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勞戈特的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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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勞戈特，你為什麽這麽想學會魔力壓縮法呢？」
我開口提問後，托勞戈特隻是緊閉嘴巴，不吭一聲。
「身邊的人經常告訴我，每件事情我都應該向所有人問清楚想法以後，再作判斷。所以我才沒有僅依黎希達他們的意見就將你解任，決定也聽聽你的想法。但是，如果你並沒有任何意見，其實我也無所謂。那我將以黎希達他們的意見為主。」
我這麽說完，托勞戈特抬起頭來。
「我想學魔力壓縮法，是因為我想變強。」
托勞戈特的表情像是在說：「別問這種想也知道的事情。」本應聽不見對話的其他人看著他，目光也變得淩厲。發現氣氛變得緊繃，我輕歎口氣。
「……托勞戈特，表情若不稍微掩飾一下，事後黎希達的怒火會非常可怕喔。」
托勞戈特倒吸了口氣。緊接著他吐口氣後，換上認真嚴肅的表情。我也正色與他相對。大家用嚴厲眼神看著的，不隻是他而已。近侍們也正看著我身為主人，會如何處置托勞戈特。
總之要先聽聽他的意見，再作判斷……
說實話，不管托勞戈特要留下來繼續當近侍還是請辭，我個人完全無所謂。因為他是男性護衛騎士，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再加上柯尼留斯更讓我感到熟悉，也能夠信任他。托勞戈特因為是黎希達的外孫，我又是在她的推薦下將他納為近侍，但其實能有交集的機會還不多，我對他的印象也沒有好到一定要把他留下來。目前的我隻是認為，既然他是黎希達與波尼法狄斯的孫子，下達處分時要盡量別連累到兩人。至於托勞戈特本人，我並不怎麽想親近他。
……不能因為覺得無所謂，就隻是隨便聽聽呢。
我望著托勞戈特，他也用打探的眼光盯著我瞧。然後，我開口說了。
「我再問一次。托勞戈特，你為什麽想變強呢？」
「因為柯尼留斯與安潔莉卡學會了羅潔梅茵大人的魔力壓縮法以後，就變強了。」
回想起來，托勞戈特確實一直十分在意安潔莉卡與柯尼留斯。為什麽會對他們兩人這麽執著呢？
「托勞戈特為什麽想變強呢？安潔莉卡與柯尼留斯是因為曾親眼看著我陷入險境，對此感到後悔，才想努力變強，希望護衛騎士這份工作能夠做得更加稱職。那托勞戈特究竟是為了什麽想變強呢？變強以後，你想做什麽？是如同哈特姆特剛才說的，想侍奉韋菲利特哥哥大人嗎？」
現在韋菲利特身邊的近侍，都是在他原要成為下任領主的內定取消以後，依然選擇留下來的人，所以凝聚力非常強大。對於新加入的近侍，也很注意派係。即便不再擔任我的近侍，我也不認為托勞戈特能輕易加入。
我問完後，隻見托勞戈特用力咬緊了牙。
「……我並不想侍奉任何人，我想成為像祖父大人那樣的騎士團長。」
「祖父大人……是指波尼法狄斯大人吧？」
不是卡斯泰德，而是想成為像波尼法狄斯那樣的騎士團長，這個回答讓我一頭霧水。以托勞戈特的年紀來看，他應該沒看過多少祖父任職騎士團長時的英姿。
……還是說，是小時候看到的畫麵留下了強烈印象後，他又逐漸將其美化？
總之，現在我知道了對托勞戈特來說，他的目標就是波尼法狄斯。有種追求強大的肌肉家族血緣都濃縮在了他身上的感覺。
「我想像祖父大人那樣率領騎士團，討伐危險的魔獸，成為守護領地的騎士團長。為此，我必須比領地裏的所有人都要強。」
「若想成為騎士團長，確實需要強大的實力呢。」
我暫且附和了托勞戈特說的話，但馬上「嗯？」地歪了歪頭。艾倫菲斯特的騎士團是為了保護領主及其一族，還有為了保護艾倫菲斯特而存在。因此，騎士團長基本上也要擔任領主的護衛騎士。
「托勞戈特，要不侍奉任何人就成為騎士團長，這應該不太可能吧？我記得騎士團長也要擔任領主的護衛騎士。」
「祖父大人並未侍奉任何人，就成為了騎士團長。我也想像他一樣。」
……祖父大人能不侍奉任何人就成為騎士團長，是因為他是領主一族吧。
在我剛從尤列汾藥水中醒來不久，舉辦了餐會那時候，我曾耳聞不少關於波尼法狄斯的過往事跡，雖然聽起來都可疑得不像是真的。如果那些奇聞全部屬實，那麽波尼狄斯尼就另一個層麵來說，也和斐迪南一樣度過了可謂波瀾壯闊的人生。也因為騎士團能讓波尼法狄斯盡情發揮自己的實力，他才會一邊輔佐前任領主，一邊擔任騎士團長，隸屬於騎士團。
雖是騎士團長，但波尼法狄斯還有輔佐領主這項職務在，所以並未兼任領主的護衛騎士。據說斐迪南加入騎士團的時候也是這樣。領主的孩子，不能成為領主一族的近侍。想當然耳，身為上級貴族的托勞戈特並不在此限。
「呃，托勞戈特，可是……」
「羅潔梅茵大人多半認為我辦不到吧。但是，與柯尼留斯相比，以前是我比他更強。祖父大人也說過我很有天分。要是能習得魔力壓縮法，我本來會比他還強！」
