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懇夫婦則是吵的不可開交。他倆吵的很激烈,如果不是蘇氏還躺在床上,那就不是動口的問題,一定會上升到動手的程度,變為武力衝突。


    「這般不敬尊長,大逆不道,你居然還要向著他?」蘇氏快要出離憤怒了。張勱沒良心就沒良心吧,好歹他是隔了房的孫子,和太夫人本就不親近;張懇你可是太夫人的兒子,竟敢不向著嫡母?!


    「幫理不幫親。」張懇站在蘇氏一丈開外,壯著膽子頂嘴,「四叔、六叔一直不許府裏供給日費,兩位老人家說的有理,家都分過了,各房自有產業,做什麽還要公中養著?過意不去。」


    「他們和咱們能比麽?」蘇氏恨鐵不成鋼,「他們早就該搬走的,咱們可是二房,這爵位本是咱們的!」


    張懇膽子小,嚇的連連搖手,「一則我是庶子,二則我沒本事,這爵位,任是到了什麽時候,也跟我不挨著。」


    「我沒說爵位是你的!」蘇氏目光中既有不屑,又有厭煩,「你這模樣,哪像位國公爺?別做夢了。我方才說的話,意思是這爵位本是二房的,故此,咱們住在國公府,由國公府養著,天經地義。」


    「若是大哥還活著,做著魏國公,咱們便該堂堂正正陪侍太夫人住在這府邸之中。我是這個意思,懂不懂?」蘇氏說到後來,很不耐煩。


    「可,大哥他陣亡了啊……」張懇結結巴巴說道。若是大哥還活著,情形自是大大的不同,可他十幾年已經陣亡,再也活不過來了。人死如燈滅,你老想著「若是大哥還活著」,有個屁用。


    跟這蠢人說不清道理!蘇氏氣的捶了捶床,轉身麵向牆壁,自個兒一個人生悶氣。太夫人眼下正是用人之時,偏偏自己……唉,隻盼著她老人家莫要生氣方好。


    太夫人怎麽可能不生氣?這會兒她正怒發衝冠,厲聲命人,「去請族長來!我要討個公道!」申嬤嬤等人哪能真三更半夜出府勞動族長,少不了陪盡小心勸慰太夫人,「且耐一耐,便有天大的事,也待明日再說。」


    費了半天功夫,總算太夫人怒氣稍息,能坐下來喘口氣。申嬤嬤這天把差使辦了個亂七八糟,卻沒受到斥責,又見太夫人氣色稍霽,一時頭腦發昏,陪笑勸了一句,「您身邊還是該有個知冷知熱的親人方好。五老太爺最小的孫孫還不到三歲,聰明伶俐的很,您若過繼了他……」有個孩子陪在身邊,您也沒這麽冷清,也不會閑著沒事尋人麻煩,也不會被人這麽呲搭。


    申嬤嬤話音未落,便被太夫人狠狠摑了一掌,「住口!」過繼孩子,誰配得上我家阿慈,誰配做阿慈的兒子?那些凡夫俗子,白白玷汙了阿慈的英名。


    申嬤嬤含羞忍愧,跪下賠罪,太夫人氣哼哼道:「快快離了我的眼!」申嬤嬤捂著臉,退了出去。罷了,罷了,這張老臉,果然被丟盡了。


    嘉榮堂。阿遲麵前攤著一張宣紙,「族裏的幼兒,都在這上麵了?」張勱拿過來看了看,「近支的,全在這兒了。」血脈若太遠,出了五服,便不合適過繼。


    阿遲認真看著,張勱不經意問道:「夫人,真要給太夫人過繼孫子?」阿遲笑咪咪抬起頭,「那是自然。太夫人若不過繼孫子,咱們怎放心她老人家搬出去住。」


    既然走不了,那麽,我要把客棧變成家。


    「不拘是不是過繼孫子,她老人家想要搬出去自在度日,咱們都不攔著。」張勱很通情達理的說道。太夫人稟性剛強,自己襲爵之後她名不正言不順的依舊住在嘉榮堂,直到前年臘月快過完了,才迫於無奈搬了出來。為了她搬出嘉榮堂,族裏前前後後費了多少周折,族中耆老頗有煩言。她那樣的性情哪能住偏院,橫豎二房分得的宅子便在東槐樹胡同,極寬大軒敞,她搬去住了正內室,豈不是暢懷愜意。


