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倫希爾德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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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伯艾倫菲斯特，能允許我發言嗎？」
這時在一旁靜靜待命的近侍中，布倫希爾德往前站了一步。她的神情緊張，蜜糖色雙眼裏有著決心。看著像是做好了某種覺悟的布倫希爾德，齊爾維斯特同意道：「準許你。」
「多謝奧伯。」布倫希爾德答完，緩緩走到齊爾維斯特前方，然後跪下來在胸前交叉手臂。
「我是基貝葛雷修之女，布倫希爾德。剛修完貴族院五年級的課程。」
「你就是那名成了優秀者的侍從吧，我看過你在領地對抗戰和表揚儀式時的表現。」
齊爾維斯特這麽回應後，布倫希爾德答道：「能得到您的讚許是我的榮幸。」緊接著她慢慢抬起頭，筆直注視齊爾維斯特。
「能否請您同意由我擔任奧伯的第二夫人一職？」
布倫希爾德此話一出，現場安靜得連根針落地也能聽到。在場所有人無不驚愕地瞠大雙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她。我的腦袋一時間也跟不上如此青天霹靂的發言。
……奧伯的第二夫人？誰跟誰？布倫希爾德跟養父大人嗎！？
（插圖013）
零碎的字句慢慢在我空白的腦海中串連起來，瞬間我徹底陷入混亂。我霍然起身，一個箭步衝向布倫希爾德。
「等、咦！？請、請等一下！布倫希爾德，你冷靜下來深呼吸，保持理智……」
「你才該冷靜下來深呼吸吧。」
齊爾維斯特傻眼地起身，繞過桌子往我走來，輕拍我的肩膀說：「來，深呼吸。」
「吸、吸、吐── 吸、吸、吐── 」
「你這是在幹嘛？」
「下意識就念出來了，我說了什麽嗎？」
「很遺憾，我完全聽不懂。你冷靜點。」
我來回看向聽了布倫希爾德的震撼性發言後，卻還是一派鎮定的齊爾維斯特，以及看到我陷入混亂後也跟著不知所措的波尼法狄斯。
「祖、祖祖祖、祖父大人，我不知道該怎麽冷靜下來。」
「羅潔梅茵，我明白你的心情。」
我們兩個人一起方寸大亂。就在這時，莉瑟蕾塔說著「恕我失禮了」靜靜走來，然後不知道從哪裏「咻」地掏出蘇彌魯布偶。
「笨蛋，別慌了手腳。吸氣。」
斐迪南的聲音讓我猛然回神，反射性地吸了口氣。而且是好大一口。由於他沒叫我「吐氣」，我隻好更是吸氣。肺部裏的空氣已經滿到我再也吸不了更多，最終痛苦不已地「呼哈！」吐出大氣。
「斐迪南大人，您到底要我吸氣到什麽時候！？」
我雙眼含淚地瞪著蘇彌魯布偶，莉瑟蕾塔於是甜甜一笑。
「看來羅潔梅茵大人已經想起該如何深呼吸了，真是太好了呢。那麽接下來，請您想起淑女該有的舉動吧。」
莉瑟蕾塔繼續抱著蘇彌魯布偶，發動魔導具。可愛的蘇彌魯用斐迪南的聲音斥道：「你這樣還是領主候補生嗎？成何體統。」我飛快回到椅子上坐好。
「我好了，已經冷靜下來了。我們接著討論吧。」
「嗯，效果還真驚人。你做得很好，退下吧。」
齊爾維斯特讚許了莉瑟蕾塔的機靈後，也回到座位上，把投在我身上的目光轉向布倫希爾德。
「從羅潔梅茵的反應可以看出，你事先完全沒與主人商量。」
「是的。我既沒有與主人羅潔梅茵大人，也沒有與身為基貝的家父商量過此事。芙蘿洛翠亞大人與其他領主候補生也不曉得。」
布倫希爾德話聲平靜。齊爾維斯特的眉毛微動，要她繼續說下去。
「盡管本人幾乎沒有自覺，但其實羅潔梅茵大人的身分足以左右萊瑟岡古一族。家父基貝葛雷修在萊瑟岡古的貴族中，也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如果事先找人商量，說好了要由我成為奧伯第二夫人的話，之後若正式向奧伯提出請求，現在的您很難拒絕吧。所以若想讓奧伯在聽完後可以充耳不聞，僅隻當作戲言，這必須是我的自作主張。」
布倫希爾德似乎是判斷，談話時若想強調這並非是萊瑟岡古一族的意思，她隻能采取這樣的做法。她接著道：
「而且我認為，奧伯不該是在旁人的強迫之下，而是該自己選擇有益於治理領地的第二夫人。聽聞羅潔梅茵大人與韋菲利特大人的婚約，是奧伯為了領地所訂下。那麽，想必您自身也願意迎娶對領地來說有其必要的第二夫人吧。」
……意思就是不要逃避，別光是強迫兒子和養女，自己也迎娶第二夫人吧。
麵對筆直望著自己的蜜糖色雙眼，齊爾維斯特放棄掙紮般地一度垂下目光，接著再慢慢看向布倫希爾德。
「說吧。」
「感激不盡。」
布倫希爾德維持著跪姿，鎮定自若地開始說明。
「我也是在聽完夏綠蒂大人的意見，並積極地搜集萊瑟岡古的相關情報後才知道。原來肅清過後，眼看領主一族比起與領內的貴族結緣，更看重與上位領地的關係，萊瑟岡古對於這樣的態度產生了危機意識。所以再度開始懷疑，羅潔梅茵大人與韋菲利特大人結婚以後，是否真能成為第一夫人。」
她說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又開始出現「比起韋菲利特大人，更該讓羅潔梅茵大人成為下任奧伯」的聲音；眾人也強烈覺得「不管是奧伯還是下任奧伯，都不需要有來自上位領地的妻子」，因此催生出了「要是得迎娶上位領地的女性，那根本沒有提升領地排名的必要」的主張。
「長久以來，萊瑟岡古一族都是藉由聯姻與奧伯建立起密不可分的關係。奧伯若能迎娶萊瑟岡古的女性為第二夫人，光是藉此展示對他們的尊重，相信眾人心中大半的不安便會煙消雲散吧。」
……從與夏綠蒂交換情報以後一直到現在，她居然搜集到了這麽多情報嗎？我的近侍太優秀了。
看來擁有高超情報搜集能力的不隻哈特姆特。還是說單純隻因為她是萊瑟岡古貴族的一員，比較容易取得這些消息？
