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郴心仿佛被人刺了一劍,疼痛難忍。他顫聲問道:「父親,必須心狠?」徐首輔凝視他半晌,緩緩點頭。


    徐郴跌坐椅子上,怔怔流下眼淚。徐首輔輕聲責備道:「男兒有淚不彈!郴兒已是人到中年,還可以像個小孩子似遇事隻會流淚麽?」


    徐郴抬起胳膊,拿袖子擦淚。徐首輔氣笑了,「越說你像小孩子,你越像小孩子!」取出一方潔白大方帕子,遞給徐郴。


    徐郴擦去淚水,無精打采坐了一會兒,默默衝著徐首輔恭敬作揖,無語離去。「這孩子!」徐首輔又是心疼,又是心酸,「你娘心軟沒什麽,她是婦人,本該善良。你若是這麽心軟,往後徐家如何交到你手上?郴兒,你要有個男人樣。」


    徐郴走了之後,湯禦醫該來照來,悉心醫治徐素心。徐素心生命力極強,有了大夫、湯藥,病情很好轉。她頗像野草,隻要有一點點陽光、雨水,就能活下來。若是陽光燦爛一點,她就能活很好,很活。


    徐素心身體越好,徐首輔臉色越不好。徐二太太躥掇著,「不能為了個臭丫頭,把咱們這一房人都連累了!」徐二爺覺著有理,下了狠心。


    這晚徐二爺親自看人煎了湯藥,親自送去給徐素心,逼著她當即喝下。徐素心還有什麽不明白,她美麗眼眸悲傷又絕望,含淚看著徐二爺,「父親,請許我妝梳打扮一番,不要這般狼狽上路。」


    徐二爺跺腳,「我也不虧待你,放心,給你一幅好發送!」活著雖不風光,死了給你陪葬齊齊全全,你死也瞑目。


    徐素心靜靜看著自己父親,目光中是無邊無際悲哀。


    徐二爺被她看渾身不自,色厲內荏喝道:「早晚有這麽一遭,躲也躲不過,這都是你命!你什麽都莫怪,隻怪自己命不好!」


    徐素心輕輕、淒涼笑了笑,也不理會徐二爺,自顧自走到梳妝台前,散開如霧雲鬢,拿著小巧牛角梳子,對著鏡子,一下一下,珍愛無比梳著長發。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看著鏡中年輕女孩兒,多少眷戀,多少不舍。


    徐二爺心裏忽然也是一酸,「我不隻給你一幅好發送,另外再請高僧替你念經,超度你。你,你安心去罷……」帶上門,把徐郴侍女攆走,把徐素心單身一人留房中。


    臨走,讓她清淨清淨吧。


    第二天早上,侍女推門進來,徐素心穿戴整整齊齊躺床上,已經咽了氣。她麵容嬌美而平靜,好像隻是睡著了一樣,神色之中,並無怨懟。


    徐首輔笑容滿麵上朝去了。


    徐二爺此時倒有些傷心,盤算著給素心熱熱鬧鬧辦場喪事。殷夫人罵道:「誰家出了閣姑娘,是要娘家給操辦喪事?不嫌丟人,還想風光大葬呢!徐家墳地裏頭,不埋這傷風敗俗之人!」啐了徐二爺一臉。


    母命難違,徐二爺沒法子,隻好用軟榻鋪了錦緞衾褥,命人把徐素心抬上榻去,用衾單蓋了,抬到鄰近大悲寺。打算著請高僧念經超度之後,再行火化。


    當晚大悲寺不慎失火,倒沒燒著沒,單單停放徐素心那間屋子給燒了。徐二爺傷心哭了一場,又請高僧做了兩場法事,也便撩了過去。


    徐素心喪事過後,殷夫人、徐二太太神清氣爽。這給徐家丟人、給徐家嫡出二房丟人丫頭,總算不眼前礙眼了!這丫頭嫁都已經嫁了,還要回娘家給長輩添堵,真是天生討人嫌。


    徐三爺夫婦暗地裏掉過幾滴眼淚,「可憐孩子。」自這之後,不隻徐三爺,連徐三太太都待庶出徐素芳很溫柔、極之關切,倒讓徐素芳很是莫名其妙。


    徐首輔升了職,成了內閣第一人,皇帝倚重能臣。仕途得意,家中又是一團和氣,徐首輔春風得意馬蹄疾。


    唯一不順地方,是徐郴病了。徐郴這回病很重,已連著告了很多天病假,到了後,生出辭官念頭。


    徐首輔憂心長子病情,延醫無數,費心思。但是他努力始終無效,徐郴始終沒能下床。


    「到西山溫泉莊子將養吧。」張勱這做女婿建議。


    徐首輔覺著這主意不壞,同意了。


    陸芸陪著徐郴,連同徐遜、徐述、徐逸也不上學,一家人同去西山溫泉莊休養。


    到了溫泉莊,徐郴甩開扶著自己愛子,顫攔著掀開屋中厚厚帷幕。


    「大伯父。」帷幕中,一名纖弱文靜妙齡少女盈盈站了起來,含淚叫道。


    這少女正是徐素心。


    做姑娘的時候,她一直羞羞怯怯的不慣見人,很少有人知道她,也很有人注意她。出閣之後,嚴家諸人看在她是徐次輔親孫女的份上,待她倒也溫和、寬容,她雖是做妾,日子竟比做姑娘時還順暢。


    如今經曆了一回生死,徐素心愈加蒼白瘦弱,整個人好像紙糊的一樣,風一吹就能吹走。那張原本清秀的小臉如同雨水衝洗過的梨花,白皙清減,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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