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恒對此隻是一笑:「理他們做甚?不過是些不入流的話本子,教人解悶的。阿芸真該在意的,是後世史書的評價。」


    「史書?」


    「是啊,阿芸在史書上肯定有濃重一筆。」紀恒笑笑,「後人評說,那才是阿芸該在乎的。」


    謝淩雲卻道:「史書麽?其實也沒什麽。」她自己無愧於心就好了。是非功過,後人評說,她又不會知道。


    她慢慢啜了口茶,狡黠一笑:「紀恒——」


    「嗯?」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最在乎的是你?」


    「……」


    謝淩雲看著他,微微歪了歪頭,她並不在乎旁人評價,她如今在乎的是她的身邊的這些人。


    好在,她在乎的人都很好。


    丫鬟小蝶匆匆忙忙趕來,來不及平複呼吸,就在她耳邊說道:「姑娘,出事了。」


    謝蔳悚然一驚,手裏端著的梅子酒微微晃動,有兩滴灑在她的裙裾上。她定了定神,放下杯子,神色不變,低聲問道:「何事如此驚慌?」


    小蝶眼圈兒紅紅的:「我的好姑娘,您快去看看吧,那邊出大事了!有人看見吳家二少爺和範家小姐……哎呀,反正,您看看就知道了。」


    一聽到「吳家二少爺」同別的女子名字連在一起,謝蔳的神色就有些不對。吳二郎名喚吳璋,是二嬸李氏娘家嫂子的娘家侄兒。吳家和謝家的關係已經很遠了,算不上正經親戚。但是吳二郎和謝蔳的關係,並不一般。


    謝蔳跟吳二郎自幼相識,年紀相當。一個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一個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兼之又勉強稱得上親戚,年少時書信來往過幾次。雖然他們的書信都是討論學問,但是少年男女詩文相和,不免有幾分曖昧纏綿之意。


    雙方的長輩對此喜聞樂見,商量好隻等她及笄,就定下他們的親事。


    今日是李家李夫人的壽辰,謝蔳隨家中長輩來道賀。她知道今日吳二郎也來了,但是她並沒有見著他。——在這樣的場合下,他們也不好見麵。


    小蝶說的含糊不清,謝蔳聽在耳中,不免心驚。然而她也不能像小蝶說的那般,直接過去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她老老實說待在原地。


    不過,很快她就知道了。


    今日宴席上,吳二郎被人灌了幾杯酒,他不勝酒力,略飲了幾杯就醉了。有丫鬟帶著他,去廂房休息。


    沒想到,廂房裏卻有另外一個更在更衣的姑娘。


    他下意識要回避,那姑娘瞧見他後,尖叫一聲,頓時湧現出好幾個人,正好看見這一幕。


    範家大姑娘衣衫不整和一個青年男子共處一室。


    在別人家做客,發生這種事情,還鬧得不少人知道。


    唯一補救的方法,就是吳二郎娶這個姑娘。


    吳二郎額頭冷汗涔涔,麵對名聲被毀、要以死明誌的範家大姑娘,他別無選擇,當時就表態願意娶範氏為妻。他會回去稟明父母,擇一良辰吉日,去範家提親。


    待此間事了,他才猛然想起謝蔳來。他要娶範家大姑娘了,蔳娘怎麽辦?


    他和蔳娘自小相識,長大後也有往來。他們雖然未曾挑明,但是他們雙方都很清楚對彼此的情意。兩邊長輩也心知肚明,幾乎都已經默認了隻等蔳娘及笄,就定下來的。


    他如今要娶範家大姑娘,那蔳娘怎麽辦?