「我當然知道第二夫人對領地的將來影響甚钜，要與奧伯談論這件事情，原先也該作好萬全的準備。本來我也無意如此唐突，但實在是無法再坐視不管。我判斷現在的情勢已是刻不容緩，才會貿然進言。」
布倫希爾德以不忍的眼光，看向齊爾維斯特與他身旁的近侍們。我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露出這種表情，歪過頭問：
「刻不容緩是什麽意思呢？」
「……經過這次肅清，奧伯多半也懲處了自己大半的近侍。人手甚至減少到了若不與芙蘿洛翠亞大人共用近侍，便無法造訪北邊別館的程度。這種情況下別說是奧伯了，也會對芙蘿洛翠亞大人的公務造成影響吧？」
「咦！？」
雖說是自己的養父母，但因為很少與其他人的近侍接觸，我完全不記得那些人的長相。因此我吃驚地瞠大眼睛，看向齊爾維斯特身邊一行人。
「領主一族會議上，奧伯明知每位領主候補生要負責多少工作，卻不是找親生孩子夏綠蒂大人，而是向羅潔梅茵大人尋求協助。除了芙蘿洛翠亞大人懷孕了以外，更主要是為了透過羅潔梅茵大人補充人手吧。請問我說得沒錯嗎？」
布倫希爾德指出，若能由我去輔佐芙蘿洛翠亞，就比較容易招攬到萊瑟岡古的貴族來當近侍；大概即便是以這樣的形式，也想取得萊瑟岡古的協助吧。齊爾維斯特隻是微微勾起嘴角，什麽也沒有回答。但他沒有否定，就代表布倫希爾德說得沒有錯。
「眼下波尼法狄斯大人隻相信萊瑟岡古那邊提供的情報，那麽在這種情形下，奧伯想必迫切需要萊瑟岡古的支持。然而考慮到芙蘿洛翠亞大人，接下來卻有將近兩年的時間都無法迎娶第二夫人。」
……嗚哇，感覺還真是四麵楚歌。
「但是，如您所見我還未成年，隻要從貴族院畢業後再訂下一年的準備時間，再快也至少要兩年後才能舉行星結儀式。到那時候，早就不會影響到懷有身孕的芙蘿洛翠亞大人與剛出生的孩子。」
布倫希爾德的雙眼亮起堅毅光輝。
「一旦奧伯宣布，將迎娶萊瑟岡古的女性為第二夫人，多數萊瑟岡古的貴族們就會和過去一樣，時間一久便能抹去心裏的不安吧。倘若迎娶的對象還來自薇羅妮卡大人的老家，同時也是與她對立最為嚴重的葛雷修，這對萊瑟岡古來說意義有多麽重大，恐怕遠遠超出奧伯的想像。」
語畢後，布倫希爾德再微笑道：「況且有了未婚妻，領主會議上您也比較好婉拒那些想要聯姻的領地吧。」她非常清楚齊爾維斯特也不想與他領聯姻，正為此頭痛不已，所以才能這麽說。
「即便羅潔梅茵大人接下來要一直待在神殿，但身為侍從的我多數時間都會在城堡裏度過，所以也能負責出麵與萊瑟岡古交涉。最重要的是，我原本就屬於芙蘿洛翠亞大人的派係，自然會輔佐她，絕不會與她對立。此外我也能與夏綠蒂大人一起合作，填補芙蘿洛翠亞大人的空缺。」
之前我在貴族院，也都是與夏綠蒂大人一起舉辦社交活動──布倫希爾德挺胸說道。
「在貴族院，不管是與王族還是與上位領地的茶會，乃至聚會的準備與接待，都是由我帶頭指揮。我可以自信地說，自己是領內與上位領地有最多交流經驗的貴族。而且往後若成了奧伯的未婚妻，或許還可以與夏綠蒂大人齊心協力，教導能夠派往領主會議的侍從。」
因為如果隻是領主養女的近侍，她很難向以領主夫婦近侍為首的大人們發號施令。可是，倘若布倫希爾德成了要輔佐第一夫人的第二夫人，便有權力可以這麽做。她將能傳承自己的經驗，想栽培能與上位領地往來的侍從也容易得多。
「若能以這樣的方式一邊填補芙蘿洛翠亞大人的空缺，一邊盡快實現羅潔梅茵大人提議的世代交替，想要起用年輕世代的舊薇羅妮卡派貴族也會變得容易許多吧。起用人數變多後，說不定還能把當初不得不調走的近侍們找回來。」
齊爾維斯特微微眯起雙眼，定睛注視著布倫希爾德說：
「你對周遭情勢的觀察比我想的還要透澈，也能夠看出你設想得極為周到。可是，你何必自願來當我的第二夫……」
「就是說啊！布倫希爾德這麽優秀、機靈又有能力，去當養父大人的第二夫人簡直太糟蹋了！布倫希爾德甚至還比養父大人有魄力多了！」
四周頓時響起拚命忍笑的聲音，齊爾維斯特則是嘴角抽搐：「喂，羅潔梅茵。」但是，我說的是事實。
「因為養父大人已經有養母大人了喔。他最愛的就是養母大人，眼裏根本容不下其他女性。一直以來，不是還經常嘮叨自己不想迎娶第二夫人嗎？嫁給這樣的男士，我一點也不認為布倫希爾德未來能過得幸福。這我不要。既然要結婚，我希望布倫希爾德能和愛慕你的人結婚。」
我這麽主張後，布倫希爾德訝異地睜大眼眸。
「那麽，羅潔梅茵大人為何會同意與韋菲利特大人訂婚呢？是因為您認為韋菲利特大人會愛慕您嗎？」
「並不是。是因為這樣一來，我就能自由進出艾倫菲斯特與神殿的圖書室，也最有利於發展印刷業。」
「也就是說，兩人是否相愛跟結婚沒有關係吧？」
……啊！確實我的愛意好像也隻灌注給了書本！？
但身為已經訂婚的前輩，我不能說出真心話，應該提供更有意義的建言。為了挽回自己的失誤，我講了更多話來補救。
「啊、啊，可是，跟布倫希爾德和養父大人不一樣，我和韋菲利特哥哥大人之間還有著溫暖的親情，或者說有著從以前持續到現在的交情。這樣的關係大概可以一直持續下去，而且他也向斐迪南大人與基貝萊瑟岡古保證過了，所以就算是政治聯姻，他也不至於冷落我吧。這你不用擔心。」
聽完我拚命擠出的辯解，布倫希爾德露出了非常五味雜陳的表情，齊爾維斯特則是皺起臉龐。
「羅潔梅茵，你以為我在迎娶基貝葛雷修的女兒為第二夫人後，會愚蠢到去冷落她嗎？」
「咦？呃……身為奧伯應該會努力做做樣子吧。」
「喂，做做樣子是什麽意思？」
齊爾維斯特老大不高興地臭著臉，猛戳我的臉頰。因為真的很痛，我連忙向外求援：「祖父大人，快救我！」波尼法狄斯立刻「哼！」的一聲，把齊爾維斯特的手拍開。
「唔啊！？你也小力一點！」
「養父大人……聲音聽起來好痛，需要為您治愈嗎？」
「不了，沒關係。更重要的是，你的近侍在全盤了解現況以後，似乎還是希望能當第二夫人，但你對此持反對態度嗎？」
聽到齊爾維斯特問我是否反對侍從的決心，我看向布倫希爾德。隻見她彎起嘴角，露出美麗的微笑。