說完，托勞戈特不甘心地握緊拳頭。但是，我沒辦法馬上相信托勞戈特說的話。柯尼留斯與托勞戈特雖說年齡相近，說到底還是差了兩歲。孩提時期的兩歲，差距可是非常巨大。況且，在我教導魔力壓縮法之前，柯尼留斯的實力應該就已相當優秀，才會獲選為我的見習護衛騎士。
……該不會是為了激起他的競爭意識，祖父大人類似說了：「嗯，是啊。托勞戈特更有天分喔。」想藉此激勵托勞戈特，結果他就信以為真了？
我不認為早從那時候開始，托勞戈特就比柯尼留斯要強。我猜應該是訓練的時候，柯尼留斯對他手下留情了吧。
……唉，真想適時結束談話，繼續看從圖書館借回來的書。
我內心對托勞戈特的興趣越來越淡薄，開始想要提早結束這段對話。但是，有了能夠暢所欲言的機會，托勞戈特越說越起勁。
「本來明明是我比較強，但學會了羅潔梅茵大人的魔力壓縮法以後，卻隻有那些人進步神速，祖父大人也把心思都花在鍛煉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上，不再訓練我。」
托勞戈特的語氣中滿是悔恨。眼看最喜歡的祖父不再理睬自己，托勞戈特或許值得同情，但考慮到當時的情況，這也無可奈何。自領貴族不僅把匪徒帶進城堡，夏綠蒂還被人擄走，我也被逼著喝下毒藥，沉睡了兩年。重新訓練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可以說是當務之急。波尼法狄斯是領主一族中最年長的人，又當過騎士團長，我不認為他會把艾倫菲斯特的危機，與還不是護衛騎士的孫子一起放在天秤上衡量。
「孫子裏麵，原本一直是我與祖父大人走得最近，然而不知不覺間，安潔莉卡竟然成了祖父大人的愛徒，現在別人也都說，孫子當中柯尼留斯是魔力最多又最強的人。」
這些本來應該都是我才對──托勞戈特忿忿然說道。他說因為波尼法狄斯把重心都放在鍛煉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上，完全無暇顧及其他。
「這也是正常的吧。因為祖父大人已經從騎士團引退了。鍛煉其他騎士，應該是騎士團高層人員的工作呀。」
「所以我才想成為護衛騎士啊！」
托勞戈特一心隻想得到波尼法狄斯的認同。正因如此，他才不想成為已不被內定為下任領主的韋菲利特的近侍。
「那麽，你又是為什麽想成為我的護衛騎士呢？隻要成為夏綠蒂的護衛騎士，在我沉睡期間，你就能以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身分，接受祖父大人的訓練了吧？」
「夏綠蒂大人是女性，護衛騎士以女性居多，男性護衛騎士偏少，而且我與她也沒有什麽關聯。」
雖說屬於相同派係，但托勞戈特跟夏綠蒂的侍從還有保姆，都沒有能搭上線的關係。此外在兒童室時，托勞戈特因為多數時候都與韋菲利特他們熱絡地玩在一起，所以似乎被判定與夏綠蒂合不來。不得已下，托勞戈特才想成為我的近侍。而且首席侍從是黎希達，我們又都是波尼法狄斯的孫子。他還打好了如意算盤，成為我的護衛騎士後，就能最先學到魔力壓縮法。
「自從柯尼留斯變得比我強以後，連以前會稱讚我的父親大人，現在也總是對我疾言厲色。我想快點增加自己的魔力，變得更強。」
「托勞戈特的父親，也就是父親大人……啊，不對，是卡斯泰德的弟弟吧？」
根據黎希達提供的消息，我記得托勞戈特的父親，是波尼法狄斯第二夫人的孩子。我聽說他與黎希達的女兒結了婚。
這時再根據托勞戈特告訴我的內容，他的父親從小到大一直被人與卡斯泰德作比較。我想，有部分也是因為雙方的母親會互相較量吧。看著既是第一夫人的孩子，又成了騎士團長的卡斯泰德，托勞戈特的父親究竟抱著什麽樣的情感，這我無從得知。
但是，波尼法狄斯在看過柯尼留斯與托勞戈特訓練時的表現後，這麽說了：「托勞戈特很有天分。」這句話似乎讓他的父親喜出望外，還笑容滿麵地稱讚托勞戈特，要他變得更強。因此，托勞戈特才渴望得到波尼法狄斯的賞識。最終，也才導致了現在這樣的局麵。
……所以是想要變強，得到父親的讚美，也想得到祖父大人的認可吧。
我能明白這種為了得到認可，想要好好努力的心情。我感慨地這麽心想道，然而下個瞬間，托勞戈特的一句話卻徹底打消了我心中開始萌芽的同情心。
「學會羅潔梅茵大人的魔力壓縮法以後，連達穆爾那種下級騎士都能讓魔力大幅成長。我一定可以增加得比他更多。」
……你說什麽？
聽見托勞戈特輕視達穆爾的努力，我瞬間心生反感，環抱手臂，強壓下內心的憤慨。達穆爾的確是下級騎士沒錯，也總在感歎自己的魔力量不多，喜歡的人還曾經因此完全不把他列入考慮。但是，達穆爾腳踏實地認真不懈，至今都一直努力增加魔力，也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該怎麽戰鬥才更有效率。連波尼法狄斯都稱讚他的魔力操控非常熟練。和現在隻會靠魔力和體力向前衝的見習騎士們不同，達穆爾懂得在戰鬥時用大腦思考。
……達穆爾比托勞戈特還厲害好嗎！
達穆爾在我心目中的重要程度，托勞戈特根本遠遠比不上。達穆爾是陪伴在我身邊最久，也是我最能信任的護衛騎士。當初他就算知道了我是平民，還是努力不讓斯基科薩傷害我；被派來神殿護衛我以後，麵對上級貴族賓德瓦德伯爵，也拚上了自己的性命保護我。我絕不容許有人瞧不起達穆爾。
