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顛兒顛兒的跑了過來,滿臉陪笑,「老爺子,天都這麽晚了,要不您老跟二公子回房說話?」他是打小服侍張勱的,叫慣「二公子」。雖然如今張勱已是魏國公了,他還是照舊的稱呼,並沒跟著改。


    即墨的步伐就穩重多了,表情也嚴肅,「老爺子,侯爺和夫人交待過,要好生照看您的飲食起居。」從懷中取出一張宣紙,仔細看了看,「老爺子,這個時辰,您該沐浴就寢了。」


    華山老叟這十幾年來已被悠然這麽照顧慣了,倒也沒什麽不適應的,高興的跟著張勱回了房,洗漱沐浴,上床歇息。張勱服侍他躺下才要走,臨出門又被叫了回來,華山老叟笑咪咪告訴他,「天作之合呀,你的小廝叫即墨、元光,她的侍女叫佩阿、知白。」她的是筆和紙,你這兒是墨和硯,合在一起,多麽齊全。


    張勱笑了笑,回身替華山老叟掖掖被角,「師公,好生歇息。」交待好了,起身出門,信步走到庭院中。夜涼如水,夜色無邊無際,張勱緩步走著,心中思緒起伏。


    除自己這一支外,魏國公府嫡支沒有出色的子弟能夠支撐門戶。這魏國公,自己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堂兄弟們盡有坐享安逸的,自己卻萬萬不可。先祖季野公曆盡多少血雨腥風才創下的基業,子孫要世世代代傳下去,不能愧對祖宗。


    眼神不經意間投向鄰舍的方向,張勱微微一笑。魏國公府在南京的別院有十幾處,自己怎麽偏偏挑了西園?鄰舍這位不隻是徐次輔的長子,還是南京禮部右侍郎。都說南京禮部右侍郎是閑職,卻不想想,如今的首輔嚴冬,正是從南京禮部右侍郎這職位升上去的。一個人若是有心,閑職也能做出成就。南京,也不是隻會出「養鳥尚書」「蒔花禦史」的。


    次日徐遜、徐述、徐逸三兄弟到西園回拜,徐逸覺著張勱很和藹可親,可還是沒好意思開口提舞劍的事。不熟啊,才見兩回麵而已,不能太過冒昧。


    徐氏兄弟告辭後,張勱緩緩展開卷軸,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千裏江山圖》。《千裏江山圖》描繪崗巒起伏的群山和煙波浩淼的江湖,畫麵雄渾壯闊,氣勢磅礴,是山水畫的巨製傑作。


    《千裏江山圖》是北宋王希孟所作,王希孟工山水,作品罕見,是位僅以一幅畫作名垂千古的天才少年。畫這幅傳世之作《千裏江山圖》時,王希孟年僅十八歲。


    是讚美自己少年英豪,還是褒獎自己橫刀立馬,守衛這大好山河?不拘怎樣,徐家都是一片好意吧。張勱凝視良久,慢慢卷起卷軸。自己隻是想補償撫琴少女,卻換來徐家以名畫相贈,實屬意外。


    張勱出門在外,遠在京城的父母、大哥、小妹自是牽掛,常有書信過來問候。張勱為人周到,每日寫了平安家信,信鴿送至京城。如果清閑,就多寫幾行,如果很忙碌,大概就隻有「平安,勿念」等廖廖數字。


    張勱的父親平北侯張並向來寡言少語,寫的信也簡練至極。他母親孟悠然為人活潑,話可就多了,張勱常常捧著她的來信,看著她獨有的「悠然體」,忍不住笑了出來。外公他老人家琴棋書畫皆精,怎麽就教了娘親這樣的閨女出來?這筆字,實在太過「悠然」。


    阿橦來信常問,「二哥,南京好玩不?秦淮河一定是風情無限了,有沒有去開開眼界?莫愁湖曾經是魏國公府的呢,聽說很美,真想看上一眼。可爹爹娘親都不許我出京,外公外婆也不許。」