    「大伯父雖然英年早逝,可他這一房,卻不能斷了香火。」阿遲笑道:「論理說,這事原是輪不著咱們做小輩的來指手劃腳。不過,誰讓太夫人住在魏國公府,而魏國公府歸咱們掌管呢?說不得,隻好辛苦一二,替太夫人籌謀。」


    「夫人真是盡心盡責,為了魏國公府鞠躬盡瘁,嘔心瀝血。」張勱滿懷感概,「有夫人這樣的當家主母,真是魏國公府之幸,是我張仲凱之幸。」昨天才知道要留京,今天就開始出手,看我媳婦多機靈,多有決斷。


    阿遲笑笑,指著宣紙上的幾戶人家問道:「才出生數月?仲凱,你有這般小的族弟呢。孩子還不到一歲,父母竟舍得出繼給太夫人,真是讓我意外。」這麽小的孩子,稚嫩的很,交給旁人撫養,怎麽放心呢。


    「我也不大想的通。」張勱搖頭,「一家人親親熱熱的豈不是很好,做什麽要把孩子過繼出去。便是太夫人身家豐厚,孩子將來不過多得一份家業而已,不值當為了這個,骨肉分離。」


    可偏偏有人願意出繼。這宣紙上所列出來的,全是有意出繼的人家。或許掙下一份家業實在不易吧,這些做父母的為了孩子一生衣食無憂,情願不要養在自己跟前。


    阿遲和張勱歎息幾句,沉吟道:「這幾天冷眼看著,務必要給太夫人挑位粉雕玉琢、聰明可愛的小孫子。如此,太夫人搬出去之後,含飴弄孫,安享晚年,頗不寂寞。」


    張勱微笑,「極好,便是這麽辦。」一則,為著太夫人著想,她確是應該有位小孫子陪伴左右,以排遣孤寂。二則,雖分了家,她卻一直住在魏國公府,自己身為一家之主,極該關懷她老人家的,不能叫她老人家日子冷清了。


    商量好正事,阿遲打了個嗬欠,「好困,睡了。」張勱輕輕抱起她,「一一,咱們這便安歇,可好?」阿遲落到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迷迷糊糊應道:「好啊。」被抱到了床上。


    次日清晨醒來,吩咐人備好戲、酒,招待客人。魏國公府姻親眾多,張勱的同僚、袍澤也多,一連數日,廳上院內全是戲酒,琴曲悠揚,笑語歡聲,親友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太夫人那邊,每日也請了族中妯娌、昔日姐妹來喝年酒、敘舊,熱鬧非凡。「她竟沒有立時三刻鬧出來。」旁人且不說,等著看笑話的張愈、唐氏未免有些失望。太夫人向來是盜拓的性子,如今竟也學會不動聲色、隱忍不發了?


    「她有長進,竟知道大節下的,不合適鬧騰。」唐氏嘖嘖,「真讓人刮目相看呢。從前她牢牢把著府中產業不放,族長親自出麵,她也不過是一點一點的往外吐,半分不痛快,半分不識大體。」


    「看她能忍幾天!」張愈不屑看向林氏院子的方向,「就憑她,還想裝城府深沉不成。」她根本不是有成算的人,生平所擅長的不過是拿捏庶子,真遇到事,她沒有正主意。


    這夫妻倆哪裏知道,不知道太夫人不想鬧騰,是身邊服侍的人苦勸著,「誰家不過年,您若這時去煩族長,他哪裏會有好聲氣呢。橫豎正月裏的一應使費還是國公爺支應著,您何不緩一緩,過半個月再說?」更有機靈的去豐城侯府報了九姑奶奶張思,張思差心腹婆子過來勸太夫人,「冒冒失失去告訴,使不得。不如您先和幾位老妯娌敘敘舊,探探口風。」太夫人覺得這話有理,故此連日來頻頻請客,席間少不了略略提及自己的苦狀,「侄孫竟嫌棄我至此。這魏國公府,委實是住不得了。」


    昔日姐妹倒是很義憤填膺,「這是哪家的規矩?他既襲了伯祖父的爵位,怎敢不善待伯祖母?」族中妯娌大多打哈哈,「老嫂子您真是精神好,若在我家,這些事早交給兒孫、兒媳孫媳,我隻管享清福,再不操這閑心的。」有些刻薄的,更是皮笑肉不笑,「日費、月例,我們內眷隻管到外賬房支領,自有定數。女人麽,丈夫在,靠丈夫;丈夫先去了,靠兒孫,沒個日費、月例還要自己操持的道理。」----明知太夫人已是孀居,膝下隻有庶子,皆不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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