「達穆爾的魔力能夠成長，全靠他本人的努力。托勞戈特還在發育當中，又是上級貴族，你的條件比他更有利吧。但是，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樣那麽奮發向上。」
「哼……下級貴族再怎麽發憤努力，魔力量也成長不了多少吧。」
……噢？啊，是喔。
看見托勞戈特對達穆爾的勤懇努力嗤之以鼻，從這一刻起，我就決定將他剔除。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不希望護衛騎士之間處得不好，而且我也不需要不懂得互相尊重的人。不去看對方的優點，就隻是瞧不起達穆爾與菲裏妮這樣的下級貴族，我一點也不想讓托勞戈特繼續擔任自己的近侍。
……讓他自己請辭是最圓滿的解決方式吧。
一旦將他解任，不光本人，我擔心也會讓他的血親留下汙點。我才不想要因為托勞戈特的關係，傷及黎希達與波尼法狄斯的名聲。而且他日後要是突然翻臉，那就糟了。我希望就當作是托勞戈特自願辭去近侍一職。
「托勞戈特，我明白你的主張了。你想成為像祖父大人一樣的人，得到父親的讚賞，變得比柯尼留斯要強。為此，你想習得我的魔力壓縮法吧。」
盡管體型比我大上許多，其實隻是個渴求親情的孩子。為了得到親人的關愛，一味想要變強，視野因此變得非常狹隘。盡管大腦明白，我卻還是一點也沒有產生想設身處地為他著想、然後幫助他順利成長的心情。
「請你現在立刻辭去近侍一職吧。相對地，我會把魔力壓縮法教給你。」
「真的嗎?!」托勞戈特張大雙眼，欣喜得臉龐發亮。
「當然。進入冬季尾聲，要教大家魔力壓縮法的時候，托勞戈特也能一起學習。但是，請一定要遵守自己賺錢、絕不惹出麻煩這些規定。這與是不是近侍還有派係完全無關，隻是我最基本的要求。」
不隻我的近侍，韋菲利特的近侍們也都要遵守這些規定。托勞戈特大力點頭。自己的心願能夠實現，他高興得全身顫抖。
「那麽，現在請放下防止竊聽用的魔導具，在大家麵前自己宣布吧。」
我「咚」的一聲放下手中的魔導具。托勞戈特也放下魔導具，然後一臉明朗地環顧所有近侍，朗聲宣布：
「我托勞戈特，在此宣布辭去羅潔梅茵大人的護衛騎士一職。」
明明要我將他解任，現在卻是托勞戈特主動請辭。近侍們都對我投來帶有譴責意味的眼光，尤其護衛騎士們的眼神更加嚴厲。其實最淩厲又最充滿熊熊怒火的，是黎希達的視線。我刻意不與大家對視，偏過頭問：
「黎希達，請辭的時候，需要辦理什麽手續嗎？」
「大小姐，請您稍等。讓他請辭究竟是……」
黎希達發出了帶有指責的話聲，但哈特姆特立即為我遞來木板和墨水。
「羅潔梅茵大人，隻要在木板寫下自己要主動請辭就可以了吧。」
「哈特姆特，謝謝你。托勞戈特，那請在木板寫下你是自願辭去我的護衛騎士一職吧。這樣便結束了。」
托勞戈特喜孜孜地在木板上寫字。看了木板上的內容，我點一點頭。
「從此托勞戈特就隻是一名見習騎士，不再是我的近侍。托勞戈特，你可以回房間了。接下來由我說明。」
我這麽表示後，托勞戈特逃也似的迅速離開房間，遠離了黎希達紮人般的銳利瞪視。房門一關上，黎希達的怒火就爆發了。
「大小姐，您到底在想什麽?!您一定是答應了托勞戈特，要教他魔力壓縮法吧？否則那孩子不可能輕易自己請辭！」
「正是如此。」
我回答後，近侍們嘈雜地議論起來。「為什麽要教他魔力壓縮法？」有人提出這個問題，黎希達也生氣地眼尾往上倒豎。
「大小姐，對犯下過錯的人如此寬容，會引來其他近侍心生不滿！」
「……這樣算寬容嗎？我以為是一切都能圓滿落幕的最佳解決辦法呢。」
「哪裏是最佳解決辦法了?!」
黎希達與其他人異口同聲。我先端正姿勢坐好，說了：
「首先，我要聲明，我雖然聽過了托勞戈特的主張，卻一點也不想設身處地為他著想，也完全沒有產生希望他能更加成長，或是協助他改過自新的想法。」
「既然如此，應該要更嚴厲……」
「正因如此，我再也不想把一絲一毫的心力浪費在托勞戈特身上。」
我斬釘截鐵斷然說道，近侍們一同眨了眨眼睛。哈特姆特饒富興味地望著我。我環顧大家，說出自己的想法。
「要解任托勞戈特是很簡單，而且也有足夠正當的理由。但是，一旦將他解任，有可能傷及黎希達與波尼法狄斯大人的名聲。我完全不在乎托勞戈特，但我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因此留下汙點。真要說的話，我是對黎希達寬容，並不是對托勞戈特。」
不隻是黎希達。我也不希望像斯基科薩那時一樣，因為沒有教育好見習騎士這種理由，連騎士團長卡斯泰德也受到責罰。一旦做出解任的處分，根本不知道會造成多少後續影響，所以我才想讓他自己請辭，盡可能把影響範圍限製在他個人身上。
「那麽……為何要把魔力壓縮法教給他？壓縮法不是隻教給您信任的人嗎？」
柯尼留斯凶巴巴地眯起那對與艾薇拉相像的黑色眼睛。我筆直回望向他，反問道：
「托勞戈特請辭以後，你想他會麵臨什麽結果呢？我不認為他能成為韋菲利特哥哥大人的護衛騎士。此外在我沉睡期間，他就無法成為夏綠蒂的護衛騎士了，現在更不可能。黎希達若再往上稟報這次事情的始末，他也不可能成為麥西歐爾的護衛騎士吧。」