「羅潔梅茵大人，當初我因為想要推廣流行，才希望能成為您的近侍。後來心願實現了，我很高興，今後則想以第二夫人的身分，輔佐芙蘿洛翠亞大人與羅潔梅茵大人推廣流行。不僅如此，我也想挑戰以領主一族的身分創造新流行。」
布倫希爾德臉上的光彩充滿希望，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為了壓製萊瑟岡古貴族，準備好要犧牲自己的人。她無疑更像個野心家，如今遇上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便想竭盡所能實現自己的心願。
……唔唔，布倫希爾德真是太帥了。
「我成為第二夫人以後，也會代替羅潔梅茵大人負責領內的社交活動。過往的那種社交方式，羅潔梅茵大人不需要學習。我會將領內整頓好，讓韋菲利特大人與羅潔梅茵大人在以夫妻身分治理艾倫菲斯特的時候，能夠諸凡順遂。」
「還真是近侍的楷模哪。我欣賞你的誌氣，就認可你當齊爾維斯特的第二夫人了。」
……咦？誰欣賞誰？
我還眨著眼睛時，波尼法狄斯已經心情極佳地坐回位置上，氣定神閑地開始喝茶。布倫希爾德則是定睛凝視我，等著我表示讚成或反對。
「布倫希爾德的決心對艾倫菲斯特來說，確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吧。可是，你若辭去近侍一職，我會很傷腦筋呢。」
最後我這麽表示，布倫希爾德輕笑起來。
「畢業之前，還請讓我繼續擔任羅潔梅茵大人的侍從吧。但您應該早就預想到，畢業後我會因為結婚而辭去工作吧？」
「話是沒錯……」
「為了不給羅潔梅茵大人造成困擾，我會好好教育貝兒朵黛與穀麗媞亞。請您放心吧。」
女性成年以後，幾乎沒過多久便會結婚並辭掉工作。因此齊爾維斯特也叮嚀過我，要栽培新的近侍，或是多招攬已經結束了育兒工作的年長女性。我看向已屆適婚年齡的近侍們，心裏有些落寞。聽完我們的對話後，齊爾維斯特緩緩吐了口氣說：
「布倫希爾德，但你不是要繼承葛雷修嗎？原本打算招贅夫婿吧？」
對喔，記得布倫希爾德說過，自己是下任基貝。即便她想當奧伯的第二夫人，基貝葛雷修也不一定會答應。麵對大家擔憂的眼光，布倫希爾德揚起淡淡的苦笑說了：
「我還有一個妹妹。與其由我招贅夫婿，不如在我成為第二夫人、也將葛雷修整頓成了貿易城市以後，再讓貝兒朵黛招贅到優秀的夫婿會更好。不僅如此，家父的第二夫人似乎生下了男孩，他也在考慮指定那個孩子為繼承人。」
有了兒子以後，通常會指定兒子為繼承人。雖然在舉行洗禮儀式之前都不會對外公開孩子的存在，但布倫希爾德多半會失去下任基貝的資格吧。盡管知道慣例都是這樣，但布倫希爾德至今為了成為下任基貝所作的努力就這麽遭到漠視，我感到非常難過。
「……我認為現在對葛雷修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與領主一族並肩合作，讓因特維庫侖可以成功。」
布倫希爾德原本似乎是打算從他領招贅來優秀的男性，輔佐她管理葛雷修。然而，因特維庫侖要是失敗了，想要招贅夫婿就會十分困難。因為很少有優秀的人才，會願意來到一個還不知道改造能否成功的地方。
尤其現在芙蘿洛翠亞懷孕了，施展因特維庫侖的計畫有了變更，所以布倫希爾德認為比起招贅夫婿，成為第二夫人讓因特維庫侖可以順利進行更重要。
「而且，倘若整頓葛雷修的工作改由奧伯主導，難保家父不會覺得遭到看輕，因而心生反感。但如果有我以第二夫人的身分居中協調，很輕易便能讓家父認為這是他獨有的特別待遇。」
布倫希爾德的話聲充滿決心，聽得出來她無論如何都要讓葛雷修能成功進行改造。我真的覺得沒有人比她更適合成為下任基貝了。
「我有自己的盤算和理由。我並不是為了得到奧伯的寵愛，而是想成為支持艾倫菲斯特的一分子，並且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所以希望能由我擔任第二夫人一職。」
布倫希爾德的自我宣傳就此結束。
她還一派信心十足，灑脫地表示：「如果您要充耳不聞，當作是小女孩的戲言也沒關係。我就是為此才會自作主張。」
齊爾維斯特輕笑一聲站了起來，走到布倫希爾德麵前，朝她伸出手去。
「你的決心我收下了。我會向基貝葛雷修提出會麵邀請。慶春宴之前，記得準備好上台的服裝與訂婚魔石。」
「感謝奧伯。」
布倫希爾德露出獲得勝利的笑容，握住他伸來的手。背上的深紅色長發如絲綢一般滑動。
……唔唔，布倫希爾德要成為養父大人的第二夫人嗎？
畢竟這是布倫希爾德自己的期望，我也明白這對艾倫菲斯特來說是最好的安排，但還是有點難以高舉雙手給予祝福。「太好了」跟「還是不要吧……」的想法在內心交戰。我果然還是適應不了第二夫人這種製度。單聽說明的時候還可以理解「就是有這種文化」，也不太感到排斥，但眼看身邊的人就要去當第二夫人，我的心情便有些複雜。
……而且，養父大人又有已經深愛著的第一夫人了。
在這個世界，理所當然都是由父親決定女兒的結婚對象，所以布倫希爾德能照著自己所想的安排婚事，光從這點來看就已經大獲全勝。可是，能在第一夫人正懷有身孕的時候，不和她商量一聲就決定要娶第二夫人嗎？我也為芙蘿洛翠亞感到擔心。
「……唔？奧多南茲？」
正吃著點心的波尼法狄斯瞪向窗外，冷不防低聲嘀咕。在場所有人一起往窗外看去，但連奧多南茲的影子也沒見著。
「祖父大人，在哪裏呢？」
「……很快就到了。」
果然如他所言，約莫十秒鍾後開始看見了飛來的奧多南茲。我正為他驚人的視力感到驚奇時，奧多南茲飛進屋來，然後停在卡斯泰德的手臂上。
「騎士團長，格拉罕這裏有事向您稟報。」
大家同時臉色一變，緊盯著奧多南茲瞧。騎士團帶著馬提亞斯他們去格拉罕進行調查了，難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在我們檢查各個秘密房間的時候，格拉罕的兒子忽然表示，基貝可能還活著。請您即刻趕到。」
