水:“可是哪有人生下來就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麽?要做很多不喜歡的事才能知道自己真正喜歡什麽吧。”這話把程聲澆醒了,剛剛還憧憬的神情回落到底,他有些失望地點著頭,“你說得對,再活一輩子還是一樣,真是個無解的局麵。”張沉也轉過身,在黑暗裏一直盯著他的臉,沒說什麽安慰的話。程聲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盯著自己看,三兩下湊到他身前,在被子裏緊緊抱住張沉,手腳並用扒在他身上。他絲毫沒被剛剛關於下輩子想象的失落情緒影響,隻緩了一小會便絮絮叨叨念叨起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來。“我最近發現好多東西,咱們小區噴泉旁總有一隻瞎了眼的狗,它一直圍著噴泉繞來繞去,我每天去上課時都能看到它。我還發現側門那家超市裏的菜普遍比十字路口那家超市的菜便宜好幾毛,所以我今天從側門回來的時候買了好多萵筍和西紅柿,家裏冰箱還有我媽送來的丸子和炸豆腐,你想不想吃砂鍋?我明天早上早起做給你,然後我們就熱乎乎地出發,去音樂節搞一出大事,我保準比你粉絲喊得嘹亮!”張沉不答話,眼睛卻一直盯著程聲看。沒一會兒他慢慢抱住對麵的程聲,下巴搭在他肩上,一字一字認真聽他說話。程聲被他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攪得有些心猿意馬,但他還是用力回抱住張沉,繼續絮絮叨叨講起這些不值一提的瑣事來:“除了茶幾上花瓶裏那幾束鬱金香,我還買了好幾盆綠蘿和虎皮蘭,你去陽台就能看到。說到那家花店,我以前來來回回路過那麽多次卻一直沒進去,今天買花時才發現老板娘那麽好,她送了我一張打折卡,還教我好幾種簡單的插花方法,我學了一會兒,心都跟著靜下來,打折卡我放在茶幾抽屜裏了,你以後要不要去學?”張沉說:“不學。”程聲“嘖”了一聲,並不在意,一秒不到便重新換了一個話題,自然而然說起自家事來:“其實我媽很喜歡你,我爸也沒那麽討厭你,你知道我爸那個人最討厭什麽人嗎?他最討厭有錢人。是不是很好笑?他這樣一個喜歡揩油水的人憑什麽討厭有錢人?他還同情命苦的人,有時候我們一起看新聞,看著看著他就要抹眼淚,說那些人太苦了,真想幫幫他們。人怎麽會這樣割裂?明明他自己做過那麽多壞事。”“算了,我也沒資格說他,難道我就不割裂嗎?”“還有四個月我就要二十九歲了,要奔三了,可我一點也不想變老,我希望自己永遠停在二開頭的年齡。”程聲頓了頓,下巴搭在張沉肩上來回磨蹭,他笑著說:“但你可以變老,你最好快點變老。”“對了,如果有機會,你一定要見見我大爺,老爺子特別有意思,長得像隻棕毛浣熊一樣,最愛做的事是遛鳥下棋逛超市。他下棋時特別認真,一動不動盯著棋盤,那眼神好像我看你一樣。”說到這兒,程聲撇了撇嘴,“好吧,我也不知道自己看你時是什麽眼神,這些都是我想象出來的,我總是想象一些奇怪的事。”“你說愛情到底是什麽東西?這詞究竟是誰造出來的?造詞的人懂愛嗎?如果不懂造出來幹什麽?是專門為了折磨我這樣的人嗎?”“我愛你,雖然我不知道這個字到底什麽意思還是愛你。”黑暗裏張沉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他等旁邊這挺機關槍一樣的人終於不再說話,才開口道:“你話可真多。”程聲坦然地承認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從小就特別能說,像個炮仗一樣,把周圍人全都說煩了我也不會累。”張沉又問:“那你想聽我說嗎?”“你願意說?”程聲有些驚訝,忽地挪開自己上半身,臉湊在張沉麵前,開玩笑道:“我以為你特別討厭說話,想聽你的真心話隻能去聽你的專輯呢,假如聽不懂就徹底沒招了。”張沉瞥了他一眼,笑起來:“你說得也沒錯。”他捋了捋程聲後腦勺的頭發,慢慢講起今天的事來:“花店老板娘跟我說四月最適合扡插曇花,等八九月就能看到開花,本來我想買一盆曇花,但今天店裏的曇花沒了,要等到明天老板娘進完貨之後才有。我提前預定了一盆,明天演出結束我們一起回來取,到八九月我們兩個一起看怎麽樣?”