「這是沒錯。本來被解任也是合情合理，卻隻是讓他自行請辭就饒過了他，會有這種結果也是可想而知。」
「如今他的眼中就隻有魔力壓縮法，但是，他很快就會麵臨到現實。他不僅毀了自己的前程，往後在貴族院生活，精神上也會承受非常巨大的壓力吧？」
我說完，哈特姆特撫著下巴，不疾不徐點頭。
「以目前來看，我們不可能再親近已經請辭的托勞戈特。而韋菲利特大人的近侍，還有舊薇羅妮卡派與其他學生，經過這幾周也已經形成了固定的小團體。托勞戈特若想加入他們，恐怕非常困難。」
大家似乎都能輕易想像到那幅畫麵。今後托勞戈特在貴族院，絕對無法過得安逸自在。看來這已是大家共通的認知。
「那種情況下，說不定會被亞倫斯伯罕找到機會趁虛而入，導致情報外流。托勞戈特也有可能因為太想變強，反過來心生怨恨。所以，我才決定教給他魔力壓縮法。」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這與教給他魔力壓縮法有什麽關係呢？」
布倫希爾德一臉無法理解地手托著腮。
「意思是，這段時間我需要提供誘餌給他。為了習得魔力壓縮法，直到貴族院結束之前，托勞戈特都會小心注意自己的言行吧。像是要自己賺錢、不惹出麻煩，這些都是學習壓縮法該達到的基本條件。」
我輕笑一聲說道。哈特姆特的橙色雙眼亮起利光，看著我說：
「但他也很有可能在學到後翻臉不認人，對此您又有何看法？」
「對於會與自己為敵的人，我絕不可能把魔力壓縮法教給他。所以我才會與所有人都簽訂魔法契約，並在契約中明文規定，不能與我為敵。」
聽到這裏，柯尼留斯似乎終於察覺我的目的。
「也就是說，您是為了用魔法契約來約束托勞戈特，才要教他魔力壓縮法嗎？」
「沒錯。我並不是想把魔力壓縮法教給托勞戈特，而是想藉由魔法契約的效力來約束他，讓他無法與我為敵。」
讓托勞戈特自己請辭後，除了他以外，誰也不會有任何損失。教授了魔力壓縮法以後，不僅能避免托勞戈特的反目，也能製止他采取敵對行動。魔力量多的貴族增加，對艾倫菲斯特來說也是好事一樁。若是不與我們為敵，那就更好了。托勞戈特既能學到他想學的魔力壓縮法，也可以不用再勉強自己擔任我的近侍。
「我認為各方麵都圓滿地劃下了句點喔。」
「大小姐，這樣子對托勞戈特根本沒有任何處罰！」
黎希達神色嚴厲地搖頭。但是，我覺得現在最好別把托勞戈特逼到絕境。現在大家不分派係，慢慢有了團結一心的感覺，我不想破壞貴族院裏和平的氣氛。
「托勞戈特說過，他想在學會魔力壓縮法後變得更強，成為騎士團長。但是，他再怎麽努力，這個心願也不可能實現。難道這樣還不算是處罰嗎？一旦他領悟到了是自己親手斷送自己的未來，隻要想想他當下會有多麽絕望，我認為沒有比這更殘忍的處罰了。」
托勞戈特的處罰不是現在，而是將來才要承受。聞言，黎希達說她認為應該要下達他人能一看便知的處罰。
「像是褫奪他貴族的身分，將他送進神殿反省，這麽做更妥當才對。」
「……黎希達，你就這麽生我的氣嗎？」
我幾乎快哭出來地看向黎希達，她吃驚地睜圓了眼。
「我隻覺得大小姐的做法太寬容了，並未對您感到生氣喔。」
「那麽，請別把托勞戈特送來神殿。神殿是兼任神殿長的我的生活領域。好不容易讓他辭去了近侍一職，萬一把托勞戈特送來神殿當青衣神官，我完全不敢想像到時候還要照顧他。」
我絕對不要！見我瘋狂搖頭，柯尼留斯輕聲笑了起來。這一點也不好笑。神殿是我的地盤。托勞戈特都那麽瞧不起身為下級貴族的達穆爾了，不知道他麵對灰衣神官和灰衣巫女又會是什麽態度。要是因為被送到神殿而亂發脾氣，那負責服侍他的灰衣神官們就太可憐了。
「而且他成為青衣神官以後，為了教育他，會占用到我與斐迪南大人的時間吧？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能浪費在托勞戈特身上。如果想要重新教育他，就由黎希達與祖父大人在不會影響到工作的前提下負責吧。托勞戈特已經與我沒有關係了，請不要再把他丟給我們。」
聽見我這麽說，黎希達微微垂下目光：「您說得是呢。」
「對外看來，羅潔梅茵大人的處置雖然寬容，卻非常徹底地撇清了關係呢。這份果決真是教人佩服。」
哈特姆特笑得非常開心。是那種一切都如自己所料的滿足笑容。看著他的笑臉，我一陣心浮氣躁。對於哈特姆特，我並不是完全沒有不滿。
「哈特姆特，趁著這個機會，我也向你說清楚吧。」
「什麽事呢？」哈特姆特一派從容閑適地應道。我看著他，開口說了：
「既然你說為我提供情報是你的義務，那麽在你擅自公開自己取得的情報之前，一定要先向我報告。」
「羅潔梅茵大人？」
「我不會過問你的情報是從何而來。能夠獲得那麽多消息，我想你的能力確實非常優秀。但是，我所知道的文官，會把他們得到的情報全部向上司報告，然後交由上司來決定，要如何使用哪些資訊。」
尤修塔斯會把情報全權交由斐迪南處置，與他的做法比起來，哈特姆特在情報的處理方式上讓我相當無法接受。