波尼法狄斯最先站起來。他與齊爾維斯特四目相接後，兩人都點一點頭。
「卡斯泰德就留下來，我會傾盡全力取得萊瑟岡古的支持。」
「嗯。這次我也絕不會失敗，定會帶著證據回來。」
說完，波尼法狄斯帶著自己的近侍衝出房間。
「養父大人，馬提亞斯他們……」
「波尼法狄斯他會提供協助。卡斯泰德，回去了。」
卡斯泰德一臉恨不得跟著衝出去的樣子，緊握起拳頭後，對齊爾維斯特的吩咐點了點頭。齊爾維斯特低頭朝我看來，往我的額頭拍了一下。
「羅潔梅茵，由於你的近侍也在那裏，我知道你心急，但總是照看著你的斐迪南已經不在了。采取任何行動前別忘了提醒自己，現在不管你做什麽，都已不再有人能立刻站出來袒護你。」
「……是。」
要是還和以前一樣魯莽行事可會自討苦吃，我們彼此都是──留下這句話後，齊爾維斯特快步走出房間。
「布倫希爾德，你來得及準備服裝和訂婚魔石嗎？現在沒剩多少時間了吧？現在才開始準備來得及嗎？」
目送齊爾維斯特一行人離開的我，望著房門問道。我們算是最早從貴族院回來的一批學生，所以跟往年比起來，距離慶春宴是多了幾天時間，但感覺還是很緊湊。
「在忽然有人想求娶自己的情況下，來不及訂做新衣也是正常的，否則隻會被人揣測我是不是老早就在作準備。所以，我打算直接修改冬季開場宴時穿過的服裝，再裝飾得稍微華麗一點就好。魔石則托羅潔梅茵大人的福，手邊已有品質良好的原料，所以應該不用擔心。」
其實布倫希爾德最好馬上開始製作訂婚魔石，但齊爾維斯特已經說了，他會去向基貝葛雷修提親。這件事布倫希爾德絕不能自己開口。在他人眼裏，必須是齊爾維斯特為了得到萊瑟岡古貴族的支持而主動求娶，這點非常重要。在他向基貝葛雷修開口之前，我們都必須假裝不知道。
「一旦家父喚我回去，我回家以後，應該就會馬上開始準備。」
「我知道了。反正我現在不能離開北邊別館，城堡裏的氣氛又因為處罰了許多貴族而十分緊張，也不可能召見普朗坦商會的人。今年的販售會隻能停辦，所以在慶春宴之前，我也沒有什麽事情要做，布倫希爾德就放心回去作準備吧。」
我說完後，奧黛麗與莉瑟蕾塔都點點頭，對布倫希爾德投以要她放心的微笑。穀麗媞亞也表明自己的決心：「我也會加油。」就在這時，黎希達神情有些凝重且僵硬地上前一步。
「大小姐，對您實在非常抱歉，但我想向您懇求一件事情。可以的話，我想回到齊爾維斯特大人身邊服侍他，能請您準許嗎？」
在我成為領主的養女時，黎希達是齊爾維斯特派來協助我的首席侍從。她一直支持著不習慣貴族生活的我，也幫忙指導過起初還為數不多的近侍。
「如今大小姐的近侍除了萊瑟岡古的貴族外，還有已經向您獻名的舊薇羅妮卡派貴族，人手十分足夠。而且大家也團結一心，非常盡心服侍您。既然如此，我想回到人手已缺乏到了不得不夫婦一起共用近侍的齊爾維斯特大人身邊。」
「黎希達，我明白你擔心養父大人他們的心情。畢竟身邊若沒有值得信任的近侍，確實很教人傷腦筋呢。」
領主一族不管是生活、公務還是人身安全，全部都得仰賴近侍。隻要想想每當我擅自行動，近侍們都會十分困擾甚至發火，就知道這樣的生活不能夠自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換句話說，若沒有能夠信賴的近侍，便無法如常地過生活。換作是我沒有了一半以上的近侍，也會非常傷腦筋。
「再者，倘若布倫希爾德將成為第二夫人，那麽她與芙蘿洛翠亞大人之間最好有個能居中協調的人。而且領主夫婦身邊有個熟悉的人在，布倫希爾德也會比較安心吧。」
「黎希達，謝謝你為我著想，這麽做也確實對我很有幫助。可是一下子就有兩名侍從離開，會不會給羅潔梅茵大人造成困擾呢？」
布倫希爾德來回看著我和黎希達。我環顧侍從們，稍稍陷入沉思。
「等慶春宴結束後，大小姐便會回到神殿，屆時城堡裏的侍從有奧黛麗與莉瑟蕾塔就夠了。穀麗媞亞雖然在城堡這裏還有許多該學的事情，但她聰明優秀，想必很快就能學會。到了貴族院又有布倫希爾德陪在她身邊，貝兒朵黛也預計成為她的近侍，傷腦筋的程度應該還比不上領主夫婦。」
我記得韋菲利特身邊的侍從並沒有徹底替換掉，還留有舊薇羅妮卡派的貴族，不過我也不清楚他們現在的情況。至於麥西歐爾，其實今年冬天他本該在兒童室裏挑選要一起就讀貴族院的近侍，結果卻與孩子們隔離開來。目前身邊隻有父母為他挑選的成年近侍，以及在他就讀貴族院時，能以高年級生身分從旁給予指導的三名年輕近侍。
「黎希達說得沒錯呢。現在領主一族當中，近侍人數最為充足的就是我和夏綠蒂了吧。但夏綠蒂要輔佐養母大人，我之後則會待在神殿，所以與其調走夏綠蒂的近侍，不如將我近侍中的黎希達還給養父大人，各方麵都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而且黎希達原本就是齊爾維斯特的近侍，不需要重新接受指導也不太需要磨合，很快能以近侍的身分幫上忙吧。
「那麽我也會與艾薇拉大人好好商議，在冬天之前結束貝兒朵黛的實習。」
布倫希爾德一臉「就這麽說定了」地點頭，接著陷入沉思，應該是在思考今後的安排。我從她身上別開目光，看向黎希達。
「黎希達，不管在城堡還是在貴族院，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你要走了真讓我感到寂寞呢。不過，現在是養父大人更辛苦，請你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大小姐，謝謝您。」
我向近侍們宣布，今後首席侍從將改由奧黛麗擔任，再向齊爾維斯特送去奧多南茲說：「我會把黎希達送回去，請留下她當您的近侍吧。」我馬上收到他的回覆：「我哪能再從你身邊搶走近侍！」但我推了黎希達一把，送她離開。
「黎希達，身為你的主人，這是我最後的命令。請你好好督促養父大人，讓他打起精神認真辦公。還有，現在因為布倫希爾德即將成為第二夫人，請你在本館幫忙協調，讓還在懷孕的養母大人不會因此情緒不穩，也能欣然接受布倫希爾德的幫助。」