黑暗裏程聲一眨不眨地盯著張沉看,很久之後騙他說:“好。”這句話說完後兩個人都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程聲一隻手伸下去,把自己身上最後一點布料脫幹淨,兩條腿蜷著搭在張沉腰上,有些艱難地讓張沉卡進自己身體裏。這次他們沒有潤滑,兩具身體間幹巴巴,磨蹭一下好像過刀子般生疼。程聲在這陣疼痛中重新摟上張沉脖子,閉著眼,倒吸一口涼氣,斷斷續續問:“你覺得我們現在有沒有變成一個人?”張沉抱著他的腰,像他們往常親熱時一樣揉了揉他的頭發,如實說:“還差一點。”“我也感覺差一點。”程聲固執地讓對麵的人多進去一些,卻總感覺還是哪裏不夠,有些懊惱地說:“這一點到底差在哪裏?”張沉說:“沒人知道。”“好吧。”程聲有些失望,但他忽然想到什麽,眼裏倏地亮起來,他期待地拉著張沉胳膊使勁搖,“我知道差在哪裏了,差在你沒跟我說上次帶我兜風時說過的話。”“你說愛嗎?”張沉搖頭:“不是這個,愛這個字不能總說。”程聲小聲嘟囔:“那是什麽?”他抬起頭,讓臉偏移了一些,固執地問:“你不想說也行,但能不能證明一下?”程聲還想繼續說些什麽,卻聽抱著自己的張沉笑了,笑得異常輕鬆,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像哄小孩一樣說:“快睡吧,明天證明給你看。”第74章 exit四月底的音樂節規模浩蕩,主辦方大手筆請了不少國外樂隊,一個個全都起了奇怪的名,大老遠隻看到一頭五顏六色的長發和花花綠綠的熒光t恤。老劉看著台上調音的一幫七色花外國人,再低頭看看自己內斂的花襯衫,感慨道:“還是人家厲害!”不過他瞥了一眼後台的張沉,藍襯衣牛仔褲,衣服上連個字母都沒有,咂著嘴使勁搖頭,“張沉,我跟你處了這麽多年,發現你最大的特點是不合時宜。”張沉靠在一棟布滿塗鴉的牆上,正往遠處的觀眾區上看。程聲站在烏泱烏泱的人群中,被周圍狂熱的氣氛帶動著一起喊起口號來。張沉在後來的日子裏幾乎從未見過這樣激動的程聲,很滿足地看了很久。聽到老劉的話,他終於肯收回眼神,回過頭,從桌上主辦方搬來的一箱礦泉水裏拿出一瓶,擰著瓶蓋問:“什麽不合時宜?”“你看那幫花花綠綠的孫子,擱在現實裏指不定被人當成神經病呢,可在咱們這圈子裏卻再合適不過了,越花越被吹捧,這叫進哪個圈學哪個圈的規矩,人家這就叫合時宜。”老劉也跟著張沉拿起瓶水,順著剛剛的話題說起他們倆來:“你再看咱倆,全場子最不像玩搖滾的倆人就是咱倆,尤其是今天的你,居然穿藍襯衣彈琴?你以為上班呢?真是太沒勁了。”張沉說:“這件襯衣舒服,適合放得開的場子。”老劉深覺無法和他在這方麵進行交流,咕嚕嚕喝了口水,靠著牆看場子下麵的觀眾去了。這場音樂節正巧臨近奧運會,底下烏泱烏泱擠滿臉上印著國旗的大學生,他們中間有些人打著赤膊,露出身上的文身,有些舉著旗,上麵印了些極端而情緒激昂的標語。哪裏稍有些風吹草動,他們就聚集在一起,像暴風雨來臨時的海浪一般,呼嘯著卷起風浪。老劉望著台下一夥揮旗呐喊“搖滾萬歲”的年輕人,才過了五分鍾便沒忍住不搭理張沉的心,不自在地“哎”了一聲,戳戳他的肩膀,給他往台下指:“全北京憤青都在底下了。”張沉舉著礦泉水瓶喝了一口,說:“哈哈。”“我不跟你玩了,咱調音去吧。”說完老劉氣急敗壞地扔下張沉,一個人往設備那邊去了。輪到他們上台時演出已經進行到後半段,台下精力旺盛的年輕人火氣旺,幾個小時下來居然還存著歡呼的體力,一見張沉老劉這兩個格格不入的人搬著設備登台,不管認不認識,一視同仁發出陣陣期待的高叫。夾在觀眾裏的程聲尤其喊得激動,他今天特地在臉上印了一個張沉樂隊的標誌和名字,一見他們出場便一副合格粉絲的模樣,全力朝台上喊張沉的名字。場子前麵有些不認得他們的觀眾,興致缺缺,主動往後靠。程聲順勢擠上前,高舉著一隻擺出搖滾手勢的手,努力向台上揮舞。台上的張沉一眼看到下麵的程聲,演到一半時忽然挨著那片區域的舞台蹲下,笑著朝他揚揚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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