「哈特姆特，既然你說你是為了我搜集到這些情報，那麽要如何處置、何時公開，都該由我來決定。如果你隻想搜集自己想要的情報，並在你想要的時候公開，就不該聲稱這是為了我，還說這是身為近侍該盡的義務。」
哈特姆特的表情像是當頭被打了一棒，站起身後，跪地低下頭去。
「我必定銘記在心。」
就這樣，我少了一名近侍，餐後的讀書時間也大幅減少，這場談話總算結束了。
我開口提問後，托勞戈特隻是緊閉嘴巴，不吭一聲。
「身邊的人經常告訴我，每件事情我都應該向所有人問清楚想法以後，再作判斷。所以我才沒有僅依黎希達他們的意見就將你解任，決定也聽聽你的想法。但是，如果你並沒有任何意見，其實我也無所謂。那我將以黎希達他們的意見為主。」
我這麽說完，托勞戈特抬起頭來。
「我想學魔力壓縮法，是因為我想變強。」
托勞戈特的表情像是在說：「別問這種想也知道的事情。」本應聽不見對話的其他人看著他，目光也變得淩厲。發現氣氛變得緊繃，我輕歎口氣。
「……托勞戈特，表情若不稍微掩飾一下，事後黎希達的怒火會非常可怕喔。」
托勞戈特倒吸了口氣。緊接著他吐口氣後，換上認真嚴肅的表情。我也正色與他相對。大家用嚴厲眼神看著的，不隻是他而已。近侍們也正看著我身為主人，會如何處置托勞戈特。
總之要先聽聽他的意見，再作判斷……
說實話，不管托勞戈特要留下來繼續當近侍還是請辭，我個人完全無所謂。因為他是男性護衛騎士，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再加上柯尼留斯更讓我感到熟悉，也能夠信任他。托勞戈特因為是黎希達的外孫，我又是在她的推薦下將他納為近侍，但其實能有交集的機會還不多，我對他的印象也沒有好到一定要把他留下來。目前的我隻是認為，既然他是黎希達與波尼法狄斯的孫子，下達處分時要盡量別連累到兩人。至於托勞戈特本人，我並不怎麽想親近他。
……不能因為覺得無所謂，就隻是隨便聽聽呢。
我望著托勞戈特，他也用打探的眼光盯著我瞧。然後，我開口說了。
「我再問一次。托勞戈特，你為什麽想變強呢？」
「因為柯尼留斯與安潔莉卡學會了羅潔梅茵大人的魔力壓縮法以後，就變強了。」
回想起來，托勞戈特確實一直十分在意安潔莉卡與柯尼留斯。為什麽會對他們兩人這麽執著呢？
「托勞戈特為什麽想變強呢？安潔莉卡與柯尼留斯是因為曾親眼看著我陷入險境，對此感到後悔，才想努力變強，希望護衛騎士這份工作能夠做得更加稱職。那托勞戈特究竟是為了什麽想變強呢？變強以後，你想做什麽？是如同哈特姆特剛才說的，想侍奉韋菲利特哥哥大人嗎？」
現在韋菲利特身邊的近侍，都是在他原要成為下任領主的內定取消以後，依然選擇留下來的人，所以凝聚力非常強大。對於新加入的近侍，也很注意派係。即便不再擔任我的近侍，我也不認為托勞戈特能輕易加入。
我問完後，隻見托勞戈特用力咬緊了牙。
「……我並不想侍奉任何人，我想成為像祖父大人那樣的騎士團長。」
「祖父大人……是指波尼法狄斯大人吧？」
不是卡斯泰德，而是想成為像波尼法狄斯那樣的騎士團長，這個回答讓我一頭霧水。以托勞戈特的年紀來看，他應該沒看過多少祖父任職騎士團長時的英姿。
……還是說，是小時候看到的畫麵留下了強烈印象後，他又逐漸將其美化？
總之，現在我知道了對托勞戈特來說，他的目標就是波尼法狄斯。有種追求強大的肌肉家族血緣都濃縮在了他身上的感覺。
「我想像祖父大人那樣率領騎士團，討伐危險的魔獸，成為守護領地的騎士團長。為此，我必須比領地裏的所有人都要強。」
「若想成為騎士團長，確實需要強大的實力呢。」
我暫且附和了托勞戈特說的話，但馬上「嗯？」地歪了歪頭。艾倫菲斯特的騎士團是為了保護領主及其一族，還有為了保護艾倫菲斯特而存在。因此，騎士團長基本上也要擔任領主的護衛騎士。
「托勞戈特，要不侍奉任何人就成為騎士團長，這應該不太可能吧？我記得騎士團長也要擔任領主的護衛騎士。」
「祖父大人並未侍奉任何人，就成為了騎士團長。我也想像他一樣。」
……祖父大人能不侍奉任何人就成為騎士團長，是因為他是領主一族吧。
在我剛從尤列汾藥水中醒來不久，舉辦了餐會那時候，我曾耳聞不少關於波尼法狄斯的過往事跡，雖然聽起來都可疑得不像是真的。如果那些奇聞全部屬實，那麽波尼狄斯尼就另一個層麵來說，也和斐迪南一樣度過了可謂波瀾壯闊的人生。也因為騎士團能讓波尼法狄斯盡情發揮自己的實力，他才會一邊輔佐前任領主，一邊擔任騎士團長，隸屬於騎士團。
雖是騎士團長，但波尼法狄斯還有輔佐領主這項職務在，所以並未兼任領主的護衛騎士。據說斐迪南加入騎士團的時候也是這樣。領主的孩子，不能成為領主一族的近侍。想當然耳，身為上級貴族的托勞戈特並不在此限。
「呃，托勞戈特，可是……」
「羅潔梅茵大人多半認為我辦不到吧。但是，與柯尼留斯相比，以前是我比他更強。祖父大人也說過我很有天分。要是能習得魔力壓縮法，我本來會比他還強！」
說完，托勞戈特不甘心地握緊拳頭。但是，我沒辦法馬上相信托勞戈特說的話。柯尼留斯與托勞戈特雖說年齡相近，說到底還是差了兩歲。孩提時期的兩歲，差距可是非常巨大。況且，在我教導魔力壓縮法之前，柯尼留斯的實力應該就已相當優秀，才會獲選為我的見習護衛騎士。