「大小姐，謹遵您的吩咐……那麽，大小姐就拜托各位了。」
「盡管交給我們吧。」
隻要硬把人送過去，齊爾維斯特也隻能接受了吧。他現在應該迫切需要可以信任的近侍。黎希達離開後過了不久，大概是終究被黎希達說服，齊爾維斯特捎來奧多南茲向我道謝。
這時在一旁靜靜待命的近侍中，布倫希爾德往前站了一步。她的神情緊張，蜜糖色雙眼裏有著決心。看著像是做好了某種覺悟的布倫希爾德，齊爾維斯特同意道：「準許你。」
「多謝奧伯。」布倫希爾德答完，緩緩走到齊爾維斯特前方，然後跪下來在胸前交叉手臂。
「我是基貝葛雷修之女，布倫希爾德。剛修完貴族院五年級的課程。」
「你就是那名成了優秀者的侍從吧，我看過你在領地對抗戰和表揚儀式時的表現。」
齊爾維斯特這麽回應後，布倫希爾德答道：「能得到您的讚許是我的榮幸。」緊接著她慢慢抬起頭，筆直注視齊爾維斯特。
「能否請您同意由我擔任奧伯的第二夫人一職？」
布倫希爾德此話一出，現場安靜得連根針落地也能聽到。在場所有人無不驚愕地瞠大雙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她。我的腦袋一時間也跟不上如此青天霹靂的發言。
……奧伯的第二夫人？誰跟誰？布倫希爾德跟養父大人嗎！？
（插圖013）
零碎的字句慢慢在我空白的腦海中串連起來，瞬間我徹底陷入混亂。我霍然起身，一個箭步衝向布倫希爾德。
「等、咦！？請、請等一下！布倫希爾德，你冷靜下來深呼吸，保持理智……」
「你才該冷靜下來深呼吸吧。」
齊爾維斯特傻眼地起身，繞過桌子往我走來，輕拍我的肩膀說：「來，深呼吸。」
「吸、吸、吐── 吸、吸、吐── 」
「你這是在幹嘛？」
「下意識就念出來了，我說了什麽嗎？」
「很遺憾，我完全聽不懂。你冷靜點。」
我來回看向聽了布倫希爾德的震撼性發言後，卻還是一派鎮定的齊爾維斯特，以及看到我陷入混亂後也跟著不知所措的波尼法狄斯。
「祖、祖祖祖、祖父大人，我不知道該怎麽冷靜下來。」
「羅潔梅茵，我明白你的心情。」
我們兩個人一起方寸大亂。就在這時，莉瑟蕾塔說著「恕我失禮了」靜靜走來，然後不知道從哪裏「咻」地掏出蘇彌魯布偶。
「笨蛋，別慌了手腳。吸氣。」
斐迪南的聲音讓我猛然回神，反射性地吸了口氣。而且是好大一口。由於他沒叫我「吐氣」，我隻好更是吸氣。肺部裏的空氣已經滿到我再也吸不了更多，最終痛苦不已地「呼哈！」吐出大氣。
「斐迪南大人，您到底要我吸氣到什麽時候！？」
我雙眼含淚地瞪著蘇彌魯布偶，莉瑟蕾塔於是甜甜一笑。
「看來羅潔梅茵大人已經想起該如何深呼吸了，真是太好了呢。那麽接下來，請您想起淑女該有的舉動吧。」
莉瑟蕾塔繼續抱著蘇彌魯布偶，發動魔導具。可愛的蘇彌魯用斐迪南的聲音斥道：「你這樣還是領主候補生嗎？成何體統。」我飛快回到椅子上坐好。
「我好了，已經冷靜下來了。我們接著討論吧。」
「嗯，效果還真驚人。你做得很好，退下吧。」
齊爾維斯特讚許了莉瑟蕾塔的機靈後，也回到座位上，把投在我身上的目光轉向布倫希爾德。
「從羅潔梅茵的反應可以看出，你事先完全沒與主人商量。」
「是的。我既沒有與主人羅潔梅茵大人，也沒有與身為基貝的家父商量過此事。芙蘿洛翠亞大人與其他領主候補生也不曉得。」
布倫希爾德話聲平靜。齊爾維斯特的眉毛微動，要她繼續說下去。
「盡管本人幾乎沒有自覺，但其實羅潔梅茵大人的身分足以左右萊瑟岡古一族。家父基貝葛雷修在萊瑟岡古的貴族中，也具有一定的影響力。如果事先找人商量，說好了要由我成為奧伯第二夫人的話，之後若正式向奧伯提出請求，現在的您很難拒絕吧。所以若想讓奧伯在聽完後可以充耳不聞，僅隻當作戲言，這必須是我的自作主張。」
布倫希爾德似乎是判斷，談話時若想強調這並非是萊瑟岡古一族的意思，她隻能采取這樣的做法。她接著道：
「而且我認為，奧伯不該是在旁人的強迫之下，而是該自己選擇有益於治理領地的第二夫人。聽聞羅潔梅茵大人與韋菲利特大人的婚約，是奧伯為了領地所訂下。那麽，想必您自身也願意迎娶對領地來說有其必要的第二夫人吧。」
……意思就是不要逃避，別光是強迫兒子和養女，自己也迎娶第二夫人吧。
麵對筆直望著自己的蜜糖色雙眼，齊爾維斯特放棄掙紮般地一度垂下目光，接著再慢慢看向布倫希爾德。
「說吧。」
「感激不盡。」
布倫希爾德維持著跪姿，鎮定自若地開始說明。
「我也是在聽完夏綠蒂大人的意見，並積極地搜集萊瑟岡古的相關情報後才知道。原來肅清過後，眼看領主一族比起與領內的貴族結緣，更看重與上位領地的關係，萊瑟岡古對於這樣的態度產生了危機意識。所以再度開始懷疑，羅潔梅茵大人與韋菲利特大人結婚以後，是否真能成為第一夫人。」
她說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又開始出現「比起韋菲利特大人，更該讓羅潔梅茵大人成為下任奧伯」的聲音；眾人也強烈覺得「不管是奧伯還是下任奧伯，都不需要有來自上位領地的妻子」，因此催生出了「要是得迎娶上位領地的女性，那根本沒有提升領地排名的必要」的主張。
「長久以來，萊瑟岡古一族都是藉由聯姻與奧伯建立起密不可分的關係。奧伯若能迎娶萊瑟岡古的女性為第二夫人，光是藉此展示對他們的尊重，相信眾人心中大半的不安便會煙消雲散吧。」
……從與夏綠蒂交換情報以後一直到現在，她居然搜集到了這麽多情報嗎？我的近侍太優秀了。
看來擁有高超情報搜集能力的不隻哈特姆特。還是說單純隻因為她是萊瑟岡古貴族的一員，比較容易取得這些消息？
「我當然知道第二夫人對領地的將來影響甚钜，要與奧伯談論這件事情，原先也該作好萬全的準備。本來我也無意如此唐突，但實在是無法再坐視不管。我判斷現在的情勢已是刻不容緩，才會貿然進言。」
布倫希爾德以不忍的眼光，看向齊爾維斯特與他身旁的近侍們。我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露出這種表情，歪過頭問：