    吳二郎閉上眼,眼前驀然浮現出謝蔳的容貌來。謝蔳生的好,又有才氣,明明端莊大方,可是自有一股瀟灑嫋娜之態。他所識得的表姐妹中,再沒有能勝她分毫的。他常常自羨運氣好,沒成想,到頭來竟出了這麽一樁事。


    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蔳娘。


    謝蔳隨著人群,遠遠看著吳二郎,內心一片茫然。


    沒多久,她就聽說吳家和範家結成了親家。


    她揮退丫鬟,將兩人先前的書信盡數燒掉了。——前幾年,兩人書信往來,信件並不算少。雖說兄妹相稱,討論文字,坦坦蕩蕩,並無可避人之處。但是,現下很明顯,這書信已經不適合再留著了。


    吳二郎曾隨著姑母吳氏來忠靖侯府看望二太太李氏。李氏傳話給謝蔳,說吳二郎要見她。


    謝蔳毫不猶豫就拒絕了。事已至此,即使見上一麵,又能如何呢?更何況,吳二郎已然是別人的未婚夫婿,他們又不是正經的表兄妹,應該避嫌才是。


    她病了一場,不算嚴重,不過是借著養病的由頭數月不見客。


    手帕交盧馨月告訴她,吳家和範家的親事定在年前,又吞吞吐吐轉達了吳二郎致歉的話語。


    「蔳娘,他說是他對不住你,讓你找個好人嫁了吧。」


    謝蔳微微昂起了頭,並不說話。半晌才輕聲說道:「我知道的。」


    他們無媒無聘,又無婚約,她有什麽理由替他守的?他既娶了旁人,那她也嫁別人好了。


    謝蔳及笄後,謝家很快就給她定下了一樁看起來還不錯的親事,是連家的公子連嶽。連嶽比她大了兩歲。她聽大哥懷仁說,連公子文質彬彬,待人和善,是個良人。


    連公子的確是個良人。他們成婚後,相敬如賓。雖然婆婆偶爾會刁難一二,但是丈夫體貼,幫了她不少。可惜的是,成婚後才一年左右,連嶽就染上了重病。


    謝蔳端湯奉藥,細心照顧,然而連嶽還是撒手離去。謝蔳年紀輕輕便做了寡婦。夜深人靜時,她也會精神恍惚,想老天真是薄待她。差了那麽一步,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結果。


    她的母親王氏抱著她哭泣不止,說不該給她許下這麽一樁親事,說若是嫁給了吳二郎,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謝蔳卻搖搖頭:「娘,說那些都沒用的。是命,都是命。」


    她替連嶽守著,想著過幾年,再從連家旁支過繼一個孩子在膝下,親自撫養,這一輩子也就這麽過去了。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的公公外調,會遠離京城。謝家跟連家一商量,說她年紀輕輕,原不必如此。連家也是厚道人家,準許謝家接了她回家去,在娘家也是一樣的。


    於是,謝蔳再次回到謝家。這一回,她不再是謝家嬌養的千金小姐,而是喪夫的寡婦。她不再住回自己原本的房間,讓母親另尋了一處院子,每日青燈古佛,不問旁的事情。


    剛回娘家時,她也曾跟著祖母衛氏去上香,默默祈求來世幸福。然而,讓她意外的是,她竟然遇見了範氏。


    看見範氏的第一眼,謝蔳下意識轉頭就走,不防竟被範氏給叫住了。


    「謝二姑娘!」


    謝蔳脊背挺直,口中卻道:「你還是叫我連少夫人吧。」她緩緩轉身,動一動唇,顫抖著喚出那句:「表嫂。」


    範氏麵上笑容微僵,她勉強笑了一笑,讓身邊丫鬟後退。她則緩步上前,輕聲道:「你別叫我嫂子,我,我叫你蔳娘吧。我,我知道你怨我……」


    「表嫂誤會了,我沒有。」謝蔳笑笑,矢口否認。


    「你怨我占了你的位置,怨我搶了二郎。我,其實我……」範氏語速極快,「我知道我欠你一句對不起……」


    謝蔳垂眸,心裏一聲長歎,然而說出口的卻是:「表嫂在說什麽?什麽對不起的?哪有什麽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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