……該不會是為了激起他的競爭意識，祖父大人類似說了：「嗯，是啊。托勞戈特更有天分喔。」想藉此激勵托勞戈特，結果他就信以為真了？
我不認為早從那時候開始，托勞戈特就比柯尼留斯要強。我猜應該是訓練的時候，柯尼留斯對他手下留情了吧。
……唉，真想適時結束談話，繼續看從圖書館借回來的書。
我內心對托勞戈特的興趣越來越淡薄，開始想要提早結束這段對話。但是，有了能夠暢所欲言的機會，托勞戈特越說越起勁。
「本來明明是我比較強，但學會了羅潔梅茵大人的魔力壓縮法以後，卻隻有那些人進步神速，祖父大人也把心思都花在鍛煉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上，不再訓練我。」
托勞戈特的語氣中滿是悔恨。眼看最喜歡的祖父不再理睬自己，托勞戈特或許值得同情，但考慮到當時的情況，這也無可奈何。自領貴族不僅把匪徒帶進城堡，夏綠蒂還被人擄走，我也被逼著喝下毒藥，沉睡了兩年。重新訓練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可以說是當務之急。波尼法狄斯是領主一族中最年長的人，又當過騎士團長，我不認為他會把艾倫菲斯特的危機，與還不是護衛騎士的孫子一起放在天秤上衡量。
「孫子裏麵，原本一直是我與祖父大人走得最近，然而不知不覺間，安潔莉卡竟然成了祖父大人的愛徒，現在別人也都說，孫子當中柯尼留斯是魔力最多又最強的人。」
這些本來應該都是我才對──托勞戈特忿忿然說道。他說因為波尼法狄斯把重心都放在鍛煉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上，完全無暇顧及其他。
「這也是正常的吧。因為祖父大人已經從騎士團引退了。鍛煉其他騎士，應該是騎士團高層人員的工作呀。」
「所以我才想成為護衛騎士啊！」
托勞戈特一心隻想得到波尼法狄斯的認同。正因如此，他才不想成為已不被內定為下任領主的韋菲利特的近侍。
「那麽，你又是為什麽想成為我的護衛騎士呢？隻要成為夏綠蒂的護衛騎士，在我沉睡期間，你就能以領主一族的護衛騎士身分，接受祖父大人的訓練了吧？」
「夏綠蒂大人是女性，護衛騎士以女性居多，男性護衛騎士偏少，而且我與她也沒有什麽關聯。」
雖說屬於相同派係，但托勞戈特跟夏綠蒂的侍從還有保姆，都沒有能搭上線的關係。此外在兒童室時，托勞戈特因為多數時候都與韋菲利特他們熱絡地玩在一起，所以似乎被判定與夏綠蒂合不來。不得已下，托勞戈特才想成為我的近侍。而且首席侍從是黎希達，我們又都是波尼法狄斯的孫子。他還打好了如意算盤，成為我的護衛騎士後，就能最先學到魔力壓縮法。
「自從柯尼留斯變得比我強以後，連以前會稱讚我的父親大人，現在也總是對我疾言厲色。我想快點增加自己的魔力，變得更強。」
「托勞戈特的父親，也就是父親大人……啊，不對，是卡斯泰德的弟弟吧？」
根據黎希達提供的消息，我記得托勞戈特的父親，是波尼法狄斯第二夫人的孩子。我聽說他與黎希達的女兒結了婚。
這時再根據托勞戈特告訴我的內容，他的父親從小到大一直被人與卡斯泰德作比較。我想，有部分也是因為雙方的母親會互相較量吧。看著既是第一夫人的孩子，又成了騎士團長的卡斯泰德，托勞戈特的父親究竟抱著什麽樣的情感，這我無從得知。
但是，波尼法狄斯在看過柯尼留斯與托勞戈特訓練時的表現後，這麽說了：「托勞戈特很有天分。」這句話似乎讓他的父親喜出望外，還笑容滿麵地稱讚托勞戈特，要他變得更強。因此，托勞戈特才渴望得到波尼法狄斯的賞識。最終，也才導致了現在這樣的局麵。
……所以是想要變強，得到父親的讚美，也想得到祖父大人的認可吧。
我能明白這種為了得到認可，想要好好努力的心情。我感慨地這麽心想道，然而下個瞬間，托勞戈特的一句話卻徹底打消了我心中開始萌芽的同情心。
「學會羅潔梅茵大人的魔力壓縮法以後，連達穆爾那種下級騎士都能讓魔力大幅成長。我一定可以增加得比他更多。」
……你說什麽？
聽見托勞戈特輕視達穆爾的努力，我瞬間心生反感，環抱手臂，強壓下內心的憤慨。達穆爾的確是下級騎士沒錯，也總在感歎自己的魔力量不多，喜歡的人還曾經因此完全不把他列入考慮。但是，達穆爾腳踏實地認真不懈，至今都一直努力增加魔力，也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該怎麽戰鬥才更有效率。連波尼法狄斯都稱讚他的魔力操控非常熟練。和現在隻會靠魔力和體力向前衝的見習騎士們不同，達穆爾懂得在戰鬥時用大腦思考。
……達穆爾比托勞戈特還厲害好嗎！
達穆爾在我心目中的重要程度，托勞戈特根本遠遠比不上。達穆爾是陪伴在我身邊最久，也是我最能信任的護衛騎士。當初他就算知道了我是平民，還是努力不讓斯基科薩傷害我；被派來神殿護衛我以後，麵對上級貴族賓德瓦德伯爵，也拚上了自己的性命保護我。我絕不容許有人瞧不起達穆爾。
「達穆爾的魔力能夠成長，全靠他本人的努力。托勞戈特還在發育當中，又是上級貴族，你的條件比他更有利吧。但是，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樣那麽奮發向上。」