「刻不容緩是什麽意思呢？」
「……經過這次肅清，奧伯多半也懲處了自己大半的近侍。人手甚至減少到了若不與芙蘿洛翠亞大人共用近侍，便無法造訪北邊別館的程度。這種情況下別說是奧伯了，也會對芙蘿洛翠亞大人的公務造成影響吧？」
「咦！？」
雖說是自己的養父母，但因為很少與其他人的近侍接觸，我完全不記得那些人的長相。因此我吃驚地瞠大眼睛，看向齊爾維斯特身邊一行人。
「領主一族會議上，奧伯明知每位領主候補生要負責多少工作，卻不是找親生孩子夏綠蒂大人，而是向羅潔梅茵大人尋求協助。除了芙蘿洛翠亞大人懷孕了以外，更主要是為了透過羅潔梅茵大人補充人手吧。請問我說得沒錯嗎？」
布倫希爾德指出，若能由我去輔佐芙蘿洛翠亞，就比較容易招攬到萊瑟岡古的貴族來當近侍；大概即便是以這樣的形式，也想取得萊瑟岡古的協助吧。齊爾維斯特隻是微微勾起嘴角，什麽也沒有回答。但他沒有否定，就代表布倫希爾德說得沒有錯。
「眼下波尼法狄斯大人隻相信萊瑟岡古那邊提供的情報，那麽在這種情形下，奧伯想必迫切需要萊瑟岡古的支持。然而考慮到芙蘿洛翠亞大人，接下來卻有將近兩年的時間都無法迎娶第二夫人。」
……嗚哇，感覺還真是四麵楚歌。
「但是，如您所見我還未成年，隻要從貴族院畢業後再訂下一年的準備時間，再快也至少要兩年後才能舉行星結儀式。到那時候，早就不會影響到懷有身孕的芙蘿洛翠亞大人與剛出生的孩子。」
布倫希爾德的雙眼亮起堅毅光輝。
「一旦奧伯宣布，將迎娶萊瑟岡古的女性為第二夫人，多數萊瑟岡古的貴族們就會和過去一樣，時間一久便能抹去心裏的不安吧。倘若迎娶的對象還來自薇羅妮卡大人的老家，同時也是與她對立最為嚴重的葛雷修，這對萊瑟岡古來說意義有多麽重大，恐怕遠遠超出奧伯的想像。」
語畢後，布倫希爾德再微笑道：「況且有了未婚妻，領主會議上您也比較好婉拒那些想要聯姻的領地吧。」她非常清楚齊爾維斯特也不想與他領聯姻，正為此頭痛不已，所以才能這麽說。
「即便羅潔梅茵大人接下來要一直待在神殿，但身為侍從的我多數時間都會在城堡裏度過，所以也能負責出麵與萊瑟岡古交涉。最重要的是，我原本就屬於芙蘿洛翠亞大人的派係，自然會輔佐她，絕不會與她對立。此外我也能與夏綠蒂大人一起合作，填補芙蘿洛翠亞大人的空缺。」
之前我在貴族院，也都是與夏綠蒂大人一起舉辦社交活動──布倫希爾德挺胸說道。
「在貴族院，不管是與王族還是與上位領地的茶會，乃至聚會的準備與接待，都是由我帶頭指揮。我可以自信地說，自己是領內與上位領地有最多交流經驗的貴族。而且往後若成了奧伯的未婚妻，或許還可以與夏綠蒂大人齊心協力，教導能夠派往領主會議的侍從。」
因為如果隻是領主養女的近侍，她很難向以領主夫婦近侍為首的大人們發號施令。可是，倘若布倫希爾德成了要輔佐第一夫人的第二夫人，便有權力可以這麽做。她將能傳承自己的經驗，想栽培能與上位領地往來的侍從也容易得多。
「若能以這樣的方式一邊填補芙蘿洛翠亞大人的空缺，一邊盡快實現羅潔梅茵大人提議的世代交替，想要起用年輕世代的舊薇羅妮卡派貴族也會變得容易許多吧。起用人數變多後，說不定還能把當初不得不調走的近侍們找回來。」
齊爾維斯特微微眯起雙眼，定睛注視著布倫希爾德說：
「你對周遭情勢的觀察比我想的還要透澈，也能夠看出你設想得極為周到。可是，你何必自願來當我的第二夫……」
「就是說啊！布倫希爾德這麽優秀、機靈又有能力，去當養父大人的第二夫人簡直太糟蹋了！布倫希爾德甚至還比養父大人有魄力多了！」
四周頓時響起拚命忍笑的聲音，齊爾維斯特則是嘴角抽搐：「喂，羅潔梅茵。」但是，我說的是事實。
「因為養父大人已經有養母大人了喔。他最愛的就是養母大人，眼裏根本容不下其他女性。一直以來，不是還經常嘮叨自己不想迎娶第二夫人嗎？嫁給這樣的男士，我一點也不認為布倫希爾德未來能過得幸福。這我不要。既然要結婚，我希望布倫希爾德能和愛慕你的人結婚。」
我這麽主張後，布倫希爾德訝異地睜大眼眸。
「那麽，羅潔梅茵大人為何會同意與韋菲利特大人訂婚呢？是因為您認為韋菲利特大人會愛慕您嗎？」
「並不是。是因為這樣一來，我就能自由進出艾倫菲斯特與神殿的圖書室，也最有利於發展印刷業。」
「也就是說，兩人是否相愛跟結婚沒有關係吧？」
……啊！確實我的愛意好像也隻灌注給了書本！？
但身為已經訂婚的前輩，我不能說出真心話，應該提供更有意義的建言。為了挽回自己的失誤，我講了更多話來補救。
「啊、啊，可是，跟布倫希爾德和養父大人不一樣，我和韋菲利特哥哥大人之間還有著溫暖的親情，或者說有著從以前持續到現在的交情。這樣的關係大概可以一直持續下去，而且他也向斐迪南大人與基貝萊瑟岡古保證過了，所以就算是政治聯姻，他也不至於冷落我吧。這你不用擔心。」
聽完我拚命擠出的辯解，布倫希爾德露出了非常五味雜陳的表情，齊爾維斯特則是皺起臉龐。
「羅潔梅茵，你以為我在迎娶基貝葛雷修的女兒為第二夫人後，會愚蠢到去冷落她嗎？」
「咦？呃……身為奧伯應該會努力做做樣子吧。」
「喂，做做樣子是什麽意思？」
齊爾維斯特老大不高興地臭著臉，猛戳我的臉頰。因為真的很痛，我連忙向外求援：「祖父大人，快救我！」波尼法狄斯立刻「哼！」的一聲，把齊爾維斯特的手拍開。
「唔啊！？你也小力一點！」
「養父大人……聲音聽起來好痛，需要為您治愈嗎？」
「不了，沒關係。更重要的是，你的近侍在全盤了解現況以後，似乎還是希望能當第二夫人，但你對此持反對態度嗎？」
聽到齊爾維斯特問我是否反對侍從的決心，我看向布倫希爾德。隻見她彎起嘴角，露出美麗的微笑。
「羅潔梅茵大人，當初我因為想要推廣流行，才希望能成為您的近侍。後來心願實現了，我很高興，今後則想以第二夫人的身分，輔佐芙蘿洛翠亞大人與羅潔梅茵大人推廣流行。不僅如此，我也想挑戰以領主一族的身分創造新流行。」