    張勱一笑置之。阿橦雖也有十六七歲了,真真還是孩子心性,什麽都不懂,隻知道享受。傻丫頭,你當二哥是來遊玩的不成,去什麽秦淮河,莫愁湖。太看不起我了,孟家的外孫,平北侯府二公子,堂堂魏國公,我去逛秦淮河?庸脂俗粉,有何意趣。


    悠然的來信少不了提及張勱的親事,「你大哥雖沒娶妻,可媳婦兒已經定下。兒子你可還全沒著落呢,要不要爹娘幫你看看?阿橦至交好友中頗有幾位貌美可愛的,可惜略顯稚嫩,憾甚憾甚。」


    「前日福寧大長公主府賞花,你六姨母問我‘徐家大小姐如何?’徐家大小姐,即徐次輔之長孫女。我瞅了眼,美則美矣,沒有靈氣,配不上我寶貝兒子。」


    ……  ……


    徐家大小姐?張勱輕輕笑了笑,鄰舍也住著徐家大小姐呢,天朝貴女不知凡幾,家家都有尊貴的嫡長女,教養極佳。個個完美的讓人挑不出毛病,好的不像真人。賢惠大度的,讓人覺的匪夷所思。


    華山老叟自窗戶中跳了進來,笑容滿麵,「阿勱,你還沒問我,你小媳婦兒姓甚名誰,芳齡幾何?」不成不成,昨晚被糊弄去睡了,話還沒說完。


    張勱笑道:「師公,我知道您當緊想教曾孫子,可大哥還未娶妻,我尚未定親,小孩子不定哪年哪月才能生出來,師公您若等我們,豈不心焦。大師伯家已有小孫孫了,要不您先教著?」張並是華山老叟的關門弟子,在張並之前,華山老叟還收過兩名徒弟,黃堂和傅聲,張勱自然稱呼為「大師伯」「二師伯」。大師伯黃堂年紀最大,孫子都好幾個了。


    華山老叟怒道:「老子偏偏不教!」他年輕時好為人師,隨便揀了位資質普通、性情厚道的孩子,做了大徒弟。後來的二徒弟資質已是好上一大截,習武頗有天分,可若和張並比起來,卻又差的太遠。華山老叟自教了天才兒童張並之後,眼界高的很,資質一般的徒孫,堅決不教。


    華山老叟大為惱火,當初是怎麽昏了頭,收下阿堂這笨孩子做徒弟的?阿堂心腸好是好,學功夫他真是笨死了!華山老叟想起當年費盡心力教導大徒弟的場景,一聲哀嚎,破窗而出。


    張勱移動腳步,輕飄飄從門裏走出,看上去好似閑庭信步一般,卻沒多久便追上了華山老叟。華山老叟為人不拘小節,隻消能進到屋裏,途徑是門還是窗戶,對他來說沒有分別。張勱和華山老叟不同,他除了華山老叟之外另有師長,外公孟賚苦口婆心教過他,「為人要走正途」,所以一般情況下他是不翻窗的。


    張勱不疾不徐跟在華山老叟身邊,微笑問道:「師公,孫兒陪您打一架,好不好?」華山老叟氣呼呼的,也不理他,一口氣奔到後園,繞著樹林轉了好幾個圈,長嘯數聲,才倏的停下。


    「阿勱,你大師伯在江南,二師伯在塞北,對不對?」華山老叟板著臉問道。黃堂老家在杭州,家裏有千頃良田,日子過的很悠閑。傅聲也是軍官,任寧夏衛指揮使,家眷跟著他在興慶府居住。


    「是,您老人家沒記錯。」張勱笑著答道:「二師伯有軍職,調動起來怕是要費些事。大師伯在家中閑居,他自在的很,隨時能來看望您。師公,您若想念二位師伯,孫兒給大師伯寫信可好?二師伯或許也能想法子調任京城或是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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