「哼……下級貴族再怎麽發憤努力，魔力量也成長不了多少吧。」
……噢？啊，是喔。
看見托勞戈特對達穆爾的勤懇努力嗤之以鼻，從這一刻起，我就決定將他剔除。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不希望護衛騎士之間處得不好，而且我也不需要不懂得互相尊重的人。不去看對方的優點，就隻是瞧不起達穆爾與菲裏妮這樣的下級貴族，我一點也不想讓托勞戈特繼續擔任自己的近侍。
……讓他自己請辭是最圓滿的解決方式吧。
一旦將他解任，不光本人，我擔心也會讓他的血親留下汙點。我才不想要因為托勞戈特的關係，傷及黎希達與波尼法狄斯的名聲。而且他日後要是突然翻臉，那就糟了。我希望就當作是托勞戈特自願辭去近侍一職。
「托勞戈特，我明白你的主張了。你想成為像祖父大人一樣的人，得到父親的讚賞，變得比柯尼留斯要強。為此，你想習得我的魔力壓縮法吧。」
盡管體型比我大上許多，其實隻是個渴求親情的孩子。為了得到親人的關愛，一味想要變強，視野因此變得非常狹隘。盡管大腦明白，我卻還是一點也沒有產生想設身處地為他著想、然後幫助他順利成長的心情。
「請你現在立刻辭去近侍一職吧。相對地，我會把魔力壓縮法教給你。」
「真的嗎?!」托勞戈特張大雙眼，欣喜得臉龐發亮。
「當然。進入冬季尾聲，要教大家魔力壓縮法的時候，托勞戈特也能一起學習。但是，請一定要遵守自己賺錢、絕不惹出麻煩這些規定。這與是不是近侍還有派係完全無關，隻是我最基本的要求。」
不隻我的近侍，韋菲利特的近侍們也都要遵守這些規定。托勞戈特大力點頭。自己的心願能夠實現，他高興得全身顫抖。
「那麽，現在請放下防止竊聽用的魔導具，在大家麵前自己宣布吧。」
我「咚」的一聲放下手中的魔導具。托勞戈特也放下魔導具，然後一臉明朗地環顧所有近侍，朗聲宣布：
「我托勞戈特，在此宣布辭去羅潔梅茵大人的護衛騎士一職。」
明明要我將他解任，現在卻是托勞戈特主動請辭。近侍們都對我投來帶有譴責意味的眼光，尤其護衛騎士們的眼神更加嚴厲。其實最淩厲又最充滿熊熊怒火的，是黎希達的視線。我刻意不與大家對視，偏過頭問：
「黎希達，請辭的時候，需要辦理什麽手續嗎？」
「大小姐，請您稍等。讓他請辭究竟是……」
黎希達發出了帶有指責的話聲，但哈特姆特立即為我遞來木板和墨水。
「羅潔梅茵大人，隻要在木板寫下自己要主動請辭就可以了吧。」
「哈特姆特，謝謝你。托勞戈特，那請在木板寫下你是自願辭去我的護衛騎士一職吧。這樣便結束了。」
托勞戈特喜孜孜地在木板上寫字。看了木板上的內容，我點一點頭。
「從此托勞戈特就隻是一名見習騎士，不再是我的近侍。托勞戈特，你可以回房間了。接下來由我說明。」
我這麽表示後，托勞戈特逃也似的迅速離開房間，遠離了黎希達紮人般的銳利瞪視。房門一關上，黎希達的怒火就爆發了。
「大小姐，您到底在想什麽?!您一定是答應了托勞戈特，要教他魔力壓縮法吧？否則那孩子不可能輕易自己請辭！」
「正是如此。」
我回答後，近侍們嘈雜地議論起來。「為什麽要教他魔力壓縮法？」有人提出這個問題，黎希達也生氣地眼尾往上倒豎。
「大小姐，對犯下過錯的人如此寬容，會引來其他近侍心生不滿！」
「……這樣算寬容嗎？我以為是一切都能圓滿落幕的最佳解決辦法呢。」
「哪裏是最佳解決辦法了?!」
黎希達與其他人異口同聲。我先端正姿勢坐好，說了：
「首先，我要聲明，我雖然聽過了托勞戈特的主張，卻一點也不想設身處地為他著想，也完全沒有產生希望他能更加成長，或是協助他改過自新的想法。」
「既然如此，應該要更嚴厲……」
「正因如此，我再也不想把一絲一毫的心力浪費在托勞戈特身上。」
我斬釘截鐵斷然說道，近侍們一同眨了眨眼睛。哈特姆特饒富興味地望著我。我環顧大家，說出自己的想法。
「要解任托勞戈特是很簡單，而且也有足夠正當的理由。但是，一旦將他解任，有可能傷及黎希達與波尼法狄斯大人的名聲。我完全不在乎托勞戈特，但我不希望自己身邊的人因此留下汙點。真要說的話，我是對黎希達寬容，並不是對托勞戈特。」
不隻是黎希達。我也不希望像斯基科薩那時一樣，因為沒有教育好見習騎士這種理由，連騎士團長卡斯泰德也受到責罰。一旦做出解任的處分，根本不知道會造成多少後續影響，所以我才想讓他自己請辭，盡可能把影響範圍限製在他個人身上。
「那麽……為何要把魔力壓縮法教給他？壓縮法不是隻教給您信任的人嗎？」
柯尼留斯凶巴巴地眯起那對與艾薇拉相像的黑色眼睛。我筆直回望向他，反問道：
「托勞戈特請辭以後，你想他會麵臨什麽結果呢？我不認為他能成為韋菲利特哥哥大人的護衛騎士。此外在我沉睡期間，他就無法成為夏綠蒂的護衛騎士了，現在更不可能。黎希達若再往上稟報這次事情的始末，他也不可能成為麥西歐爾的護衛騎士吧。」
「這是沒錯。本來被解任也是合情合理，卻隻是讓他自行請辭就饒過了他，會有這種結果也是可想而知。」
「如今他的眼中就隻有魔力壓縮法，但是，他很快就會麵臨到現實。他不僅毀了自己的前程，往後在貴族院生活，精神上也會承受非常巨大的壓力吧？」
我說完，哈特姆特撫著下巴，不疾不徐點頭。