布倫希爾德臉上的光彩充滿希望，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為了壓製萊瑟岡古貴族，準備好要犧牲自己的人。她無疑更像個野心家，如今遇上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便想竭盡所能實現自己的心願。
……唔唔，布倫希爾德真是太帥了。
「我成為第二夫人以後，也會代替羅潔梅茵大人負責領內的社交活動。過往的那種社交方式，羅潔梅茵大人不需要學習。我會將領內整頓好，讓韋菲利特大人與羅潔梅茵大人在以夫妻身分治理艾倫菲斯特的時候，能夠諸凡順遂。」
「還真是近侍的楷模哪。我欣賞你的誌氣，就認可你當齊爾維斯特的第二夫人了。」
……咦？誰欣賞誰？
我還眨著眼睛時，波尼法狄斯已經心情極佳地坐回位置上，氣定神閑地開始喝茶。布倫希爾德則是定睛凝視我，等著我表示讚成或反對。
「布倫希爾德的決心對艾倫菲斯特來說，確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吧。可是，你若辭去近侍一職，我會很傷腦筋呢。」
最後我這麽表示，布倫希爾德輕笑起來。
「畢業之前，還請讓我繼續擔任羅潔梅茵大人的侍從吧。但您應該早就預想到，畢業後我會因為結婚而辭去工作吧？」
「話是沒錯……」
「為了不給羅潔梅茵大人造成困擾，我會好好教育貝兒朵黛與穀麗媞亞。請您放心吧。」
女性成年以後，幾乎沒過多久便會結婚並辭掉工作。因此齊爾維斯特也叮嚀過我，要栽培新的近侍，或是多招攬已經結束了育兒工作的年長女性。我看向已屆適婚年齡的近侍們，心裏有些落寞。聽完我們的對話後，齊爾維斯特緩緩吐了口氣說：
「布倫希爾德，但你不是要繼承葛雷修嗎？原本打算招贅夫婿吧？」
對喔，記得布倫希爾德說過，自己是下任基貝。即便她想當奧伯的第二夫人，基貝葛雷修也不一定會答應。麵對大家擔憂的眼光，布倫希爾德揚起淡淡的苦笑說了：
「我還有一個妹妹。與其由我招贅夫婿，不如在我成為第二夫人、也將葛雷修整頓成了貿易城市以後，再讓貝兒朵黛招贅到優秀的夫婿會更好。不僅如此，家父的第二夫人似乎生下了男孩，他也在考慮指定那個孩子為繼承人。」
有了兒子以後，通常會指定兒子為繼承人。雖然在舉行洗禮儀式之前都不會對外公開孩子的存在，但布倫希爾德多半會失去下任基貝的資格吧。盡管知道慣例都是這樣，但布倫希爾德至今為了成為下任基貝所作的努力就這麽遭到漠視，我感到非常難過。
「……我認為現在對葛雷修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與領主一族並肩合作，讓因特維庫侖可以成功。」
布倫希爾德原本似乎是打算從他領招贅來優秀的男性，輔佐她管理葛雷修。然而，因特維庫侖要是失敗了，想要招贅夫婿就會十分困難。因為很少有優秀的人才，會願意來到一個還不知道改造能否成功的地方。
尤其現在芙蘿洛翠亞懷孕了，施展因特維庫侖的計畫有了變更，所以布倫希爾德認為比起招贅夫婿，成為第二夫人讓因特維庫侖可以順利進行更重要。
「而且，倘若整頓葛雷修的工作改由奧伯主導，難保家父不會覺得遭到看輕，因而心生反感。但如果有我以第二夫人的身分居中協調，很輕易便能讓家父認為這是他獨有的特別待遇。」
布倫希爾德的話聲充滿決心，聽得出來她無論如何都要讓葛雷修能成功進行改造。我真的覺得沒有人比她更適合成為下任基貝了。
「我有自己的盤算和理由。我並不是為了得到奧伯的寵愛，而是想成為支持艾倫菲斯特的一分子，並且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所以希望能由我擔任第二夫人一職。」
布倫希爾德的自我宣傳就此結束。
她還一派信心十足，灑脫地表示：「如果您要充耳不聞，當作是小女孩的戲言也沒關係。我就是為此才會自作主張。」
齊爾維斯特輕笑一聲站了起來，走到布倫希爾德麵前，朝她伸出手去。
「你的決心我收下了。我會向基貝葛雷修提出會麵邀請。慶春宴之前，記得準備好上台的服裝與訂婚魔石。」
「感謝奧伯。」
布倫希爾德露出獲得勝利的笑容，握住他伸來的手。背上的深紅色長發如絲綢一般滑動。
……唔唔，布倫希爾德要成為養父大人的第二夫人嗎？
畢竟這是布倫希爾德自己的期望，我也明白這對艾倫菲斯特來說是最好的安排，但還是有點難以高舉雙手給予祝福。「太好了」跟「還是不要吧……」的想法在內心交戰。我果然還是適應不了第二夫人這種製度。單聽說明的時候還可以理解「就是有這種文化」，也不太感到排斥，但眼看身邊的人就要去當第二夫人，我的心情便有些複雜。
……而且，養父大人又有已經深愛著的第一夫人了。
在這個世界，理所當然都是由父親決定女兒的結婚對象，所以布倫希爾德能照著自己所想的安排婚事，光從這點來看就已經大獲全勝。可是，能在第一夫人正懷有身孕的時候，不和她商量一聲就決定要娶第二夫人嗎？我也為芙蘿洛翠亞感到擔心。
「……唔？奧多南茲？」
正吃著點心的波尼法狄斯瞪向窗外，冷不防低聲嘀咕。在場所有人一起往窗外看去，但連奧多南茲的影子也沒見著。
「祖父大人，在哪裏呢？」
「……很快就到了。」
果然如他所言，約莫十秒鍾後開始看見了飛來的奧多南茲。我正為他驚人的視力感到驚奇時，奧多南茲飛進屋來，然後停在卡斯泰德的手臂上。
「騎士團長，格拉罕這裏有事向您稟報。」
大家同時臉色一變，緊盯著奧多南茲瞧。騎士團帶著馬提亞斯他們去格拉罕進行調查了，難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在我們檢查各個秘密房間的時候，格拉罕的兒子忽然表示，基貝可能還活著。請您即刻趕到。」
波尼法狄斯最先站起來。他與齊爾維斯特四目相接後，兩人都點一點頭。
「卡斯泰德就留下來，我會傾盡全力取得萊瑟岡古的支持。」
「嗯。這次我也絕不會失敗，定會帶著證據回來。」
說完，波尼法狄斯帶著自己的近侍衝出房間。
「養父大人，馬提亞斯他們……」
「波尼法狄斯他會提供協助。卡斯泰德，回去了。」
