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漳整個人宛如一尊雕塑僵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心頭翻湧著各種情緒,難過的,荒謬的,不可置信的,還有後湧上來鋪天蓋地的愧疚。他捂住自己的臉,夜色已深,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已有些淩亂,他細長的手指插-進去,把那烏發揉得更加雜亂無章,然後倏地收緊,頭皮被撕扯著的痛楚強迫他的腦子回歸理性。手中的工作卻再也無法進行,林漳坐在辦公椅上發呆,從抽屜裏拿出一盒煙和打火機,點燃後,對著窗外沉甸甸的黑夜,升起徐徐煙霧,籠上蒼白的臉。一支煙抽完,時針已經走到午夜十二點,林漳拿上外套和鑰匙下樓去。打開家裏的大門,迎接林漳的不是一片漆黑,昏黃的燈光從客廳滲漏到玄關,林漳換上拖鞋,以為閻忱忘記關燈,直到他看清沙發上躺著一個頎長的人影。閻忱開著一盞落地燈,躺在沙發上,臉上蓋著一本專業書,春天的夜晚微涼,他大概是睡著後覺得冷,身上亂七八糟地裹著一條毯子和沙發巾。這一幕瞬間擊中林漳,讓他的雙腳無法挪動,從前閻忱也很喜歡等他回家,經常在沙發上睡著,不過後來林漳回家的時間越來越不確定。因為掛念著閻忱在家等他,即便是淩晨兩三點他也會開車回去,有一次疲勞駕駛差點丟掉性命,從那以後閻忱再也沒有等他到深更半夜,讓他工作忙就睡在公司。許久後,林漳回過神,突然看清家裏的家具已經恢複原樣,閻忱新買的家具全部消失不見。閻忱神經大條也心思細膩,林漳這一天下來,心情像是在坐過山車,忽高忽低,他走到沙發邊上坐下,盯著閻忱發呆。這些日子以來,他用忙碌的工作填滿自己所有時間,強迫自己不去深思他和閻忱的事,現在靜下來,一股錐心刺骨的痛和迷茫洶湧而至,閻忱什麽時候能恢複記憶,他和閻忱接下來該怎麽走?閻忱翻了個身,臉上的書砸落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巨響,當即把他驚醒,剛睜開眼,還沒弄明白是什麽情況,林漳的臉便映入眼簾,再是那雙憂鬱的眼睛,像是一捧冰水,潑在他的臉上,遽然神思清明。“林漳?”閻忱坐起來,也顧不得問林漳什麽時候回來的,一把將人抱進懷中。他見不得林漳露出這種眼神,孤零零的,好似天地間隻餘下他一人,舉目無親,煢煢孑立。呼嚕呼嚕林漳的後腦勺,閻忱用自己溫熱的臉蹭了蹭他被夜風吹涼的麵頰,“乖乖,怎麽了?誰欺負你了?我替你出氣。”他剛睡醒,身上很是溫暖,皮膚有點燙人,沒一會兒就把林漳捂熱,哄小孩兒似的語氣,說著幼稚的話,喚著林漳的乳名,在外雷厲風行的林總倏然心軟得一塌糊塗,將臉埋進閻忱的脖頸間,沒有說話。好半晌後,他才悶悶地開口:“怎麽把家具換回來了?”閻忱垂首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你不喜歡。”林漳頓時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對不起冤枉你了,我看到聊天記錄了。”“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不願意,不高興就要告訴我,也是我沒和你商量清楚。”林漳走後,閻忱仔細思索了一會兒。無怪林漳生氣,縱然他不記得,不想承認,也不願意接受,自己以後會變成一個渣男這件事,但這八年對林漳來說意義非凡,他因為拈酸吃醋,因為嫉妒,將家裏的東西換掉,實在是一種自私自利的行為,那一瞬他忽然意識到這樣的自己,最後走偏,似乎也有跡可循。“我把家裏的家具都換了回來,那新換的洗漱用品可不可以不換回去呀?”