「以目前來看，我們不可能再親近已經請辭的托勞戈特。而韋菲利特大人的近侍，還有舊薇羅妮卡派與其他學生，經過這幾周也已經形成了固定的小團體。托勞戈特若想加入他們，恐怕非常困難。」
大家似乎都能輕易想像到那幅畫麵。今後托勞戈特在貴族院，絕對無法過得安逸自在。看來這已是大家共通的認知。
「那種情況下，說不定會被亞倫斯伯罕找到機會趁虛而入，導致情報外流。托勞戈特也有可能因為太想變強，反過來心生怨恨。所以，我才決定教給他魔力壓縮法。」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這與教給他魔力壓縮法有什麽關係呢？」
布倫希爾德一臉無法理解地手托著腮。
「意思是，這段時間我需要提供誘餌給他。為了習得魔力壓縮法，直到貴族院結束之前，托勞戈特都會小心注意自己的言行吧。像是要自己賺錢、不惹出麻煩，這些都是學習壓縮法該達到的基本條件。」
我輕笑一聲說道。哈特姆特的橙色雙眼亮起利光，看著我說：
「但他也很有可能在學到後翻臉不認人，對此您又有何看法？」
「對於會與自己為敵的人，我絕不可能把魔力壓縮法教給他。所以我才會與所有人都簽訂魔法契約，並在契約中明文規定，不能與我為敵。」
聽到這裏，柯尼留斯似乎終於察覺我的目的。
「也就是說，您是為了用魔法契約來約束托勞戈特，才要教他魔力壓縮法嗎？」
「沒錯。我並不是想把魔力壓縮法教給托勞戈特，而是想藉由魔法契約的效力來約束他，讓他無法與我為敵。」
讓托勞戈特自己請辭後，除了他以外，誰也不會有任何損失。教授了魔力壓縮法以後，不僅能避免托勞戈特的反目，也能製止他采取敵對行動。魔力量多的貴族增加，對艾倫菲斯特來說也是好事一樁。若是不與我們為敵，那就更好了。托勞戈特既能學到他想學的魔力壓縮法，也可以不用再勉強自己擔任我的近侍。
「我認為各方麵都圓滿地劃下了句點喔。」
「大小姐，這樣子對托勞戈特根本沒有任何處罰！」
黎希達神色嚴厲地搖頭。但是，我覺得現在最好別把托勞戈特逼到絕境。現在大家不分派係，慢慢有了團結一心的感覺，我不想破壞貴族院裏和平的氣氛。
「托勞戈特說過，他想在學會魔力壓縮法後變得更強，成為騎士團長。但是，他再怎麽努力，這個心願也不可能實現。難道這樣還不算是處罰嗎？一旦他領悟到了是自己親手斷送自己的未來，隻要想想他當下會有多麽絕望，我認為沒有比這更殘忍的處罰了。」
托勞戈特的處罰不是現在，而是將來才要承受。聞言，黎希達說她認為應該要下達他人能一看便知的處罰。
「像是褫奪他貴族的身分，將他送進神殿反省，這麽做更妥當才對。」
「……黎希達，你就這麽生我的氣嗎？」
我幾乎快哭出來地看向黎希達，她吃驚地睜圓了眼。
「我隻覺得大小姐的做法太寬容了，並未對您感到生氣喔。」
「那麽，請別把托勞戈特送來神殿。神殿是兼任神殿長的我的生活領域。好不容易讓他辭去了近侍一職，萬一把托勞戈特送來神殿當青衣神官，我完全不敢想像到時候還要照顧他。」
我絕對不要！見我瘋狂搖頭，柯尼留斯輕聲笑了起來。這一點也不好笑。神殿是我的地盤。托勞戈特都那麽瞧不起身為下級貴族的達穆爾了，不知道他麵對灰衣神官和灰衣巫女又會是什麽態度。要是因為被送到神殿而亂發脾氣，那負責服侍他的灰衣神官們就太可憐了。
「而且他成為青衣神官以後，為了教育他，會占用到我與斐迪南大人的時間吧？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能浪費在托勞戈特身上。如果想要重新教育他，就由黎希達與祖父大人在不會影響到工作的前提下負責吧。托勞戈特已經與我沒有關係了，請不要再把他丟給我們。」
聽見我這麽說，黎希達微微垂下目光：「您說得是呢。」
「對外看來，羅潔梅茵大人的處置雖然寬容，卻非常徹底地撇清了關係呢。這份果決真是教人佩服。」
哈特姆特笑得非常開心。是那種一切都如自己所料的滿足笑容。看著他的笑臉，我一陣心浮氣躁。對於哈特姆特，我並不是完全沒有不滿。
「哈特姆特，趁著這個機會，我也向你說清楚吧。」
「什麽事呢？」哈特姆特一派從容閑適地應道。我看著他，開口說了：
「既然你說為我提供情報是你的義務，那麽在你擅自公開自己取得的情報之前，一定要先向我報告。」
「羅潔梅茵大人？」
「我不會過問你的情報是從何而來。能夠獲得那麽多消息，我想你的能力確實非常優秀。但是，我所知道的文官，會把他們得到的情報全部向上司報告，然後交由上司來決定，要如何使用哪些資訊。」
尤修塔斯會把情報全權交由斐迪南處置，與他的做法比起來，哈特姆特在情報的處理方式上讓我相當無法接受。
「哈特姆特，既然你說你是為了我搜集到這些情報，那麽要如何處置、何時公開，都該由我來決定。如果你隻想搜集自己想要的情報，並在你想要的時候公開，就不該聲稱這是為了我，還說這是身為近侍該盡的義務。」
哈特姆特的表情像是當頭被打了一棒，站起身後，跪地低下頭去。
「我必定銘記在心。」
就這樣，我少了一名近侍，餐後的讀書時間也大幅減少，這場談話總算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