卡斯泰德一臉恨不得跟著衝出去的樣子，緊握起拳頭後，對齊爾維斯特的吩咐點了點頭。齊爾維斯特低頭朝我看來，往我的額頭拍了一下。
「羅潔梅茵，由於你的近侍也在那裏，我知道你心急，但總是照看著你的斐迪南已經不在了。采取任何行動前別忘了提醒自己，現在不管你做什麽，都已不再有人能立刻站出來袒護你。」
「……是。」
要是還和以前一樣魯莽行事可會自討苦吃，我們彼此都是──留下這句話後，齊爾維斯特快步走出房間。
「布倫希爾德，你來得及準備服裝和訂婚魔石嗎？現在沒剩多少時間了吧？現在才開始準備來得及嗎？」
目送齊爾維斯特一行人離開的我，望著房門問道。我們算是最早從貴族院回來的一批學生，所以跟往年比起來，距離慶春宴是多了幾天時間，但感覺還是很緊湊。
「在忽然有人想求娶自己的情況下，來不及訂做新衣也是正常的，否則隻會被人揣測我是不是老早就在作準備。所以，我打算直接修改冬季開場宴時穿過的服裝，再裝飾得稍微華麗一點就好。魔石則托羅潔梅茵大人的福，手邊已有品質良好的原料，所以應該不用擔心。」
其實布倫希爾德最好馬上開始製作訂婚魔石，但齊爾維斯特已經說了，他會去向基貝葛雷修提親。這件事布倫希爾德絕不能自己開口。在他人眼裏，必須是齊爾維斯特為了得到萊瑟岡古貴族的支持而主動求娶，這點非常重要。在他向基貝葛雷修開口之前，我們都必須假裝不知道。
「一旦家父喚我回去，我回家以後，應該就會馬上開始準備。」
「我知道了。反正我現在不能離開北邊別館，城堡裏的氣氛又因為處罰了許多貴族而十分緊張，也不可能召見普朗坦商會的人。今年的販售會隻能停辦，所以在慶春宴之前，我也沒有什麽事情要做，布倫希爾德就放心回去作準備吧。」
我說完後，奧黛麗與莉瑟蕾塔都點點頭，對布倫希爾德投以要她放心的微笑。穀麗媞亞也表明自己的決心：「我也會加油。」就在這時，黎希達神情有些凝重且僵硬地上前一步。
「大小姐，對您實在非常抱歉，但我想向您懇求一件事情。可以的話，我想回到齊爾維斯特大人身邊服侍他，能請您準許嗎？」
在我成為領主的養女時，黎希達是齊爾維斯特派來協助我的首席侍從。她一直支持著不習慣貴族生活的我，也幫忙指導過起初還為數不多的近侍。
「如今大小姐的近侍除了萊瑟岡古的貴族外，還有已經向您獻名的舊薇羅妮卡派貴族，人手十分足夠。而且大家也團結一心，非常盡心服侍您。既然如此，我想回到人手已缺乏到了不得不夫婦一起共用近侍的齊爾維斯特大人身邊。」
「黎希達，我明白你擔心養父大人他們的心情。畢竟身邊若沒有值得信任的近侍，確實很教人傷腦筋呢。」
領主一族不管是生活、公務還是人身安全，全部都得仰賴近侍。隻要想想每當我擅自行動，近侍們都會十分困擾甚至發火，就知道這樣的生活不能夠自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換句話說，若沒有能夠信賴的近侍，便無法如常地過生活。換作是我沒有了一半以上的近侍，也會非常傷腦筋。
「再者，倘若布倫希爾德將成為第二夫人，那麽她與芙蘿洛翠亞大人之間最好有個能居中協調的人。而且領主夫婦身邊有個熟悉的人在，布倫希爾德也會比較安心吧。」
「黎希達，謝謝你為我著想，這麽做也確實對我很有幫助。可是一下子就有兩名侍從離開，會不會給羅潔梅茵大人造成困擾呢？」
布倫希爾德來回看著我和黎希達。我環顧侍從們，稍稍陷入沉思。
「等慶春宴結束後，大小姐便會回到神殿，屆時城堡裏的侍從有奧黛麗與莉瑟蕾塔就夠了。穀麗媞亞雖然在城堡這裏還有許多該學的事情，但她聰明優秀，想必很快就能學會。到了貴族院又有布倫希爾德陪在她身邊，貝兒朵黛也預計成為她的近侍，傷腦筋的程度應該還比不上領主夫婦。」
我記得韋菲利特身邊的侍從並沒有徹底替換掉，還留有舊薇羅妮卡派的貴族，不過我也不清楚他們現在的情況。至於麥西歐爾，其實今年冬天他本該在兒童室裏挑選要一起就讀貴族院的近侍，結果卻與孩子們隔離開來。目前身邊隻有父母為他挑選的成年近侍，以及在他就讀貴族院時，能以高年級生身分從旁給予指導的三名年輕近侍。
「黎希達說得沒錯呢。現在領主一族當中，近侍人數最為充足的就是我和夏綠蒂了吧。但夏綠蒂要輔佐養母大人，我之後則會待在神殿，所以與其調走夏綠蒂的近侍，不如將我近侍中的黎希達還給養父大人，各方麵都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
而且黎希達原本就是齊爾維斯特的近侍，不需要重新接受指導也不太需要磨合，很快能以近侍的身分幫上忙吧。
「那麽我也會與艾薇拉大人好好商議，在冬天之前結束貝兒朵黛的實習。」
布倫希爾德一臉「就這麽說定了」地點頭，接著陷入沉思，應該是在思考今後的安排。我從她身上別開目光，看向黎希達。
「黎希達，不管在城堡還是在貴族院，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你要走了真讓我感到寂寞呢。不過，現在是養父大人更辛苦，請你去助他一臂之力吧。」
「大小姐，謝謝您。」
我向近侍們宣布，今後首席侍從將改由奧黛麗擔任，再向齊爾維斯特送去奧多南茲說：「我會把黎希達送回去，請留下她當您的近侍吧。」我馬上收到他的回覆：「我哪能再從你身邊搶走近侍！」但我推了黎希達一把，送她離開。
「黎希達，身為你的主人，這是我最後的命令。請你好好督促養父大人，讓他打起精神認真辦公。還有，現在因為布倫希爾德即將成為第二夫人，請你在本館幫忙協調，讓還在懷孕的養母大人不會因此情緒不穩，也能欣然接受布倫希爾德的幫助。」
「大小姐，謹遵您的吩咐……那麽，大小姐就拜托各位了。」
「盡管交給我們吧。」
隻要硬把人送過去，齊爾維斯特也隻能接受了吧。他現在應該迫切需要可以信任的近侍。黎希達離開後過了不久，大概是終究被黎希達說服，齊爾維斯特捎來奧多南茲向我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