閻忱小心翼翼地試探道。這樣的閻忱有點可愛,林漳不禁想要摸兩下他的腦袋,“可以,不過你為什麽要換掉家裏的東西?”“買買買不是人之常情嗎?”閻忱才不會說自己是因為吃醋,他怕林漳認為他是個小氣的男人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林漳總覺得閻忱在隱瞞什麽。見林漳還想追問,閻忱忽然說:“對了,今天有個節目組給我打電話,說他們的節目最近要開始錄製了,來和我敲定一下時間。”閻忱拿出一疊合同,“我看了一下,好像是去年我生日簽的。”完全將這件事遺忘的林漳,在看清楚這檔綜藝節目的名字後,記憶複蘇,晴天霹靂。“《佳偶天成》這檔綜藝是讓我們去秀恩愛的嗎?現在的觀眾居然喜歡吃狗糧啊。”閻忱兩眼放光。這個綜藝一共會請四組嘉賓,第一季是兩對情侶,兩對夫妻,第二季的嘉賓還不確定,不過它的導演是閻忱的學長,本來隻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找上閻忱,畢竟誰都知道閻導把家裏那位藏得緊,沒想到閻忱竟然爽快地答應了。林漳記起去年閻忱生日,兩人完事後,他在閻忱的軟磨硬泡下答應參加,閻忱直接從床頭櫃裏拿出合同,生怕他反悔似的讓他簽字。他和閻忱一直沒有公開,其實並非閻忱不願意,而是林漳不願意,眼看兩人結婚已經快七年,再加上閻忱選的時間點太好,林漳心頭一軟,便答應下來,隻可惜他們倆次年就離婚了。這個合同現在對林漳來說是一個燙手山芋,且不說讓他們兩個已經離婚的人去秀恩愛是在欺騙大眾,單是閻忱這個不知道何時會恢複記憶的腦子就是個定時炸-彈。他是對閻忱餘情未了,但閻忱呢,他那麽想和自己離婚,要是突然恢複記憶,知道他們倆在親密無間的秀恩愛,說不定會厭惡他。他抗拒不了閻忱,理智告訴林漳,他不能再陷下去了。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這個綜藝絕對不能參加。“抱歉,我過段時間可能要出差,有個項目必須我親自去盯,解約的事情,我會讓秘書去談,你不必擔心。”林漳從閻忱懷中抽離,拉開一段距離。閻忱的眸子立即暗淡下來,“就……不能讓別人去嗎?你怎麽那麽忙啊,身體吃得消嗎?我爸也真是的,把你當機器人使嗎。”他想幫忙,可他又實在對經商一竅不通,他委委屈屈地抱住林漳,“我好沒用啊。”林漳眼神柔和地摸摸他的後腦勺,“你很厲害,換做是我一定拍不出你那樣令人拍案叫絕的電影。”閻忱的電影向來以辛辣,刻薄,刁鑽著稱,影迷們一麵罵他,又一麵為他的電影著迷,欲罷不能。他二十四歲便憑借著畢業作品一鳴驚人,從此電影史上多了一位優秀的導演。“對了,爸爸叫你清明回去吃飯,你別忘了。”林漳說。閻忱狐疑地看著他,“他該不會是騙我回去挨揍的吧?”“沒有,我清明就不陪你回去了。”林漳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那我也不回去,我要陪你去給叔……爸媽掃墓。”閻忱停頓半秒,喊爸媽時耳朵通紅,他還沒能從身份轉變中適應過來。“我和林炎去,你就別去了,省得你們倆吵架。”林漳把林炎拉出來當擋箭牌。“我不和他吵,你讓我陪你去,我有好多話想和爸媽說呢。”喊了一次後,後麵就順口多了,甚至還有點上癮。林漳本意是不想讓他去,可閻忱死纏爛打要去,他向來沒閻忱臉皮厚,最後隻能答應。“哥!你不是說他不去嗎?!”林炎拉開車門,在看見閻忱的瞬間像是炸毛的貓。“快上來,一會兒堵車。”林漳他們開車回老家,今天是清明,要是走晚了,路上又不知道要堵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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